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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長夜雨可知

“長夜與可知?秋風(fēng)吹……不行,這個“吹”字太俗了,換一個……換作秋風(fēng)……夢微……夢微涼吧。”

易維強握起手中那只快要無墨的圓珠筆,在印著養(yǎng)生廣告的筆記本上草草寫下這行字,還沒來得及往下再想,便已經(jīng)覺得眼前一片恍惚,腦子沉重的像灌進鉛水。他單手撐地,一手使勁拍頭,大約三十幾下心跳后,稍恢復(fù)幾分意識。他順手摸著酒瓶,強咽下兩口劣質(zhì)白酒,又從地下的塑料袋里抓出一個硬饅頭,就著那酒吞下半個。饅頭渣掉了,易維覺得可惜,放下酒瓶去撿那些還算大塊的饅頭渣,但滿地饅頭渣看得人眼花繚亂,他頭又突然一暈,來不及反應(yīng),便一頭栽倒在濕冷的地面……

再抬起沉重的眼皮時,易維感覺全身發(fā)冷,他爬了起來,想趕緊喝點酒暖身子,可一看眼前,只剩下一個躺地的空瓶,不過好像有些零錢還在口袋里,應(yīng)該夠再買一瓶。

易維一插口袋,里面濕漉漉一沓子零錢,仿佛衛(wèi)生紙剛從廁所里撈出。呵,準是帳篷外的雨水滲進來了,帆布帳篷蓋上塑料膜,本以為能防住這連夜的雨。易維順手摘下掛在帳篷頂?shù)氖蛛娡玻柚堑S色的微光找到古銅色的拉鏈,幾下頓挫之后,拉開一個口子,放進一股涼氣,其中摻著三分之一的水氣。

易維將頭探出,那亂糟糟的頭發(fā)很快掛出不少原本要落地的雨滴。他扭頭一看,原本蓋在帳篷外的那層塑料膜,早不知到了哪里,十有八九是讓賊風(fēng)掀跑了,得虧帳篷的料子還算厚,不至于讓雨水淋浴一般滲進。

易維心里叫苦,不過風(fēng)一吹,雨一淋,倒令他格外清醒,他舔舔唇邊的雨水,竟覺得還有幾分甘甜,此時此刻,遠勝白酒滋味。他爬出帳篷,整個人站在雨里,這雨已經(jīng)小了許多,看樣子離停不遠了。

“風(fēng)里雨里弄酒去,披星戴月寫詩來……”易維還真哼起詩來,望向天空,可何來星月?只有雨點迎面。“前半句是實寫,后半句是虛寫,是為虛實結(jié)合……”易維自圓其說,反正他這種不入流的,以詩人自居的詩人,再胡說八道也沒有評論家會罵,若有人罵,他就算半只腳夠見詩壇的臺階了。

不過易維自以為離成名于天下已經(jīng)不遠,他長長短短寫了近兩千首詩,目前正在割舍,準備精選出一部分出版詩集,一鳴驚人,從此出人頭地,也好告慰老爹老媽的在天之靈,畢竟他這個不爭氣的獨生子,讓父母死前都滿是遺憾與擔(dān)心。

易維在雨中邊走邊想,成名以后一定買好多好酒,買好多的書,再娶一個知書達理的漂亮姑娘,正好和我郎才女貌,神仙眷侶,然后蓋個小二樓,就在那種靜悄悄的湖心島上,四面環(huán)水……

易維回頭看看他的帳篷,在夜幕和雨簾的雙重遮掩下,他只能看見個黑乎乎的小金字塔,在盤山公路之下,似一塊積木,好像誰一調(diào)皮,就能給它隨時踢走。“到時候,這個帳篷就搭在小二樓的后院里,提醒我銘記這段漂泊的歲月,給予我無盡的寫詩靈感……”易維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扭過頭繼續(xù)走。

邁出一步,卻聽見身后動靜異常,然后腳下大地一陣顫抖,并且越來越劇烈,仿佛是水逐漸燒開。與此同時,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易維大腦一片空白,那響聲好像吼出了他的魂,他整個人瞬間變得腳下輕飄,接著不自覺一個后仰,重重砸在冰涼的地上,不省人事。

“雨還沒停啊……”眼前的世界一眨一眨,皮膚上的水珠一滾一落,易維躺在地上,卻感覺是剛從一張很舒服的床上,做了一場好夢醒來的。他很順利就坐了起來,又一使勁站了起來,只瞧見身后一灘人形的痕跡。這次倒地又醒來的感覺不同于以往,如同病去抽絲一般,但又不大相同,好像身體本來就這般輕快。

不過還來不及完全想明白身體上的事,眼前的場景就讓他目瞪口呆——還有些陰沉的天空下面,“之”字形的盤山公路中,有那么一節(jié)斷裂開來,石塊泥土和瀝青混在一起,將山下的一個帳篷砸個正著。周圍圍上了警戒線,大約十多個人戴著安全帽在里面忙碌。

不用問,那帳篷就是易維的,想來昨夜巨響就是今早廢墟的原因了。易維慶幸自己當(dāng)時冒雨去買酒,不然這一攤東西泥沙俱下,非得搭上這條小命。

他趕緊往現(xiàn)場跑,畢竟那里是他的帳篷,他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幫上忙,而且還突發(fā)奇想,可能會有記者來現(xiàn)場報道,介紹“大難不死的詩人易維”。

來到廢墟近前,警戒線外,他挺了挺身子,盡量弄出一副儒雅的風(fēng)度,朗聲問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這句是明知故問,為的是吸引注意,可明明聲音挺大,卻沒有一個人看他,甚至都沒有一個人將頭轉(zhuǎn)過來,仿佛易維和他的聲音都壓根不存在。

“沒道理啊,好歹看我一眼啊,都聾了嗎?”易維滿心疑惑,他加大了聲音,幾乎是在嘶吼:“喂,這兒,怎么了?”

