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場夢》

三十六天里，一天一場夢。

一

上海。

行伍六年，理應習慣。可即使經歷過六次離別，每當休假，也總會熱淚盈眶，憂傷惆悵。

（1）

離隊那刻，鼻尖再也忍不住地酸了起來。三步并兩步跑到街上，放肆吞噬著外面空氣，打開微信向最愛的那些人，逐一通告。

嘿！你們在干嘛，我休假啦！終于回去啦！

一秒，兩秒...等不及啦！語音通話！

嘟～嘟～算了算了～

直接打電話吧！

就這樣，25歲的男人，突然變得不沉穩。

一直不喜歡吃面，就算吃也不喝湯。可當天路旁唯獨有面，竟第一次連湯帶面咕咚咕咚一大碗。恍惚中，不真實的感覺又來了，于是抓起一瓶辣椒醬，使勁往里放。舌尖又麻又辣，腦門上汗噌噌往外冒，哈！店員被我突如其來地一聲傻笑，嚇一大跳。看來這是真的！

一路上的陌生人，看起來都那么眼熟。一路上的汽車，今天開得最慢。就連路旁兩側的小樹，也伴隨我腳步，恣意搖拽。

終于，虹橋站三個大字慢慢浮現。

師..傅...您能開快點嗎？

快點？這邊限速，被罰了你賠我錢啊？

“由上海虹橋站發往BJ南的，G124號列車，已開始檢票。”

啊...這久違的聲音，終于響了。

一路風光無心賞，只盼趕緊回家鄉。

（2）

“哎老絲兒，我看見你了，你往上走，我逮上邊兒來。”一位老哥站在黑色桑塔納旁，向我揮手。

“唉乖！穿個皮夾克不冷白？上車暖呼暖呼...”

“逮哪里工作？趕回來過年嘍...抽我的抽我的，白將逮嫩那兒肯定買不著...”

“咱先等會兒，還有個伙計馬上過來...歪？歪！來了白？好好，俺逮上邊兒等著來，上來就行。”

方言聽著親，鄉情暖著心。

就這樣，老哥和我在車里吹著暖風，抽著白將，一言一語地聊家常，直到另一人上車，才駛入市區。

二

駛出如意大橋，穿過熟悉的街道，接孩子們放學的家長，萬達門口玩滑板的少年，車站東路的家。

看來，這一年并沒什么變化。

（1）

咚咚咚～

我回來啦。

父親笑容滿面地打開門，身后是桌熱好的飯菜。當然不急著拿出行李，先與父親對酌一番，吃飽，喝好，再聊到晚。

回來先補覺！第二天起床已是中午。

顧不上吃飯啦，這么多人沒見呢，走走走！

因為我的到來，我爸也開始控制酒場，盡量留更多的時間來陪我。《劉墉追案》這部劇，讓我和我爸有了更多的獨處時間。瓜子花生豬頭肉依然是他的最愛，但記得要少吃。嘖！大白熊的口味確實不錯，完了，開始饞咯。

姥姥近來無恙，可老人家越來越像個孩子。

我媽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姥姥，風雨無阻。無論我在姥姥家里待多久，都永遠離不開我媽那句口頭禪：“你看你嘴干的！喏喏喏，多喝點水...”

只奈時光荏苒，也和我爸一樣，絲絲白發難以掩蓋。

當然想早點回去，用更多的時間陪伴你們。可現實無時無刻潑著冷水，安得兩全法，又談何容易。

（2）

元元更成熟了，心里也存起了執念。開始關心國家大事，憧憬自己未來，可依然喜歡逛大街，多久都不嫌累。火鍋依舊東來順，還是先吃青菜后吃肉，有事沒事喝喝茶，只不過冬天記得喝紅茶。你總問我，為何逢喝必醉？因為我醉了，就可以耽誤些回家的時間，這樣和你們在一塊的時間就會更多一點。哈哈哈，好吧，因為量不行。

小茂小茂，還是那個溫柔靦腆的小茂。聽說考了研，正在等結果，祝你成功。關于心臟嘛，喝完一頓才知道他心臟不太好，要做個微創。那你丫不早說！喝的時候還笑瞇瞇嘞？行啦，開玩笑滴哈哈哈，早日康復！好好的。

老大，璇姐。每次唱歌都會王菲附體，打破原唱根本不是問題。一二三...四...算了，不數了。這次男朋友虎哥，和我是一六年的同一批，也姓于。嗯..璇姐，說實話吧，這三十五天真看不出你的變化，可最后一天突然覺得你瘦了。行文至此，驀地想起一九年還在你家翻墻頭，有人卡在圍欄上，下不去了。不會是你吧璇姐...

