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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part 1
1.
皓月當空,一切黑暗在皎潔的月光下無處遁形。
林果一走出醫院就被強勁的東南風將長發和圍巾又卷又拽,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個上吊的芭比,凄美而殘酷。冷風冰錐似的往心里插,一下接著一下。她向前踉蹌幾步,葉的殘骸被風卷起來,低空旋轉了一會兒,重新落回地面。她抬了抬眉毛,將長發跟圍巾一并塞進領口。她感覺再這么走下去隨時都會腿軟倒下,眼皮愈發沉重,腦中迷霧重重。
這段經歷好比一部懸疑劇,躲過意外重重,終究躲不過命運的編撰。林果甚至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一旦店門重新打開,新老顧客、街坊四鄰的議論必將紛踏而來——
“她墜樓了。那個作惡多端的富二代終究自食其果!”
“善惡終有報,她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可林果不這么想。決不!
命運究竟是什么呢?她一時竟有些說不清楚。只是這現實擺在眼前,太令人惋惜,太經不住推敲。
2.
數月前——
初夏的天氣不算炎熱。特別是一場雨過后,溫潤的風將泥土清冽的氣息送至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巨樹路中段,一間仿蘇式建筑風格的臨街商鋪內,店主站在開放式吧臺后專注地擦拭著一桌餐具,身后的洗碗機發出低沉的悶響,擾得她睡意綿綿。
烤箱燈亮起的時候,久坐于吧臺前的客人突然探頭過來:“林老板,門口那位客人是你朋友嗎?我看她在那兒徘徊挺久了。”
林果一愣,隨之望窗外,只見一個陌生女人正站在樹下。說她在等人,她并未四下張望;說她只是路過,又似乎并無要離開的跡象。林果靜靜打量了一會兒,見她時而抬頭看向招牌時而透過落地窗窺視店內,循環往復,似乎在暗暗查探著什么。
林果借故為客人點單,佯裝出若無其事的姿態走向落地窗邊的圓桌,余光深處,那雙眼睛緊緊追隨。林果放下菜單,猛然間舉目,見那道目光正正撞了過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略過雙眸,女人頓時亂了方寸,竟踉蹌著退后了小半步。
林果頓時緩和了臉色。心里正打鼓,那女人推門進來了。
她腳踩方頭高跟鞋,身著一襲裸色吊帶裙,傲人的鎖骨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她的臂彎處挽著只絲緞手包,貓眼太陽鏡遮住大半張臉。她年過三十,衣衫考究,全身上下雖無一件奪目尖貨加持卻以絕佳氣質鎮住全場。
女人在窗邊獨自坐了一會兒。林果正要去問單,她竟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接著旁若無人走來吧臺,在正中央的位子坐下。
“您好。請問——”
“請問還有鮮榨大黃汁嗎?”
她倆近乎同時開口。
林果點點頭,繼續將停留在半空中的菜單遞到她面前,一邊介紹說:“我家的沙拉也不錯,您要看看嗎?”
“謝謝,暫時不用。”女人不動聲色。
林果暗自好奇,鮮榨大黃汁并非家家都有,樂州城內更是屈指可數。可這女人不看菜單張口就點,貌似對這間店很了解……
待果汁端上來,女人輕車熟路地擦掉口紅,將吸管淺淺含入口中。可她似乎并不打算放林果走,轉而問道:“林老板,是嗎?”
林果戒心四起,反問:“您認識我?”