依舊沒人搭理。易維伸手去抓警戒線,想翻進去,可手碰到警戒線的瞬間,他傻眼了——警戒線仿佛不存在,他根本就抓不住,不對,是他的手好像不存在,他只看見警戒線穿過他的手掌,他再湊向前一步,警戒線直接穿過他的身體,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團氣體。

我這是……怎么了?他面無表情地打量自己的身體,腦子里什么也構(gòu)思不出來。

“看看人還活著嗎?”易維聽見有人說話,他抬起頭見那一群安全帽圍在一起,此時又傳來聲音:“沒救了,都他媽斷氣了。”

死人了?易維也顧不得自己那費解的氣體般的身體,直接穿過警戒線擠進人群——不對,他根本不用擠,他直接穿過了所有人,站在了人群中心,尸體旁邊。

這尸體……是我的。易維終于明白,自己其實已經(jīng)成了個死人,現(xiàn)在的自己可能就是所謂的靈魂。

看著自己尸體的感覺就像照鏡子,鏡子里的自己一動不動,滿身泥垢和血污,衣服破爛,沾滿血漿和皮肉,整張臉毫無生氣,只有慢慢滾落的雨滴在動。我死了啊原來。易維盯著自己的尸體,抬起一只手,雨滴從手心穿過手背,手一點沒事。

“這人真是的,大雨天跑到這么危險的地方搭帳篷,還正好碰上山路坍塌,又正好被砸到,唉,可憐啊,看這穿戴,比乞丐強不了多少啊。”易維回頭,一個戴眼鏡的人正嘆著氣。“說不定就是個乞丐,拉走火化了吧,身上也沒個證件,鬼知道他是啥人。”一個胖子說。

當(dāng)初缺錢,又想買個手機,方便把詩弄成電子版,所以就賣了身份證,易維也沒有駕駛證什么的,結(jié)婚證就更別想了,說起來易維人生中最有含金量的證書,也就是高中畢業(yè)證了,那可是補考了好幾回才勉強混來的。

“他們要把我的尸體當(dāng)無名尸體處理了,詩人易維的尸體,就這樣……”易維也不指望人家會費心費力地弄什么尋尸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還會為了掩蓋事故而快馬加鞭把他的尸體處理掉,反正只是死了一個非親非故,又無親無故的流浪詩人。

“哎喲喲,可惜啊,沒想到真有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了,還不如一條蟲子!”易維耳邊,一個年輕放蕩的聲音響起。易維感覺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這個真有點細思極恐,他可是一個不存在的氣體人,現(xiàn)在竟有人能拍到他肩膀,那這個人……

“一心想成名的大詩人,嘖嘖,叫易維?我還以為這詩人得多風(fēng)度翩翩呢,細一看竟然這般狼狽呀。”不知為何,這個人說話如此陰陽怪氣,時不時帶個兒化音,讓易維聽了渾身不舒服,但易維轉(zhuǎn)念一想,這個人能拍自己肩膀,那么……

“自我介紹一下,我能是目前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看見你存在的人,也不能說是人,因為我是個神仙,碰巧又很閑,你叫我閑仙兒就可以了。”

但是這位哪像個仙啊,他看上去20多歲不到30,一張大眾臉,帶個細邊眼鏡,頭發(fā)很短,介于寸頭和光頭,身上的衣服也很普通,扔到大街上絕對撞衫,他若出現(xiàn)在人群中,除了找通緝犯的警察,沒人會多看一眼。

“你是閑仙?沒聽說過。”易維雖然對他的出現(xiàn)以及和自己產(chǎn)生交流的行為感到驚異,但易維本身也是個接受能力很強的人,哪怕……死了以后。

“注意是閑仙兒,仙兒,明白?”閑仙兒一臉認真,易維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舌頭:“閑仙兒……告訴我,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閑仙兒一指那些正用擔(dān)架抬起易維尸體的人說:“這還不明白嗎?你死了。”“那我的尸體……”易維話還沒說完,閑仙兒不耐煩道:“你人都死了,魂也出來了,尸體就已經(jīng)和你無關(guān)了,該埋埋,該燒燒,該喂野狗喂野狗,瞎操啥心!”

“這是那門子道理,莫非我死了就沒尊嚴了?”易維不完全信閑仙兒的話,閑仙兒漫不經(jīng)心說道:“有些人死了,但還有活人惦記著,還有念想,人家愛懷念愛祭奠,咱都管不著。但是像你這種完全沒有存在感的人,還強求什么死了以后的尊嚴呢?活著的時候都沒有東西,若是死了能有,那大家都來死吧!”

