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十年前慘案以后，洛鎮(zhèn)的明月山莊便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鬼宅，也成了中原避而不談的忌諱。

當年的真相與那場慘案下的亡靈皆被埋入地底，只留下歪歪扭扭的牌匾與破舊的院落。

今日，一向荒涼的山莊迎來了久違的客人。

穿著水藍色水波衣裙，腰后別著一盞蓮花紋樣燈籠的女子站在門口，左手牽著一根繩子，繩索后面拴著一暮年老人，滿鬢斑白，留著花白的胡須，大概患有眼疾，左眼處戴著眼罩。

老人被繩索捆住了雙手，雙腳處也用鐵鏈銬緊，掙脫不開。

女子似有些懷念的看了眼門匾上歪斜的明月山莊四個大字，左手扯了扯手里的繩子，輕聲呢喃：“朱文圭，若是今日，思明不愿親自來換你，你便用你滿身鮮血來祭奠這里的亡靈吧。”

身后的暮年老人朱文圭眼中閃過冷意，一點都不像是被脅迫之人：“老夫天命所歸，你若跟隨，老夫愿許你大好前途，至于他，不過是一條狗，也值得你這般大費周章！”

女子聞言，眼中劃過一絲陰沉之色，右手從背后接過蓮花紋樣的燈籠，一揮燈，老人臉上立刻出現(xiàn)一抹劃痕，血從里面滲出：“再多嘴，我不介意先讓你吃點苦頭。”

女子還待說點什么，余光瞥見門口走廊過來的灰黑色身影，右手的燈再次一揮，朱文圭臉上剛剛還在流血的傷口立刻平復，半點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朱文圭見狀，蒼老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這般好的本事，就是眼瞎了些。”

方思明緩緩從門口出來，看到門外的兩人，金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憂心，腳下的步伐加快了許多。

女子見狀，輕嘲一聲：“你看，都這個時候了，思明心里還在乎著你，朱文圭，你說，你該不該死。”

方思明站至門口，盯著女子，神情復雜：“執(zhí)迷不悟。”

女子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笑的身子發(fā)顫，前俯后仰：“方思明，絕情谷你攔著我又如何，你看，現(xiàn)在我還不是一樣能抓到朱文圭，你之前說你忘恩負義，呵，那你倒是說說，你忘了誰的恩，負了誰的義。”

方思明抿嘴不言，只是目光望著被捆綁住的朱文圭：“你說我來了，便放了閣主。”

“現(xiàn)在怎么不叫義父大人了，你還想演多久的父子情深，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早就打算舍棄你這顆棋子了。”

方思明背過身去，不看兩人中的任何一個。

女子見狀慌了，她現(xiàn)在手里的唯一籌碼只有綁著的朱文圭，除了用朱文圭脅迫然后靠近他，她別無他法。

心中著急，嘴上威脅的話順口就說出來了：“方思明，我從來都不曾勉強于你，現(xiàn)在你可以走，但今日你若不能留下，我便去找江湖上最好的殺豬匠，用最鋒利的刀在他身上割整整三千刀。”

朱文圭自成立萬圣閣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對待，他聲音里不自覺添上了怒氣：“年輕人，說話注意分寸，你真當老夫這個萬圣閣閣主身份是擺設。”

方思明已經(jīng)再次轉(zhuǎn)過身，順著腳下臺階，一步步走到兩人跟前，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又似乎帶了點妥協(xié)：“放了閣主，我跟你走。”

女子就那么愣愣看著他：“方思明，你還記得，你以前叫我什么嗎？”

方思明微不可見的嘆口氣：“小家伙，放了義父大人可好？”

“好，你說什么都好，我放了他，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女子說完，手上動作著急的去解朱文圭身上的繩索。

解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動作，從懷里掏出一顆黑色藥丸，遞給方思明：“思明，我不信你，這是我用軟骨散自己制成的藥，吃了他，我立馬放了朱文圭。”

方思明接過藥，端詳片刻，目光從藥物慢慢移動到了女子臉上，好半天沒有動作。

女子看的著急，生怕他反悔，剛想開口催促，就見他抬手將藥丸放進嘴里咽了下去。

女子這才繼續(xù)解著朱文圭的繩索，等繩子都解開，她從手里扔過去一把鑰匙：“吶，腳上的腳銬你自己打開。”

說完，人已經(jīng)小步跑到方思明跟前：“現(xiàn)在我們可以走了。”

方思明想要開口說點什么，忽然腦海里一陣眩暈，眼皮發(fā)沉：“你，你還是不信我。”

女子蹲下身子，將昏迷的方思明攬在懷里，手扶上他左邊臉龐處的金色面具：“我當然不信了，那藥里我還添了些麻沸散，只有你毫無抵抗力，我才能放心，思明，乖乖睡一覺，等你醒了，我們會出現(xiàn)在一個特別安全的地方。”

那邊的朱文圭已經(jīng)自己解開了腳銬，女子偏頭看了他一眼：“清涯公子與八大門派弟子很快就會過來，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

朱文圭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態(tài)，再碰到清涯與其他江湖中人，只有被碾壓的地步，當即不再猶豫，果斷離開，走之前，還是沒忍住對女子拋出橄欖枝。

“你若是想通了，老夫的萬圣閣隨時歡迎你。”

女子沒有說話，維持著剛才半跪在地上的姿態(tài)，懷里是昏迷的方思明，她盯著山莊門口，算計著時間，口中呢喃：“該過來了。”

果然，話剛落，一轉(zhuǎn)頭就看到清涯一身白衣，踩著輕功翩翩而至，看到女子與懷里的人，打開手中的折扇，端的是風流瀟灑。

“少俠還是選了這條路。”

女子抱著懷里的人笑：“清涯公子早就猜到了不是。”

就是女子放走了朱文圭，清涯倒也沒有絲毫惱怒之意：“猜到與親眼看到，到底是不同的，何況少俠今日的舉動過于沖動了，感情一事強求不得，如今這般強留下他，少俠便能得償所愿嗎？”

“少俠一向看的透徹，如今又是何苦，他日人醒了，便會如少俠所想那般嗎，清涯與少俠多少也相識一場，不愿少俠日后回憶起來，心生悔意。”

女子伸出手理了理方思明耳邊垂下來的幾縷白發(fā)：“我以為，公子該懂的，當初公子順著自己心選了圣女張潔潔，公子又可曾后悔？”

清涯想反駁的話就可以卡在咽喉里，手中轉(zhuǎn)扇子的動作一頓，良久，輕笑一聲：“是我糊涂，少俠果真還是心中一片清明，反倒是我迷了眼，只是你以前，從不叫我公子。”

當時年少，心比天高，自以為能肆意江湖，快馬恩仇，對誰都不屑去尊稱一聲先生公子，后來經(jīng)歷種種，但仍未磨去心中傲氣，江湖眾人里，只覺得唯有眼前的人，當?shù)钠疬@一聲公子，也心甘情愿喚他一聲公子。

思緒回神，女子垂下頭：“你以前，也不喚我少俠。”

清涯將扇子背于身后，朝著女子一笑：“小友。”

女子也抬起頭，沖他露出真切的笑意，明媚皓齒，一如當年初見：“香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