女人搖頭,余光掃視左右兩側,答:“客人們都這么稱呼。”
林果提起的心陡然一落。
“我是經好友介紹專程找來這家店的。”女人攤了攤雙手,摘掉墨鏡,舉目環顧起四周:“從街面上看,店鋪外觀平平無奇,可這推門進來卻是別有洞天。風格跟氛圍都很別致,我喜歡。”她頓了頓,接著從包里掏出手機,來不及詢問對方意見便將屏幕往林果眼底一推,道:“我叫賈顏。林老板,方便的話掃個微信吧。”
林果向來笑迎八方客,可這個女人的行為實在令人生疑,明明是張生面孔,卻偏偏裝出跟她很熟的樣子來。不僅如此,她每每說出一句話,目光都無比熱切地直指林果的臉,盯得她渾身難受無所適從。
當日打烊前,林果送走最后一波顧客,微信提示有消息進來,她順手點開,竟是白天里的那個女人。
“林老板,還在忙嗎?”她開門見山。
“正準備打烊。”
“我正好路過巨樹路,方便我過去一趟嗎?”
林果本想拒絕,可猶豫再三還是應了下來。她就是想看看,這女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賈顏推門而入的時候,林果正邊喝雪梨銀耳邊在燈下翻閱著毛姆的《刀鋒》。即便余光瞥見門口,卻并沒有立即抬頭。
“我也喜歡在吃飯或洗澡的時候讀書,但我盡量避免這么做。”賈顏倒是不見外,開門見山地說道。
“為什么?”林果看向門邊。
“因為一整個精彩紛呈的故事或者兩、三節別致精美的片段都會輕而易舉令我食欲大減,有時候甚至會把我身后烤箱里的燕麥餅烤糊!”
她咯咯笑著便走向林果,將鮮花塞進林果的臂彎,興致勃勃地說道:“送你的,希望你喜歡。”
林果原地愣了愣,不禁為方才的惡意揣測感到抱歉。
“謝謝。”她笑。
“別客氣。喝酒嗎?”賈顏說著,又從側背的水桶包里掏出一瓶香檳,“來一杯吧,難得夜色這么好。”
林果本想隨意對付幾句就關門送客,這么一來,她只好重新拉開椅子請她坐下。可她又不得不承認,賈顏的特立獨行有著一種讓人難以拒絕的魅力。
待她倆在落地窗邊的圓桌前面對面坐下,賈顏起身為林果斟酒。
林果端著杯子,目光垂直映入她眼中:“賈小姐,看您不像是本地人吧。”
“看出來了?”賈顏抬眼一撇,坦言道,“我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
“是回來探親嗎?”林果繼續試探。
賈顏搖頭:“家人都在國外忙生意,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在樂州留了房子,我回來住一陣子,幫著照看一下。”話罷,舉杯相邀。
見她絲毫沒有打聽自己的意思,林果有些按耐不住,主動介紹道:“我叫林果。森林的林,果實的果。”
賈顏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語氣變得叵測:“林果,造因得果。真好聽。”說著便伸出一只手:“很高興認識你。”
從這日起,每晚店面打烊后賈顏都會提著禮物出現在輕食煮益,林果見她一臉真誠,自然不好拒客。
五次三番,兩人漸漸熟絡起來。
周四晚間,她一如既往地來了。一進門便將一只包裝極其講究的外賣禮盒放上吧臺:“凱明四季酒店的粵式點心,專程打包過來跟姐妹一起分享。”賈顏說著,催促林果拆包。
林果攤開一桌的精致與隆重,欲加贊美,卻聽賈顏在背后輕輕問道:“聽說鐘北路那邊好吃好玩兒的店特別多。”
“你說的是鐘北路南門附近吧,那邊有一所樂州大學,學生的集散地好吃好玩的自然多。”
“林果,你也是樂州大學畢業的嗎?”