易維不語。的確如閑仙兒所說,雖然這話不好聽,但也無從反駁。“所以我下一步做什么,當(dāng)個孤魂野鬼,到處嚇人?”易維問道。“你嚇個屁的人,你的存在只有我知道,你要嚇也只能嚇我,不過嚇人有時候是我的本行,你……拉倒吧趁早。”

易維倒也不覺得有什么,知道自己死了也沒什么異樣的感覺,死就死了,只是……

“這一生好多遺憾呀,留下那么多好詩,卻直到死都沒有讓天下人知道……”易維唯一的遺憾也就是這件事了。閑仙兒咳嗽一聲道:“我也不蒙你了,其實吧,你的死也有我一份。”易維心中怒火升起:“你干了點什么!”

閑仙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先聲明,你的死是必然的,我只不過是可以阻止你的尸體不被砸而沒有去阻止。”易維一聽,原來是這樣,點點頭說:生死有命,無可厚非,反正我已經(jīng)死了,沒必要糾結(jié)。”閑仙兒繼續(xù)說道:“昨天晚上,我聽說這兒的路要塌了,雖然這路平時也沒什么人走,但我還是連夜趕了過來,就看見你這個家伙竟然在路下面搭帳篷,不出意外的話路塌了正好壓死你,所以我就去把你的帳篷往旁邊拉了一拉。”

易維哼了一聲,心想說不定這個閑仙兒不閑的發(fā)慌去拉那一下,自己還死不了呢!“不過你這個倒霉蛋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死了,只不過靈魂還是實體,跟你的尸體躺在一起,已經(jīng)沒救了,可能你不太懂,我和你解釋一下,就是隨著時間推移,你的靈魂會慢慢氣化,直到變成像你現(xiàn)在這樣。”閑仙兒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死亡的瞬間,靈魂就會分離出來,自動離開你的尸體,保持一段時間的模糊意識,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沉睡起來,再慢慢化成氣態(tài)。”

“所以我……不是被砸死的?”易維問道。“我都說了,路塌掉以前你就死了,喝假酒喝死的。”閑仙兒幽幽地說道。“那我就是在死了之后,又被砸了?”易維覺得自己真夠可以的,死后鞭尸的升級版。“對的,本來吧,我把你帳篷拉開之后,你的尸體是可以不被砸的,但是死仙兒那小子快來了,我和他不怎么對付,所以我決定利用你來整他。”

“我一個死人,難道還有利用價值?”易維開始好奇,他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自己死了的事情了。閑仙兒自顧自說:“對付死仙兒,死人比活人有用多了!他不想讓我叫他死仙兒,非得讓我叫他死神,說這樣霸氣,但是我偏就愛叫死仙兒,所以我倆就互相拆臺子,我讓他收不了靈魂,而他讓我每天閑不下來。”

“不是他讓你閑不下,是你自己也閑不下吧……”易維感覺閑仙兒不是因為閑才叫閑仙兒,是因為太不閑了。“算是吧,畢竟死仙兒這小子反應(yīng)挺靈敏,我折騰了半年還沒有達成目的,所以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不等易維問,閑仙兒就給了易維回答:“死仙兒一直以為你會正常死去,其實也確實如此,因為如果你是意外死亡,死仙兒就回收不到你的靈魂,于是我又把你的帳篷拉回了原位,死仙兒趕到的瞬間正好路塌了,所以他以為你已經(jīng)意外死亡,便沒仔細看現(xiàn)場就唉聲嘆氣走了。”

“這死仙兒這么笨嗎?他不應(yīng)該挺神通廣大的?”易維沒想到堂堂死神這么容易就被騙了,閑仙兒拍著他的肩膀,難得露出微笑:“因為你死的太有水平了,我也是頭一次見短時間內(nèi)經(jīng)歷兩次死亡可能的人,而且正好是第一回就死!”

哦……易維大致弄明白了自己死前死后發(fā)生了什么。這時閑仙兒不知從何處一摸,手上多了一個皺巴巴的筆記本和一部滿是劃痕的手機,易維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的東西。

“好像你也沒什么值錢的遺物,這個破本我看見你在上面亂七八糟寫了不少,所以就給你保留了下來,你剛死的那會兒我聽見你的靈魂在叫喚著什么,寫詩成名,小二樓?我才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一無是處啊,多少有個白日夢。”閑仙兒邊翻著易維的本子邊念叨著:“這首詩叫專治禿頂,中醫(yī)世家……”

“那個是廣告,不是詩,是本上本來就印著的……”易維哭笑不得,閑仙兒迅速掩飾起尷尬,往后又翻了一頁,“媽呀,這頁泡了水了,我認認哈——一個人走過繁花遍野,看詩意飄落紛紛場場……”易維聽得不對,他說:“那個是紛紛揚揚吧?”“啊?不是場?我看和停車場的場差不多嘛。”閑仙兒翻來覆去地認那個“場”字,易維輕聲說:“你當(dāng)神仙都不接受義務(wù)教育嗎?”

