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親一口我的小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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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重逢總是在雨天
1.
C市機場,深夜一點。
人們拖著行李箱快步穿行,風雨交加,雨絲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直往大衣里扎。C市的冬天,又潮又冷。
黎琬站在出口處,緊了緊大衣。她眼圈發(fā)紅,抽了抽鼻子,假裝是因為太冷凍紅了眼圈,而不是流淚。
章宵到底沒來接她。
五小時前,黎琬還在新加坡的機場。今天公司在新交所上市,老板敲響鐘聲的那一刻,為期一月的出差總算結束,她只想飛奔回C市。
她和章宵是校友,畢業(yè)時就在一起了。當年他光芒四射、眾星捧月,喜歡他的女孩子不計其數(shù)。所以,對于追到法律系系草這件事,黎琬自己都覺得是個靈異事件。
畢業(yè)后,章宵去了C市著名的律師事務所,黎琬則去了新加坡藉華人開的金融公司。兩人為了省房租索性搬到一起,兩室一廳,一人一間臥室。
雖然住在一起,可他們工作都忙,還是長期處于聚少離多的狀態(tài)。有時章宵下班回來,黎琬已經睡了。等黎琬去上班時,章宵還沒醒。
這回一分開又是整整一個月,黎琬只想回國后好好陪他。
誰知道,章宵收到航班信息后,只回復了一個“好”,便沒有了下文。
直到現(xiàn)在,也沒再來一個電話。
同事們一個個被老公或男友接走,最后只剩黎琬。大半夜的機場,她看著越下越大的雨,每一滴都打在心上,透心涼。
黎琬嘆一口氣,摸出手機準備叫車。忽然背后射來一道光柱,汽車喇叭嘟嘟兩聲。
章宵!
黎琬興奮地回頭,卻看到是一輛陌生的車。
開車的男人探出頭,一張陌生的臉。他鼻梁高挺,額發(fā)微卷,深邃的眼睛在黎琬臉上逗留幾秒。
男人穿著灰色毛衣,手肘搭在車窗上,隱約能看見精致的腕表。
黎琬覺得這個陌生男人有些眼熟,看他的顏值和衣品,大概是個明星吧,或許在熱搜上見過。
她心中又酸又可笑,章宵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又怎么會來接她,給她驚喜呢?
“小豌豆。”男人開口。
黎琬一愣。這不是她小時候的外號嗎?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男人臉上,辨認好一晌:“你是……孟西?”
小時候住隔壁的小西哥哥,大她三歲,也算一起長大的小伙伴了。
不過,在黎琬初一那年,孟西不知為什么忽然就搬家了,之后再沒見過。偶爾有他的消息,都是從新聞上看的。
比如:
S大錄取十六歲少年。
盤點一年內完成博士學位的真學霸們。
90后生物教授留美歸來,顏值與智商齊飛。
……
對于黎琬來說,孟西早就從鄰居哥哥變成了新聞上的陌生人。
孟西眼中掠過一絲失望,小丫頭還真把他忘得一干二凈。
他打開車門:“別打車了,我送你吧。”
黎琬猶豫的時候,孟西已把她的行李放進車后備廂。黎琬張了張口,又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只好咽下拒絕的話。
“謝謝。”
車中的暖氣迅速把黎琬包圍,凍僵的腿也漸漸恢復。可她心理上并不舒服,她自認有些社交恐懼癥,和陌生人獨處總是緊張又拘束。
尤其像現(xiàn)在,車上沒人說話,安靜得連暖氣的風聲都能聽見。
黎琬更加焦慮,她朝孟西笑了笑,強迫自己找點話題。
聊點什么好呢?童年往事?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人家也早忘了吧。
聊現(xiàn)狀嗎?自己一個金融公司的小職員,和人家生物教授有什么可聊?專業(yè)也不對口,豈不更尷尬?
思來想去,黎琬欲語不語,暗暗搓手皺眉,只覺得這種安靜令人窒息,早知道不如打車算了。
孟西看她一眼:“小豌豆。”
“在!”黎琬嚇了一跳。
孟西也嚇一跳,小丫頭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一驚一乍的。
他又問:“現(xiàn)在住哪兒?還住在小時候的房子嗎?”
黎琬剛要答話,手機“叮咚”一聲,瀏覽器彈出消息:震驚!妙齡女子夜搭順風車,竟被生物教授分尸。
她一瞬繃緊神經。車窗外下著大雨,噼里啪啦,黑漆漆的,深夜的街道一個人都沒有。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黎琬緩緩轉頭看向孟西,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那張像明星的臉還真挺能迷惑妙齡女子的。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剛才問什么來著?好像是問自己的住所……
腦洞開了一個口,就止不住了。
黎琬一身冷汗,越想越恐怖,好一陣,才吞吞吐吐地說:“工作的地方離家有些遠,畢業(yè)后就自己住了。是合租,不是一個人。”
她強調“合租”兩個字。
孟西:“嗯,住哪里?”
黎琬:“啊?”
孟西看了她一眼,余光掃過她的手機屏幕:“開導航吧,不然怎么送你?”
黎琬提著一口氣,怯怯地“哦”了聲,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機,滑了半天也沒打開導航,只不時左晃晃右晃晃,假裝沒信號。
孟西笑了笑,又忙繃住嘴角,說:“對了,你聽說過生物教授分尸案嗎?”
“沒有!”黎琬一本正經地看著孟西,眼神真誠,就差發(fā)誓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是嗎?”孟西揚眉,“鬧得挺大的,瀏覽器每天都推送。不過,據(jù)說兇手已經落網了。”
黎琬一怔,迅速點開那條推送。
果然,那是兇手伏法的新聞。
黎琬松了一口氣,挑眼偷看孟西。他嘴角似乎掛著笑。嗯,是嘲笑。
孟西:“還沒信號?”
黎琬一驚,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她慌忙打開地圖,把頭埋得很低,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鉆進去——自己宛如一個智障,亂開什么腦洞?這是老鄰居啊!
孟西笑了笑,聽著導航往右拐:“以后別趕這么晚的飛機,大半夜的,不安全。”
黎琬連連點頭,聽到“安全”兩個字,她身子一僵,又嘆了一口氣。她鼻尖忽然泛酸,眼圈跟著就紅了。
黎琬忙別開頭,假裝看窗外。
空蕩蕩的街道,零零星星的燈火。深夜一點,連非親非故的孟西都知道不安全,章宵為什么一點都不擔心呢?一想到手機還沒有動靜,黎琬的心臟就一抽一抽地疼。
倒是孟西的手機響了。
他還沒來得及“喂”,電話里就冒出男人的大嗓門:“你人呢?”
尾音未落,孟西一滑手機,掛斷電話,順手關靜音。
“推銷貸款的。”
黎琬一臉蒙。
電話里的聲音太大,她隱隱約約地聽見了,推銷貸款可不該是這種態(tài)度。不過她也無心八卦,尷尬的空氣才是她的致命傷,她只好找話題尬聊。
黎琬:“那個,你怎么會這么巧在機場啊?”
孟西:“送人。”
黎琬:“哦。”
孟西:“……”
黎琬:“還真是……好巧啊。”
孟西:“嗯。”
黎琬:“謝謝啊。”
孟西:“不客氣。”
黎琬:“……”
她趕緊搜腸刮肚找詞匯,又繃著臉掩飾焦慮,奈何,實在接不下去了。
孟西卻很悠閑,像聽輕音樂一樣,手指在方向盤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
黎琬有種錯覺,他又在嘲笑自己。
她當即決定周末就去報駕校,拿到駕照后自己也買一輛車,再也不要搭半生不熟的人的順風車了。
看黎琬半天沒憋出話,孟西先開口了。
不再是兩三個字的機械回答,他開始聊小時候的老房子,聊樓下的大桑樹。
夏天,他們在樹下吃西瓜,陽光穿過桑葉的縫隙,光斑照在小女娃粉嘟嘟的笑臉上,嘴角還粘了一粒西瓜子。
等下午熱起來,小家伙們就躲回家里做暑假作業(yè)。綠電扇嗡嗡轉動,孟西小老師一本正經地給黎琬小朋友講數(shù)學題,還會像真的老師一樣提問……
孟西磁性的低音夾雜著二人的笑聲,童年的記憶一點點回來,像是在玻璃球中放電影,純粹干凈,卻又觸不可及。
他們都長大了,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小朋友。長大的黎琬會為男朋友傷心,也會因為工作倍感壓力。
黎琬一時感慨,只覺得好累。
畢業(yè)四年,要么是在工作,要么是在陪章宵,好像一直都馬不停蹄,沒有可以休息的空當。工作好累,戀愛也好累。她嘆了口氣,整個人陷在真皮座椅里,積壓的疲倦漸漸釋放出來。
“是這里嗎?”
孟西輕點剎車,轉頭一看,黎琬已經睡著了。
小丫頭很安靜,柔軟的額發(fā)被暖氣吹得微微顫動,呼吸又輕又淺。她睫毛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眼眶微紅,還有些腫。
在機場時,他就看出來了,小丫頭孤零零地傻站著,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但她從小就不喜歡人問東問西,他只好裝瞎。
孟西看了眼窗外的公寓樓,決定不叫醒她,只將自己的外套輕輕搭在小丫頭身上,準備打開手機看學術文獻。
剛拿出手機,屏幕上立刻彈出無數(shù)個微信電話和留言。
孟西回:“偶遇老鄰居,我走了。”
他點下發(fā)送,暫時拉黑對方,安心看學術文獻。
正在C市機場的某位仁兄氣得直跳腳,看著一堆發(fā)不出去的微信消息,都快把屏幕戳穿了。
2.
雨越來越大,一陣一陣直往車窗上潑,又順著車窗滑下。孟西在黎琬所住小區(qū)樓下已經停了半個小時,小丫頭微微皺眉,腦袋在靠背上蹭了蹭,齊肩短發(fā)有些凌亂。
孟西警覺地看向她,不會要醒了吧?
