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還是簽了個賣身契。

李一笑嘆了口氣，放下了簽名筆，拿起合同抖了抖，又仔細看了看標題：《獨家直播經濟合同》。

現在就指望這個賣身契能讓他成功從幕后轉型到臺前了。

“簽完了？”經紀人陳陽伸手要去拿合同。

李一笑手一縮，把合同舉高，嚴肅道：“大柱啊，我可是把賣身契簽給你們公司了，當年咱倆在村口田埂上對著大黃狗發誓‘茍富貴，勿相忘’的事情，你可別給忘了。以后有什么資源，先照顧兄弟，知道不？”

陳陽狂捶胸脯連連保證：“二狗啊，咱倆什么關系啊，那可是一個村出來光屁股長大的交情。你放心，有我在公司一天，保準你能紅！本年度虎魚直播年度最佳美食主播，妥妥兒的！”

這姿勢真的挺像大猩猩的，李一笑在心里吐槽道。

李一笑露出了一個假笑，陳陽頓時笑得比他還假，兩人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了一陣，都覺得對方比當初穿著開襠褲拖著鼻涕的時候還要傻。

得了，這家伙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李一笑心想，三分的本事能讓他吹成十分，現在還在紅星經紀公司混成了個經紀人，手底下也有幾十號主播了。而他呢？也算混出過頭，但都是為人做嫁衣，如今還不是要從頭再來？

兩人干完了正事，開始嘮嗑敘舊。

“誒，二狗啊，上次聽說你交了個女朋友，還是個女主播，你怎么不簽她的公司呢？”陳陽哪壺不開提哪壺。

李一笑呼吸一滯，臉上的笑容卻更夸張了：“夭壽啦！我妹子是主播的事情都讓你知道了，你這消息夠靈通啊。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暗戀我，偷偷打探我的感情生活呢？哎呦哎呦我好害怕啊，我知道我從小英俊逼人帥裂蒼穹，但你也不能覬覦我美麗的肉體啊，死基佬離我遠一點啦！”

“滾滾滾滾滾！誰關心你啊！這不是聽你奶奶說的嗎？她聽說你隔三差五換個工作，一點定性都沒有，很擔心你，生怕你哪天想不開跟人家搞傳銷去了。”陳陽鄙夷道。

話題被李一笑輕而易舉地轉移了，他一臉高深莫測地說道：“傳銷？呵呵，你以為我沒干過嗎？”

“你還真干過?。?！”陳陽驚了。

“別提了，被一個傻缺騙去的，我到了那里之后手機被沒收，走哪兒都有人跟著，一天到頭就給我洗腦，可慘了?！崩钜恍@氣。

“那你怎么跑出來的？”陳陽好奇地問道。

“后來我找了個機會，自告奮勇給大家做飯，因為廚藝好，很快廚房就歸我管控了。呵呵呵呵，我管控了，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吧？”李一笑露出一副恐嚇的表情，陰森極了。

“你你你你你給人家下毒？！沒出人命吧？”陳陽驚恐地問道。

李一笑翻了個白眼：“把人毒死了怎么辦？法治社會，文明一點好嗎？”

“那你怎么逃出來的？”

李一笑鎮定道：“很簡單，我左手右手各一把菜刀，模仿李小龍嘴里發出‘阿噠噠噠噠’的聲音，光明正大用腳開門，成功逃出魔窟報警了。警察一舉端掉一個傳銷窩點，還給我發獎狀呢！”

陳陽無語道：“我知道你小子從小就是個事故體質，天上要是掉下了東西，掉到人家頭上的是個餡餅，掉到你頭上的那就是個廣告牌了。也虧得你學東西快，什么都會一點，每次都讓你死里逃生、化險為夷，也算是你命大。”

“由此可見，多一門手藝，就是多一條出路，你看我，會修水管，會拍視頻，當過廚師，送過外賣，完全是新世紀所需要的新鮮人才。崽，要好好珍惜我這樣能為你賺大錢的爸爸。以后你想發家致富，就全靠我了！”李一笑嚴肅道。

“滾，我才是你爸爸！”陳陽不滿地叫囂道。

“誒，好兒子，說好的宿舍是大別墅呢？快帶我去看看，可別是城中村農民自建房吧，這種一出門外面就有大黃狗，旁邊地里種著蔥姜蒜的那種，咱們村里可是管它叫‘大別野’的，我可不認哦?！?

陳陽冷哼一聲：“你以為我們公司是那種十八線小公司嗎？告訴你，我們公司可是有三位S級網紅，聽說過鄭仙仙嗎？我手下頭號女主播，主打田園生活小清新視頻，現在紅得跟個明星似的。陸霏霏聽說過嗎？虎魚平臺禮物排名每月都在前十，光禮物收入一個月就在百萬以上，別說其他收入了。最近還多了個王牌男主播李師師，海外名校畢業，女裝直播，能唱能玩能寫代碼，我們平臺第一直男扳手，只要他對粉絲們笑一笑，所有的直男都不再是直男了，他們會高喊‘我可以’，可厲害了！”

什么，還有這種女裝大佬？李一笑想象了一下，嬉皮笑臉地擺出了如花的造型，小拇指坦蕩蕩地伸進了鼻孔：“是這樣的大佬嗎？”

陳陽被他惡心了一下，怒道：“滾滾滾滾滾！人家花容月貌，雌雄莫辯，我一看簡歷和照片，立馬給人打電話，哭著喊著求他來我們公司，才藝都不用考了，人家長得那就叫一個天賦異稟！在起跑線上已經贏過了99.99%的主播?！?

