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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曾經一路狂奔
八
喜仔和我,是大學同學,他的全名叫朱雙喜!我是他的學長,比他高一屆。讀書那會兒,我是藝術類專業,朱雙喜是中文專業。大學時的喜仔,他白凈的臉龐,多愁善感略帶憂郁的大眼睛,高而挺拔的鼻梁上架著眼鏡,修長的身板,外穿著一件休閑款西服,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文藝范”,走在校園的路上,他的手上總拿著書本或雜志,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天然的文藝氣息,像極了港臺明星張信哲。他喜歡詩歌,校園的刊物上經常刊登著他發表的作品,我因喜歡文學,在校南門口一家小餐館的一次聚會上,經他老鄉介紹并認識,我們當時談得很愉快,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學音樂的我,骨子里還是有點懷舊情愫。有一段時間,因失戀,我煩悶而焦慮,孤苦而無助,便想找個人聽我訴說、陪我聊天,喜仔的適時出現,讓我的寂寞時光找到了些許寄托。他也是一個很好的、善意的傾聽者。周末,我會約他出來,在校園大門口的小店里小聚。聚會時,他不大飲酒,每次埋單時,他也想搶著付,估計是性格使然,付錢的時候不是很爽快。他是一個性情中人,我們彼此互相欣賞,和他吃飯、聊天,與他有一種純天然的親切感,仿佛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也是可以托付衷心的人。
二十一世紀初的深南市,靠近沿海開放地區,每年都會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應屆畢業生到此就業、置業。大學畢業后,我不想重復原來的生活,放棄回江西老家小鎮執教的機會,辭職獨自來到了陌生城市——深南市。起初是在一家公立學校當音樂教師,后經人引薦到東城鎮(后升格改區)下面的光明社區做一名普通干事,一年后,通過遴選上崗,調到區街道辦擔任副職。我現在深南安了家,從市區開車到區街道辦上班也只十幾分鐘的路程。十年光陰,大學的許多同學也先后落戶于此,我們并不感到孤單,雖然我們大多數人并不是本地人。
喜仔第一次來深南找工作,電話約我出來見面,還是2003年盛夏時分。外面下著細雨,或許畢業后許久未曾見面,迎面時彼此差點錯過了對方。在街道辦對面的一家粵菜館里,臨時有事,我安排完手頭的活,才匆匆趕往這家獨具本地特色的小店。我們熱情相擁,我十分抱歉地說沒有去車站接車,雙喜卻說沿路的摩的很方便,無所謂了。我倆點了一份糯米雞,兩碗魚片粥等,便坐在臨街的小店里,盯著外面紛紛擾擾的小雨,邊吃邊聊著多年未見面后的事。聊到今后的打算,雙喜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白凈的臉上多了一些滄桑的顏色,眼神中也游移著一絲不安和惶恐!他說他已辭了老家的工作,輾轉多地找工作,本想在深南這邊找事,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鼓勵他,不懷念過去,不懼將來,一切都會好的,只要肯付出努力。談興正濃,女友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她老家來了客人,也安排在外面吃,問我是否趕過來,我知道女友的意思,她說是否,也就是一定要來!我不想違背她的邀約。于是我幫雙喜聯系了住宿,約好晚上再聚,并且告訴他晚上還有好幾個大學同學也會趕來會面。
結完了賬,我就撐傘離開了小店。雨中,我不經意地回頭,卻發現朱雙喜從窗臺那邊看過來,他深情地凝視著這個陌生的城,還有我這個陌生的密友,四目相視,他迅速轉過了眼睛,但慌亂神情卻讓我心生愧疚。我變了嗎?那個為了奔跑,而今仍在奔跑路上的人,我不也像他一樣有過往,有所遇見的故事需要講給他以及世人聽嗎?
............
夏夜,處處飄著蛙聲蟲鳴的夜里,一層一層的霧氣正從身旁的湖面上升起。它們慢慢地纏繞著我們,在我們的眼簾上彌漫。夏夜的風,從湖面上陣陣地吹來,涼爽而濕潤。燈光下,那若隱若現、飄浮不定的林蔭籠絡著我們,給我們以安寧,讓我們彼此悄悄擁抱。天空中的幾顆星星,像渴睡人的囈語,正在朦朧的白云間靜靜倘佯,仍不見月牙兒的影,不知它藏到哪去了?