猶豫一瞬,他眼明手快地抽走外套。
黎琬緩緩地睜眼,只見孟西拽著外套面色緊繃,像極了她小時候偷看言情小說,被媽媽抓包的樣子。
被抓包的表情轉瞬即逝,孟西淡定地穿上外套:“睡醒了?”
黎琬以為自己剛才眼花,抱歉地笑了笑,看一眼手機,都過了兩點了!
機場到家最多半小時車程,也就是說,孟西沒好意思叫醒她,生生等了那么久!
“對不起,對不起,耽誤你回家了吧?”
小丫頭滿臉愧疚懊惱,還和小時候一樣,最怕給人添麻煩。
孟西:“開錯路了,剛到。”
黎琬吐口氣,稍稍安心:“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那我先走了。回見。”
誰知剛將車門打開一條縫,黎琬就被雨勢嚇回來,這哪里是下雨,簡直是下瀑布。
她正在盤算要怎么沖回家時,孟西已撐傘下車,替她取出行李箱,然后轉過來開車門。
男人穿著純黑毛呢外套,身形高挑,傘一靠過來,就像把她圈在車中一樣。路燈下,男人的影子投在她身上,黑蒙蒙的,籠罩著黎琬,隔開暴雨和濕氣。
黎琬的局促感又回來了,她忙下車,可站在同一把雨傘下卻更局促了。
“謝,謝謝。”黎琬拉過行李箱,“我自己來吧。”
到電梯口沒幾步路,她不好意思再麻煩孟西。已經耽誤人家小半夜了,又下著暴雨,他半邊手臂都濕透了。
孟西沒有假客氣,只把傘留給她,自己鉆進車,卻不急著發(fā)動。
黎琬打量一眼,純黑傘面,講究的木質傘柄觸手生溫,冬天握著也不會冷。
真是一把有腔調的傘,不便宜吧。
她突然反應過來,咚咚敲車窗:“你看什么時候方便,我去還傘。”
孟西探出頭,黎琬忙將傘靠過去。
“都可以。加個微信吧,我發(fā)你地址。”
話沒說完,二維碼已伸到她面前。黎琬下意識地掃碼添加,對方秒通過。
她正糾結備注“孟鄰居”還是“孟還傘”,背后忽然有人叫她。
“黎琬。”
章宵撐著傘站在不遠處,西裝革履,手中提著半舊的公文包,褲腳打濕小半截。
黎琬和孟西同時回頭,撐一把傘的緣故,兩人靠得近了些。又因為剛才睡著,黎琬的頭發(fā)有點亂。
章宵略微沉下臉,看了陌生男人一眼,淡淡說:“我先回去。”
黎琬剛要開口,章宵已轉身朝電梯間走,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
“男朋友?”
孟西微微凝眉,打量章宵的背影。
黎琬垂下眸子,睫毛擋住失落的神色,咸咸的水汽又泛上來。
她勉強笑了笑:“今天謝謝你,再見。”說完推著行李箱就走了。
路燈昏黃朦朧,大雨將黎琬的背影沖刷得模糊。長長的毛呢白大衣,窄窄的肩,小丫頭像一枝百合,在暴風雨中搖搖欲墜。
直到完全看不見她的身影,孟西才轉開目光,看向公寓樓一扇剛剛亮起的窗戶。
黎琬到家時,章宵正在沙發(fā)上整理公文包,看她回來,也沒有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跟隨她手上的傘移動。
黎琬將傘撐到陽臺,又把行李箱扛回自己房間。再出來時,章宵正靠在陽臺口,手揣在褲兜里,打量那傘。
“那人是誰啊?”他說。
黎琬看一眼傘:“老鄰居,你不認識。”
“鄰居?”章宵看向她,審視一晌,“我怎么沒見過小區(qū)有撐SAB傘的鄰居?”
這種傘,他只見律所老板的女兒撐過一回,全身奢侈品的姑娘啊。
熱衷時尚的同事科普,那是英國的奢侈品牌,歷代皇室的傘具供應商,最普通的一把傘也要大幾千。他聽著心里“咯噔”一下,還特意上網查了。
而他女朋友黎琬帶回來的這把,傘帶上用黑色絲線繡了MX兩個字母,雖然很小很暗很不起眼,卻又擺明了告訴你,這是私人定制。
黎琬和自己一樣,也是普通的上班族,怎么會認識這樣的朋友?還隨意借這樣的傘?
章宵不由得皺起眉頭。
黎琬下意識地要解釋,剛張口,又忙閉上。
什么SAB傘?章宵他什么意思?
黎琬對上他的目光,身子忽然一僵。他在審視自己,像在法庭上審視被告一樣,好像在說,我給你一個機會,希望你說實話。
在機場的那種委屈和酸楚又涌上來,黎琬咬咬牙:“大半夜的,我一個女生孤零零在機場,我朋友好心送我。章大律師,有問題嗎?”
“什么朋友啊,半夜不睡覺來送你。”
“男朋友!”
黎琬冷著臉,目光直直對上他,不知怎么就脫口而出。
章宵也愣住了。身為律師,他最擅長辯駁,現(xiàn)在卻啞口無言,只覺得自己所有的邏輯都被攪得天翻地覆。
雨聲被隔在窗外,屋子里很安靜,連兩人的呼吸都能聽見。
黎琬垂下眼皮,過了好久,才低聲說:“半夜送我,這本該是男朋友做的事吧。”
如果當時章宵能出現(xiàn),她也不至于上孟西的車,也不至于面對局促的氣氛,更不至于像現(xiàn)在一樣被章宵質問。
章宵盯著她好一陣:“你在怪我?”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拼死拼活加班是為了誰?你居然怪我不去接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懂點事好不好?我們律所有多忙你不知道嗎?”
“忙到一個電話也來不及打,一條留言也來不及發(fā)?”黎琬自嘲一笑,“章宵,我一個人,大半夜,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章宵語塞,頓了兩秒,語氣軟了:“我今天真的抽不出時間接你,這個案子真的很趕,否則我也不會加班這么晚了。”
黎琬沒再說話。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
約好的紀念日章宵臨時放鴿子,一句話也沒有,黎琬只能干等一晚上。之后知道他在加班,看他一臉疲憊,她又不忍心太責怪。
還有一次,他深夜兩三點還沒回來,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發(fā)微信也不回,嚇得她去報警。后來在律所找到他,才知道是他加班開會忘了跟她講。事后警察同志把兩人教育了一頓,自此,她成了律所的大笑話。
諸如此類,太多太多了。
每一回,黎琬都告訴自己章宵加班不容易,要多體諒他。可久而久之,她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不是加不加班的問題。
自己也會加班,也會熬夜,可她卻從不會忘記給章宵報平安,也會記得關心他的日常。就算再忙,留個言的時間也總是能擠出來,只是看你愿不愿意擠。
黎琬深呼吸,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剛要關門,章宵追上來,“啪”的一聲抵住門。
他一臉無奈:“沒去接你是我考慮不周,可你不是已經安全回來了嗎?況且我是在加班,又不是故意不接你,這有什么問題嗎?你究竟在鬧什么?”
最大的問題,可能就是章宵根本意識不到問題。
黎琬身心俱疲,只想獨自冷靜一下,抓起手機就要回房,手指不經意點亮屏幕,彈出“孟鄰居”的微信。
“到家了嗎?”
發(fā)送時間是半小時前。
黎琬與章宵對視一眼,孟西的留言像一顆定時炸彈。章宵看向屏幕,嘴角不自覺下撇。
黎琬無奈,只好當著章宵的面回復:“不好意思,剛才沒看到,已經到了。”
孟鄰居秒回:“嗯,那我走了。晚安。”
黎琬呆了兩秒。
她一把撥開窗簾,只見瓢潑大雨中,孟西的車正駛出小區(qū),兩束車燈,在大雨沖刷中漸行漸遠。
黎琬腦子有點蒙,呆站在窗邊,與章宵四目相對。
“真是個稱職的鄰居。”
章宵鼻息輕哼,摔門就走。
“砰”的一聲,黎琬跟著一顫。
過了好久,她才回過神,看著空蕩蕩的房門口,心里又酸又堵,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章宵那樣子,像是在給她判刑。
黎琬嘆了口氣,抱臂靠上窗欞。
他們怎么會變成這樣子呢?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大學,那時候的章宵,完美得像偶像劇男主角。
黎琬大一時就關注他了,法律系系草,學校的風云人物。為了看他的模擬法庭,她總是翹課溜進法學院,悄悄坐在角落。
章宵的專業(yè)能力很強,常常把對方“律師”辯得無話可說,也總能讓對方當事人獲得最高處罰。
每回“判決”后,法學院的女生們都齊聲歡呼,高喊章宵的名字,而黎琬卻總是默默離場。
她從來沒指望得到章宵的關注。他是被星星圍繞的月亮,而她只是最不起眼的一顆小星星,能夠遠觀,已經夠了。
這種行為堅持了快四年,要畢業(yè)的時候,黎琬拉著閨蜜去看章宵最后一場模擬法庭,心里將其當成是對青春的告別。
可就是那場模擬法庭,改變了黎琬這顆星星的軌跡。
那是一場“離婚案”,男人有錢就變壞的千古話題,章宵替做家庭主婦的女方辯護。
剛開始,一切都順利正常,可在結案陳詞說到半截時,章宵忽然走到舞臺中央。
他面對旁聽席,說:“婚姻中,總有人在背叛,比如被告;也總有人像我的當事人一樣在默默堅守。今天,我站在原告律師席,并不是因為我抽簽抽到了,而是我想為堅守愛情的人辯護。”
“我也會希望,不論我走了多遠,在疲憊時,撐不下去時,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個帶著期盼目光的人。就像現(xiàn)在的旁聽席中,那個四年如一日的人。你以為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卻不知,你早就是我每次開庭的動力。”
說到這里的時候,旁聽席早就躁動了。沒人再去關心判決結果,都左看右看。
章宵含笑,一切場面都在掌握中,他接著說:“堅守愛情的人,得到的回報不該是拋棄,而是……經管院金融系黎琬,你現(xiàn)在是我女朋友了。”
當時黎琬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等到校園論壇上“法律系系草法庭表白甜炸裂”的帖子滿天飛時,黎琬才驚覺,她莫名其妙成了章宵的女朋友。
一晃四年,他再沒做過那樣出格又浪漫的事。
章宵不再是眾星捧月的系草,他只是法律界最普通的職場新人,他的浪漫激不起一丁點水花。
平庸是能消磨人的。
漸漸地,他的慷慨激昂也消磨了,對黎琬也越來越冷淡。剩下的,只是永無止境的加班,像一個緩慢旋轉的齒輪,泯然眾人矣。
3.