吹，你再吹，我就不信真的有男人能長成這樣。李一笑斜眼看著陳陽花式吹捧自己手下的女裝大佬，內心充滿了不屑。男人靠臉吃飯有什么出息，當然是要靠內涵，就像他李一笑這樣的！

“那你很棒棒哦?！崩钜恍傩χo他鼓掌，敷衍道，“以后見見真人哈，可別是見光死。不說這個了，我們先去看一下宿舍吧?！?

陳陽提起宿舍，神采飛揚道：“走走走，我們這兒的住宿條件，那是杠杠的啊。我給你特地選過了，你的幾個室友，兩個女主播，兩個男主播，人都不錯，好相處！”

“那還等什么呢，趕緊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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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W市有名的城中村，飛速發展的城市新區塊包圍了這片未經拆遷的村落，此地成為了外地務工人員的落腳之地，逼仄狹小的街道兩旁是一棟又一棟陳舊的“握手樓”，沿街的路面都被手推車商販占領了，樣樣兩元的小商品、花哨過時的服裝、散發著食物油膩香味的快餐小攤……這些攤位堵住了店面房，于是蒼蠅館子的老板氣勢洶洶地驅趕起了堵住他店門的攤販，攤販當然不甘示弱，雙方立刻用各自的方言罵出一段市井味十足的“喊麥”RAP，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一站地鐵以外的地方，正是W市最繁華的片區之一白云區，那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李一笑跟著輕車熟路的陳陽穿過狹窄的街道，鼻子時不時被“地溝油”的香味勾起一陣食欲，然而看著周圍的生活環境，李一笑不禁對自己即將入住的地方少了幾分期待。

“崽啊，你就讓爸爸我住這兒？爸爸對你很失望啊。”李一笑感覺自己內心已經唱起了《忐忑》。

“你再占我便宜我就真讓你睡這兒了！”陳陽對李一笑這種力圖在口頭上占他輩分便宜的行為非常鄙視。

“爸爸，你不能這么對寶寶！寶寶要住大別墅的！”李一笑立刻切換了畫風，一點兒也不介意陳陽當他“爸爸”，可謂是能屈能伸。

“閉嘴！再喊就打爆你的狗頭！”陳陽咆哮道。

“爸爸，你好兇哦……寶寶害怕……好嘛，寶寶不說話了……”李一笑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

兩人穿過了城中村的“商業區”，陳陽越走越快，李一笑卻走累了：“哎，還沒走到啊，要不我們打輛車吧？”

“今天車子都派出去了，公司平常都是有司機來回接送主播的。不過也快到了，再走幾步吧。”陳陽說。

得了，他這個兄弟還是和從前一樣摳門。

李一笑愁眉苦臉，開始賣慘：“夭壽啦，我這腿啊，實在是不行了，自打被車撞過之后，風濕腿老寒腿全都來了，現在一到刮風下雨的天氣，哎……這滋味，酸爽啊?！?

陳陽納悶：“什么時候被車撞的？”

戲精上身的李一笑頓時長嘆了一口氣：“哎，這件事要從一年前說起了，那會兒我還是一個王牌外賣配送員，在我們那個站點月月排名前三，月入過萬那是輕輕松松，眼看著就要走上人生巔峰，結果天降橫禍——咣當一下，出車禍了。”

陳陽呆呆地張大嘴：“嚴不嚴重??？”

“嗨，你聽我繼續說。這天下午我剛送完外賣，電瓶車的兩組電瓶都沒電了，我只好推車回去。冷不防的前面竄出一輛電瓶車，直奔我而來！”

說著，李一笑似乎覺得這么解說不夠形象，還比劃上了。

只見他左手兩根手指比劃出在走路的自己，右手比劃出騎電瓶車的人，一左一右往中間，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砰——！啊——！哇——！”他還配上了音，俯身撿起自己腳邊的枯樹枝，“崽，你看好了，這條樹枝就是我的腿！”

只見李一笑雙手握住樹枝，“咔”地一聲，把代表他腿的樹枝掰折了：“這就是關于我的腿的故事?！?

陳陽看得一愣一愣的，方言都冒出來了：“咋這么嚴重哩？”

李一笑又是一聲長嘆：“那人比我還嚴重，一頭栽倒在地上，爬起來時頭破血流，當場給我跪下磕頭，磕了兩下就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后來呢？”陳陽迫不及待地問道。

李一笑露出了凄涼的笑容：“后來我就被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當成了肇事者，扭送上了救護車。”

陳陽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發展：“那最后賠錢了嗎？”

李一笑沉痛地搖頭：“賠了，我賠了他一千塊?！?