囡囡？依然童心未泯，玩心不退，跌跌宕宕。一直以為你先結婚，璇姐第二，這樣一看大家都不急。也好，能在一起多瘋幾年。不過你在Mood玩吹牛B的表現，實屬顛覆我十幾年來對你的印象，得虧還是姐姐。哦對了，莫比烏斯環別搞丟嘍。

（3）

峰子哦，一六年咱倆一起出征，誰都沒想到，在同一地方同一班，兩年皆是如此。可最后，你回去四年，我羨慕了你四年，如果當時咱倆一起回去，現在會越來越好嗎？

老偉老偉，八百多公里，也不遠。還好嗎？那時候我矯情，哎哎呦呦的什么都給你說，可誰讓你拿我當弟弟呢？（現在我也矯情，不過別急眼啊。）一路上，一直是你為我開導，謝謝哦。好好的。

坤哥，康哥...都在為這世俗拼死拼活忙碌著，可又誰說我們不一樣呢？

子玉，在BJ好好干吧。既然走了我來時路，但這趟路必須要你親自走一遭，方可明白對與錯，好與壞。

三

自一六年到二二年，今年第一次回家過年。天吶，已經六年之久，似乎早已習慣，也不再期盼。可只有確確實實回去了，才知道，哪有人不盼著回家過年？成年人的習慣，怕是被現實磨平菱角罷了。

（1）

小時候過年，最期待的無疑是放煙花。

長大后才明白，煙花也好、吃喝也罷，最幸福的就是有故人相伴。

二二年的春節，是這六年里最難忘的。濟寧早已禁放煙花，很安靜。電視里不同頻道播著不同春晚，舞蹈小品，戲曲獨唱。唯獨酒杯碰撞的叮叮咚，韻出的旋律最好聽。唯獨眼前畫面，一張張的笑臉最耐看。

飯后我們去元元家后院，點燃仙女棒。

剛開始，是小小的火花，一簌一簌，緊接噼噼啪啪地小火苗漫天飛舞。火光照耀，我們手舞足蹈開懷大笑。此情此景，不斷交映著我們閃閃發光的眼眸。

元元緊張大喊：“哎哎～滅了再走...”

身入星海，青煙繚繞。故人相伴，如夢如幻。

冬天，原來是暖的。

（2）

既然過了年，也就代表著可以看到雪。

已見慣六年南方雪，像極了零零散散頭皮屑。

但老家不一樣啊！咱北方的雪就像XJ阿瓦提棉花地一樣，雪花紛紛揚揚像柳絮般漫天飛舞。一會兒，我們全身便落滿了雪，一瞬間，雪花便占領了整個天空和大地。

所以...元元！走走走，咱踩雪去！

公交車玻璃上的霧氣和天空是一個顏色，陰沉沉，灰蒙蒙。元元還是老樣子，在我快到的時候才發語音：“等我出門通知你哈...”

下車那刻，雪越來越小，直至不見。也許對大人們而言，出行不困難，路面不濕滑。可對孩子們而言，冬天變得不完整了。

還能怎么辦？有事沒事喝個茶，等唄。

慢慢，慢慢...終于下起了雪。

元元陪我一步一步淋著雪，繞著新世紀廣場轉啊轉。紅彤彤地小臉上像蚊子叮咬，癢癢地，麻麻地。晶瑩剔透地雪花，簌簌飄落到睫毛和鼻尖上。

雪中遞給元元一根煙，“啪嗒”兩聲，哎！這感覺立馬就來了。我倆搭著肩膀淋著雪，猛抽一口，對著落雪一吐——“噗”，哈哈哈哈...倆人傻笑半天。

雪越下越大，元元眼鏡上全是霧氣，看著他擦來擦去，好玩極了。

我哈著熱氣：“元元，你知道雪是什么味道嗎？”

元元一臉狐疑盯著我：“我靠！不知道，要不你嘗嘗唄？”

我小心翼翼伸出舌頭：“嘖...是甜的。”

元元撓著下巴一本正經說：“多吃點，不然等你走后就吃不到了...”

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我向元元揮手告別：“明天去你家后院推雪人哈！”

第二天，雪卒。

四

23天如此短暫，36天皆如此。

（1）

去年本打算帶元元，去張裕卡斯特酒莊玩兩天，嘆天公不作美，只好放棄了行程。

今年又因管控太嚴，不能出市，只能周邊游。

那就周邊逛逛。

元元說就去尼山圣境吧。

微風徐徐，山巍水漾。“孔像”位于中央，足有73米高。大學堂“七十二賢”來自不同家室，因思想統一，得以聚此。“百家姓”席地于樹叢之間，稍有留意，便可發現。

元元：“來來來，這邊拍一下。”

元元：“你看這個網格線，把我對正了再拍。”

我：“OK OK！”

我：“哎哎，這個好，也幫我拍一下。”

元元：“來來來，咱倆再一起拍個。”

......