那一夜,黎琬心里很亂,勉強睡了三四個小時就起床準備上班。
雖然她半夜才回國,公司的事卻不能落下。公司才上市,等著復盤的細節(jié)還很多,她可不敢掉鏈子。
她朝章宵房間看了一眼,人已經走了,大概是為了避開自己吧。
孟西的傘還晾在陽臺,黎琬仔細收好,打算盡快還了。昨天都是因為這把不祥的傘才引發(fā)了“血案”。
她打開孟鄰居的對話框。
“你看今天中午方便嗎?我來還傘。”
這次孟鄰居沒有秒回,等黎琬到辦公室門口時,才收到一個定位。
剛進辦公室,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朝她看。
黎琬一下子變得很緊張,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她皺眉,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得罪了人。
“黎琬姐。”實習生小圓噔噔跑過來,低聲笑道,“你什么時候買的傘啊,這么舍得。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隱形富二代吧?”
黎琬看一眼手中的傘,又看看小圓和同事們。
她只好朝小圓笑了笑,略微放大聲音:“別人的,要還呢。”
小圓鼓著腮幫,失望地“哦”了聲,又拍拍黎琬,朝總裁室努嘴:“黎琬姐,我跟你說,今天欒總不對勁呢!來得早不說,臉色也不太好。我聽李秘書說,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還罵罵咧咧的,不知道是誰得罪他了。大家連匯報工作都不敢去呢!你知不知道內幕啊?”
黎琬朝總裁室看了一眼,笑道:“可能是私事吧。別猜了,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話音未落,李秘書走過來:“黎琬,欒總找你。”
黎琬一愣,小圓朝她投去同情的目光,雙手合十。
“黎琬姐,老天保佑,今天的螃蟹靠你先吃了。”
同事們也默默投來“拜托”的眼神。黎琬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匯報資料,快步朝總裁室走。
欒總欒鶴立,新加坡裔華人。聽說欒總的爺爺在建國前就去了新加坡,白手起家,歷經三代人,已經做成新加坡有名的“欒氏集團”,涉足地產、金融等多個行業(yè)。
只是老爺子一心思念祖國,總想回國做點事,卻一直沒能實現(xiàn)。
近幾年,中國經濟發(fā)展迅速,董事們對國內金融市場越發(fā)感興趣。老爺子高興壞了,忙將小孫子欒鶴立從美國召回,命他全權負責“鶴行基金”。
欒總也算爭氣,雖然平時一副小開做派,和各種網紅模特的緋聞滿天飛,但他在公司經營上卻一點都不含糊。短短幾年,鶴行基金已經在新交所上市,而欒總今年才三十二歲。
黎琬在總裁室門口又檢查了一遍資料,深呼吸,敲了敲虛掩的門:“欒總。”
欒鶴立應了聲,她才進去。
欒總的臉色的確不大好,平時都挺隨和的,也愛和同事們開玩笑,今天卻擺著一張臭臉。黎琬想,昨天他們是同一班飛機回國,大概也沒休息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將資料分成三類,工工整整地擺在他桌子上:“欒總,這是匯總好的復盤資料,中間是上市組那邊給出的股價預測,這邊是下午跟您約了見面的騰越科技的資料。”
欒鶴立掃了一眼,點點頭:“黎琬你坐。”
黎琬微微抿唇,緊張兮兮地坐下。同事們私下都開玩笑說,總裁室的椅子不好坐,因為一旦坐下,就意味著欒總將會進行長時間的談話。
黎琬有輕微的社交恐懼,本身就挺排斥這種氛圍,尤其現(xiàn)在欒總情緒不好。
她只覺如坐針氈,數(shù)著秒數(shù)過。
欒鶴立倒沒在意,自顧自地說:“你知道咱們公司前段時間投資的素紗襌衣研究所吧?”
黎琬點頭。
這是投資部張姐負責的項目,她雖然聽說過,卻了解不深。
欒鶴立接著說:“這個項目不論從學術還是市場角度看,都非常有潛力。我想把它作為近期的重點,加強進度監(jiān)控。”
看來,欒總是想派個欽差大臣過去。以前公司也有先例,重點項目都會派人駐扎跟進,這也是對資本負責。
欒鶴立見她會意,又說:“人資部報了幾個人選,不過都不太合適。黎琬,你來公司有四年了吧?”
黎琬一怔,點點頭。
欒鶴立:“對接一下,周一過去。”
啊?
黎琬睜大眼,愣了兩秒。
這算是……變相升職吧……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項目負責人,但這是黎琬第一次獨立跟進項目。她有點興奮,也有點焦慮。
說起來,這是張姐的項目,要派欽差也該先考慮她手下的人。黎琬現(xiàn)在插一腳,張姐會不會有想法?
“欒總,投資部那邊……”黎琬忽頓住,欒總眼神渙散,好像在……走神?她又試探地看一眼,“欒總?”
“你有鄰居嗎?”欒鶴立忽然問。
黎琬蒙了一下,腦中閃過孟西的臉。
“有,有吧。”
“你會為了鄰居,在機場放朋友鴿子嗎?”欒鶴立漸漸皺起眉頭,“還有,大清早逼朋友推薦餐廳,選了快一個小時,就為請鄰居吃飯。中國的鄰里關系都這么好?你們的傳統(tǒng)美德?”
黎琬總算知道欒總今天擺臭臉的原因了。
她笑了笑:“欒總,我和鄰居們倒不熟。不過中國有句老話,遠親不如近鄰。”
欒鶴立若有所思,眉頭皺得更緊,只嘀咕:“我討厭鄰居。”
黎琬:“您說什么?”
欒鶴立訕訕沒接話,又交代了幾句新項目的事,還說投資部那邊他已經親自打過招呼。
黎琬這才舒了口氣,放心出去,開始準備對接資料。
她埋頭處理文檔、文件,不覺時間漸過,再抬頭時,一看手機,都過了十二點了!她忙抓了傘,一邊等電梯一邊叫車。她打算見著孟西就還傘,還了就走,再不要節(jié)外生枝了。
欒鶴立也正走出來,腳步散漫,車鑰匙掛在食指上轉。
二人一同上電梯。
“出去啊?”他朝黎琬的傘看一眼。
黎琬點頭:“昨天不是下暴雨嗎,借了鄰居的傘,正好去還。”
欒鶴立眉峰一縮,又是鄰居?這就是所謂的遠親不如近鄰?
他朝傘揚揚下巴:“傘不錯,能借我看看嗎?”
黎琬含笑遞上。
欒鶴立這樣精致講究的男人,收藏的好傘也不少,一眼就看出這是把收藏級的SAB。他饒有興味地打量黎琬一眼,又轉頭看傘。
MX?
傘帶上的刺繡撞入眼簾,他看向黎琬:“鄰居借的?”
黎琬愣愣點頭。
呵!
欒鶴立面不改色,心里卻打翻了五味瓶。他看向黎琬,上下打量一遍,一個邪惡的想法躥進腦子……
“呀!”他叫,“車鑰匙把傘面刮破了,不好意思啊。”
欒鶴立一臉無辜。
整齊的傘面被一刀毀容了,劃口又長又利落!
正好電梯門開了。
欒鶴立順勢出去:“我趕時間,回來賠你。”
“不用了,欒總,您慢走。”
黎琬緊拽著傘,繃著笑臉目送領導,手指一頓一頓地摩挲傘面的劃口。
欒鶴立都能想象“小鄰居”欲哭無淚的表情。他戲謔一笑,邊走邊吹口哨,食指悠閑地轉著車鑰匙。
4.
孟西訂的餐廳叫“東鄰”,古色古香的蘇式園林風格,專做紅樓菜。
網站的介紹上說,店名出自戰(zhàn)國大文豪宋玉的名句“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說的就是宋玉的美女鄰居,后世便用“東鄰”代指美女。
孟西對這店名挺滿意。
“孟先生,那我先出去等黎小姐?”穿漢服的服務員微笑說。
孟西點頭:“這是她的照片。”
他摸出手機放在桌上,朝服務員推了推,頗有些炫耀的意味。
這種行為服務員見多了,以前也有借機炫耀女朋友的客人,這種狗糧她早就習慣了。不過這張照片……服務員標志性的微笑漸漸凝住,她笑不出來了。
手機上是一張翻拍的老照片,少女穿著運動系校服燦爛一笑,馬尾辮的發(fā)絲飛揚,發(fā)梢染著金色陽光。
“孟先生,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吧……”
服務員臉上笑嘻嘻,心里呵呵噠——這誰認得出來?
孟西:“嗯,她沒變。”
孟教授認為,從生物學上來說,只要沒整容沒修圖,人的骨骼是不會變的。通過小時候的照片認人,其實十分容易。
服務員尷尬地笑了笑,退出包房,打算直接開口問。
黎琬到包房時,禮貌地朝孟西點頭微笑,順手將微卷的短發(fā)卡在耳后。
她今天穿了雪白的長大衣,化了淡妝,口紅顏色像新鮮的櫻桃,尤其襯她白皙的皮膚。
喝茶的孟鄰居愣了一瞬。
黎琬:“孟西?”