湖心的小亭內,我們坐在有靠背的石椅上。我輕輕地撫弄著她的秀發,靜靜地坐著。她的頭枕在我的大腿上,頭發散亂,猶如瀑布傾瀉在我的膝上。可惡的蚊子是夏夜贈給我們的“吻”。它的專制和權勢壓迫著今夜的沉默。我愛憐地看著眼前的洋洋,不忍她無辜地遭受今夜的傷痛。我不停地用我的右手為她盲目地拍打四周的空氣,驅趕著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突然鉆出來的“吻”。
夜,靜靜地彌漫著它獨有的顏色,遠處的幾盞路燈的光輝似乎越來越遠,在飄渺的夜色中一點點蒸發。半醒半寐間,我強忍著渴睡帶來的疲倦,輕輕地把臉貼在洋洋的背上。為她講故事,講多年前我鬧過的笑話。今夜,她也未曾入眠。她突然直起身,用手掌拍了拍小腿,我緩過神,連忙伸手為她受叮的地方搔癢,洋洋把右手放到我的腰部,像小時候母親的臂彎充滿安全和溫暖。我的手搭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握著她的右臂,我們彼此深情地默默對視著。
夜色中,眼睛如同兩扇忽明忽暗的窗,靜靜地敞開著,展示著內心全部的隱密。我深情地伸出右手,慢慢地將覆在她睫毛上的一縷細發往腦門上理了理,一次、兩次,我輕輕梳弄著她頭頂那溫熱而光潔的長發,她躺著又抬著頭,眼睛仰望著我的眼睛,一動不動在我的懷里。頭發細膩柔順的質感,使我的心蕩漾如水。我的手輕輕地撩過她的眼簾,在她額上停留,在她光潔的皮膚表面細細地“燙熨”,她仍然沒有任何的不悅,只是極其自然地閉上羞澀的眼。我的右手總是弄得她神情緊張,她佯怒地咬著我伸向她口腔中的手指,一點點地用力咬緊,我沒有任何的痛楚,拇指小心翼翼地摸著她曾經讓我看過的那顆長偏的小門牙。她每次張開嘴笑,我都能注意到這顆小門牙,像是某種神秘的信號,讓我情不自禁地為之動心而強烈地愛上了它。我輕輕地摟著她,在朦朧的夜色中,她的臉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夜如死寂般沉默,只有夏蟲在低低奏鳴。
“洋洋!”我低下頭,在她耳畔輕輕地喚著,“天快亮了!你看東邊的天發白了!”我抬起頭,像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講。四周的天空像是自上而下撒落的白色幕布,夜的顏色被瞬間驅趕到了我們身后的林蔭里。此時白色的霧氣正從四面八方升上來,樹葉的形狀也漸漸地發亮而變得明晰,黎明到來,正是破曉時分。
我和洋洋都從夜色的沉悶中驚醒,我們目送夜色的消逝,不得不盯著白晝不可一世的新生。
“走吧,回宿舍去整理下東西,上午我送你上車!”我牽著洋洋的手,走下臺階,穿過乳白色的霧,經過某個人奇怪的視線,邁進了仍沉浸在安謐氣氛里的宿舍區。分手,太匆匆,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昨夜僅僅可能只是一場待醒的夢,因為我看見了洋洋在轉身離我而去的瞬間,那急切的步履,并迅速消失在樓道拐彎處的那份惶恐與驚慌。
“真的要走?”
“嗯,不得不走!”我想像著許多的辭別場面,但那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們混雜在人群中,尋找方向,什么也顧不上說。
厚重的行李箱真的太沉了。
“她媽的,鬼天氣,熱死人啦!”,心里嘀咕著,我臉上無論如何也擠不出許多的笑容。
“有車!”她愉快而興奮地對我喊了起來,我也高興地附和,“是的,是你們那兒的車子,太好啦!”