“啊,這個我當(dāng)初考神仙資格證的時候,學(xué)過幾天人間常識,認得字,認得字。”閑仙兒怕再念錯,被易維揭穿文盲真面目,趕緊合上了本。

易維抽空看了一眼四周,除了他和閑仙兒之外,其他人都已經(jīng)走了,他的尸體和帳篷也都被帶走了,只剩下一片巨大的廢墟,在小雨中一點一滴試圖沖刷走曾經(jīng)死過人的痕跡。

易維問道:“閑……仙兒,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閑仙兒盯著他說:“你可是我對付死仙兒的關(guān)鍵,咱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對策!”易維一想,也只能跟他走了,于是兩個人,啊不,是一個神仙和一個靈魂邊走邊聊。

易維耐不住詩人的好奇心問:閑仙兒,你說要是我被死仙兒收走了會怎么樣?”閑仙兒表情嚴肅地說道:“死仙兒,他是最殘忍,最招討厭的仙兒了,他會拿他的大菜刀劈開你的靈魂,讓你的記憶全部像水一樣倒出來,倒進回憶死河,然后把昏迷的你塞進回魂槍里,經(jīng)過定位之后發(fā)射回人間,不過發(fā)射到哪兒可就不一定了,畢竟那小子業(yè)務(wù)也不熟練,也許會變成個人,也許會變成個狗子,也許是條蟲,都說不定。”

“死仙兒的大菜刀……他不是拿鐮刀嗎?”易維忍不住問。“鐮刀?啊呸,他那是菜刀砍彎了,我還不清楚嗎?我和他從小長到大,從小斗到大,我對他知根知底!”閑仙兒一臉氣呼呼的表情,易維盡管心中還有諸多疑惑,但轉(zhuǎn)念一想問那么清楚也沒什么意思,便只想安心走路,但閑仙兒又說了起來:“易維啊易維,我雖然弄不活你,但可以讓你體驗到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并且我有辦法讓你成名于天下!”

聽到這話易維又來了精神,畢竟死后成名的大藝術(shù)家大作家大雜家多的是啊,易維心想自己這三十多年雖說一事無成,但若多給點時間讓詩集出版,咸魚翻身也不一定。

閑仙兒注意到易維臉上復(fù)雜的表情,初步推斷有希望,憧憬,期待……閑仙兒一臉正經(jīng),大聲問道:“易維,你想成名嗎?”

“我活著的時候想,這不到死沒成,做夢的時候想,給笑醒了,現(xiàn)在死了,真能行嗎?”易維說。閑仙兒一拍胸脯:“成名不難,但只要你一成名,就會驚動我的死仙兒老朋友,然后你知道的,被劈開,倒空記憶……”

易維沒有遲疑,他狠狠點了點頭,咬牙道:“無名的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我要讓我的詩名揚四海!”

閑仙兒一臉搞不懂又裝懂的表情說道:“我明白了,你先跟著我,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聊。”

易維就這樣跟著閑仙兒一直走一直走,他從未體驗過這樣奇異的旅行,不存在的他和仿佛不存在的世界,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產(chǎn)生了交互,他大步流星穿過人群,看著自己的身體和人群疊映在一起,他真的就像空氣一般悄無聲息,他穿過汽車和樓房,他看見了好多汽車的內(nèi)部,進入到很多人的家里。

“我們到了。”閑仙兒停住腳步,易維定睛打量,在這個遠離市區(qū)的灌木叢后,竟別有洞天——一個農(nóng)家小院,破敗不堪。“我管這兒叫閑仙兒廟,香火是差了點兒,不如財仙兒和土地仙兒那邊,但絕對比死仙兒那兒強,畢竟求清閑的人有,求死的可沒幾個!”閑仙兒邊說邊進了院子,易維恍然覺得這隔世的破院子還挺有詩意,雖然壓根沒有閑仙兒說的香火。以他此刻心境來說,蘇州園林都未必比得了這里,畢竟人家蘇州園林游人如織,不,是活人如織,自己啊,已不算那活人圈里的人。

“你別看我的地方不怎么滴,但是要我略施點小法術(shù),啊哈,就能——瞬移!”閑仙兒話音剛落,易維便發(fā)現(xiàn)周圍變了風(fēng)景,這個院子竟出現(xiàn)在了城市的十字路口,一排信號燈就在屋后亮著呢,只見信號燈一變,一排各色汽車,便穿過院子,揚長而去。易維明白這個院子也定和自己的身體一樣,像一團氣,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根本就看不見。

煩死了煩死了,這地方好吵哎,易維大詩人,你說咱們搬到哪兒?閑仙兒捂著耳朵問。易維盯著他說道:“搬哪兒都行?”閑仙兒點頭,易維說:“要不……搬到湖心島上?”

閑仙兒發(fā)功,瞬間換地兒,湖心島站,到了。“這地方有什么好啊?四面都是水,你是命里缺水?”閑仙兒抱怨。易維環(huán)顧四周,相當(dāng)滿意,活著的時候就想在湖心島上蓋個小二樓,清清靜靜的。“我覺得蠻好,你要不滿意,就再念個咒語換一地兒?”易維問閑仙兒。

閑仙兒眼睛轉(zhuǎn)了四五下,一擺手道:“算了,你喜歡的話就這兒了,念一次咒很麻煩的,得兩秒鐘呢。”

易維沒有想到,活著的時候那點愿望,死了以后都實現(xiàn)了,閑仙兒還把那個小破屋強行變成了搖搖晃晃的兩層,和易維商量好一人一層。閑仙兒法力有限,房子可以拆遷,但不能就地擴建,雖然這個畸形的小二樓跟易維腦子里的精裝雙層別墅相去甚遠,但也比帳篷強多了。

易維和閑仙兒坐在院子里的小馬扎上,本來易維根本坐不上去,閑仙兒施了半天法,最后一個字他死活想不起來,所以易維只能半個屁股坐在上面。閑仙兒當(dāng)然閑不下來,他問易維:“大詩人,講講你的故事吧,咋能淪落到天天睡帳篷,白酒配饅頭的地步?”