他一下回神,從容地拉開太師椅請她坐。
黎琬道了謝,遞上傘,特意將有劃口的一面對著他:“不好意思啊,臨出門讓人把傘劃了。我查過了,這是SAB的定制傘。你看,我能賠你嗎?實在是抱歉。”
孟西淡定地喝茶:“不用。”
黎琬一時尷尬,傘停在半空,遞過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孟西看她一眼,接過傘掛在桌子上:“紀念品而已。”
他記得傘是年前去劍橋訪問時校方送的。這種東西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不希望小丫頭有心理負擔。
黎琬卻很失落。
紀念品之所以叫紀念品,是因為有獨特的意義,還真不是有錢就能賠的。
小丫頭垂著眼皮,薄薄的茶煙籠罩著睫毛,櫻桃色的唇抿了抿,嘴角微微地一伸一縮,像極了貝殼的嫩肉。
孟西忽然想起賈寶玉那句“吃姐姐嘴上的胭脂”。
他目光頓在她的嘴角:“要不,你請我吃飯?”
黎琬眼睛一亮,這也是不錯的道歉方式。雖然不能讓傘復原,到底表示了自己真誠的歉意。
她殷勤地將桌上的平板菜單推到孟西面前:“我剛聽服務員說了,這是家紅樓菜,你別客氣。”
小丫頭從小就喜歡《紅樓夢》,很興奮地翻看菜單。每一個菜她都能說出典故,甚至出自哪一回目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她的餐廳。
小丫頭認真地看菜單,孟西只看著她,心里再次對餐廳表示肯定。
“我是不是太吵了?”黎琬看孟西一直不說話,尷尬地笑了笑。
孟西:“習慣就好。”
一頓飯下來,兩個人也沒說幾句話。黎琬發(fā)現(xiàn),除了昨晚在車上那段讓她放松的童年回憶殺,孟西大多數(shù)時候都很安靜——安安靜靜地開車,安安靜靜地吃飯,安安靜靜地聽她講《紅樓夢》。
看孟西吃得差不多了,黎琬起身準備去結賬。
孟西攔住她:“已經記賬了。”
黎琬一愣,有些懊惱:“那怎么行,說好我請你的。”
“記我朋友的賬,會員打折。”
他看黎琬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女人的唇上,櫻桃色的口紅都被她吃掉了,露出嘴唇原本的顏色,淡淡的粉,微微嘟著。
嘟嘴的女人想不通,孟西全程沒離開餐桌,到底什么時候去記的賬?不會是一開始就跟服務員打招呼了吧?既然如此,為什么又提議讓她請客呢?
黎琬覺得孟鄰居的邏輯有點混亂。
孟西:“下次再請吧。”
黎琬點頭,也只好如此。
二人走出包房,一抬頭,迎面撞上章宵。他也正出包房,旁邊有一個燙大波浪,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章宵撐著包房門,對她很殷勤。
黎琬和章宵都愣住了。
孟西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審視著小丫頭的男友。
“孟老師!”大波浪女熱情地打招呼,“您不記得我了吧?上一屆的周莉,您還給我們上過一學期的專業(yè)課呢!不過有點對不起您,畢業(yè)后我就沒做生物了,被我爸抓去他公司受虐了。”
孟西“嗯”了聲。
他記得每一個學生,周莉也不例外,上學時就逃課睡覺插科打諢,他從來沒把她列入可持續(xù)教學的范圍。
周莉目光落向黎琬,又看看孟西,嘴角揚起八卦的笑:“孟老師,這是師母吧?好漂亮啊。”
周莉興奮地摩挲手機準備偷拍,盤算著去S大校園網爆個猛料。他們那屆沒人追到的男神教授,學弟學妹們也追不到嘍。來呀,互相傷害唄!
黎琬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同學你別誤會。”
她一邊說,一邊心虛地看章宵。昨天才吵了架,今天又瓜田李下的,有理也說不清了!
孟西的眉頭皺得更深,小丫頭否認得這么快,難道是覺得當孟師母很丟人?
孟西垂下眼睛,偷偷地掃描自己,又迅速掃描章宵。
對標研究,得出結論:小丫頭的眼睛可能有點問題。
章宵依舊掛著職業(yè)的微笑:“小周總,她是我女朋友。”
他強調“我”字。
“這樣啊。”周莉有點失望,“誤會了,誤會了。不過,既然章律師的女友是孟老師的朋友,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就定你們律所,不用再競標了。條款就按剛才說的,麻煩章律師盡快把合同發(fā)給我秘書。”
說完,周莉笑著朝幾人揮手告辭。
她一走,章宵立馬沉下臉,看了黎琬幾秒,兀自走了。
黎琬望著他的背影,昨天的一幕幕又不斷地在腦中回放,鼻尖一陣泛酸。
孟西看向她:“我送你上班。”
黎琬猶豫:“我還是自己打車吧。”
孟西摸出手機,敲了敲屏幕上的時間。
黎琬一驚,不知不覺快到上班點了啊。
“走吧。”他邁開大長腿,“清者自清。”
黎琬嘆了口氣,只好跟上。
一上車,她免不了又道謝:“又要麻煩你了,導航到鶴行基金就好。”
孟西點導航的手一頓,沒有輸入地址,直接平穩(wěn)地駛出停車場。
下午,孟西剛到實驗室,手機就響了。
是欒鶴立的微信,一張截圖,記賬扣款的短信,下面配了個黑人問號表情。
孟西回:“賠傘。”
在總裁室蹺著二郎腿喝咖啡的欒鶴立手中的手機差點嚇掉了,這家伙居然這么快破案!
欒鶴立透過玻璃窗,只見黎琬正在和張姐交接新項目,一如既往的認真專注。他嘴角漸漸勾起陰謀的笑。
孟西的手機又響了。欒鶴立發(fā)來黎琬的工作照,配字:人質。
孟西沒再回他,只點開大圖,默默按下保存鍵。
5.
黎琬忙了一下午。
新項目來得急,要對接的細節(jié)還很多。而且公司并沒有做過這類項目,生物科技類的項目倒是投過不少,可像素紗襌衣研究所這樣帶文化屬性的,還是第一次。黎琬一丁點都不敢馬虎。
不過欒總好像挺胸有成竹,對她這個新手也很放心。但投資部只給了她基礎資料,她心里還是打鼓。
“項目還在起步階段,投資部那邊的工作也還沒深入。具體什么情況,你周一去了就知道了。”欒鶴立一本正經地看報告,“要沒什么事,早點回去休息吧。狀態(tài)好點,新項目容易有突發(fā)狀況。”
黎琬謹慎,又把現(xiàn)有資料熟悉一遍,再提交幾個復盤報告,還是忙過了下班點。
天已經黑了,她打開章宵的對話框,盯著手機屏幕好一陣,才發(fā):“今晚加班嗎?”
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到左上角的字消失了,也沒有任何回復。
黎琬無奈,發(fā)送:“晚上談談吧。”
章宵回:“好。”
二人在電梯口碰上了,一路無話。進門后換拖鞋、放包、回房換家居服……熟悉的步驟一氣呵成,誰也不用幫助誰,更不會妨礙誰。
黎琬有時候覺得,他們更像室友。
章宵在沙發(fā)上坐下,習慣性地打開體育頻道,兩個黎琬不認識的球隊正在激烈廝殺,姓黃的解說員激情澎湃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不是要談談嗎?你說吧。”章宵盯著電視,面無表情。
黎琬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要在他身邊坐下,還沒挨著沙發(fā),她又起來了,只在餐廳拽過一把椅子坐。
“第一,我跟孟西沒什么;第二,你我分手。”
章宵身子一僵,握著遙控板的手一瞬緊了緊,手背暴出青筋。
“當年可是你追的我。”
“我一向知錯就改。”黎琬很平靜,“你需要的是小迷妹,捧著月亮的小星星,但我想要自己的宇宙星辰。”
黎琬用了八年的光陰去驗證一個錯誤的命題,但她不想浪費第九年、第十年……
章宵了解黎琬,她要么憋著不說,一旦說出口,那都是深思熟慮過,沒有轉圜余地的。
他咬咬牙,悶笑:“到底還是孟教授厲害。我下午把合同寄給小周總了,我們律所一個月輪番上陣都啃不下的單子,他只要露個臉,甚至話都不用說就解決了。你選擇他,不難理解。”
黎琬沒有說話。
即使沒有孟西引發(fā)誤會,也會有孟東、孟南、孟北……本質問題出在她和章宵身上,無關他人。
可惜章宵到現(xiàn)在還沒意識到。
黎琬接著說:“下周我去新項目那邊上班,順便看房子。你放心,我會盡快搬出去,這個月的房租轉你微信了。”
說完回房,“啪”一聲鎖門。
黎琬倒在床上,給閨蜜夏美玟發(fā)微信“我分手了”。
她點下發(fā)送,只覺心里空落落的。
戀愛是一件神奇的事,八年,四年萌芽,四年消磨,然后一句話就斷得干干凈凈。
閨蜜夏美玟沒有回復,倒是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正是與黎琬的對話框截圖,配文:喜大普奔。
黎琬翻個白眼,夏美玟的視頻電話立馬打來,剛一接通,對方興奮大叫:“Congratulations!”
黎琬呵呵。
分手說恭喜的,您老怕是古今頭一個!
“黎大美女,您老的眼疾終于治好啦!快告訴姐姐是哪位神醫(yī)的功勞?”
“您老能有點同情心嗎?”黎琬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失、戀、了!”
