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黃沙何時休？

成云呆呆地坐在駕駛艙中，這個念頭再次閃現。

艙外是連綿起伏的沙丘，一直蔓延到天邊。看不到一絲綠意，除了沙子還是沙子。治理風沙的歲月如同這沙的世界，看不到盡頭。

天空湛藍少云，火辣辣的太陽東升西落，從不知疲倦地照耀著這片沙的世界，沒有一只鳥或是一只其他什么動物愿意從這里經過，唯有成云今天來到這，是唯一的生物。

四周一片寂靜，靜的似乎能聽見太陽炙烤沙子發出的“哧哧”聲。

無奈的思緒攏上心頭，成云連連嘆氣。

無邊無際的沙世界，讓成云喪失了父親又喪失了母親！可如今還不得不繼續面對它——因為這里有母親的心愿，也有自己的使命！

大學畢業后成云接手母親創建的棟梁分站，獨立管理，治理風沙，繼承母親未完的事業，這一干，就是六年！

六年如一日，當初的激情干勁隨著時光的流逝，日漸消殆。

雖然自己大學所讀專業是風沙治理方面的“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雖然母親生前和劉志程教授已經規劃好整片沙地荒漠，剩下的工作僅僅是完善鞏固，爭取全面實現綠洲化，但成云近來不知怎么的越來越心浮氣躁，總感覺心中有一股悶氣亟待呼出。

這是不是所謂的“職業倦怠綜合癥”？

“今天你的心情不太好！”一個聲音從安裝在駕駛艙里的喇叭中傳來，是人工智能機器人杰克，它無形，和駕駛艙一體，能感知駕駛員的情緒電波。

“是的，昨晚夢見我過世的母親，有點想她了。”成云呢喃著，這僅僅是心情不好的一部分原因。

她很清楚自己的內心，十年前的舊事依然影響著她。

很少看娛樂新聞的她，前些天莫名其妙點開一則“某集團富二代深夜密會當紅影星”的新聞，內容倒是常態的那幾句，只是附上的照片，讓成云一驚。盡管緋聞照片有些模糊，但不論是身高、長相輪廓都像極了十年前不辭而別的他！

“您母親一定希望你天天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杰克的聲音打斷了成云的思緒。

良久，成云含笑：“放心，我會調整好。”

隨著杰克說話的聲音停止，悠揚的輕音樂《月光女神》從喇叭孔飄散出來，空靈如沙漠夜空，廣袤而清朗。

音樂能撫平安慰人的情緒，果然成云心中那絲絲憂傷無奈隨著流淌的音樂慢慢飄遠。

這個名為“沙漠蟲”的駕駛器，是十年前恒定漠區治沙總局局長劉志程教授送的，目的是讓成云在沙漠中穿行輕松自如，駕駛艙里的AI杰克，能感知駕駛員的腦電波，并與之對話。

她很感激在獨自駕駛時，有杰克的相伴。它總能驅散她心中的煩悶，它的溫柔會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突然想起的那個人，面孔只在腦海中停留數秒，她便立即搖開，內心里不斷嘲笑自己：成云啊，成云，都過去十年了，有什么還放不下的？沒看到人家過得有多好！沒有他的十年，自己不也過得好好的？

世界缺了誰，日子也有辦法過下去。

思及此，成云振作起來，重新打開導航儀，按下啟動鍵，“沙漠蟲”繼續前幾天的搜尋工作。

駕駛器具有直徑2米的圓球形藍色金屬外殼，6條金屬肢節腿，從外表上看像極了少了兩條腿的巨型藍蜘蛛，可它非常適合在流動性沙漠中駕駛。

“沙漠蟲”高一腳低一腳爬行在滾燙的沙丘谷底，幾天前曾在這里探測到沙丘下是一個消失久遠的河床。

種樹治沙，還得靠水。沙漠中本就缺水，既然發現消失的河床，勢必要分析一下河床的結構，看能否還有殘存的地下水跡象。

“沙漠蟲”來回“爬行”著，探測并計算。

此前來時，河床邊上的沙丘及地面標識是另一副模樣。好在經緯度標識清楚準確，今天來不至于找錯。沙漠中地貌變化很常見，風吹沙動，分分鐘改變。要是趕上大規模的沙塵暴，整座沙丘都會跟隨移動。

整個過程倒也順利，但成云依舊感到疲憊。嘆了口氣，順勢靠在了椅背上，心中煩悶再次籠罩過來。

“這樣吧，給你換一首輕快的曲子，怎樣？”杰克又開始和成云講話了。

“哦，不用，”成云再次試著調整自己的心態，“老是感覺不安，總覺得有什么事發生。”