“怎么突然這么問?”她側身。
“沒什么,據說樂大挺不錯的。”
“可惜我不是。”林果聳聳肩,話鋒陡然一轉——“但我姐姐是。”
賈顏目光一滯,隨之陷入漫不經心的沉默。她的戛然而止令林果感到失落。關于姐姐,她本想介紹更多,可賈顏似乎并沒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不過這似乎也沒什么好介懷的,想想她們也才不過聊過幾次天,還沒多熟呢。
林果將沖泡好的薰衣草茶端上桌,目光暗暗瞥向賈顏,隨口說著:“樂大是一所綜合性大學,文學系在國內首屈一指,醫學跟藥學更是聲名顯赫。”
賈顏回過神,立馬輕聲附和,道:“這我倒是有所耳聞。要說我們家跟樂大的緣分不算淺,我爸媽是在樂大讀書的時候開始交往的,而我的爺爺奶奶也是在樂大后勤部門工作時認識的。”
“原來是書香門第啊!”林果不禁發出感嘆,抬手將一只榴蓮酥遞給她,話鋒忽而一轉,問道:“你出國生活了這么多年,在樂州的朋友應該不多了吧?”
賈顏頂著一臉坦誠,攤開雙手,道:“不是不多,是完全沒有!”可她接著又咯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站起身,越過桌子,從正面擁了擁林果的雙肩,愉快地說道:“可我有預感,我很快就要成為某人的摯友了!”
3.
打這天起,一種莫名的引力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賈顏頂著一臉與年齡不符的純真,可林果心里總懸著個疑問——她急于拉近與自己之間的關系,歸根結底是為了獲取。可她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她反復思索著。
然而,賈顏的一切行為看起來又都再正常不過,她照常造訪輕食煮益,照舊與林果推心置腹,卻連一杯水的便宜都沒沾過。
周四晚上,賈顏又來了。林果透過落地窗,遠遠兒看見她拎著只超大購物袋從馬路對面向這邊靠近。
“林果,幫我!”賈顏隔著玻璃沖她揮手。
林果幫她將東西拎進屋:“一次買這么多,你怎么提得動!”
賈顏往座椅上一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今天我要向你展示手藝,做一款零卡雞尾酒!”
她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林果,:“自動關機了,你這兒有充電器嗎?”
林果走去吧臺,一邊插充電線一邊問道:“賈顏,你這次回來多久?”
“大概半年。”她說著,偷瞥一眼林果的表情,繼而補充道:“或許可以更久,酌情考慮。”
“是有什么要處理的事情嗎?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要跟我說。”
“也沒什么正經事,我學酒店管理,研究生畢業以后被我爸安排到朋友的企業里鍛煉,說是鍛煉,其實就是個閑職。我爸可能覺得她女兒最好的歸宿就是嫁進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婆家,可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就因為這件事兒,我臨走前還跟他們鬧了點不愉快,到現在誰也都不愿率先言和。不過我也正好趁回國這段時間好好兒打理一下老屋。”
林果聽罷,目光柔和地聚焦在賈顏的側臉,停留半晌,忽而鬼使神差地說:“你知道么,在某些瞬間,你給我的感覺跟我姐的感覺特別像。”
賈顏貌似沒聽清,猛然停下手里的動作并沖林果喊道:“呀,我忘記下一步得先加哪種香料了,配方我存在手機相冊里,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
林果拿起手機,端正置于賈顏正前方,怎料系統提示重啟的手機第一次解鎖只能用密碼。林果欲將手機遞過吧臺,卻聽賈顏不以為然地說道:“密碼是456021,你直接點開相冊,就在最后幾張里。”
林果有些猶豫,道:“這恐怕不太好吧,畢竟是你的手機,要不……我來幫你切冰?”
賈顏擺擺手:“你就別見外了姐妹!我手機里又沒藏什么秘密!”