“早晚的事。”夏美玟“嘁”一聲,“你玟姐閱男無數(shù),就你那男朋友,呸,前男友,他就是自我感覺過度良好,希望全世界都圍著他轉。大學那會兒不就一副吃不完要不完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
黎琬訕訕:“誰讓人家是系草呢!”
“你還是漢服社社長呢!”夏美玟義憤填膺,“你在全校也是排得上號的名人!怎么,他畢業(yè)跌落神壇沒法適應,就在你身上找存在感?虧你還是學金融的呢,對待男人就得像炒股,你現(xiàn)在是及時止損,真等他跌到退市,想抽身都沒辦法!”
黎琬扯扯嘴角:“您老真是實踐理論兩手抓。”
“你玟姐永遠是你玟姐。”夏美玟語重心長,就差把手穿過屏幕摸摸她的頭了,“明天周末,要不我過去陪你?”
“算了,你不是要忙時裝發(fā)布會嘛。”黎琬翻個身,“我回家看看我爸媽。”
“行,有事電話聯(lián)系。”
“嗯。”
掛了電話,黎琬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起床,只見章宵正吃早餐,頭也不抬。桌上放著豆?jié){油條,香氣熱騰騰,沒有黎琬的份。
黎琬也把他當空氣,先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就收拾收拾出門去。
租屋到老房子有一個多小時車程,父母還住在九十年代單位分配的單元房,周圍都是相熟的鄰居同事。跳跳廣場舞,下下公園象棋,半退休的生活倒也愜意。
“琬琬回來了。”樓下公園下棋的張大爺穿著羽絨服戴著毛線護耳,熱情地和黎琬打招呼。
劉阿姨聽到,提著一大包菜顛顛過來:“琬琬好久沒回來了,又變漂亮啦!聽你媽說你那男朋友都談了好幾年了,什么時候結婚啊?吃喜糖不能忘了阿姨啊!”
黎琬只笑了笑沒說話。
劉阿姨皺起眉頭:“你都二十六歲了,可得抓緊!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誤正事啊!尤其生孩子不能拖,女人啊,歲數(shù)大了生對身體不好。還有啊……”
“劉阿姨,謝謝啊。”黎琬尷尬癥都快犯了,“那個……我媽還等我呢,我先回去了。”說完飛速溜了。
劉阿姨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拐進樓道,黎琬才松口氣。
她家住一樓,帶個小院子,一半種花一半種菜。自從黎琬搬出去住,種花的面積就逐漸縮小。黎媽媽看了很多微信推送,覺得菜市場的菜都有農藥,加上她對自己的腸胃有點不自信,所以跟著網上的教程,能自己種就自己種。
黎琬自然也想念這些純天然蔬菜和老媽的廚藝。
她摸鑰匙開門:“媽,我回……”
客廳的一幕令她呆住。
孟西坐在她家沙發(fā)上,看著她的電視,喝著她的果汁,吃著她的零食……男人穿了件寬松毛衣,看起來居家又懶散。
他轉過頭,茫然地望著黎琬。
黎琬愣住,與孟西對視幾秒,一下退出來。她抬頭看了眼門牌,才敢確認是自己家。
“你這孩子,快進來啊!”黎媽媽舉著菜刀,從廚房探出頭,“你爸去市里開會了,你招呼好小西啊。”
那架勢像威脅。
黎琬的表情有點糾結,還沒等她開口,孟西先解釋:“我回來拿東西,碰巧遇到阿姨,碰巧沒吃午飯。”
黎琬結巴地“哦”了聲。
十一點還不到,誰吃午飯了?
“那個,我去換個衣服,你先坐啊。”
她需要溜進臥室冷靜冷靜。
一進去,只見一件修長的男士毛呢大衣掛在她的衣架子上。純黑色,面料挺括,剪裁考究,顯然不是老爸的,老爸沒這身材。
那就是……
腦中閃過孟西的臉,帶著和剛才一樣茫然的表情,黎琬打個寒噤,迅速收回目光。
一定是老媽干的……以前親戚來家里,老媽就把外套往她臥室扔。她再不回來,臥室只怕都保不住,直接變衣帽間。
黎琬扶額,換了件奶綠色的家居服才出去。
孟西打量她一陣,小豌豆果然更像豌豆了。豌豆默默滾過來,也坐在沙發(fā)上,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電視正在播放《動物世界》,配著趙忠祥老師渾厚的旁白:“春天來了,又到了……”
孟西擰眉,目光移向黎琬:“周末不用約會?”
黎琬搖頭。趙忠祥老師的背景音充斥著客廳。
孟西:“昨天的事……”
“沒事。”黎琬打斷他的話,“都解決了。”
孟西還想再問,黎媽媽忽然喊開飯。兩人只好去廚房幫忙端菜。
六菜一湯擺滿了小圓桌,騰騰香氣勾人腸胃。黎琬發(fā)現(xiàn)了,這比她的待遇要好。
“小西難得來一次,別客氣啊。”黎媽媽很高興,“琬琬也真是的,小西回來了也不說一聲,不是剛才碰到我還不知道呢!這小沒良心的,人家小西哥哥以前還輔導過你作業(yè),不是他你考得上S大嗎?”
黎琬戳著米飯嘀咕:“小學作業(yè)和高考有什么關系?”
“基礎很重要。”孟鄰居一本正經地說完,繼續(xù)吃飯。
黎媽媽點頭贊同:“看你小西哥哥說得多好。小西家里沒大人,多過來吃飯啊。”
孟西含笑點頭。
黎媽媽又轉向黎琬,沒那么和顏悅色:“讓你那個章宵多跟小西哥哥學習學習,人家年紀輕輕就是S大的教授了,多出息!對了,他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又加班?”
黎琬扒了口飯,沒有說話。
“這孩子,問你話呢!”
“分了。”
黎媽媽一時沒反應過來。
孟西卻眼皮一抬,停下吃飯。
黎琬放下碗筷,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我和章宵分手了。”
“怎么能分了?”黎媽媽有點驚慌,“你們不是談了很多年嗎?你們這些孩子,怎么這么兒戲……有什么過不去的事?不會是他出軌了吧?”
黎琬不由自主地看了孟西一眼,孟西也正看她。四目相對,五味雜陳。她忙移開目光。
“是她出軌,”孟西淡淡地說,“和我。”
什么?
黎琬眼睛瞪大像銅鈴,又驚又慌。
黎媽媽也蒙了,什么情況?這個世界太瘋狂!章宵那孩子,真可憐。
孟西接著說:“她前男友就這樣誤會的。”
“……”
黎琬長長吐了口氣:“媽,沒人出軌,就是覺得不合適,就分了。”
黎媽媽眉頭皺成一團,沉默良久,剛想再問,孟西忽然插話:“如果不合適,分了也好。”
他的表情嚴肅而篤定,像在說一個實驗結論。
黎媽媽本來有一攬子問題,聽他一說,也不問了,只默默扒飯。情侶之間不信任,早晚得分,晚分還不如早分。只是兩人談了這么多年,到底讓人覺得惋惜。
6.
午飯后,孟西主動提議洗碗。黎媽媽當然沒同意,連廚房門都沒讓他進。
黎琬端著切好的水果出來,上面插了牙簽。孟西正站在小院里,男人的背影挺拔,冬日的陽光灑在毛衣上,暖烘烘,懶洋洋,像鍍了層溫柔的濾鏡。
“剛才謝謝啊。”黎琬捧上水果,“不然我媽又要審問一下午了。”
就是說話不要大喘氣就好。
“我說的是客觀事實。”孟西接過挺重的果盤,“什么時候搬家?”
“嗯?”
“我去幫你。”
他說完,一塊蘋果下肚。
黎琬一愣,又不是他搬家,這么積極干什么?
小丫頭眼睛一眨一眨,瞳孔又圓又黑,孟教授覺得像基因突變的黑豌豆,還亮晶晶的。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尬笑:“那個,新房子我還沒找到。”
“還找金融城的?”
黎琬搖頭:“大學城,下周要去新項目部。”
孟西吃蘋果的手一頓。
黎琬接著說:“說來挺巧,是和S大合作的,素紗襌衣研究所。”
牙簽一下子戳到牙齦,孟西“嘶”了聲。
“你還好吧?”
“沒事,牙齦上火。”他放下水果,沉默幾秒,“我們小區(qū)好像有房子出租,我?guī)湍憧纯矗xS大很近。”
“真的?那太謝謝了。”
孟西回去后,“素紗襌衣研究所”幾個字就一直在腦子里打轉,午覺也沒睡著,心里撲通撲通的,輾轉反側了一整個下午。
晚飯時間,一身奶綠的小豌豆奉母命來邀請孟鄰居共進晚餐。飯后,孟鄰居如愿獲得了端剩菜進廚房的權限。到第二天中午,孟鄰居終于洗上了碗。
黎媽媽不大放心,一直在廚房門口轉悠,看到碗碟后嚇一跳。
孟西照著清洗實驗器材的規(guī)范操作,一排排洗好的碗碟整齊又锃亮,邊沿閃過清潤的光,仿佛自帶音效,像洗潔精廣告里那樣。
黎琬背著包出臥室:“媽,我走了啊,明天還上班。”
孟西一直豎起耳朵,從廚房探出頭:“我送你。”
男人穿著黎家的粉圍裙,腿太長,像上衣似的,有種莫名的滑稽感。
“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順路。”他優(yōu)雅地解圍裙,“晚上有課,我回學校的房子。”
黎琬沒有拒絕的理由。
黎媽媽倒是很高興,把凍好的餃子、香腸塞滿孟西的車后備廂,又囑咐他們少吃外賣多回家,這才回去。
黎琬扶額:“不好意思啊,我媽就是這樣,你如果不喜歡吃也不用……”
“我喜歡。”
孟鄰居滿足地看著后備廂的食物,又沖黎琬笑了笑。
冬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細碎地灑在男人身上,斑斑點點。額發(fā)投下影子,他的笑容很淡,陽光溫暖。
送黎琬回家后,孟西就去了實驗室。
實驗大樓門口掛了很多牌匾,有代表榮譽的,如“國家重點實驗室”,也有關于項目的,其中一塊,寫著“素紗襌衣研究所”。
今天周末,實驗室人不多,孟西的小組里也只有博士KK帶著幾個研究生在做實驗。
“孟老師好。”
KK咧嘴一笑,一頭錫紙燙的少年充滿陽光。
孟西點了下頭,忽然頓步,目光下移:“明天別穿拖鞋。”說完邁開長腿走進辦公室,腳步輕盈。
KK愣住,茫然地看學弟學妹:“明天市領導要來視察?”