擠上擁擠的長途汽車,找到了座位。待她安靜地坐了下來,我便也停下手中的活兒,行李都安置好了,我站在她身旁高興地看著她,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們以后怎么辦,只能打電話聯系了!”她坐在座位上仰著頭,眼睛溫柔地盯著我,一臉疑惑地問自己。
“好的,回到家馬上給我打個電話,我會在這邊等你的電話。”我故作堅強,說完朝車門那邊擠了過去。
“給你的,”她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扯住我的衣袖,同時遞過一個小紙袋,我回身接過提在手中,看著她的臉,另一只手朝她努力地揮了揮。
繞過長長的車廂,前往出站口,我忍不住地停下步伐,站在車窗外朝車上的她努力地笑了笑,她立刻也發現了我,迅速地站了起來,臉上微笑著,也綻開了那甜甜的小酒窩,我知道她想站起身,往對面的車窗這邊過來,我連忙擺了擺手,但車廂里擁擠的乘客,擋住了我視線中的她。
陽光明媚,我用衣衫揩了揩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珠,她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視線內,她一直往這兒望著,眼神相互對視的剎那,又是一種莫名的默契之笑掛在她的嘴角,她的臉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如死水沉寂。但在死水的微瀾里又迸出憂傷的顏色。淚水在心中沸騰,我終于忍不住扭過頭,看著紛紛攘攘的人群,任憑淚水在眼球上噴涌翻滾,許久,我回過頭來,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走近車站出口時,我突然停了下來,“不!”我猛然想轉身,“我要和她一起走!”我對自己說。但長途車開動啦!它像一座移動的、巨大的鋼鐵怪獸,叫囂著,張牙舞爪地從我身后迎頭而來,我驚慌而連忙閃身避讓。它鳴著喇叭,緩緩而堅定地從我的身旁駛過,在鋼鐵的空隙里,伸出許多似魚頭一樣不眨眼的頭顱,他們舒適而冷漠地隱在鋼鐵的結構中,對我那雙漸漸濕潤的眼睛,投來鄙夷的目光。她隨著車走了!我已別無選擇。
跳上回歸校園的公交車,我熬不住睏意,在座位上昏昏地睡了過去,耳畔傳來猛烈的電話鈴聲,
“叮、叮.......”
九
南方是我曾向往的遠方,也許那里有一座神秘的城堡,城堡內或有著數不盡的寶藏!
歷史指針指向世紀之交,千禧年即將來臨!香港回歸,然后是澳門回歸,普天同慶的日子里,沿海城市正孵育著重整旗鼓再出發的歷史使命!城市建設面貌日新月異,“深圳速度”名噪一時,或許是感受到沿海吹來的新鮮風,還有去遠方的召喚,懷揣著夢想,畢業后,我和部分同學一起登上了開往南方沿海城市深南的列車。
在校外收看澳門回歸現場直播時,班上有的人哭了,李茜眼睛紅腫,眼眶里噙著淚水。余亮卻醉啦,拎著酒瓶子,歇斯里底地長長一聲嘶吼,聲音尖銳而刺破長空,帕瓦羅蒂式高音效果把在外面守店的女房東都驚醒地跑進來,連聲問,出了啥情況。我們一起笑著說,“他瘋了!”
那一晚,大家一齊圍在校外的一間租的錄像室里收看電視直播,因為屏大的緣故。班上的同學來了一大半,班主任老馬也特地從家里趕了過來!錄相室內,大家臨時用幾張桌子,上面放置著一扇卸下來的門板,門板上面擺著各色各樣的鹵菜。電視機前,擠著二十幾個年輕人!大家坐的坐、站的站,喝著酒,看著激動人心的視頻直播,一面暢飲,一面盡情宣泄內心的郁悶和激情。
老馬最為關心的人是李茜,她是我們的班長,平日里留著短碎發的李茜,素面朝天,膚白面凈,氣場張揚完美,從里到外盡顯清新干練,她是校園的一道風景,是拉扯路人視線的鉤子,走在路上回頭率特高。她的聲樂功底不錯,器樂也十分在行,系主任愛才若渴,曾想把她留下來作自己的助教。她的畢業去向,也讓班主任馬老師一直牽掛著。畢業前一段時間,為爭取留校的名額,她也三番五次陪同老馬來往系主任的家!畢業的時間愈發臨近,希望卻似乎越來越渺茫!
“你們去南方吧!”
酒正酣,馬老師端著杯給大家敬酒,她的眼睛盯著大家,目光里滿是鼓勵。她說,“同學們,要趁著年輕,大膽、勇敢地出去闖一闖。如有困難,找我,我有朋友、大學校友在那邊!”