林果只好照做。
賈顏的真情流露讓林果內疚不已,回想此前種種猜疑種種不信,在現在看來不過是過剩的戒備心作祟罷了。
零點過五分,林果被賈顏送回公寓樓下。可還沒過十分鐘,她的電話就來了。
“林果,你今晚可以收容一個無家可歸者嗎?”賈顏的聲色顯得焦急。
“出什么事了?”林果將沒來得及點燃的蠟燭重新放回到床頭柜山。
“我都走到家門口了才發現鑰匙落在家了,現在太晚也不方便找開鎖師傅。”
“那你快上來把。”既然都已經來到家門口了,林果也不好拒絕。
洗完澡出來,賈顏穿著隨身攜帶的毛絨睡眠襪站在書架前沉默。林果端著香氛蠟燭從她身后經過,目光隨之落向面前的木質相框。
“左邊這個就是我姐姐,上次跟你提到過。”她小聲介紹道。
賈顏不禁稱贊:“她很漂亮,跟你很像。”她頓了頓,音調隨之一沉,“其實我內心里特別羨慕你們這些有兄弟姐妹的人。我是家里的獨生女,從小父母各忙各的生意。在我的記憶中,八歲之前的每一個生日都是爺爺奶奶陪我慶祝,四年級下半學期,我爸突然說要帶我出國生活。我以為是舉家移民,過去安頓下來后才知道我父母早就離婚了,他們一直瞞著我。我也是后來才想明白,他們之所以絞盡腦汁錯過我的生日,就是怕一家人撞見尷尬,更怕謊言被我識破。”
賈顏說著,手指輕輕覆在相框玻璃罩上反復摩挲:“總體來講,父母留給我的溫暖記憶特別少。我享受著充分的物質自由,卻絲毫感受不到家的溫度。唯一讓我留戀的就是有爺爺奶奶的樂州。我年幼那會兒,二老平日里節衣縮食能省就省卻屢屢為了我的無理要求一擲千金眼睛都不帶眨。當時的我不知道,那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時光。”話至此處,她有些哽咽,“出國以后,我特別孤獨,我以為回來樂州回到故土就能夠淡化這種孤獨,看來我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我現在住在爺爺奶奶生活過的房子里,特別在夜深人靜的午夜,當我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失眠,心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創傷一不留神就撕裂開了。”
林果靜靜聽她把話說完,伸手擁住她的肩,輕聲安慰著:“你說的這些,我都能體會。你看,我現在也在這座城市里孤軍奮戰,內心揣著一些永遠無法被磨平的傷痛。所以如果你愿意,以后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分享,任何困難我也都樂意為你分擔。”
話罷,林果走向窗臺,轉身時卻不小心撞了書架,引來頭頂一陣晃動。虧她眼疾手快,一把拉開賈顏,可自己沒躲過,一本書正正砸在了腦袋上。賈顏一步跨上前,輕輕扳過她的肩:“你沒事吧?疼嗎?”
林果揉著腦袋,尷尬地笑了起來:“這架子太久沒整理了,雜物堆得也多。你盡量離它遠點兒,指不定下次掉下來的是什么呢。不過,我一直想換一款旋轉書架來著。”
賈顏一聽,眼中立馬有了神采:“我知道一個北歐家具品牌,叫k&m。它家主打各式原木書架,款式特別多。”
“這么巧嗎?”林果發出一聲驚呼,“這個牌子又貴又小眾!我是看中了他家明星產品才對旋轉書架有好感!以前總覺得太占地方,現在想買吧,又覺得用錢的地方太多,缺個書柜好像也無傷大雅。”
林果一回頭,正好對上賈顏那張喜出望外的臉,見她眉飛色舞地說道:“你看看,要不然咱倆怎么能成為朋友呢?實在是太投緣了,就連品味都這么相像!對了,我看別人都叫你林果,我可以叫你小果嗎?這樣會顯得我比較特別。”
林果卻突然沉默了。
“怎么,不方便?”