學弟學妹們如撥浪鼓似的搖頭。
KK皺眉,鼓起勇氣朝孟教授辦公室探頭。門縫里,孟教授正在一本正經地擦桌子。
他忙打開“孟德爾天氣預報”微信群,發(fā)送:“老孟言行怪異,明日恐遇極端天氣,各位謹慎。”
群里很快有人回復瑟瑟發(fā)抖的表情包,接著全群哀鴻遍野。
第二天,全小組的人都提前到了,實驗服穿得規(guī)規(guī)整整。KK最謹慎,里面還穿了正裝。
黎琬看到時不禁感慨,校風優(yōu)良,治學嚴謹。作為S大的畢業(yè)生,她很驕傲。
黎琬含笑敲門:“請問是素紗襌衣研究所嗎?”
全組人聞聲看去。
門口的美女穿著粉紅色的職業(yè)套裝,手臂挽著大衣與包包,笑容親和。
美女是實驗室少見的生物!
KK躥上前,咧嘴笑:“就是這里,有事可以和我說。”
“謝謝。”黎琬微笑點頭,“我是鶴行基金的黎琬,請問是和您對接嗎?”
話音未落,身后一大片陰影壓下來。
“和我。”
頭頂傳來磁性的低音。
孟西站在小豌豆背后,大衣筆挺,手揣在褲兜里,目光清清淡淡的,只垂眸看著她。
“來我辦公室。”
說罷他淡定地越過人群。
辦公室的玻璃門映出男人的全身像,孟西用余光瞄了一眼——嗯,很帥,很好。
黎琬一臉茫然,愣了好久,才噔噔跟進去。
“實驗猿們”不由自主地抻長脖子,在心里默默為美女點了一根蠟。
A君:“孟教授不會又要把‘欽差’趕走吧?”
B君:“不至于吧?這回可是個大美女!”
KK“嘁”一聲:“孟德爾那種老道士,最不吃美人計這套!”
而此時的辦公室中,美女正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捧著孟教授親自煮的咖啡。
“你昨天怎么沒說……你是……”黎琬有點尷尬。
“你也沒問我。”
黎琬一噎。
一陣尷尬的沉默中,肚子突然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忙捂住。
孟西看向小豌豆的腹部:“沒吃早飯?”
“呵呵,沒事的,反正我經常……”
一個紙袋忽然被放在面前的茶幾上,飄出濃郁的油條香。
“先吃。”
“那你……”
“我吃過了。”
說完,孟教授打開電腦開始做數(shù)據(jù)分析。
黎琬默默啃著蘸了咖啡的油條,別有一番風味。只是,正對面的人正專心工作,她這個早餐吃得良心不安。
她看孟西一眼,悄悄打開自帶的筆記本電腦,剛開一條縫,孟教授忽然開口:“一心二用,反而浪費時間。”
黎琬啪地關上,像個被捉贓的賊。孟西腦門長眼睛了嗎?她只好“哦”了聲,乖乖吃早飯。
“吃飽了。”黎琬把垃圾收拾規(guī)整,抬頭望著孟教授。
小豌豆坐姿端正,眨眨眼,很是乖巧,像等待老師檢查作業(yè)的乖學生。孟老師看一眼紙袋,里面的食物都吃完了,很乖。
“郵箱給我。”他說。
黎琬條件反射地報出來,孟西點回車鍵:“進度資料都發(fā)你郵箱了。走吧,現(xiàn)在去看看你的新辦公室。”
“我還有辦公室呢?”黎琬難以置信。在鶴行基金,有單獨的辦公室那是總監(jiān)以上的待遇。
孟西目光落向她,凝了兩秒,輕笑道:“還是說,你想在這里辦公?”
黎琬驚得彈起,忙搖頭擺手:“不是。那個,我看外面還有幾個空工位。我初來乍到,還是和大家打成一片比較好。”
“你確定?”
黎琬飛速地點頭。
孟西揚眉,一把拉開門。
趴在門上的“實驗猿們”重心不穩(wěn),一個踉蹌,恰與孟教授大眼瞪小眼。站穩(wěn)后,他們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排青春朝氣的大白牙。
孟西戲謔地看向黎琬,她只尷尬地笑了笑,一頓一頓地朝“實驗猿們”揮手打招呼。
孟教授掃視一圈:“主謀?”
大家忙退一步,反應不及的KK瞬間凸顯出來,動都不敢動。
“穿得挺正式啊。”孟西輕撣他的肩,“篩熒光去。”說完長腿邁開。
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道。
黎琬像條小尾巴,埋著頭迅速跟上。
美女欽差的工位在孟教授的玻璃窗外,如果不關百葉窗,他一抬頭就能看到。正因如此,魔鬼工位才空出來。
安頓好小豌豆,孟西又交代幾句才回辦公室。
他一走,“實驗猿們”就圍過來。短短一個上午,他們對溫和的美女欽差充滿好感,尤其得知黎琬畢業(yè)于S大后,更覺親切,直呼師姐。
時至中午,黎琬將整理好的進度報告發(fā)給欒總,就準備和大家一起去食堂。
她還沒起身,孟西出來了。
他走到黎琬面前:“我中午有篇論文要改,你自己吃飯,可以嗎?”將一張飯卡遞給她,“你的臨時飯卡一周才能下來,先用我的吧。”說完微微一笑,轉身回辦公室。
黎琬愣愣的。
善良慷慨的孟鄰居不知道,小豌豆壓根沒打算叫他一起吃飯。
等電梯時,黎琬想象著和“實驗猿們”吃得不亦樂乎,孟鄰居卻一個人餓著肚子改論文的畫面,越想越慚愧。
她緊了緊手中的飯卡:“你們先去,我馬上來。”說完轉身,在“實驗猿們”的注目禮中快步折回。
黎琬走在實驗室和辦公區(qū)中間的通道上,中午冷冷清清的,幾臺沒關的屏幕跳著屏保畫面。可憐的孟教授又餓又孤獨。
辦公室門沒關,她象征性地敲了敲:“孟西?那個,要不要幫你帶飯?”
孟西正打開外賣。
他工作忙,經常來不及去食堂,就只好在辦公室邊工作邊吃兩口。從這個角度,黎琬顯然看見了。
她有些后悔回來。
孟西的外賣看上去很精致,也很美味,可能他并不喜歡食堂菜。再說,他一個成年人又怎么會讓自己挨餓呢?剛才她還幻想人家饑寒交迫的慘樣……
孟西看著她,小丫頭有點慌,有點不知所措,努力表達的善意,一下子就成了別人的困擾。
她眉心微微皺著,嘴角輕輕繃著,倒是……十分可愛。
孟西笑了笑,蓋上外賣,丟掉:“食堂的土豆牛肉,謝謝。”
食堂門口,“實驗猿們”焦急地等待黎琬。
“大美女你終于來了,卡呢?”KK攤開手。
碩士生小lo妹提醒:“孟教授的飯卡!”
黎琬還沉浸在剛才的一幕,只把飯卡茫然地舉著。
下一秒,卡被唰地抽走,換了一桌豐盛的二食堂大餐。
KK把孟教授的飯卡往中間一丟,“實驗猿們”瞬間雙手合十:“感謝孟德爾賜飯。”說完迅速開動。
黎琬一臉糾結:“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KK“嘁”一聲,“我篩了一上午的熒光,眼睛都快瞎了!這得算工傷,拿他飯卡補補怎么了?”
“再說了,這不有師姐你罩著嗎?”KK一臉討好地笑,“黎師姐,據(jù)我觀察,你們總裁的美人計奏效了。”
“嗯嗯嗯!”小lo妹不停地點頭,腮幫子嚼紅燒肉,“以前的欽差都直接被他掃地出門,他還讓你在辦公室吃油條!這是靈異事件啊,回去我要卜一卦。”
“封建迷信。”外號叫柯南的博士后很不屑,推了推眼鏡,“從生物學上來說,是雄性荷爾蒙。”
7.
“他一個老道士哪兒來的荷爾蒙?”KK大笑,“你記不記得上回那個?前凸,后翹。”他雙手前后比畫,又學女人的嬌音,“孟教授,你研究生物的,你說身材突然變好算不算基因突變?黎師姐,你猜那老道士說啥?”
黎琬茫然搖頭。
KK學孟西板著臉:“假體不算。”
“……”
“實驗猿們”笑趴一片,黎琬也忍不住“撲哧”笑了。沒想到熱心腸的鄰居還有這么毒舌的一面,她試圖幫鄰居挽回形象:“其實孟西人挺好的,又隨和,又熱心,又……”
眾人像看史前生物一樣看她:“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黎琬無奈,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說,只好指了指桌上的飯卡。這個最直觀。
“這不是中了師姐你的美人計嗎?”KK嘿嘿,又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控訴,“看看我的待遇,看看,都被虐成國寶了!要是再來點實驗,我直接投奔動物園算了!”