易維一想自己一個死人了,正好有個機會來總結(jié)一生,于是大概講起了自己這輩子:“我兩三歲那會兒,跟爹媽從村里到城里打工,那陣子據(jù)說老家鬧瘟疫,親戚死了個干凈,我爹媽起早貪黑掙錢,受城里人影響就讓我念書,奈何我不是那塊料子,混到高中了也就認了點字,能簡單算個賬而已,高二那會兒十六歲,迷上了寫詩,一天十幾二十首的寫,想起啥寫啥,寫漂亮女孩,寫心中苦悶,寫豪情壯志,寫市井街頭,寫呀寫寫呀寫,抬頭一看,呵,高中畢業(yè)考試掛了,掛了就補,補過了,證拿上了,大學(xué)也肯定考不上,爹媽想讓我念書也念不了,那沒關(guān)系,正好專心寫詩。于是我就邊打工邊寫詩,工友們覺得我是一怪胎,像我這沒文化的人,非得碰詩這么高雅的東西,我不想多解釋,索性到處流浪,沒錢了再去打工,直到昨天死了為止。我從來沒后悔過,我打工掙的錢是少,但總會抽出一大部分給爹媽,一直到他們離世,反正我沒拖過任何人的后腿。”

易維面無表情講著,閑仙兒表情豐富地聽著,心說易維真是一怪胎,為了寫詩了魔怔成這副模樣。閑仙兒說道:“我對詩是一竅不通,我就聽過那個什么白的床前一道光,像什么地上成雙,哎呀,記不清了。”易維解釋:“那是李白的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易維想把這首詩背完,閑仙兒一揮手道:“我懂,不就是把字寫成一行一行的嗎?那我也行,你聽啊,閑仙兒呀碰到個剛死的人,空一行,這個人叫易維,空一行,他是個詩人……”

易維知道一時半會兒和這個閑仙兒解釋不清,但他也知道并不只是閑仙兒不懂,很多人比他還不懂。

閑仙兒見易維不吭氣,也不那么聒噪了,他嘴里啊額嗯折騰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大詩人,教我一首你最喜歡的詩唄,我好去跟那文曲星賣弄一番。”

活著的時候可從沒有人讓易維教過詩,易維抱著對牛彈琴的心態(tài),講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首《錦瑟》。

“哦,錦瑟,李什么上癮的,我記住了,錦瑟五段我是仙兒……”閑仙兒裝模作樣地吟誦起來,而易維見他講了半個多小時教出的學(xué)生是這幅樣子,也就徹底死了要教會閑仙兒的心,他自顧自念叨著:“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閑仙兒見他滿臉認真,滿臉滄桑,心中一震,那原本吊兒郎當(dāng)?shù)膭艃毫ⅠR收了起來。

“對了易維,咱們商量怎么讓你出名。”閑仙兒終于開始扯到了易維關(guān)心的話題,易維立馬不多愁善感了,他要出名,這才是最主要的。

神仙和靈魂都犯了難,易維等閑仙兒開口,閑仙兒轉(zhuǎn)著眼睛等易維吱聲,大概八秒鐘之后,易維頭一低哀嘆:“難呀……”閑仙兒搖著頭也說:“誰關(guān)心你一個死人的詩啊……”“這可不一定,那好多文人呀,畫家的,都是死了十幾上百年以后,不知道咋的突然就成名了,那原來一文不值的作品拍下好幾個億!”易維反駁道。“我的大詩人,十幾上百年,你等得起?”閑仙兒也反駁道。

易維抬起頭看天空,雨居然還在下,真是的,這雨從自己生前下到死后。易維一個靈魂,不覺困,也不覺得什么渴呀餓呀冷呀熱呀,這種全身無感的感覺,更是加劇無聊之感。易維嘆道:“要是能像大詩人簡望一樣多好,年紀輕輕就憑第一本詩集成了名,詩壇新秀,風(fēng)光無限啊!”

“簡望?我最近也老聽說他,是挺牛的。”閑仙兒聽見易維的聲音后說道。“確實很厲害,人家好像有一種寫詩的天賦,就連平時說話都如同作詩一般字字珠璣!”一提起簡望,易維無限崇拜,“而且聽說他的新詩集要出版了,有點期待,他可是我的榜樣!”易維想起那段躲在書店里偷偷抄簡望的詩的日子,簡望總是能以平淡卻又充滿治愈力大的文字,讓身無分文的易維精神上無比富有。

“讓我看看,簡望,靈城人類,詩詞名家,年紀輕輕卻成就非凡,目前在創(chuàng)作詩詞和小說,劇本的同時,出任靈城詩歌文化產(chǎn)業(yè)社總策劃,被譽為詩歌發(fā)展的拓荒者……”

閑仙兒不知何時拿出了易維那部好幾手的破手機,在網(wǎng)絡(luò)上查找簡望的資料。“這是我的手機,趕緊給我。”易維伸手去抓手機,只抓了個寂寞。“你現(xiàn)在操作不了任何東西的,”閑仙兒在屏幕上滑來滑去,又說,“想干啥告我,我?guī)湍闩!币拙S無奈收回了手,問道:“為什么你就能碰得到東西啊?”“我是神仙呀,我想碰就碰,不想碰想碰也碰不著,反正為所欲為就對了。”閑仙兒得意道。