車上一覺醒來,便已到站。從列車上下來,我發現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清晨的霧還未散盡,濕漉漉的空氣彌漫于站臺。我的行李,是一個同為外地的同事幫忙接過去的,他上前問我,一個佇立于站臺四處放眼打量的年輕人,
“嘿,你是賈為民嗎?”我慌忙連連點頭。
他騎著摩托車,行駛在沿海的城市道路上,車上載著我,還有我的行李。風一路濕潤地吹著,我們穿過濃密的高大的林蔭、經過密集的一排排廠房,路上遇見了許多年輕的穿著工裝的同齡人,還有很多同我一樣騎著摩托車,一路向前奔馳的騎手們。二十幾分鐘后,我們抵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個隱在林蔭中的一所公立小學!院墻的柱子上白底紅字寫著:崗上中心小學。鐵柵欄門鎖著,一個老大爺上前開門邊問道:“又來了一個新老師嗎?”
吃完早餐,接我的同事把我帶到教學樓前,然后走了,一位自稱是教務處主任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他熱情地把我帶入一間大辦公室內,走到一個體形較瘦。身材修長的中年女子面前,向我介紹道:“賈為民,這位是你的指導老師林娟老師,以后有什么教學方面的事,可以找她幫忙!”那個叫林娟的女老師和藹地對我笑了笑!
“歡迎您!賈老師!”我連忙客氣地說請多關照。
晚上,長途坐車后,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新環境,疲憊的身心加上難以掩飾的激動,躺在學校教工宿舍的床上,我久久難以入眠,便將一把躺椅搬到樓頂的露臺上,躺在躺椅上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風習習而來!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了天邊的北方的故鄉,那里群山環抱,肅穆安謐,一個孩子站在她的懷抱里,遙望著遠方,呼喊——山巒疊嶂卻始終保持著沉默。他鄉就像此刻天上的星星,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從不寂寞、從未閉上眼,他們一直那么眨著眼、亮著光,直到東邊魚肚翻白,新的一天便開始。
經過層層的選拔,從江西老家某所學校眾多的競爭者當中,我幸運地被這所遠在千里外的沿海學校給選中,成功應聘教師崗位,擔任兩個班的音樂教學!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由崗上學校選派,參加深南東城鎮金秋節青年教師技能展示活動,活動當中,認識了我的恩師王海陽。年近六十的他,是深南市音樂家協會的理事兼秘書長,他對我的教學展示課十分滿意,我的課件從眾多的參賽選手中脫穎而出,入選全市優質公開課。而作為原來的評委之一,他自告奮勇當起我的后期指導老師。我說起我的班主任老馬,其實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年紀,他高興地回憶起往昔,和她曾有一起在BJ共同學習生活的經歷,他們還是不錯的忘年交。十多年前,他從內地來到了現在的深南。或許是對藝術追求的完美,他對音樂技能的要求十分苛刻,有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業務技能持有深深懷疑,它觸發了我放棄繼續在藝術領域深造的想法,也是我今后“背叛”初心棄樂從政的主要緣由。在教學展示課的現場——深南實驗中學,我遇見了同班同學李茜。她,愈發成熟美麗、落落大方,記憶中的一頭短發,被齊肩發還有小劉海給代替了。她說,一直想找時間去見我,因參加優質課評比活動,也不知我具體的位置,故耽擱了。賽場上歸來,她如愿以償地捧到了獎杯,我便約她晚上在市南星酒店聚聚,并約上了王海陽老師。
南方的細雨,雖已入秋,也不覺冷!暮色里,行人撐傘穿梭于城市的小巷大街,像一股股流淌在深谷里的溪水。李茜打車過來,正好撞見我在和一輛摩的司機要價。她笑著上前,打趣我:“哎喲喂,賈為民,錢都打濕了呀,不心痛嘛,有錢晚上多點一些我愛吃的!”,傘隨話音,遮住了紛紛而至的秋雨。一股淡淡的暖意襲來。
