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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東與西
“邊兒去!我跟你講別想進來,該干嘛干嘛去!”老太婆沖尕尼吼道,邊踢開抵大門用的石頭邊招呼她的兩個孫子,“進來;別擱外邊兒,立刻給我進來!“。兩個大胖孩子“嗖”的一聲從門縫里鉆了進去。尕尼隨即上前用腳抵在門縫里,“阿姨,我那個…拿下我的東西就…就出去外面…”尕尼用不利索且磕絆的漢語吼道。雖然是吼,但能聽出語氣中沒有夾雜著半點不禮貌,而是無奈和無助。可惜門還是“鐺”一聲合上了,院內桃樹上的桃子都被震下一顆,滾到了我的腳下露出半生熟的果色。
尕尼無奈地回頭看著我,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漏出無助的笑容。尕尼是我的友人,滿臉的胡須,滿臉都寫著“草原”二字,是個地地道道的藏族男孩,走在BJ大街上你一定一眼就可以認出他。這是他來BJ的第四個年頭也是我與他相識的第二年,友人是個虔誠的佛教居士,煙酒不進,不好女色,為人純樸善良,如果把人分成善與惡兩個極端,那尕尼就處在善的極致端,而我們則是最虛假的善良的惡人。這趟是我陪尕尼來取他的行李,他寄放在了好友(才秀)租的房子里,老太婆是他好友的房東。
我皺緊了眉間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隨即點了根煙。尕尼走近我來低聲說:“這個房東,應該說她叫‘房東’對吧?她不好,這個人太不好。”正當我抬起手準備比劃著講話時,門兒“嘎吱”一聲打開了,關門聲還沒結束老太太就奔我走來。我心里一緊張并告訴自己她看我是漢族人才來找我講話。
“唉!我跟你講,沒氣死我。”老太太一只手貼在胸脯上,一只手比劃著沖我說道,“以后可別和外鄉人打交道,都是什么人啊,我不能講話我心急!”老太太說到這兒便把兩只手貼在胸脯上,仰頭長呼氣。我生怕上了年紀的人一激動便血壓升高出事兒。“阿姨您…”我還未說完,老太太便打斷道:“你別說話,讓我說完,才秀人可好呢,過來租房子人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把墻重新刷了一遍,地板上還鋪了地毯呢,好家伙!又來一男孩兒,我看身份證也就16歲,我也不知道這孩子哪兒來的鑰匙,進去就把地毯給人家掀嘍,床給人家才秀挪了位置,把才秀的東西擱樓道。后來你這個朋友也來了,哎呦!我心急。”老太太又長呼了口氣繼續說道,“你這朋友來的時候拎著三個大包,我說這誰呀?我不認識,他說要往才秀屋子放行李,我作為房東我能讓嗎我?我死活不讓,我就把大門給鎖上了。咱這人也是心腸好,你這個朋友一句話也不說就在門外等了半天兒,我這菩薩心腸想著別凍著孩子,就讓他進來了。”
尕尼邊苦笑邊用不流利的漢語說道:“阿姨我就是…”
“你別打斷我說話,你讓我說完嘍!你這朋友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鑰匙,‘吭哧吭哧’把東西放了進去然后就走了,咱也是心腸好,那小孩剛搬進來就跟我說阿姨我沒衣服,我又把你大爺的新背心新褲衩給了他,都是嶄新的都沒穿過,你大爺也是特好一人。后來他又問我要被子,哎呦我的親娘嘞!完了還問我要碗和筷子。好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二天又讓我退他房租,說我騙他,還說要報警。哎呦我還怕他不成?我就把門兒給鎖上,他拿圓溜的眼珠子瞪我想打我。最后我放他走了,退錢?沒門兒,還把我們家新背心新褲衩給穿走了呢。”老太太終于講完了。
我還是很費解這和我們取行李有什么關系,我隨即用鞋底滅了煙,也不敢隨手把煙頭丟在老太太門外,以免引發第二次風波。我連忙安慰老太太:“您消消氣兒,我也不清楚你們具體發生了什么不愉快,尕尼是才秀的好朋友,才秀同意我們存取行李,我們今天取走就行了,不耽誤您事兒。那孩子不懂事讓您費心了。”我說罷老太太便沖尕尼吼道:“我告訴你,今兒拿東西必須讓才秀給我打電話親口和我說,丟了任何東西別賴我!”
尕尼連忙掏出早已卡頓的手機,好半天才撥通了才秀的電話,兩人在電話里用藏語支支吾吾了半天,老太太便吼:“你讓才秀給我打電話,你給他打是怎么一回事兒!”尕尼丟了魂兒似的將電話給了老太太。“我告訴你才秀…”能聽出來兩人的通話也是不很愉快,我聽到才秀說話也是誠懇而不失禮貌,但還是避免不了被罵了一頓。老太太把手機扔給了尕尼便又激動地鎖上了大門。
我和尕尼又被鎖在了門外,氣氛很寧靜卻又能聞到濃濃的戰后火藥味兒。我望著碩果累累的桃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倆似乎是《阿Q正傳》里的阿桂,弱小而又無奈,更可悲的是媽媽的我們不會自我精神療法。
“那孩子你認識么?是才秀的朋友嗎?”