易維蹭到了閑仙兒旁邊,說:“閑仙兒,我手機里有好多打好的詩,能讓我看一眼不?閑仙兒操作手機還不太熟練,易維一陣比劃,一仙一魂,手忙腳亂了半天,終于打開了易維存詩歌的文件。

“哎呀,寫的不少啊大詩人,我滑了半天都不見底兒。”閑仙兒還在滑著,易維解釋道:“這些打的星號的,都是我覺得寫的不錯的,可以出版成詩集。”“那你這個標(biāo)準還挺嚴格,標(biāo)星號的并不很多。”閑仙兒沒想到易維竟有這么多作品,生生用一個文檔就把手機占滿了內(nèi)存。“那當(dāng)然,我寫了十幾年了。”易維無不自豪,“對了,幫我把那個本上的幾首也打進去吧,我還沒來得及打呢。”

易維打字是挺快的,但閑仙兒就正好相反了,手機屏幕小,易維指揮不易,奮戰(zhàn)一個晚上,終于將那本上的幾首詩都打成了文檔。“累死個神仙了,怪不得不讓老看手機,我這輩子沒這么廢過神!”閑仙兒叫苦,易維又何嘗不是呢?這個閑仙兒手速比沒信號的網(wǎng)速還慢。

“哎,把這首詩也給我打上呀。”易維指著那句“長夜雨可知”說道。“哇,就這十個字加倆標(biāo)點,你還要啊?”閑仙兒顯然沒有易維那么重視這句詩。“這可是我活著的時候留下的最后一首詩了,也就是絕筆詩!”易維盡量解釋這首詩的非凡意義,閑仙兒一邊在鍵盤上摸索,一邊念叨:“你別提醒我,我知道該怎么打,長,先按這個彎彎的符號……”閑仙兒笨手笨腳地打起字來,易維想起自己剛開始用手機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很熟練,畢竟他不打電話,也不上網(wǎng),就是單純想要打個字,不過有一次他無意中蹭到了某個快餐店的無線網(wǎng),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知道了簡望的存在,并且開始有意無意的去了解他。

閑仙兒終于打完了字,易維說:“你現(xiàn)在跟我當(dāng)初打字的時候還挺像的。”閑仙兒長出一口氣,感嘆這世界上竟還有拼音這種神奇又燒腦的東西,“你說你累死累活打這么多字,現(xiàn)在又讓我半死不活打上半天,圖啥呀,就為了整齊一點?”閑仙兒翻動著文檔,感覺除了比手寫的整齊以外,真沒什么別的不一樣,反正好多字他也不認識。

“不弄成電子版,怎么出版?”易維邊說邊想,這個神仙真是不食人間煙火。閑仙兒一聽出版這個詞來了勁頭,他問:“易維大詩人出版的是不是就出名了?”易維點頭:“算是吧,不過也得看能賣出多少本。”

閑仙兒已經(jīng)有了主意,他興奮地把手機放下,神秘兮兮地湊近易維,“唉,你說我要能幫你把詩集出版了,你是不是就能出名?”易維眼睛一亮說:“你真能幫我?”閑仙兒說:“廢話,我鐵定幫你啊,你想想咱們這可是雙贏的買賣,你出你的名,我利用你的出名去好好嘲笑死仙兒失職,竟讓你逃過他的法眼,還在死后成名,這必是對他的極大嘲弄!”易維一想閑仙兒說的在理,二人一拍即合。

“具體操作你容我想想,你也別閑著,咱們兩個腦子一起動。”閑仙兒扔下這句話就扭頭回屋了。易維心里多少有點小激動,他幻想著自己可以像簡望一樣,滿大街都談?wù)撝拙S的名字,都抄錄他的詩,只是自己再也不能像簡望那樣名利雙收,,大展宏圖。唉,如果活著的時候閑仙兒肯幫忙多好。

閑仙兒此刻一點也不閑,他搖頭晃腦叨叨著自己的想法:“這個不行,這個太難,這個想想就行了……”

易維仰望著夜空,他死后的第一個夜晚完全不給面子,天空哪會在意一個死人的臉色,陰沉沉的,啥也看不著。易維想起很多傳說關(guān)于死亡的傳說,什么死了以后變成星星升入天國,到什么極樂世界,呵呵,一個比一個美好,美好的讓人向往死亡。作為死人,易維不知道自己算幸運還是不幸,但顯然死了以后有實現(xiàn)活著時愿望的機會,這樣一想也還不錯,不過有些人肯定不會這么想,因為人家活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功了,比如簡望,他肯定不想死。

“有主意了有主意了,哈哈,我想到辦法了!”閑仙兒,從屋里蹦了出來,邊蹦邊說:“這招可能有點損,不是人干的事兒呀。”“沒事兒,咱倆又不是人,說來聽聽。”易維道。

上午十點,靈城詩歌文化產(chǎn)業(yè)社的會議室里,上百人面色凝重,一言不發(fā),大家先是互相看看,最后都把目光投向總策劃簡望。

簡望也沒有避開大家的目光,他沉吟半晌,終于開口:“諸位,失誤已經(jīng)釀成,盡管至今我們都沒搞清楚,是誰有意或者無意替換了稿件,導(dǎo)致印刷廠錯印了10萬本書,但是我不想認栽,不想毀了這些書,所以接下來的任務(wù)——商量如何發(fā)售這本《易維以為的世界》。