一股淺淺的清香也飄然而至。我將頭躲閃一邊,不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抬起頭盯著李茜,她的穿著打扮,和白日里換了個人似的,頭發盤起打了個髻,梳著幾縷發束籠在耳畔,一襲紅衣裹身,似旗袍,高領處金色的蝴蝶節扣,在夜色里閃閃發亮,更顯得脖子高傲冷艷,她是夜色里的明珠,光鮮奪目。
“來相親嗎?什么香味,這么濃烈,不會是路邊小攤上的便宜貨吧?”我故意往后躲著,表情夸張地對著她說。
“跟你?別臭美!路邊有的買,也沒看到你去,下次別忘記幫老同學我帶上點,我正鬧著饑荒昵!”她嘟著嘴,朝我翻起白眼。一只手撐傘,另一只手朝我的背包用力拍了拍。
進了店內,酒店侍員上前禮貌地問:
“先生,女士好,兩位預訂了桌子沒?在大廳,還是包廂?”我看看李茜,征詢地問:
“咱們去上面吧!”,李茜提著傘,卻沒有挪步,想了想,
“就我們幾個人,讓王老師定吧!”我正在猶疑不定時,王老師從外面走了進來,把我們直接帶到了二樓的一間包廂內,他似乎對這里十分的熟悉,服務員和他熱情打著招呼。
其實,王老師早就把包廂定了。酒席上,他端著杯子對著我們,老馬的學生們說,“你們年輕人孤身在外,初來乍到的也不容易,這單我埋了,有機會你們下次請我罷。”
從酒店里出來,今天王海陽老師也沒開車,路邊,我們喊了一輛的士送走了王老師。南方的紅酒,小飲幾杯后甚為燥熱,和李茜站在酒店門口,目送的士車遠去,看著紛紛擾擾的細雨,我們聊起曾經的校園往事。
“你那位現在怎么樣?出來?還是留下繼續深造了?”她突然說起了我的校園初戀對象。它似一道愈合不久的傷疤,我不想談她,她說的那個她,是我們的學妹,
“我們已經很久不聯系了,她的志向比你我還高。”
我看著天空中的細雨,在酒店的外景燈照射下,閃著五顏六色的光。酒店內,進進出出的都是成雙成對的紅男綠女,經過我和李茜面前,他們瞧我們的眼神,好奇而驚訝,掠過莫名其妙的一瞥。我看看自己,又盯著李茜的穿著,兩個年輕的男女青春氣息旺盛而勃發!
就這么傻傻地站著,聊了一會兒,雨似乎沒有停下的可能,我低頭掏出手機,看看時間,估計趕回去有點倉促,便叫了輛的士車,我們一起坐上去,
“先送你吧,我遠些。”我對坐在后排的李茜說到。
車在城市的夜色中行駛,我們一路沉默著!
“明月究竟在何方,白晝自潛藏,夜晚露毫茫,光輝普照世間上,漫照著平陽,又照著橋梁,皓影千家人共仰…………”,車載收音機里傳來曼妙的悅耳女聲,的士司機低低地跟著哼唱著起來。
“這是什么粵語歌,好聽!”我回頭向后面的李茜說,
“廣東民歌《彩云追月》,你不會這個都忘記了吧!賈為民!我的文娛委員欸。”李茜在后頭爽朗地笑著。我臉通紅,
“在班上都教他們唱過這首歌,卻不知還有這個版本!”我不禁也隨著音樂聲,賣弄起自己不地道的粵語。李茜在車子的后頭一直咯咯笑個不停,我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車停在一所校園門口,她喊停了車。目送她從后面下車,她走上前向我招了招手,
“賈為民,謝謝啊,老同學,改天我請你吃本地海鮮!”,她遞過傘,示意讓我帶著!我執意不肯,她說她很近,跑過這個小鐵門就到了,我抬頭看了看夜色中的小樓,燈光在細雨中搖晃著。
她離我而去,奔跑著,像一團火,修長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晚上,我懊惱自己沒有下車送她到家,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便睡了過去。夢中的李茜,穿著那紅色的旗袍,她朝我輕盈地走來。雨細細地下著,我呼喊著她的名,她卻朝著雨林深處頭也不回,叢林里,的士司機的臉變得模糊起來,然后又露出恐怖猙獰的面孔。
轉眼,中秋又月圓,學校組織了以班級為單位的迎中秋、慶國慶雙節系列歡慶活動,還邀請了部分家長代表參加。
我協助班主任林娟老師張羅著歡慶活動。已近不惑之年的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她的感情、事業都十分平穩安靜。她平常喜歡和我講些掏心窩的話,私下里常喚我“靚崽”——一位來自內地的能說會道、能歌善舞的靚崽!