林果緩緩搖頭:“我姐也叫我小果。”
“原來如此啊。”
“可是我姐……我姐已經不在了。”
賈顏的臉色變得局促。
“我從小過著平凡但幸福的生活,很大程度是因為我有一個疼我愛我的姐姐。她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人,我再怎么調皮她都沒沖我發過火,我再怎么惹事她都袒護我。在陪伴我長大的那些年里,辮子是她給我梳,節日驚喜是她為我準備。我父母工作忙,經常晚歸,姐姐總是晚上將我哄睡著以后再去準備第二天一早的銀耳粥。我想不到她的任何缺點,我認為人生就應該如此,我以為來日方長,但是這么好的姐姐,命運卻只讓她陪伴我了十幾年。還記得姐姐下葬那天,天降暴雨。我感到很害怕也很孤獨。我媽當時抱住我,哭著對我說,下雨天就是姐姐回來看我了。從此,我就只喜歡下雨天。”
賈顏聽著聽著,眼睛跟著紅了:“原來普通的雨天對一個人竟有這么大的意義,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會抱怨雨天了。”
林果緩了一口氣,說:“賈顏,你跟我姐姐看起來差不多大,你以后也叫我小果吧。”說著,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翌日清晨,細碎的陽光像金子一樣灑在地板上,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暖色。林果起了個大早,卻發現賈顏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
吃完早餐,林果進屋化妝。賈顏跟著在梳妝臺前坐下,見林果準備涂抹粉底,突然開口說:“小果,你平日里的妝面也太淡了,襯不出你的氣質的。”
“我沒正經學會化妝,平日里化妝也不過是為了待客禮貌。”林果笑著回應。
賈顏突然繞到她身邊,興致勃勃地說道:“你這不遇到我了嗎?來,我給你上一課!”
賈顏話罷,伸手搬過林果的雙肩,令其面對自己背對鏡子。林果則按照賈顏的指示盡力配合著。
每一會兒功夫,只聽賈顏一聲令下——“大功告成,快看看!”
林果轉過身,面對鏡中精致的臉足足十來秒。
“怎么了?喜歡嗎?”看她半天沒反應,賈顏追問。
林果垂眸,默默點頭,半晌,再次看向鏡面,竟無語凝噎。此前她似乎從未意識到過,自己竟長著一張與姐姐如此相似的臉。
……
4.
周六大清早,門鈴響了起來。林果頂著一雙惺忪睡眼敞開門,見門口一左一右守著兩個男人。
“請問你們找誰?”她瞬間醒神。
“您是林女士嗎?”
“我是。”林果小聲回答。
“您的家具到貨了,我們是來上門安裝的。”
林果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口吻中帶上些許戒備的意味:“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是林果林女士嗎?”男人進一步確認。
林果點點頭,說:“可我沒買家具。”
男人掏出平板電腦往她眼底一置:“這是您的電話嗎?”
林果看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正一頭霧水,手機響了起來。她讓師傅稍等,只身跑去臥室接聽,還沒開口,賈顏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果你醒了嗎?運輸公司打電話說家具到了。對不住啊,我應該選擇晚點送貨的。你不是說一直想要個旋轉式書架嗎?我順手就給你訂了。我看你家餐桌也挺舊的,給你一并訂了套新的。你先拆開看看,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
林果猶豫片刻,接著說:“謝謝你賈顏,我這兩天正好想上網訂購呢,沒想到被你搶先一步了。你的微信方便使用轉賬功能嗎?”
賈顏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又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就別轉來轉去了。”
“可是我——”
“姐妹你就收下我的小心心,可別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如果你真的覺得感動,以后拿我當朋友就好了!”