One Hours Later ...

......

這些景點讓我和元元不停地拍照，其實景點一般，只是屬于我們的相片太少。

疫情期間人少空曠，關閉許多演出活動，也取消了夜晚燈光秀，時間一長就會感覺無聊。

一頓撒歡后，同元元思想一致，不如早點回去壓馬路...

來來回回仨小時，認為途中最有意思，小村小院的農家風，巷子里一停，下車抽根煙再撒xx...

其實，一直認為旅行并不是為了刻意去哪兒，而是和重要的人一起探索未知的事物。我沒網上的金言典句，能讓你說走就走。也沒法把旅行說成生命中的缺一不可，讓你不顧一切，看看世界。

單純喜歡兩人在路上，聽著喜歡的歌，聊著人生長短，晃晃悠悠恍恍惚惚。

（2）

時候不早，該回...

果不其然！元元又把我拉進了東來順。

電視上放的MV《這世界那么多人》，我的注意力都在凌一堯上，最后畫中的凌一堯被火鍋熱氣模糊、扭曲著。銅鍋熱氣呼呼冒著，我把袖子擼起來，與元元碰了杯燕京，點上根藍泰，心思卻有點漂浮...

元元嚼著羊肉：“想啥呢，吃啊！吃完趕緊下。”

我端起茶壺：“嗯...再等兩年，也可能...六年，回來帶你去巴音布魯克。”

元元擦著嘴“行行，到時候等你回來，咱倆去哪都行...”

五

與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們總說我話少，因為我只想把此刻最珍貴的記憶，努力刻在腦海里。

（1）

真正的兄弟在一起，無論去哪，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雖然你不喜歡我們吃飯時，拿你開涮。哈哈哈哈，其實吧，笑著笑著，最難過的還是我。為的就是，能把所有珍貴的記憶化為執念。心存執念后離開你們，在外面才會有堅持下去的動力。

一箱青島擺在桌上，點了首《國王與乞丐》，在已點里排第四。喝著喝著還沒到我，不對勁，我一看，呵！誰給我擠下去了。然后我置頂，兩輪過后還沒到？又一看，嘿？沒了，給刪了。行吧，我重新點，我置頂，我就坐在機子前不動了！

啊，到我了到我了...

怎么了～怎...

我靠！誰給我切了？啊！是不是你元元！

元元在旁邊幸災樂禍納悶道：“啊？怎么沒啦，不知道哎，那我先唱吧...”

行！好小子，那咱倆就一塊唱！

唱著唱著，囡囡也想唱，算了，女生嘛，讓給她咯。

兩首歌過去，我跟囡囡搶起了麥克風。她以為我是弟弟，打我不敢還手？

想多了。我一會踩她腳，一會拍她腦袋，氣的她差點沒咬我。

我說馬上就走了，你見不到我咯。囡囡就開始拽我胳膊，耍矯情。一會攬我一下，一會抱我一下，煩的我差點在她頭上鑿栗子，當然，這個擁抱承載我們所有感情。

璇姐依然王菲附體，一首《如愿》仿佛都把我們拉進了演唱會現場。

片刻，璇姐與虎哥早早的離開。我想，可能是因為明早要上班的原因吧...

小茂坐在沙發上，邊嗑瓜子邊看手機，還時不時的嘿嘿笑兩聲...

突然覺得，三位弟弟真是聽話又老實，愛笑顏又高。

（2）

凌晨兩點。

小茂扶我下車一剎，就哇哇吐了一地，還好有人遞我個口罩擦擦嘴。但是記不清是小茂一直在笑，還是元元一直在笑，總之，這魔性的聲音在我耳邊，沒皮沒臉地一直笑...

我猜應該是元元，人家小茂咋可能嘲笑我呢？肯定是元元！

上樓后，直到脫下衣服趴在床上，嘴角還一直掛著笑意。

相聚總是短暫，離別總是傷感。

狂歡之后是孤單，孤單之后是心酸。

六

（1）

臨走前一天，元元跑到我家樓下。本是閉門不見客，耐不住兄弟想多陪我一會兒。匆匆下樓，發現他呆頭呆腦地站在隔壁樓道口。

“元元？”

“哦？害！我還以為你住這兒呢”元元尷尬地向我走來。

嘿？咱倆從小長大，你沒少來我家啊。不過仔細一算，自從我發往上海，元元就再沒來過。

屆時三點，同元元去粉蓮街先吃雞蛋仔，隨后夾餅豆腐腦，倆人撐的不行。（關于我為啥那么愛吃夾餅...要不你猜？其實是因果關系。）我知道，元元這頓是陪我完成去年的夙愿，很及時，也很感動...

