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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驚破霓裳
我是楊家玉環,高祖父是隋朝的上柱,位高權重,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氏是容不下楊氏的家臣的。于是,他的高祖,殺了我的高祖父,從那以后我家便不受重用,自小我就跟著父親被貶到了蜀地。惜蜀地地靈,倒教我養的更好了,雖只是一個小小司戶的碧玉,貌美之名卻是蜀中皆知。
我們一家原是該謹小慎微的,可父親說不該辱沒祖上恩寵,這李氏天下是踏著楊氏的尸骨建立起來的,總有一天,他還是要回到朝堂去,以洗多年的屈仄,所以總想著要我回到長安城里去,我原不欲。
父親終其一生想要回到的長安,終是沒有等到他回去。十歲那年,父親去了。自那以后我就被送到我在東都的親叔父家里去養著了,只蜀中多雨,我倒不大喜歡習慣這里的天氣,總想著回去。
開元二十二年,咸宜公主大婚,咸宜公主是當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據說婚禮十分盛大,連我這個自小遠離盛都的小司戶之女竟也被邀請參加。那日我在婚宴上坐立不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排場,但是叔父的教養,要我寵變不驚端莊知禮,我不敢亂看更不敢隨意走動。許是見過了太多的大家閨秀,見我這般局促到覺得有趣,咸宜公主的胞弟壽王,當今圣上的親生子李瑁,竟對我一見鐘情。
許是因著我的相貌吧,我這樣想著。
女兒家終究要嫁人的,叔父也對這樁婚事滿意的很,他說若是我父親知道了,肯定也會高興的。父親自小寵愛我,我也想讓他高興。圣旨下來了,十五歲的我一身紅妝,成了壽王妃。
李瑁他待我很好,什么事都肯依著我,許我作樂還許我跳舞,可是這不是一個高門王妃應該做的事情。我以為,我這一生會就這樣過下去了,榮華恩寵,也算是天下少有的順遂之人了。
可好景不長,成親不過三年,夫君生母也就是圣上的武惠妃,歿。
圣上傷心了好長一段日子,夫君也因為母妃去世臥榻不起,圣上顧念,前來探望。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婚后雖進宮謝過恩,但因尊卑有別,我膽子小,不敢抬頭看,這次他就坐在我夫君的塌邊,拉著我夫君的手,眼卻直直的看著我。
我知道一身素衣也難掩姿色,蜀中之名也早隨著我到了洛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臉,他剛剛哭過,眼睛紅紅的,胡須雜亂還掛著些許淚珠。他的眼神我從未看過,但是我感受到過,只是當時他的臉還帶著一絲顧念亡妃舊情的疲憊和帝王的龍威。我深覺不妥,退了出去,可是心中還十分緊張。這就是皇帝,九龍之尊的皇帝,開元治世的皇帝,殺伐果斷的皇帝,才情橫溢的皇帝。。。
沒錯,我聽過很過個他,可從來沒想過靠近他。
沒過幾天,我又收到了一道圣旨,圣旨要我出家,還賜我法號“太真”,要我替夫君盡喪母哀思的孝道還要為太后祈福,我一個窮鄉僻壤養出來的小女子,不知何時竟要承擔起這些貴人的福祉。
青燈古卷,我是不是要伴著它們一生了?也跳不得舞也作不得樂,可若能遠離叔叔家人的殷勤期盼、遠離世人流言,我到是愿意的。于是一身素衣道冠,年芳十八的我,竟甘心情愿的在道觀呆了整整五年。
五年,我離開蜀中已經十五載馀。
我的夫君又冊立了新的壽王妃,是韋家女兒,偶然得道的家室,成了壽王妃,竟讓躲在道觀的我也不得清凈,正當我焦頭爛額之時,我又接到了一道圣旨,圣旨說,要我進宮為妃。
我進宮了,宮城在長安。這是我第一次以宮人的身份進宮,也是我第一次踏入長安。
但我仍惶恐羞憤,將自己鎖在宮殿中好幾天不吃不喝,一女侍二夫,和這熟悉的......前朝也成天鬧個不成,那些大臣們憂心國民,只說我是紅顏禍水,還提醒圣上,說前朝武周也是如此這般。
只是他們都多慮了,我只是個小女兒,我從沒有那樣的宏圖霸業的心思,我楊玉環只會唱歌跳舞,只想安安心心的嫁一郎君從一而終,我雖然不愛李瑁,但是他待我很好,我只想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一生就好,不想卷入那些是非,可為何天總是不如人愿呢?
