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山頂清吟寺的鐘聲敲響，晨誦要開始了。

半山腰上，玥音滿不在乎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臉上很是興奮。六月份，天已漸漸熱起來，卻阻擋不了她聽司空講經的心。

司空大師，是清吟寺的方丈，佛法高深，總是能懂他人所不能懂之事，解他人所不能解之惑。但最為出眾的，還是他那清冷如玉的容色。

司空與別的人不同，他自小便入寺為僧，十分聰慧，深奧的佛法在他看來像是一個故事，他能從中獲得很多。是以，他在十八之齡便接下了方丈之位。

玥音十分喜歡聽他講經，感覺從他口中講出來，經書便不再是一個個晦澀難懂的文字，反而變得生動有趣。而司空也經常會說一些禪理，她似懂非懂，卻受益很深。

等玥音趕到大殿，晨誦已經開始。她也不氣惱，只找了個角落安安靜靜聽起來，聽的入迷了，竟是連何時結束的都不知道。

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司空才發現她。

“玥音，你來了?！?

“司空大師?！?

玥音聽到司空喚她，回過神來，朝司空走了過去。

司空無奈笑了笑，道:“不是說喚我司空就好。”

玥音眨了眨眼，調皮一笑:“那怎的可以，司空大師如此德高望重，又心存善心，時常救濟村民，我可不能這般無禮?！?

司空知說不過她，也就不再辯駁。

“此番聽經可有悟出什么？”

玥音笑了笑，自信的揚起下巴。忽又皺了皺眉，疑惑問到:“都說無愛則歡，可愛究竟是什么？如何又算的上歡呢？”

司空有一瞬間的愣怔，半晌笑道:“玥音不必煩惱，總有一日它會到來的?！?

玥音歪了歪腦袋，湊到司空面前，揶揄到:“那司空大師你呢？你感受過愛嗎？”

她湊過來的時候，氣息打到司空臉上，司空覺著臉上癢癢的，心跳也突然加快。

他呆呆的，只下意識搖了搖頭，反應過來之后，他臉頰變得緋紅，故作鎮定地說道:“出，出家人遁入空門，不，不談情愛的?！?

玥音瞅著司空那清冷的面色上增添了一抹紅霞，不由得驚奇:“大師，你是不是害羞了”

“不是，才不是，玥音看錯了。”

說罷，司空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大殿只剩下玥音一人。

她抬頭仰望著那座巨大的金身佛像，俯身拜了拜。

愿佛祖保佑小女子能遇一良人，感受情愛之歡，信女在此謝過了。

說到玥音與司空的相識，那也算是一段緣分了。

那日十五花燈節，玥音本想與姐姐去湊湊熱鬧，但姐姐偶感風寒，不便出行，便剩她一人了。說來老天也是陰晴不定，偏巧半路下了大雨，她只好到附近一處破廟中避雨，他們二人不小心撞了，也由此相識。

得知他是清吟寺的和尚，玥音想起了那被人稱贊的司空大師，以為他只是個小和尚，便向他打聽司空的事跡。

當玥音得知，眼前這與自己閑談的少年是那人人稱道的大師時，不由的一陣驚嘆。

在此之前，她想象過，那種善心的活佛應是長著白胡子，一臉慈善的老者。卻從未想象過會是一個少年，僅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許是玥音不太服氣，內心深處不是很相信，便一口咬定他是騙人的，那司空也未曾解釋。

直到有一次，她偷聽司空講經，聽的十分沉迷，又見眾人都喚他“司空大師”，這才確認下來。

可自這以后，玥音對司空便恭敬了好些，也疏離了些，司空還是更喜歡那個張牙舞爪，遇事辯三分的小丫頭。

回去的路上，玥音心里想著事情，不小心摔了一跤。正齜牙咧嘴呢，又竄上來一條小青蛇。

從小在山底長大的玥音，平日里是不怕蛇的，可今日摔著了，行動不方便，就無可奈何了。

心中正著急，想要避一避。這種蛇是有些毒性的，雖然不致命，卻也要麻煩很多。

眼看著蛇張開嘴巴就要咬上來，一支利劍突然隔空射來，好巧不巧的將那條蛇釘死在樹上，玥音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抬目望去，是一位手執彎弓的公子。

玥音忍著疼痛站起身來，笑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那公子連忙走過來，很是擔憂的看著玥音:“姑娘不必多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是姑娘這傷，可還動得？”

玥音聞言，也有些苦惱的看了看自己的腳，若是這樣走回去，怕是一雙腳就廢了。

“若是姑娘不介意，便讓我送姑娘回去吧！”

“這……”

玥音還在猶豫，那人便一舉將她背到了背上，她一個驚呼，不免有些惱怒和羞澀。

“公子，你……”

那人輕笑:“姑娘請勿見怪，如今，姑娘的安危才應是最重要的?！?