她十分喜愛教學工作,她常說,跟孩子在一起讓她心態更年輕,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她自己的小孩不在身邊,在讀小學時,就送去了美國就讀,現在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姥姥在國外生活。親姥姥!倒讓她這個嫡親母親的地位后退了一大步,有時實在想的發慌,便打個越洋電話給女兒和母親,里面傳來姥姥老遠喊著倩倩的聲音:
“倩倩,中國的媽咪打電話來了,快喊媽咪啦!”
她說,每每聽得此處,眼淚都在眼眶內不停地打著轉,她覺得她虧欠女兒倩倩很多,為人女,還是為人母都不稱職,她告訴我,她最怕聽到電話里的“中國的”這三個字!如刀切割著她與倩倩之間的母女情結。
活動臨近結束,最后一個節目,是親子活動,部分學生家長和孩子們同唱歌曲《東方之珠》,孩子們更是歡欣鼓舞,歡慶活動也達到了高潮!班主任林老師也特別高興,說想唱首歌獻給全體師生及參加活動的家長們。她去后臺,換了一件粉色的唐裝,將頭發盤起來,后面的發髻插著鮮艷的蝴蝶發夾,臉上隨意打了點粉,涂了點淡妝,形象創意俱佳。她唱《彩云追月》,示意我為她鋼琴伴奏,我彈她唱,琴瑟和諧的歌聲里,我滿腦子想的卻是她曾悄悄問我:“靚崽,我漂亮嗎?”
林娟老師原是我們崗上小學汪仁貴校長的夫人。汪仁貴校長平日里戴著金絲邊眼鏡,他身材略為削瘦,說話聲音尖細、軟彈。他整日笑容滿面的,但看我們年輕教師的眼神,卻像是看賊般,不開會的時候,就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假裝撿垃圾實為查課,我們外地年輕女教師都躲她,怕他時不時地捏著你的衣裙或者袖子,左蹭右摸的,嘴里卻說,“怎么穿這種衣服來上課?”她們走在路上,看著他都遠遠繞著走,實在躲不了,便勉強地迎上前喊一聲:“校長好,找林老師吧,她好像在后面。”
校長懼內的稟性校內人人皆知!上班第一天就有同事偷偷地指給我瞧,“你看到校長脖子下面的那塊疤痕沒?那就是傳說中“愛的封印”。我看不明白,就說:那不是抓痕嗎?
或許有曖昧,為避流言蜚語!我也盡量避免過多地和林老師單獨在一起的。晚上,我會約同事一起去學校的訓練房,雖然,她也喜歡藝術,沒事總到訓練房來,有時讓我幫她拉拉腿壓壓腰,或者讓我訓練下視聽或美聲發音或唱腔。肌膚之近便日久生情,我與她既有姐弟的親昵,又有異性身體的愛慕,她的成熟韻味像秋天里的柿子,堅硬后變得日漸柔軟!
寒假臨近,學校準備期末掃尾工作,我協助教務主任負責每個班的樂器歸檔統計。晚上,正在二樓舞蹈房內加班,林老師不知什么時候進來,站在我背后,我猛然一抬頭,她正抿著嘴笑。她穿著一件緊身咖啡色休閑服,頭發挽成一個“富士山”,皮膚白晰、戴在頸脖上的白金項練在燈光下閃著光,熠熠生輝。
“為民,辛苦你啦!晚上加班呀!”她彎腰將手伏在我的肩上,一股的清新檸檬香氣包圍著我。空調開著的房間里,我渾身燥熱不安,我站起來,為了緩解尷尬氣氛,我故作樂呵呵地樣子起身倒了一杯水給她。
她笑盈盈地看著我,“為民,最近我們舞蹈隊在排一個節目,準備在鎮上的新年聯歡晚會上展示下,我有一個獨舞環節,你幫我糾正下動作,好嗎?”
她放下杯子,來到鏡子前,換上平底鞋,輕輕地下腰后跳,作了個云手和花手的預熱動作,身材玲瓏曲線在燈下使我眼紅,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我正在恍惚間,校長在我們面前的鏡子里出現了!他陰沉著臉,站在門口,我忙喊一聲:校長好!他臉上立馬又恢復常態露出微微的一笑!
新學期開學,從老家回來的我,被他叫到辦公室里,語重心長地說:“小賈,你年輕,前途不可限量,要有敢闖敢拼的勇氣,學校是個池塘,外面是湖、是海,正好市里推動試點改革,要新成立一個區,正在招人!我妹夫在鎮上工作,你要有想法的話,我支持你去試試,成了,就請我與你的師娘林老師喝酒表示下心意就行!”