簡望的話斬釘截鐵,會場其他人竊竊私語,其中一位編輯說道:“簡策劃,這本書的排版相當(dāng)幼稚,封面更是直接硬生生的將您的《簡說簡談》四個字換掉,導(dǎo)致封皮上的字又大又擠,完全沒有美感,更重要的是這個作者易維,我們完全不知道他是個啥人,這書若是硬要上市,恐怕會被笑話,我建議還是趕緊讓人把書都拆了賣廢紙算了,咱別丟那個人。”

“別呀,我好不容易弄的詩集!”閑仙兒大喊一聲,但沒人聽見,只有靈魂易維聽見了,他倆此時就坐在簡望身后,但簡望毫無察覺,哪怕易維臉貼臉正觀察著他。

就在不久前,月黑風(fēng)高的一個晚上,閑仙兒和易維潛入了靈城詩歌文化產(chǎn)業(yè)社,憑借白天在這里觀察到的開機密碼,打開了負責(zé)編輯簡望新書的電腦,復(fù)制了一份之后,修改了一晚上,把易維手機中的文檔替換了過去,還把封面上的字都改了,原來的《簡說簡談》換成了《易維以為的世界》,閑仙兒覺得字數(shù)應(yīng)該保持一致,想改成《易維詩選》,但易維死活不改,再加上一神一魂都不會修改字體大小,所以這個新書名就變得又大又擠,按易維的話說就是真叫了個丑。當(dāng)然作者也從簡望改成了易維,至于作者簡介那一欄,易維讓閑仙兒這樣打上:

易維,流浪詩人,十六歲寫詩,十八歲時只身漂泊,三十二歲于一個雨夜意外身亡。

這三十二個字概括完了易維三十二年的人生,沒有什么頭銜,沒有什么成就,不似簡望的簡介,一點都不簡潔,三千二百個字都概括不完。

閑仙兒幫易維做完這些后,又把明天準備交付給印刷廠的優(yōu)盤里的文件替換掉,刪除了作案證據(jù),一次沒有任何人察覺的偷梁換柱就完成了。易維的十萬本詩集橫空出世。

易維緊張地注視著簡望,不知道自己的詩集要遭何命運,只見簡望目光堅定,語氣不留一點余地:“明天召開發(fā)社會,這本書我有辦法發(fā)行。”

“干得漂亮,簡望威武!你沒白崇拜他呀!”閑仙兒使勁一拍易維,易維肩膀晃了三晃,他心中五味雜陳,他給簡望造成了這么大的麻煩,而簡望竟然還想著幫他發(fā)行詩集,如果還活著,如果早一點點去見簡望,說不定就不用這樣出名了。

簡望解散了會議,徑直去了自己的辦公室,閑仙兒和易維也想去他的辦公室看個究竟,他倆跟著簡望,卻聽見身后七嘴八舌議論此事:

“簡策劃非要一意孤行,怕是要翻車啊,那個什么易維的作品,實在稀松平常,寡淡無味,真搞不懂簡策劃為何要冒這種風(fēng)險。”“他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哼,自己寫不出詩了,就非得出版別人的詩集,好像他很慧眼識珠似的!”“到底是年輕人,想法多,經(jīng)驗不足,還不聽人勸,唉……”

“喂,好像沒人支持簡望啊。”閑仙兒聽見眾人的話,提醒易維。“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哪能明白簡望的心思啊,當(dāng)初剛?cè)朐妷臅r候,有多少人罵他都他都不在乎,反對的聲音有多響他也照樣出版詩集,如今他站在了詩壇的頂端,而罵他的人只能在底下狂吠,聲音早入不了他耳!”易維看到過一段關(guān)于簡望的紀錄片,那時的簡望就說過這樣的話。

閑仙兒和易維進了簡望的辦公室,在一堆書海中找到了隱藏其間的簡望,這里書太多了,滿地都是,有新的有舊的,堆成好幾座小山。簡望的辦公桌,在這群山之后,易維看見他桌上放著自己的那本詩集。

簡望竟然正在讀他的詩!易維頓時感覺真是死也值了,簡望讀完一首,自言自語:“易維,真是奇妙,我們竟然以這種方式見面了,雖然你讓我很棘手,但我也很羨慕你流浪詩人的身份,我自打第一本詩集成名之后,就天天去各種地方講課賣書,往后的詩集一本比一本不滿意,卻銷量一本比一本高,有時候啊,我也挺想扔下一切去外面流浪流浪,獲得一些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悟,打磨幾首真誠的作品,可惜終究沒那個勇氣,放不下……

易維從沒見過這樣的簡望,原來簡望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那樣春風(fēng)得意,也許,他只是沒將落寞寫在臉上罷了。

或是命中注定吧,這本《簡說簡談》完全是一本應(yīng)付之作,正好,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陰差陽錯變成了《易維以為的世界》但也許就是在提醒我,這個世界上有人將生命傾注成詩,相比之下,我簡直越來越不像話了。

易維默默看著簡望,希望簡望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簡望拿起筆來,在紙上刷刷點點,盡力完成易維的這份不情之情。

閑仙兒佩服簡望的那種豁達與坦蕩,調(diào)換他的作品,害他白印了十萬本別人的詩集,他能如此想開,的確是有著出眾的詩人氣度。

而對簡望來說,他只是在說服自己接受損失,在想方設(shè)法減少損失,僅此而已。他知道恨錯印的十萬本書和易維都沒用,得把這些書推銷出去,而且簡望也根本不關(guān)心易維到底是誰,反正書賣出去,自己就有錢賺。