她說著便咯咯樂了起來,沒再給林果任何回絕的機會,果斷掛了電話。
林果即便嘴上不說,可心里難免顧慮重重。雖然熟人朋友之間禮尚往來再正常不過,可賈顏的這些禮數,也未免過重了。
待安裝工人離開,林果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那只嶄新的書柜就立在閱讀角的左側,柜子從上到下總共五層,每層由三只旋轉木馬將空間平均隔開,它不僅配色和諧充滿趣味,造型設計更是精致到不行。
即便愛不釋手,可林果總覺得自己的做法欠妥。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收了人家這么貴重的禮物。她本不是個愛占便宜的人,不拒絕是怕駁了賈顏的好意;可收下吧,心里又總是過意不去。思來想去大半天,她終究還是拿起了手機。
經過一番簡短的寒暄,林果奔向主題:“賈顏啊,你回來樂州不久,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及時跟我說。”
“好呀,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客氣!”屏幕上的賈顏撕掉面膜,露出一臉坦誠。
林果還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欲言又止好一會兒,賈顏終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笑道:“小果,你可千萬別想太多,我的想法很單純,有幸能在樂州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朋友之間不就是應該互相關心互相照顧嗎?你看我每次打烊后去店里找你聊天,即便你疲憊不堪卻還是熱心招待我。我知道你跟那些心懷目的人不一樣,你的真心跟坦誠我是看得見的。每次一想到這些我就很感動,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重視我的感受了。我做這些不足掛齒,只是想回饋這份情誼,但又不知道究竟能為你做些什么。在國外的那些年,我的生活中充斥著謊言、欺騙、爾虞我詐,我只能面帶微笑心懷戒備地將自己包裹起來。可你還記不記得,咱倆剛認識的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吐了你一身,可你既沒嫌棄我也沒恥笑我,我感覺特別特別溫暖。就是從那時候起,我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敢卸下沉重的盔甲,把那個層層偽裝之下的最真實的自己放出來。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她頓了頓,稍作沉淀,才又沉聲說道:“林果你知道么,有時候我覺得我太孤獨了,太需要愛了。”
……
這番肺腑之言從賈顏口中說出來尤其動人。況且她那副堂而皇之的做派總令林果覺得似曾相識。一股久違了的溫暖在她的眼角生發,直擊心靈深處最隱秘的角落。
她心不在焉地望著面前的相框失神。孤獨?她又何嘗不感到孤獨!相同的命運降臨在了自己身上,以至于掛斷電話的瞬間,她的淚水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5.
林果跟賈顏相識一月有余,情誼日益深厚。林果起初也懷疑過賈顏那藏在莫名熱情下的動機,相處久了才發現,富家女的單純在賈顏身上展露無遺。初來乍到時端著防著,可一旦熟絡便迅速卸去一身戒備,恨不得將與自己相關的一切和盤托出。
以至于唯一還具有神秘色彩的就屬她的身世,可林果知道,她毫無刻意隱瞞,這份貫穿始終的神秘感是成長背景所造就的。
大雨從凌晨開始下,直到清晨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從停車點到店幾步路的功夫賈顏就被澆了個里外通透。她一邊擦拭頭發上的雨水一邊朝吧臺走來:“小果——小果你有干衣服嗎?我成落湯雞了!”
林果趕緊給客人買完單,二話不說拉她進里屋,從衣柜里找出干爽的浴巾跟一條連衣裙讓她換上。
賈顏正穿鞋,林果端著杯姜茶從后方靠過來。賈顏的余光一瞥,迅速將左腳伸進那雙被污水打濕的嶄新的小白鞋里。
林果的目光在她的鞋面停留,跟著輕輕說道:“你的鞋子濕了,再穿會著涼的。要不要先換雙我的涼拖?”一邊說一邊彎腰去取,賈顏卻受驚般迅速躲開——
“不用!”她斷然拒絕道。
林果愣怔。
賈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起來,攤手道:“謝謝你,不過我從來不穿人字拖。”
林果不再勉強,催她趁熱喝掉姜湯。
賈顏走后不久,林果回休息間拿東西。無意間看到桌子下扣著一只半敞著的錢夾。不用想,一定是賈顏換衣服的時候遺落的。她將它拾起來,本無心窺視,可敞開的錢夾內側恰恰落入雙眸。
她沉淀片刻,經過一番權衡,將錢夾重新放回到了地面上。
果然,沒多久賈顏匆忙回來了,聲稱自己換衣服時丟了錢包。林果手頭正忙得不可開交,便讓她自己去休息間找。
大約三分鐘的功夫,賈顏回到廳前,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便被林果催促回家換鞋。
黃昏時分,雨終于停了。
當晚打烊后,賈顏照舊出現在店門口。今夜的她有些不同,穿運動短褲跟一件白T恤。林果剛鎖好店門就被她一路推搡著塞進了副駕,口口聲聲說要帶林果玩兒點有意思的。
樂州是個水城,人工湖不少,南二環附近就有一片供市民們納涼的環湖淺灘,水位不深,卻有很多小魚小蝦。
林果跳下車,眺望水面,不知賈顏想做什么,便隨口問道:“這地方不錯啊,你是怎么找來的?”