但是！

“你老實交代！昨晚我吐時，你為啥沒皮沒臉笑那么開心？”我突然指著元元，又拤著腰說，“人家小茂還知道遞我個口罩擦擦嘴呢！”

元元一愣隨即破口大笑：“噗哈哈哈！虧你昨晚還說這點量小意思，誰送的你都不知道，你看看群里發的啥？我昨晚壓根就沒送你哈哈哈。”

這次換我一愣，細思極恐低喃出：“難道...那魔性的笑聲...是小茂？”

（2）

逛著逛著，元元一通電話打了好久，顰起了眉。

我看著他，貌似已經猜到...

唉兄弟，既然已經決定，就不要再責備自己了。

元元神色淡然望著我：“你說，我會不會太自私了？”

我考慮了會兒：“其實人都會自私，但你這次自私，是對所有而言最正確的選擇。你的自私，更沒有傷害和對不起任何人，如果非要有人來承認錯誤，那就讓現實去道歉吧。”

我歪著腦袋又醞釀一番：“只是當我走后，你的煩惱，就少一人分擔。不過開心不開心，身邊還有那么多親人，像我一樣，總會化解一些執念。”

元元輕嘆道：“算了，不說了。走！買彩票去。”

爾后，我倆各買了一百元的七彩樂。我們認為今天很特殊，必中！

晚九點半。

“元元，你中了嘛？我一個沒中哎。”

“你等會，我看一下哈...沒有誒！”

“噢噢，那就好。”

“我靠！你啥意思？”

“沒事啦，早點睡，沒中說明世界在正常運轉。”

（3）

走前爸媽做了好多菜，都是我愛吃的。最后一頓，一定要吃撐。這一次爸媽的嘮叨，我真的特喜歡。

在家睡的最后一晚，夜里爬起來抽了兩根煙，我爸打著小呼嚕，睡得正香。

“走吧，車到了”

做好告別后，徑直上了車。

轉頭向后看去，直至爸媽的身影在我眼中慢慢消失。

七

（1）

動車上。

睡著一個夢，全是你們。沒有車子的轟鳴，沒有旁人的說話聲。全是你們拍著我肩膀，對視間的滿眼笑意，觸感多么真實，意念多么強烈。

可惜念念不忘，一年后才能回響。你們融入我心三分之一，使我的存在多份意義。我趕緊拿出手機向你們發消息：

怎么辦？怎么辦？這才剛走就夢到你們了！

上次回去也不像這樣，真是年紀一大，一來一回就愈發難受。

你告訴我：等你徹底回來，我們環游中國，找一個最舒服的城市，開個小店，可以住這兒。

我說：最舒服的地方，就是你們在的地方。你們在哪兒，我就會住哪兒...

（2）

隔離點。

晚上和爸媽視頻通話，也盡量表現出自己最開朗無恙的那一面。

爾后，把剩下的字碼完，抽根煙，發了會呆，該熄燈睡覺了。

躺在床上，屋里漆黑。想了想，因為害怕，還是把窗簾拉開吧。

嘩～

斑斑點點地昏光擠入房間，讓我能看清大致輪廓。因為害怕夜里驀然醒來，還會以為在家里，半夜失落要好于天亮失落吧？這樣失落感能降到最低。

又想了想，拉開算了！既然都會失落，那還不如“以為”到天亮！

嘩～

窗簾重新拉上，屋里又陷入一片漆黑。

慢慢，慢慢...原本縮卷的身體在迷迷糊糊中，舒服地展開。再慢慢...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流入那帶有笑意的嘴角。

（終）

PS：

今天，夢醒了。

這是一場三十六天的美夢，

有最親的人陪伴，了我夙愿，卻又在離別時撒下執念。一直說，有意思比有意義更有意義。所以，了夙愿，存執念，反反復復，無窮盡也。

可這又像迷霧里航行，看不清遠方，摸不到方向，兜兜轉轉。

人們都活在今天，憧憬未來。而我，活在昨天，心存執念。短短幾句話，矯情的眼睛，那么弱不禁風。

六合之下，無論在哪，希望我們可以在有限的時間里，多陪陪最愛的那些人。

無情之上是時間。

活著，最珍貴的，是昨日我們，今日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