“好吧，你先休息一會兒。”駕駛艙的光線漸漸暗下里，成云輕輕閉上眼睛稍適休息。

“沙漠蟲”離開河床，翻爬到一側的沙丘頂上停了下來，閉目養神的成云并未發現此時晴朗的天空悄然發生了變化。

遠處的天邊，不知何時冒出了一大片黑云，而周邊原本分散的云朵現正快速地向黑云集結。一會功夫，太陽被黑云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天空逐漸暗下來。

“滴——滴——”風沙警報突然響起，成云倏然睜開雙眼，大腦瞬間清醒。成云看了下儀表盤，沙塵暴預警指示燈亮起紅燈。

雖然這么多年在沙漠中經歷大大小小沙塵暴不計其數，但謹慎起見還是準備停靠妥當的地方，沙丘頂不是個好選擇。

成云快速按下運行鍵，“沙漠蟲”開始尋找穩妥之地。待到一處背風地帶，“沙漠蟲”停下來，成云隨之按下一個綠色按鍵，“沙漠蟲”的六條機械腿快速向下伸入沙子中足足兩米，緊接著打開氣體交換機，讓駕駛艙中保持充足的氧氣。

似乎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厚黑的云層布滿大半個天空，火紅的太陽完全看不到蹤跡。地上連綿起伏的沙丘，似乎被某個東西觸動了神經，一下子沸騰起來，從地面朝著一個方向飛起。

一個個沙浪向前涌動著，像—只無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層又一層。飛騰起來的沙子不斷向上旋轉、集結，越集越多，越集越厚，瞬間形成了高聳如山、寬達數米的風沙墻，徑直朝成云方向快速襲來。

駕駛艙的屏幕上顯示著本次風沙的風力，達到8級，屬于強沙塵暴。成云有些吃驚，很久沒碰上8級沙塵暴，保險起見，她又按下一個紅色的按鈕，“沙漠蟲”得到指令，將機械腿繼續往沙丘深處插去，“沙漠蟲”已然穩如磐石。

此時此刻，滾滾翻騰的風沙墻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將“沙漠蟲”吞沒。

沙粒擊打著外殼“啪啪”直響，強勁的風呼嘯著，沙粒漫天飛揚，沖騰不息。眼前一片天昏地暗，仿佛深陷黑夜之中。

成云緊緊盯著顯示屏，數據顯示“沙漠蟲”已經被沙子埋到5米深處。

治沙站！成云心中一陣驚慌，如此強勁的沙塵暴一定會對棟梁分站造成嚴重破壞。她立即接通分站并急呼道：“小林，小林，呼叫小林！”

片刻，傳來了小林的聲音：“收到，我是小林，請主人指示！”

“我這邊突遇強沙塵暴，分站情況如何？”

“報告主人，強沙塵暴正正面影響棟梁分站，目前以四級緊急防御狀態對抗。治沙管理總局劉教授在沙塵暴襲擊前20分鐘來過電話，親自做出指示，一切以人員安全為前提，我在第一時間向周邊村莊發出警報。到目前為止，基站及村莊區域暫無人員傷亡，數據顯示西北角破壞嚴重，后續情況隨時向您報告。那您現在呢？”

“我一切安好，沙塵暴過后，我會立即返回。”

成云懸著的心稍稍落下，好在當初母親和劉志程教授建立棟梁分站時，頗費一番心思。加上固沙的樹木種植多年，枝繁葉茂、根基牢固，想必能夠對抗這8級的沙塵暴。可與棟梁分站相鄰的豐林村蔬菜分站估計會破壞慘重，一想到那些蔬菜，成云頓感惋惜。

漠區本就缺少蔬菜水果，以為能自給自足，卻不料時常被風沙破壞，又得好些日子沒有新鮮蔬菜吃了。

“小云，你在哪？還好嗎？”電波中傳來急切的男中音，是劉豐林。

“豐林哥，我在古河道方位，你放心，我沒事。”成云以平靜的語氣回復。

對于這位師兄，她是知道的，不管何時何地，總會在第一時間關心自己。

電話那端陷入短暫沉默，成云聽到了劉豐林輕輕的舒氣聲，她知道報了平安，劉豐林懸著的心才得以緩緩落下。

畢竟兩人從小玩到大，深知對方的一言一行。

劉豐林是劉志程教授的獨子，在恒定漠區出生漠區長大，除了正常的學術交流或者外出辦事，劉豐林很少踏出漠區一步。按照老話說是子承父業，劉豐林完全接手了劉志程的衣缽。

其實住在漠區的每個人皆是如此。他們愛著自己生長的地方，即使環境惡劣，物質匱乏，但從未想著離開。他們清楚自己肩上的責任，從祖輩父輩一直傳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