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事，無非紅白兩件，所以洋喇叭隊在農村向來很得人敬重。

我從小在千山村長大，家里很窮，卻很有些名望，尤其我奶奶，旁人瞧見都會喊一聲宋師傅。

我一直以為，因為奶奶既是洋喇叭隊的領隊，又會敲銅鼓，所以大家才那么尊敬她，直到我七歲那年，身邊出了一樁大事……

打小我就不被待見，別家孩子上樹掏鳥，下河撈魚，成群結伴地一起玩鬧，而我只能扒著墻沿，無比艷羨地瞧著他們。

偶爾一兩個孩子路過，總是偷摸往我家里瞧，一對上我的視線，又立刻驚慌失措地跑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一個人。

直到后來，我從奶奶嘴里，知道了“陰生子”這個詞。

我名叫淮陰，陰陽的陰。

奶奶說，邪雖然不壓正，但能壓得住邪。

我問她什么意思，問了幾年，才知道關于我媽的事。

奶奶年輕的時候，做的是接陰的活。

幾十年前村里條件落后，很多懷了孩子的婦人在家生子，最后一尸兩命。

難產死的，往往煞氣沖天，母煞和子煞只能分開處理，不然容易出事。

我媽快臨盆的時候，我奶奶說她身上沾的陰煞氣太重，會礙著我媽和我，就接了個外村的活出去了。

原本事都安排妥當了，可我媽臨盆的那天還是出事了。

我媽摔了一跤，樹枝把肚皮都劃破了！

村里人發現的時候，地上的血已經滲進土里兩寸了！

我爸回來，我媽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他只能紅著眼，去外村去接我奶奶。

等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媽的身子也發涼了，我奶奶算了時間，這時候把我接出來，連她都鎮不住煞氣，得等到天亮才敢動手。

我爸含著淚給我媽換壽衣的時候，發現我媽被樹枝捅破的肚皮上伸出了一只手！

我爸嚇了一跳，我奶奶看了眼，二話不說，拿了把綁了紅線的剪刀把我媽的肚皮劃開，把我接了出來。

……

在我七歲的時候，千山村里搬來了一戶人家。

聽說那家的男人以前是小混混，娶了婆娘收了心，但平時還是痞里痞氣的，跋扈得很。

他兒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有一次我去割豬草，被他打破了腦袋，血順著腦門流了一地。

奶奶看到我一身血回家，拉著我找到那戶人家，要他們給我賠禮道歉。

一頭牛一頭豬一只羊，雞鴨鵝各三只，湊足三牲九禽，再三跪九叩，一直磕到我家門口，只有這樣才能化他家的死劫！

那家的男人在城里有個什么大哥，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

他仗著有人罩著，張揚跋扈無所畏懼，直接從門后抄著把鋤頭舞到我奶奶頭頂上，吼著讓我們滾！

狗屁的三牲九禽！毛都沒有！

他家大兒子也從灶屋里提著把菜刀出來，叫著以后見我一次打一次！

我奶奶氣得臉色發青，拉著我就走，嚷嚷著既然他們找死，以后別跪著求她！

奶奶撂下了這話，把村里的人都嚇得不輕，大家看我的眼神更忌憚了！

第二天，我家門口躺著條死狗。

那家男人帶著兩個兒子在我家墻根撒尿，說黑狗血和童子尿驅邪，給我家去去晦氣！

他家小兒子提著褲子扔石頭砸我的窗子，說要打斷我的腿！

我又氣又怕，奶奶安慰我，說這家人早晚會有報應。

一連幾天，我都不敢出門。

生怕跟那家人碰頭！

直到第七天，天還沒黑，奶奶就抓了一把糖塞我手里，哄我去睡覺。

第二天，整個千山村的人都驚動了……

連著在我家門口鬧了七天的那家人，死了。

婆娘手腳齊斷，眼珠子被掏出來吊在嘴邊，男人的肚子被砍得血肉模糊，腸子掉了一地。

沒有他家兩個兒子的尸體，但滿地都是碎尸，血爪印和血手印滿院墻都是……

命案驚動了警察，警車跑了幾十趟，最后只得到一個結論。

這家男人瘋了。

親手肢解了自己的婆娘和兩個兒子，還拿菜刀像砍西瓜一樣砍自己肚子，死的時候，兇器還在手里握著，兇手就是他。

村里人都這么說，但我知道不是。

因為男人家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有個女人沖我笑，黑色的頭發披到腰間，肚子上還有個血糊糊的大口子，插著一把綁著紅線的剪刀。

她的手上沾著血，摸著我的臉，喊我“兒”！

我被她摸了一臉血，臉上的血水流下來，染紅了我的衣服和腳下的赤土地，女人嘴里還絮絮叨叨，說我是她的命根子，誰敢欺負我，就得死……

那天晚上，奶奶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喊了一夜。

后來，村里人傳說，我媽生了我后沒有去投胎，變成了母煞，整天跟著我！

那家人就是因為得罪了我，所以才會慘死！

從那之后，村里的人更不敢靠近我，一直到我去鎮上上學，后來又去外地讀了大學，交到了幾個朋友，境況才好一點。

但多年前的經歷在我的生活中不斷沉淀，致使我的性格變得很悶，還有些內向。

這么多年，我一直記著奶奶“不要和別人起沖突”的警告，好在平安無事了十幾年，有時候我也會在心里發問：

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如果僅僅是因為那家人欺負了我幾天，就被我媽殘忍殺死，這樣的母愛未免也太過殘忍！

大學畢業后，我性格太悶，好多用人單位都不接納我，我只能回千山村。

這時候，我爸也開始發愁。

家里頭窮得很，眼看著我也到了要娶妻生娃的年紀，卻拿不出一個子！

奶奶說有個法子讓我掙一筆快錢，到時候攢夠了錢，再去城里買套房，娶個老婆過日子。

我當時覺著可行，畢竟我也想多掙些錢，總不能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最后下地務農，不說別的，村里人對我指指點點的，我就受不了。

我回家不久，我的生日就要到了。

每年我的生日都是回千山村過的，奶奶守著我睡覺，因為那天不僅是我的生日，還是我媽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