另外幾只“國寶”深以為然。
黎琬憋笑:“你們別YY了。孟西同意我來,完全是因為項目。我看過資料,之前實驗室的投資都是國內的,根本不需要‘欽差’。但這回的資方,也就是我們公司,有新加坡背景,屬于一帶一路下的中新合作項目。雙方都是初次嘗試,自然需要更及時地溝通。所謂兩國相交,不斬來使嘛。”
“他就算了吧!不僅斬來使,還斬自己人。”KK抱怨,眾人附和。
黎琬笑了笑,想起放棄外賣等著飯,還被人吐槽的孟教授,心生憐憫,加快吃飯速度。
孟西收到土豆牛肉便當時,還是熱騰騰的,飯盒縫隙飄出牛肉香。他沒急著吃,把百葉窗一關,然后各個角度各種濾鏡地拍。最后從幾十張中挑了張最滿意的,精修,發(fā)給欒鶴立。
正吃大餐的欒總覺得他有病,拍了滿桌海鮮發(fā)過去。
孟西輕蔑一笑,炫耀似的敲鍵盤:“黎琬買的。”
啃龍蝦的欒鶴立猛嗆兩聲,對面的網紅妹子忙遞紙巾。他看一眼妹子,又看一眼屏幕,頹然嘆氣——可笑自己緋聞無數(shù),卻還是單身,也沒個目標,想想也挺慘的。
他情緒正低落,孟西又發(fā)來消息,她媽媽做的更好吃。
都見過家長了!
欒總內心更不平衡,手機砸入冰桶:“呸!‘叫獸’!”
孟教授吃飽喝足,一整個下午干勁十足。
快下班時,他默默拉開百葉窗。隔著玻璃,小豌豆正伏案工作,臉頰被暖氣熏得發(fā)紅,耳垂圓嘟嘟的。
他不由自主地掛起笑,看了一陣,才輕敲玻璃。
黎琬微怔,抬頭時一臉茫然。
孟西打個“進來”的手勢,她忙抱了筆記本進去。孟教授總有很多專業(yè)意見,她需要一一整理分析,上報欒總,再做進度調整評估。
孟西看她一副聽力考試的姿態(tài),有點想笑:“你房子找到了嗎?”
黎琬認真地敲鍵盤“你房子找”……忽然一頓,抬頭望他。
“我們小區(qū),拎包入住,免房租。”孟西看著她,“如果你今晚有空,我去幫你搬家。”說完去拿車鑰匙。
黎琬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稀里糊涂跟他上了車。
真是個行動派……
車子開上路孟西才解釋,原來房子是文學院一對老教授的,上個月退休回老家,房子才空出來。
老兩口不想應付租客,只想找個靠譜的人住著,讓房子有點人氣,不至于荒廢。
找到之前,就拜托孟西看房子。昨天他把黎琬的情況一說,老兩口欣然同意。
“文學院,老教授……”黎琬覺得有點扯,凝眉看他,“怎么會拜托你看房子?”
“近吧。”孟西淡定地打方向盤,好像在笑,“我對門。”
黎琬愣住。
這也太巧了吧……巧過頭了,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一路上,她問了很多關于房子的事。老教授不愿收租金,她卻不好意思不給,只好拜托孟西從中協(xié)商。
車停在公寓樓下,二人上樓。剛出電梯,黎琬忽一個激靈,一把將孟西往回拽。
孟西不解。
“要不改天再搬吧?”黎琬吞吞吐吐,“我都沒怎么收拾。”
年輕的孟教授眉頭一皺,審視她。
黎琬眼神閃爍:“會很久的。”
“我等你。”
“那個……你那邊的房子我也沒看過,萬一不合適呢?”
小丫頭慌慌張張,找借口的樣子太明顯,眼睛還偷偷朝門口的鞋架瞟。
孟西瞄了一眼。
鞋架上擺著一雙棕色男式皮鞋,看起來是經常穿的。
他收回目光,微微傾身,剛好能與小丫頭平視。
黎琬一慌,抵著墻壁,手背在身后悄悄摳掌心。
“心虛?”孟西凝視她,朝皮鞋的方向偏了偏頭,“都分手了。”
“沒心虛,但你……”
黎琬哽住,嘆氣。
章宵的冷嘲熱諷她是見慣了,可孟西沒必要陪她聽這些,他只是一個善良熱心的鄰居。
善良的鄰居看著小豌豆糾結的表情,忽然笑了:“傻子。”他揉揉她的頭發(fā),攤手,“鑰匙。”
黎琬有點蒙。
鄰居的笑很好看,溫柔又包容,就像小時候他講題時,揪揪自己的馬尾辮,說:“傻子,先算括號內的。”
然后她就中邪似的先算括號內,卻忘了加減乘除的順序。
此刻,她像是受到童年陰影的支配,中邪似的拿出鑰匙串,中邪似的放在他掌心。
鑰匙插入門鎖,“咔嚓”一聲,門開了。
門內的章宵一下子站起來,剛要開口,竟看到孟西,半開的口瞬間僵住。
面前的茶幾上放著包裝精美的生日蛋糕,白色浮雕盒子,粉色緞帶,還綁了一枝紅玫瑰。
小豌豆的生日是臘月,早過了。
孟西:“章律師生日啊?”
他語氣隨和,像和熟人打招呼,說完又轉向黎琬。
小丫頭呆愣地站在門口,看著蛋糕不知所措。他彎腰湊近,低聲:“給我拿一雙拖鞋。”
黎琬呆呆地看了孟西好一陣,才慌張地拿出拖鞋:“你,你先坐會兒,我去收拾。”說完就溜進房間。
小丫頭也知道自己不太地道,把孟西扔在客廳很尷尬,帶進房間也尷尬。進退兩難,還是做鴕鳥吧!
孟西心態(tài)倒好,隨意地在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倒水喝,目光只追隨小豌豆的背影,嘴角掛起淺笑。
章宵沒眼看,悶悶坐下,心里發(fā)酸。
兩個男人各坐沙發(fā)一頭,一陣煎熬的寂靜。
黎琬趴在門上聽了半天,沒吵起來,也沒打起來。她松了口氣,迅速收拾行李。
臥室門不太隔音,孟西聽見好半天才響起動靜,只輕笑了聲。
章宵聽著刺耳,悶笑:“她,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
那語氣輕佻,讓孟西覺得很不舒服。他的目光掃過蛋糕,在章宵臉上停了幾秒后,他問:“想復合?”
章宵面色一僵:“怎么可能?”他扯扯嘴角,喝口水,“我約了幾個朋友過生日,麻煩你們收快點,我……”
“那最好。”
孟西揚眉,似笑非笑。
一小時后,黎琬推著兩個大行李箱出來,目不斜視地向大門走。
孟西也順勢起身:“拿齊了?”
黎琬點了點頭。
熱心的孟鄰居幫她掃視一圈,目光一頓,凝視冰箱。他走過去,打冰箱門,抽出一大袋餃子和香腸,沖著黎琬抬了抬下巴。
小丫頭一愣,昨天媽媽讓帶的,還沒吃呢。
“走吧。”
孟西抬腿,接過她的箱子,輕松地一手一個。
黎琬忙跟上,剛邁出門,她一下頓住,高跟鞋的聲音戛然而止。
孟西回頭,章宵抬眼。
不走了?
兩個男人的目光同時襲來,都炙熱,都緊張,像拔河一樣拉扯著她。
黎琬沒有在意,只是摸出鑰匙串,取下租屋鑰匙放茶幾上。
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卻讓人心中一震。
溫柔如水的人,心中亦有猛虎。
天黑下來,C市華燈初上,行道樹上亮起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和燈籠,整個城市像置身斑斕星空。一群穿漢服的年輕人游街而過,手提蓮花燈,嘻嘻哈哈拍照。
黎琬望著車窗外的繁華:“今天是元宵節(jié)。”
章宵出生在元宵節(jié),所以叫章宵。以前黎琬不記得元宵節(jié),只記得他生日。但從今天起,每年的這一天,該過元宵節(jié)了。
孟西看她一眼,含笑:“元宵節(jié)要吃湯圓。”
話音剛落,車停在便利店門口。
“餓不餓?”
孟西扶著方向盤微微傾身,目光落向她的小腹。
黎琬心臟一提,悄悄移動手掌捂著肚子。早上肚子叫那一聲實在太丟臉了!說好的職場女精英,干練OL人設呢?
她偷看孟西一眼,他居然掛著笑!嘲笑?譏笑?
黎琬咬牙,虛偽地搖搖頭。
孟西輕笑:“那陪我吃點?”
說完,他就帶著黎琬走進便利店。
黎琬這才想起,二人一下班就去搬家,他也沒吃晚飯。
“不好意思啊,害你餓肚子。”她決定將功補過,從冰柜里拎起一袋速凍湯圓,舉在胸前露齒一笑,“一會兒我來煮吧。”
“……”
下一秒,黎琬笑容凝固。
孟西正拿起貨架上的糯米粉和湯圓餡料。他半回頭,看著她手中的速凍湯圓皺了皺眉。
他的眼神好像在說:你平時就吃這種東西?連湯圓都不會包?
被嫌棄的黎琬忙將速凍湯圓塞回冰柜,一把關上,尬笑:“手工的好,手工的好……”
可她真不會啊!
早知道改天再將功補過了。
回小區(qū)的路上,黎琬一直旁敲側擊。
“其實,我平時很少做飯的。”
“那我很榮幸。”
黎琬一噎:“你,這么喜歡手工制造,經常做飯吧?”
“沒時間,吃食堂。”
“……”
黎琬徹底放棄了,還是偷偷百度吧。
小豌豆的新家在2區(qū)3棟3樓,一層樓只有兩戶,門對門,密碼鎖,兩戶共用一部入戶電梯。
孟西提醒她電梯標號是2331,別認錯了。出了電梯,黎琬一抬頭,孟西的門牌2332,自己的……2333……
“謝謝啊!”她靠著門沖他一笑,“我先進去放行李,湯圓包好了叫你?”
孟西沒說話,雙手壓著行李箱的拉桿不放,只是看著她。那眼神,像觀察生物實驗室的小白鼠。
黎琬扯了扯拉桿,未果。
他不滿意?