陳陽懵圈地看著李一笑：“不是他撞的你嗎？為什么還要你賠他錢？”

“真的太慘了，這個人，老婆跟人跑了，扔下四個孩子，這人還既當爹又當媽，把四個孩子拉扯大了?！崩钜恍Τ林氐?。

“那是挺不容易的，四個孩子呢。”陳陽說。

“是啊，最重要的是，這四個孩子都不是他的種，他們的爸爸是四個不同的人。”李一笑說。

“？？？”陳陽再次懵圈地看著李一笑。

“那人也是遲鈍，前三個孩子跟他一點都不像，他半點都沒懷疑，最后他老婆生了個黑皮的小崽子，他才發現自己綠了，一去做鑒定，發現自己綠成綠巨人，全世界的綠帽都戴在了他的頭上?！崩钜恍駠u道。

“……”陳陽露出了所有男人心領神會的同情眼神。

“就這樣他還堅持要養這幾個孩子，白天晚上兼了三份工！我實在看不下去，就給了他一點錢。我賺錢最多的那陣子還給他打過錢，就當日行一善了。但我也很慘，自打被他撞了之后，我這腿啊，就跟八九十歲的老年人似的，不中用了啊，走上幾步就腰酸腿軟，一天一盒高鈣片都沒用，哎，這可怎么辦啊。”李一笑嘆氣道，瘋狂暗示。

陳陽警覺地問道：“你是不是想訛我打個車？”

李一笑沖他使勁眨巴眼睛，滿臉都寫著真誠：“怎么會呢？我是那種人嗎？”

陳陽決定給發小一點信任：“行行行，信你一次，我們打車?！?

得逞的李一笑眉開眼笑，跟個袋鼠似的原地起跳一蹦三尺高，沖著開過來的出租車使勁揮手，渾然看不出哪里腰酸腿軟了：“喂，師傅，停車！”

不等陳陽回過神來，李一笑已經揮手叫停了一輛開過來的出租車，只見他健步如飛地走上前去，拉開車門，對陳陽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陽看他剛才又是蹦又是跑，絲毫看不出腿傷的痕跡，頓時七竅生煙：“你這孫子又騙我！”

李一笑得意地笑道：“崽啊，今天爸爸是給你一個交學費的機會，讓你知道這個社會是很險惡的。你還是太年輕了，學學爸爸我，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干過，見過的鬼比你見過的人還多。”

陳陽看著發小臉上狡猾又得意的笑容，聽著他“恬不知恥”的發言，氣不打一處來——這混賬小子！

可他又能怎么辦呢？打是打不得，罵又罵不贏，還不是要慣著這個祖宗??！

陳陽怒氣沖沖地對司機說：“到白云商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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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一個名叫白云商墅的別墅小區門口停下了，陳陽看著滿臉都寫著沒錢的李一笑，認命地掏出手機付了賬。

幾個打扮入時的男女從小區里走了出來，見到陳陽，笑著和他打招呼：“陳哥好?！?

陳陽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回頭對李一笑說：“就是這里了，我們公司把整個小區包了下來，當主播們的宿舍和工作室，你剛才見到的都是我們公司的主播們?！?

李一笑一看這超乎想象的住宅環境，喜笑顏開地拉住陳陽的手使勁搖晃：“大柱啊，你這輩子終于靠譜了一次！”

陳陽得瑟道：“那是，我哪能坑你啊?！?

說著，陳陽突然回過味來：“你幾個意思??？我以前就那么不靠譜嗎？”

“這要看和誰比吧，和我比，那你這個崽早該扔了?！崩钜恍Τ镣吹?。

陳陽一聽，正要跳腳指責李一笑從小到大坑他的行徑，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趕忙接了起來，對面先是喊了一聲大事不好了，然后語速飛快一陣噼里啪啦地把事情說了。

陳陽大驚失色：“什么？仙仙又打架了？她記得住自己的人設嗎？古風田園小仙女！求求她不要再抽煙喝酒燙頭泡吧了！喝酒誤事?。　?

李一笑差點笑出了聲，這是哪個主播啊，這么社會？

等等，叫仙仙？這不是陳陽剛才提起過的S級網紅嗎？說好的田園古風小仙女呢？怎么還抽煙喝酒燙頭泡吧？這嚴重貨不對板，欺騙圍觀群眾??！

“什么，對方索賠五十萬？開什么玩笑，我們仙仙有錢也不是這么燒的！我來和他談，你等著，我馬上就到！”陳陽說完，掛了電話，急忙對李一笑說，“不好意思了，我現在馬上要趕去醫院一趟，你的房子我就不陪你過去了，下次請你吃飯。”

“等等等等，這里這么多房子，哪一棟??？”李一笑大聲問道。

“七號別墅！”陳陽已經跑遠了，只有他聲嘶力竭的聲音遙遙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