嗯，他說的也確實是事實，玥音便同意了他的做法。

在他們的交談中，玥音了解到他叫云谷，是南陽云家的獨子，與她玥家一樣也都做的絲綢生意。但他不喜經商，喜好練武，常年不回家，今日才準備回去。

到家后，玥音的父母十分感謝云谷，同時也有些憂愁。雖說云谷是好意救人，但男女授受不親，如今他碰了玥音，還讓玥音如何找婆家。

玥音的父母將自己的顧慮跟云谷說了一下，云谷很是懊惱。他當時沒想那么多，只一心想著救人，但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他也不會推卸責任，便答應了會娶玥音。

而此時的玥音還不知曉這些，一門心思安慰著心疼落淚的姐姐:“姐姐你快別哭了，我哪有那么嬌弱，這不沒啥大事嘛。”

玥琦是玥音的姐姐，生的端莊大方、溫婉可人，自小十分愛護妹妹，如今見她受傷，自然著急。

“怎的沒大事，這都磕破了，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玥音無奈地望著自家姐姐一臉心疼的模樣，連連應是。

這邊方好，便瞧見玥琦忸怩、欲言又止的樣子。

玥音立即就明白了她想問的:“姐姐可是想問那云谷公子？”

玥琦緊攥著手帕，咬著牙，輕輕點了點頭。

“他啊……”

兩姐妹在房中聊著，這一眨眼，便到了晚上。

因著救命之恩，爹娘便多留了云谷幾天。而在這期間，玥音與姐姐帶著云谷四處游玩，倒是好些日子沒有去聽司空講經了。

玥音現在才發現，這個云谷還真是滿腹經綸，武藝超凡，也很是體貼，總能恰到好處的照顧到她們姐妹二人。她突然覺得，她有點喜歡云谷了。

往后，她看到云谷與姐姐在一起，總是心口悶悶的，難受的慌。

許是對這些情緒的不理解，也大概是想念司空了，她終于又上山了。

她依舊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只是這次她腦中都是云谷與姐姐在一起的畫面，因此沒有聽進去經書，也就沒有看到司空發現她時眼中閃過的亮光。

晨誦結束后，她與司空找了個僻靜的涼亭，她給司空講述著這段日子發生的事。講到她差點被蛇咬傷時，司空心中一緊，心中很是慶幸她被人救了；當她講起云谷滿心歡喜時，司空覺得心中澀澀的，好像被堵住了一般。

后來，司空還是安靜的聽著，聽她講述自己的喜怒哀樂，不置可否。因為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傾訴者。

終于，玥音哭了，她想起云谷和姐姐開心的笑，她好難受。

司空大概知道為什么，雖然他沒有經歷過，但他看過太多的男女情愛，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是為什么他的心也好痛、好難過，但他卻想不通為什么。

回去后得知云谷要走了，玥音萬分不舍。但父母和云谷宣布了他們定親的事情，那一刻，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開心，那種無法言語的喜悅。

玥音她想到了姐姐，果然瞧見一旁的姐姐面色蒼白。她沖過去，想要解釋什么，卻見一向寵她的姐姐含淚推開她，跑回了屋子。

晚間，玥音想去看看姐姐，在門口敲了半天門卻沒人回應，她暗道不妙，立刻沖了進去。

“姐姐——”

屋內房梁上綁了一截綢緞，凳子上立了個人，是姐姐，她正準備自裁。玥音忙撲了過去:“姐姐，姐姐你這是干什么，你如此讓我怎么辦??！”

玥琦不理會她，呆滯著一雙眼，沒有焦點，像是已經失去了活著的欲望。

玥音痛心:“姐姐，姐姐你別這樣，我會難過的姐姐，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嫁云谷了，姐姐你嫁吧，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玥琦終于有了反應，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問:“音兒，你可是說真的？”

玥音咬著牙使勁點了點頭:“真的，是真的，我還想闖蕩江湖，不想這么早成親呢！”

玥琦突然放聲大哭，緊緊抱著玥音。

“音兒，謝謝你，姐姐謝謝你。”

后來，一切就這么順勢而為，云谷也沒有什么意見。玥音突然覺得，姐姐嫁給他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畢竟，云谷可能只是因為那份責任才娶的。至于娶誰，他可能根本不在意。

但是，看著姐姐那幸福的笑容，玥音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的心還是痛著的，她在騙自己。

她想，即便姐姐知道云谷不愛她，也心甘情愿。因為，她也是這么想的。

送走了姐姐，她準備去游歷江湖，父母知她心意已決，倒也不攔她。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只囑咐她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讓她逛夠了就回家。

玥音辭別了父母，來到清吟寺與司空告別。

“司空大師。”

“你，要走了嗎？”

“嗯。”

“還會回來嗎？”

“會。”

“那，我等你?！?

司空站在上面，望著玥音那越走越遠的身影，最后一句，也不知她聽到了沒。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她曾經問他可曾愛過，如今他說:愛過，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