她試探道:“那……煮好了給你送去?”
話音未落……啪!
孟西把兩邊的行李箱朝前一推,抵在門上,將小豌豆圈住。
8.
小豌豆蒙了。
孟西偏頭凝視她,微卷的額發(fā)耷下來,半遮著眉毛。他不明白,小丫頭明明不會包湯圓,為什么死撐?趁著放行李去百度嗎?百度有他靠譜?
“你是不是只會說謝謝?”他微微傾身,更仔細地觀察她,“嗯?”
他就那么直直地、毫不避忌地看她,像要把她看穿。
黎琬的臉唰地紅了。
變炭烤豌豆!
她還是頭一回和除章宵以外的男人靠這么近!但章宵的聲音洪亮明媚,孟西卻是磁性的低音,邪惡卻撩人,像古裝劇里挖墻腳的反派王爺。
孟王爺盯著炭烤小豌豆,皺了皺眉:“向我求助有那么難嗎?”
她從小就是這樣,作業(yè)不會也自己憋著,課本拿不動也硬扛,最后在樓道晃晃悠悠灑一地。
后來孟西學了心理學才知道,這叫社交恐懼。
若非必要,能不說話就不說,就算付出更多時間精力也不愿求助別人,在人群里也只想當個透明人。
可孟西自認不屬于她的社交范疇。
所以……她為什么憋著?
黎琬抿了抿唇,手心冒汗:“已經很麻煩你了……你又餓著……而且,我想謝你……”
還真的只會說謝謝。
孟王爺有點惱,惱極反笑:“真要謝謝,也不在這個上。”
那個笑,反派、邪惡、意味深長……
他退開,拎走食材,轉身開門:“你先收拾,包好叫你。”
在黎琬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孟王爺已不見人影。
回房粗略收拾了一下,小豌豆就躺在床上滾來滾去,精神恍惚。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fā)生了什么?
孟西的反派臉一直在她腦子里打轉,他的聲音響在她耳邊:真要謝謝,也不在這個上……
那在什么上?
還有他臨走時的那個笑容,笑得她頭皮發(fā)麻。
黎琬打個寒噤,一翻身,頭埋進枕頭里。
瞌睡蟲上來,暈暈乎乎的,她夢見一頂八抬大轎,孟西一身華服從轎子上下來,前呼后擁,背景是一棟大宅子,牌匾寫著“西王府”。
她正跪在門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看見孟西就撲上去,抱大腿哭:“孟王爺行行好,小女子三天沒吃飯了,賞口飯吃吧!速凍湯圓就行!”
一圈侍衛(wèi)立刻提刀一擁而上。
孟王爺?shù)ǖ靥种浦梗痈吲R下地看著小乞丐,聲音磁性低沉:
“叫什么?”
“小豌豆。”
“速凍湯圓……你就吃這種東西?”孟王爺一臉嫌棄。
小豌豆委屈巴巴,憋著不敢哭,哼唧:“我不會包……”
孟王爺看了一陣,袍服瀟灑一掀,蹲下身,勾起嘴角。
那個笑,反派、邪惡、意味深長……
“喂飽你,拿什么謝本王?”
小豌豆可憐兮兮,淚光閃閃:“小女子身無長物。”
“身?”孟王爺?shù)哪抗庠谒砩嫌巫撸滞嫖叮吹眯⊥愣诡^皮發(fā)麻。
“王爺不要!”
黎琬大叫一聲,猛然驚醒。
手機屏幕同時亮了。
孟西的微信:“包好了,門鎖3536××××。”
黎琬一驚,仿佛看見孟王爺身穿單衣,坐在雕花床上,沉著聲道:“過來,還要本王教你嗎?”
她猛甩頭,噗噗洗了把冷水臉,才敢過去。
雖然有密碼,黎琬還是禮貌性地按了門鈴,沒人應。
什么鬼?
她開門進去,左看右看也不見人,只有茶幾上放著一盤包好的湯圓,足有二十多個。
房子的結構和對面差不多,不過對面是中老年文藝風,書畫、根雕、工夫茶……而孟西這里,極簡,黑白灰,性冷淡,沙發(fā)上還搭了件男人的灰藍色家居服。這種風格,還真像KK口中的老道士。
一扇門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那個方位……黎琬一下收回目光。
不會是在洗澡吧?
她腦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孟王爺?shù)男Γ哼^來,還要本王教你嗎?
走開!走開!
黎琬雙手在眼前胡亂舞了幾下,狠狠閉眼,坐下默念:“封建余毒,封建余毒,反帝反封建,反帝反封建……”
此刻,被困在浴室的“封建余毒”正急得焦頭爛額。
上衣落外面了!
剛才聽見開門聲,他確定小豌豆就在客廳。
怎么辦?
沖出去?
他關了水,水蒸氣慢慢褪去,鏡子中映出男人希臘神像般的上半身。洗過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水順著額發(fā)滴下,男人眉頭緊鎖。
這臉,這鎖骨,這潮濕的腹肌……客觀來說,很誘人。
小豌豆會不會覺得自己耍流氓?
孟西皺眉,拽過浴巾披上,猶抱琵琶半遮面,聊勝于無吧。
他硬著頭皮出去,邊走邊擦頭發(fā),盡量裝得隨意。
不過……
沙發(fā)上的小豌豆好像根本無視他,她緊閉眼睛,雙唇快速張合,像念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孟西覺得挺好笑,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有點屈辱。小丫頭定力還挺強。他站在沙發(fā)后抱臂觀察一陣,隔著靠背,忽然傾身:“念什么呢?”
聲音很輕,很低,像穿堂的涼風。
黎琬嚇一跳,回頭就撞上孟西的臉。這眼睛、這鎖骨、這潮濕的腹肌……水汽氤氳,肌肉線條流暢,他渾身都散發(fā)著雄性荷爾蒙。
黎琬表情緊繃。背后罵人被抓現(xiàn)行的感覺,她今天算是領教了。對方還是光著身子抓她……她好想撞墻!孟王爺饒命,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在小豌豆做心理建設的時候,同樣緊張的孟西,已迅速套上衣服,裝得十分淡定,還此地無銀地戲謔一笑:“被我迷住了?”
他順手擦頭發(fā),一滴水珠濺到她臉上。
涼絲絲的……
黎琬一個激靈。
孟西看著她似笑非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咬咬唇,覺得自己今天在他面前的所有反應都丟臉又尷尬。小時候她在孟西眼里就是智商不高的形象,現(xiàn)在情商也撲街了。
黎琬深呼吸,冷靜,要冷靜,社交達人夏美玟說過,不正經的玩笑能化解一切尷尬。
她假裝大大咧咧:“孟教授……的確很迷人啊,不然也不會被當成隔壁老王。哈哈,是吧?”
“……”
顯然,孟教授覺得不好笑。
黎琬心虛,端起湯圓就要溜。
孟西攔住她。
“你辛苦了,我去煮就好。”她尬笑。
孟西紋絲不動,靜靜垂眼看著,就像掌心放了顆跳跳糖,默默看她蹦跶來蹦跶去,也很有趣。
黎琬的表情卻越來越復雜。
好一陣,他終于忍不住笑了聲,抬手指:“廚房在那邊。”
“啊?哦哦。”
黎琬忙掉頭,順著他指的方向咕嚕咕嚕滾去,開電磁爐、燒水、下湯圓……
孟西的笑容還未消散,穿上衣服后明顯放松了。他靠上沙發(fā),蹺著二郎腿刷文獻,剛翻了一頁、兩頁、三……算了!他把手機一扔,目光移向廚房。
廚房是開放式,剛好能看見小豌豆的背影。她在腦后綁了個小鬏鬏,家居服毛茸茸的。大概不熟悉環(huán)境,她有點手忙腳亂,和小時候煮湯圓一樣……
小時候那次,是她第一次煮湯圓吧……
九十年代的單元房里,秋天的太陽細碎灑進玻璃窗,女孩子穿著幼稚的毛衣,笨拙地打開爐灶,笨拙地燒水,笨拙地將一個一個的湯圓丟入鍋,濺起水花……
十三年了,煮湯圓和吃湯圓的人都沒變。
這樣的小事,她大概早不記得了。
她更不會知道,當年的芝麻餡,成了孟西十三年苦澀人生中唯一的甜。
續(xù)命之味,貪得無厭。
“孟西,你家碗放哪兒了?”
回憶被打斷,他走過去,越過她頭頂,打開碗柜。男人堅實的胸膛幾乎撞上她的頭。
“你吃幾個?”黎琬問。
孟西沒有說話,只是擺好碗,看著她。
黎琬急著撈湯圓,看他一眼:“那我舀著,你喊停。”
一個、兩個……十五個……二十個……還不喊停?還不夠嗎?再舀她就沒有了……
黎琬舀著第二十一個不想放進去,試探道:“要不,再包點?”
孟西根本聽不見,只溫柔地看著她,好像忽然懂了什么是歲月靜好。
“孟西?”
他傻了嗎?
“孟西?”
別看我呀!大哥你看看碗,都快裝不下了!
孟西依舊沒反應。
黎琬覺得自己大概得寸進尺了,包好了給你蹭吃蹭喝就不錯了,還嫌少。她嘆了口氣,不情不愿地繼續(xù)舀給他。
“抱歉。”孟西忽然開口。
黎琬手一頓,愣了愣:“沒事,你多吃點是應該的。”
“不是這個。”
抱歉,為當年的不辭而別。
抱歉,為十三年的缺席。
抱歉……但,我回來了……
他展眉一笑,一把抓過她細小的手腕,就著她手中的湯勺咬一口湯圓。
她驚呼:“燙!”
“好甜……”
黑芝麻餡緩緩流出,和十三年前一樣,濃郁香甜。孟西含著笑看著她,細嚼慢咽,一個、兩個、三個……續(xù)命之味,貪得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