“不是不是,不認識我他,怎么講,我們不認識他。”尕尼回答道。尕尼的嘴唇團到了一起,大腦里僅有的幾句漢語也忘的一干二凈。
“他住才秀那里?為啥要掀了地毯”
“對,他住才秀那里。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為啥那樣子,說實話,那小孩我感覺人不錯的,我們還一起搬東西。怎么講,他還幫我搬了行李,說實話,他不是老太太說的那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為啥不住了。”“說實話”是尕尼的口頭禪,說一句話會用到十句“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漢語不是很好,口頭禪卻挺利索,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
我們兩個人對視著苦笑,空氣還是出奇的寧靜。我們手足無措,只好磨時間苦等門兒再一次被打開。過了兩根煙的時間門兒終于打開了,這一次主角換成了她老伴兒,一樣的版本,一樣的迷糊。還好這一次我準備了兩杯奶茶,表達了我的“心意”!過了些許老太太也出來了,在我的協調之下他們終于同意我們去拿行李了。
老太太帶我們上了二樓打開了才秀的屋子,不知道是哪個神仙又點破了老太太的大腦神經。“什么玩意兒,你瞧瞧,你瞧你瞧,你看給人家才秀整的,地毯給人家掀嘍不知道扔哪了,床給人家挪了位置。哎呦我心急。”老太太又仰頭呼氣繼續說道,“你說我怎么給人家才秀交代,你倆今天要拿行李,你倆先幫人家才秀把屋子歸置成原來的樣子。必須歸置,不歸置你倆甭想拿行李。”我們每個人不論吵架或者生氣,都是因為自己心里的小算盤別人沒有想到或做到罷了!我只好向尕尼用慢且標準的普通話翻譯了一遍,尕尼隨即說:“好的好的好的好的,沒有問題。”說罷,尕尼便開始收拾才秀的東西,我倆把床挪回到了原位。
“小伙子哪里人吶?”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問道。
“嗯…**”
“我們這兒也有**的租客呢,做生意呢。小伙子你在BJ做啥工作呢?”
“有個畫室,畫畫的。”
老太太突然變得慈祥,仿佛讓我有了錯覺。繼續說道:“是個老板,不錯,有前途。你倆先收拾著,完了我上來檢查檢查。”我沖老太太笑了笑老太太便下了樓。老太太剛走,尕尼拉開窗簾望了望,確保老太太走遠了之后對我尷尬得笑了笑說道:“兄弟,說實話不好意思了,今天麻煩你了。說實話我知道這個老太太人不好!”我說:“沒事,但是我很好奇為啥老太太這么生氣,具體發生了什么我也聽不懂,尕尼你聽我說這個老太太一定是想要錢,意思是你東西在這兒放她想要錢,一會她還要上來。你這么多行李你不可能都拿走,你把你需要的東西拿上,不需要的東西你就告訴她說是才秀的。不然她知道了你還有東西放在這兒她指定又來一波,聽懂了么?”尕尼看了看我說:“行行行,好的好的。”
鬼知道尕尼還真沒聽懂。老太太上來之后就開始問這個是誰的那個是誰的,當然我兄弟說都是他的東西。我瞬間急了,拿起手機便給尕尼發了剛才我吩咐他的那些話,并且咳嗽了幾聲示意尕尼看手機。當老太太下了樓我長呼了一口氣,體會到了獄警來查房我卻想越獄的心情!毫不夸張我就像走到食人魔的地盤又迷了路,一心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當尕尼理解了不需要的東西不要拿以后收拾出一個盂,拿紅布包著,然后壓低嗓子用懇求的語氣對我說:“兄弟,說實話這個是噶瑪巴送我的盂,對我意義太大了,我需要隨身帶著它。”我當時內心被深深地觸動了,尕尼這么虔誠的佛教弟子,從藏地坐了許多天的火車來到BJ學習漢語,在漢地卻受到如此排擠與欺騙。
老太太最后一次上樓是和她老伴兒。“這小伙子,大老板,有本事兒。”老太太沖她老伴兒說道。“小伙子你出來一下,你看我這二層,挺大吧。”老太太壓低了嗓子繼續說道,“說實話我可不想和這些外鄉人打交道,我想把二層整租出去,給你辦公司用。你瞧著怎么樣?”我苦笑了一下,心里想著我該怎么逃離這個地方,但我還是很客氣地和她聊了聊開公司需要的資質。過了一會話鋒又轉到尕尼身上,老太太說道:“你說我這心累不累,還得給看著你朋友的東西,丟了是不是賴我。”老太太低下頭手摸著上衣扣子,“你說這不得表示表示?一天怎么不得50塊錢?”。“**,你過來一下。”尕尼吼道。我認為這是尕尼今天做的最棒的一件事兒。我隨即跑了過去幫他抬行李。
我倆把行李搬下了樓,向老太太道了謝和別。老太太似笑非笑著,仿佛心有余悸沒能吃塊肉。我倆一出大門雖然拿著那么重的行李但還是健步如飛,感覺在心里的全世界都恢復了彩色。
后來才知道,因為才秀在藏地沒能來BJ,老太太將才秀還未到期的房子租給了那個孩子,至于老太太為何對尕尼如此蠻橫,我猜大概是因為尕尼破壞了老太太和小男孩、才秀的“約定”。
我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字眼來結束這個故事,只能說當你一直向東的時候,不要忘記向西的單純與愛,當你追求紙醉迷金的時候請不要打碎他們的“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