好多的日子過去了,圣上...哦不,現在他也是我的夫君了,只是我不能稱他為夫君,因為他是君。他知我心意,一時半刻不能回轉,便每天想方設法的討我開心,為我畫像、為我作詩、為我修行宮、為我堵住前朝后宮的悠悠眾口...我感激他的擔當,但是若不是他,我又怎會如此難做。
聽說我入宮之前,梅妃甚是得寵,可自我入宮,她便也受了冷落,不過抱怨兩三聲,卻被他幽禁。其實我挺喜歡她的,她生的好身姿,舞跳得好。可她卻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孤身一人在這宮中,連一個舞伴都尋不到,我很難過,路過御花園時在花好月圓的牡丹之前駐足,頗傷感了一番,幾滴灼人的淚落在蕊中傷了花瓣,花兒尚且自保合上花瓣。可自那天之后,宮內宮外又多了我一個傳言,楊妃含淚有羞花之貌,連受召不開的洛陽牡丹,見了我都卷了花芯。
日子久了,我也懶得解釋什么了。
他算是明君,不敢學周幽為褒姒戲諸侯。但為我一笑,他封賞了我的叔父兄弟,給他們不小的官職。整個大唐都在感嘆我楊家一女高嫁雞犬升天,也紛紛開始期盼自家女兒覓得高門,好叫一門榮光。
圣上給我造的行宮也好了,奢華精致足閉驪山。朱釵搔頭、金銀玉石更不在少數,還獨獨賜了溫泉洗浴,說,妾肌膚勝雪,嬌媚之姿墮天子落芙蕖。不能不知好歹,我也不想再堅持什么,生世浮沉,我從來由不得命。
他知我好音律,替我寫了曲,我心甚喜。宮門深鎖,我再也見不得親人,唯有樂聲。
為報他知樂之恩,我編了一舞。配著他的樂,名曰“霓裳羽衣”,我一舞傾城,他高興不已,說這是我第一次回應他的愛,他要我喚他三郎,說愿和我做一世的恩愛眷侶,哪怕舍棄天下。
我安下身來,日日陪著他飲酒作樂,他敲琴我跳舞,更好似神仙眷侶一般。好長一段日子他都沒有出我宮門,驪山日照不掀簾,懶問言官不早朝。回首罔知昨日曲,喚來美人和寡音。
我也只能任憑人臣追捧才子附庸,美人生盛世,不就是用來附和的嗎?
我從未做過什么壞事,可為什么...那個安祿山,他不過給我送過幾次荔枝倒算新鮮以外,我對他從無半點欣賞。那日馬場上遠遠見過一面,也是一身胡人模樣,生的實在粗糙,連蜀中種田阿翁的半分風流都沒有,也好意思打著我的名號反叛。
他耽擱在前朝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次都來去匆匆。直到有一天,侍衛沖開了我的宮門,他拉著我,從破敗的舊宮墻里逃出了長安。。。
一路上風餐露宿,好些年的養尊處優,我和他都不算輕松。他帶著我,說要往南方逃,說要去蜀中避難,等兵禍過去,他還要帶著我再回長安城,要帶我再去驪山行宮,要用華清池的溫泉水洗去滿身的塵土和疲憊。
可我知道,他不過是在安慰我。長安,我回不去;蜀中,我也到不了了。
自那夜邊關燈落煙繚,軍中朝中,無一不斥我紅顏禍水,斥我叔父兄弟為國之疾癬,均欲除我楊家而后快。
我終于見到了父親口中當年楊家衰落的情景,也明白了父親為什么到死都執意要回長安了??晌覐膩頉]有做錯過什么啊,做王妃是圣旨;做道姑是圣旨;做皇妃還是圣旨。九五之尊的一道道旨意才成就我的如今,我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為什么要將一切都怪罪到我頭上呢?安祿山他也許連我的鼻子眼睛都沒有看清楚過,又怎會因我反叛呢?也許三郎自納了我之后對朝政確實有過松懈,但是守不住家國的不是你們這些兒郎嗎?卻要我一個女兒后妃做這個替罪羔羊。
我知道叔父兄弟都被那些軍士殺死了,那些保護我們的軍士。他們就站在帳篷外面,舉著燈火,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臉色比這黑夜還要滲人。
我祈求三郎,不要賜我斬首也不要賜我毒酒,我不想死在這么多人面前還要死的那么難看。
最后我選了一條白綢,白綢質柔,應不會割傷我的臉,我雖不恃美傲世,但是我喜歡跳舞,跳舞的人,身上不當有損傷。我穿著第一次入宮他賜的那件柔黃的大袖,鬢角略略斜插了兩只朱釵玉飾,逃亡匆忙,沒有粉黛梳妝,我將嘴唇咬紅了些,這樣便不怕待會兒他們勒的時候,臉色蒼白如紙,叫他看了心疼。
地點選在一顆榕樹下,軍士們站了半個山坡,舉著火把。我感激他替我留了一絲顏面,榕樹茂盛,能擋住不少的眼睛。
兩個宮人遲遲下不得狠手,一旁的軍士見狀一把將他們推開,喉嚨一緊,呼吸便開始斷續起來,我原本想從容些,可死的滋味太難受了,我從未如此難受過,我胸口好疼,頭也好痛。我吃力的轉過半張臉想再看看三郎,可他背著身子,我看不到他的臉,只有燭火閃爍之間,他低垂的眼睫印的好長好長,渾身單薄,再不復當年我第一次見他時的驕傲和威嚴...終于,我本能的舉起的拉扯白綢那半幅手也垂了下去,視線也越來越模糊,脖子上的拉扯也越來越緊,我半跪著倒在了榕樹根枝上,手耷拉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了宮鈴的聲音,那是我聽到的人世間的最后的聲音,然后眼前一片黑暗,鼻梁上劃過一道淚痕,終究還是將我的臉灼傷了。。。
我原本以為我此生,還能再入蜀中,聽雨霖鈴,梁上飛燕,林中秋蟬,簌簌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