簡望在紙上忙完,又打開電腦敲了三個小時鍵盤,打了好幾通電話,然后去樓下召集會議。易維沒有選擇跟著簡望,他想好好體驗一下總策劃辦公室的感覺。這整個靈城詩歌文化產(chǎn)業(yè)社對易維來說,簡直是天堂,那么多花園,那么多名人字畫,簡直太有詩情畫意了,難怪簡望能在這寫出那么多詩……可簡望說過他對自己的詩越來越不滿意,不過也沒關(guān)系,大詩人可能就是自謙一下。

易維瞧見了簡望桌上那本自己的詩集,想著生前的愿望已實現(xiàn),只有一步之遙,開心到難以形容,閑仙兒這會兒也難得靜下心來,他在簡望的桌子上翻著一本書,當(dāng)然主要是為了看看書里的圖片。

“哎,你不是閑仙兒嗎?那你應(yīng)該喜歡看閑書吧?”易維開玩笑道。“我大字不識幾個的,看半天看個寂寞,不過這些圖還挺好看的,怪有意思。”閑仙兒把書來來回回翻著,一看見滿頁是文字的就跳過。

第二天發(fā)售會召開。在一個大報告廳中,好多記者架著長槍短炮,簡望一出來,束束燈光密密麻麻閃爍著,可簡望已經(jīng)習(xí)慣,他早就無視了很多東西。

“這一次雖然是我出席發(fā)售會,但推出的新書并不是之前爆料的《簡說簡談》,而是大屏幕上這一本——詩人易維留給這個世界唯一的作品,一本滿懷熱忱與堅強的詩集,名叫《易維以為的世界》。”

這時已經(jīng)有記者提問了:“請問簡策劃,這位易維先生是什么人?為什么他可以讓您推遲發(fā)售自己的新書?”簡望答曰:“易維先生已經(jīng)不在人世,死者為大,故先以他的作品為主。”記者又問:“易維先生和您是什么關(guān)系?”簡望答到:“我們素未謀面,他的作品是以一種需要保密的方式轉(zhuǎn)交到我手上的。”

記者又繼續(xù)追問了好多問題,簡望對答如流,仿佛易維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很多問題連悄無聲息在臺下的易維本人的靈魂都不太清楚。易維心說這簡望真是長了一張好嘴,說話滴水不漏,滿懷深情。但他并不知道簡望通過自己這張巧嘴,將這十萬本錯印的書變成暢銷書,大賺一筆,還不需要給易維這位作者版稅錢稿費這亂七八糟的。

當(dāng)被問及為何新書封面上的字如此大而擁擠時,簡望大談特談了一番現(xiàn)代審美,將閑仙兒瞎弄的字愣說成的高級東方美學(xué)。提到排版為何如此不講究時,簡望動情介紹,放浪的排版是影射詩人不羈的一生。總而言之,這一本來路不明的詩集被炒得沸沸揚揚,很快引起了洛陽紙貴,竟還要再加急再印。

反正簡望在眾編輯們的目瞪口呆之中,將曾經(jīng)差點當(dāng)廢紙賣掉的數(shù)萬本書傾銷一空,滿大街都談?wù)撝拙S這個神秘的,已經(jīng)逝世的詩人。簡望一頓操作,大賺一筆后便告了長假說要去流浪,后來有人在一處高檔度假區(qū)里看見他正在沖浪。

閑仙兒告訴易維:“你出名之后,死仙兒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你的靈魂,他一定會以最高速度沖來,趕緊收走你的魂,到時候我便可以大肆嘲笑他工作不力了。”易維點頭明白,心愿已了,無所謂了。當(dāng)他站在街邊一家書店里,抬頭看著書柜上那一排本周熱銷的《易維以為的世界》時,閑仙兒看見死仙兒提著砍彎的大菜刀氣勢洶洶飄來,伴著閑仙兒的無情嘲諷,死仙兒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帶著易維遲到的靈魂火速離開。

這天天色漸晚,正下著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匆匆躲進旁邊的一家書店里避雨。他游蕩在書柜之間,并不覺得會有什么感興趣的書,隨便低頭一看,見書柜最底層有幾本硬殼書。少年出于不知為何的好奇,便抽出一本見上面寫著《易維以為的世界》,他記得他爸說這本詩集曾流行一時,那時他剛生下不久,這本詩集連同作者易維就紅遍全國。爸爸希望他也能成為一個詩人,像易維那樣的詩人,所以給他起名叫王成維。好難聽的名字,王成維覺得。

王成維身后,還有個人,誰也看不見他,他自稱閑仙兒。王成維的模樣閑仙兒再熟悉不過——這不就是年輕一點,小一號的易維嗎?

王成維隨手翻了翻詩集,閑仙兒心想:“十六年了,總算找到自己的作品了,回想當(dāng)初見他,也是一個雨夜來著,這就像那什么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那句詩是是這么念的吧?”

不過十幾年過去了,人們也沒有搞清這個叫易維的詩人當(dāng)年是怎么死的,自殺,謀殺,狼人殺?不重要了,也許《易維以為的世界》這本詩集的最后一頁,那首詩人的絕筆詩里就藏著答案,告訴我們有誰知情,沒錯,就是第一句——

長夜雨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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