賈顏正站在車尾摸索什么,聽她這么一問,立馬閃出半截身子,雙手習慣性攤開,回應道:“小時候常被爺爺奶奶帶來這里玩。”
林果沉默著笑了笑。可沒等她反應,賈顏突然從后備箱抽出兩支漁網:“找著了!快,林果,跟我下水撈魚!”
她說著,一腳踩進了水里。林果拖著一身疲憊,一天本無心參與,可余光一瞥立馬起了好奇心。
“你腳上穿的是什么啊?”她問。
賈顏下意識后退了半步,說:“哦,這是浮潛沙灘鞋。我有游泳的習慣,擔心腳被沙礫劃傷,一向隨身攜帶,只要到水邊就一定穿上。”她說著,沖林果眨眨眼,“把你鞋號告訴我,我給你也訂一雙。”
“不用,我鮮少下水。”林果慢慢吞吞跟在她身后。可她剛走進水里,低頭瞥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就開始頭暈眼花。
賈顏轉身捉魚,只見林果一屁股坐到了水里。賈顏伸手去扶,卻沒忍住笑開了花。
林果很快回過神來,頂著一臉難以置信道:“我竟然暈水!我明明每天都洗澡,可為什么我都沒發現自己暈水呢?”
“你以前很少在活水里游泳吧?”賈顏說著,小心翼翼扶她上岸。
“我不會游泳,從小就不感興趣,別說什么大江大河了,我就連游泳池跟溫泉都極少去。”
“不過你這應該不是暈水癥,不排除月光刺眼一時緊張腳下打滑的可能!”
賈顏話罷,沒忍住,再次笑了起來。
待月亮升到頭頂正上方,兩人在敞開的后備箱坐下:“雖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是今晚我真玩兒得很開心。”
林果的臉唰地一下紅了,自嘲道:“真好,難得我還有讓人開心的本領。”
賈顏伸手搭上她的肩,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發自內心地大笑過了。”
看著賈顏誠摯的臉,林果沉默了下來,面面相覷之間,她笑著問道:“賈顏,這是你出國后第一次回來樂州嗎?”
賈顏的目光落向水面:“怎么突然這么問?”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對樂州的了解并沒有我最初以為的那么少。”
賈顏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畢竟是故土,回國之前我就迫切地想要了解關于樂州的一切,而如今安頓下來,既來之則安之,畢竟要在這里待挺久,多做些了解也方便生活。”
……
晚些時候,賈顏安頓好林果,獨自驅車回家。
她一進門便迅速踢掉鞋子,讓腫脹的腳趾舒張開來。猛然間,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原地掏出錢包,稍事察看,又恢復了一臉如釋重負。接著,她徑直走進臥室,從衣柜最下層抽屜取出一本紅色記事本,氣定神閑地坐在床邊一頁一頁翻開來看,好比正賞讀著一部曠世杰作——
姓名:林果
生日:1992年8月28日
祖籍:樂州
身高:165cm
體重:55kg
畢業院校:樂東市經濟貿易大學
職業:“輕食煮益”自營店主
店鋪地址:巨樹路中段45號
店鋪特色:洋薊沙拉、鮮榨大黃汁
賈顏迅速向后翻了幾頁,提筆于空白紙面添上“不會游泳”四個字,才又將本子重新放回原處。
猩紅色的皮質封面在衣柜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而那道刺眼的光線,正無聲昭示著關于林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