我連連說謝謝校長。暑假過后,我成功應聘為新成立的光明社區干事,第一天去報到,校長熱情開車送我,他指著他的妹夫——光明社區的主任,說今后就是一家人啦,而林老師坐在車后面座椅上,卻一言不發。
不要走在我后面,因為我可能不會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為我可能不會跟隨;請走在我的身邊,做我的朋友。來光明社區報道的第一天,我特意將自己從頭到腳精心“編排”了一番,腳上登著新買的休閑鞋,因為喜歡跑步,一身淺藍色便裝,發型弄了當時時髦的飛機頭,顯得時尚潮流。站在鏡子前,我十分滿意自己的裝束,像極了明星費大哥。校長第一眼看見我,先是一愣,后連連夸道:靚!
社區主任,一個長形尖臉、高鼻梁,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身材瘦高但精神矍鑠的中年男人,他十分熱情握著我的手,連連說著歡迎,以后相互請多關照的客氣話。汪仁貴校長的車一溜煙走了,他便很快就把手從我的手上拿走,說聲:“小賈,跟我上樓來!”語氣中帶著命令不可抗拒。
辦公室里,他沉默不語,神情嚴肅,端坐在桌子后面的寬背椅子上,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手上拿著我的簡歷書,放在手上翻來倒去地琢磨了許久,嘴里幽幽地自言自語:“學藝術好啊!”,想了一會兒便安排我負責社區的辦公文秘、計生文化教育及社保、綜治等工作。末了,他從坐椅上起身帶我來到一樓大廳,分別介紹認識了另外幾個新同事,分別是小李、王姐,張會計等。我客氣地向他們點頭打招呼,他們的臉十分的模糊,印象中,王姐是本地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本地口音和我相互打招呼,她也坐在我的正對面,我便愉快地記住了她的淺淺的笑容。上午,大廳里來了很多辦事的人,他們都是村里的居民,反映征地社保款項拖欠問題的。因不熟系業務,我認真地跟在王姐后面學習業務,回復他們改天去鎮里幫忙解決問題。忙碌一上午,中午在外面用完餐后,我無事,便好奇地用桌上的座機給李茜拔了個電話。因很久沒有聯系過她,在呼叫等待過程中,握在手心里的話筒都滲出了汗漬,對面突然傳來:“喂,喂,你好!”的聲音,電話接通啦!我卻緊張的不知又從何開口說起。
一天下午快下班時,大廳里來辦事的人很少,工作也不忙,王姐看我手頭正閑著,便招手讓我到她那邊去,她桌上放著幾張服裝專賣店的打折廣告單,她正在選購男款襯衫,
“小賈,你學藝術的,來幫我參考下,你中意哪件?幫我瞧瞧!”,我來深南因天氣緣故,平日不大喜歡穿正裝如翻領的長袖襯衫,除非彩排節目需要,如主持、朗誦等場合。我隨便說了幾件,她非常高興地稱贊我的眼光獨特,正和她看法一模一樣,她十分愉悅地告訴我,她老公平日里穿的襯衫,外面的同事沒有一個說不好看的。末了,她想了想,見四下無人看向我們這邊,她朝樓上主任辦公室方向指了指,
“小賈,你以后還是穿襯衫或西服等正裝上班為好,他不止一次在林太太老公面前說你不太成熟之類的,像個小鬼崽!”
哦,我隨口答應著,腦海里便浮現出主任那看我時的游移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佛明白為什么主任上下樓時,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默默地說謝王姐,頹然返回坐在座位上。手機猛然地響了!屏上顯示著余亮的名字,他通過李茜聯系上了我。見到余亮時,他已是深南晚報副刊都市周刊專欄的一名編輯,負責采寫都市生活欄目。他還告訴我,我同桌小桂也從潮州老家過來了,現在深南市一家國有企業搞人事培訓及策劃。在一次宴席上,我們酒足飯飽地從席上下來,余亮拉著我到一僻靜處,對著我耳邊說,“記住,賈為民,我的老同學,不要讓別人輕易看出你是外來崽,學好本地話,無論穿著還是交往,趕快得變啦!我可是批評你了,別太斯文,你已不再是那個成天與純潔在一起的孩子王啦!”他眼睛眨眨,看著我,仿佛有某個高人指點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