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煥坐在房間里，他是清華大學邏輯學的一位大學生。現在他正等待著出題員。如果他通過了這次考試，他就畢業了。此刻，崔煥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連忙坐好，看向門口：一位長須老者緩步走進房間，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正好在崔煥對面。

崔煥想起了中學時的期末考試，學生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虛地望著講臺上已經拿到試卷的老師，只不過現在是他一人面對老師。崔煥咽了咽口水，然后起身向老者致意。老者微笑著點頭示意他坐下，然后開始翻閱桌子上的一本厚厚的書。崔煥不記得這本書是本來就在這里，還是老者帶進來的，但他知道老者將以這本書為參考出題。

老者年齡約摸八十左右，一卷長胡直抵前胸。無論頭發還是胡子都是雪白色的，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感，老者的眼睛忽然從書上移開，正視著崔煥，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滿了睿智：“小伙子，我老了，提不出也聽不懂這書上深奧的問題，就像一堆拼湊在一起的破銅爛鐵無法進行精密的計算一樣。我的問題只有一個，如果你的答案能夠讓我滿意，你就畢業了，怎么樣？”崔煥點點頭：“可以，老先生。您說吧，是怎樣一個問題？”

“好！那聽好了，小伙子。”老人笑道，“莊周夢蝶這個典故知道吧？問題是：你怎么證明你現在不在夢里？”“這......”崔煥慌亂起來，他從未想過這樣看似簡單的問題，就算有，也是在很久之前，學生時代上課愣神的時候。崔煥正視著老者慈祥的笑容，但他隱隱覺得這笑容除了友善與包容，還有一種他理解不了的情感。他的笑容如大海般深不可測。

崔煥尷尬地望著老者：“老先生，可以給我些時間想想嗎？”老者微笑著點頭，然后捋著胡子閉目養神，可笑容仍掛在臉上。崔煥也閉上眼試圖梳理自己的邏輯，然后他發現自己辦不到，老者鮮明的微笑就算閉上眼也能印在他的腦海中，他只能盡量忽視微笑給他的影響，崔煥仔細回憶了一遍問題中的關鍵詞：莊周夢蝶、莊周、夢境、蝴蝶、現實、微笑......見鬼，哪里來的微笑！他閉著眼嘆了口氣，這些關鍵詞能推理出什么呢？

“小伙子，完全沒思路嗎？”老者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崔煥猛地睜開眼，注視著老者。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崔煥的臉上，他不適應地瞇上眼，直到適應了光線后，他才看到老者笑容依舊，崔煥無力的點點頭，感覺很乏力。“呵呵呵，我一個老頭子沒什么特長，我給你講些我的故事吧，也許你聽完故事就會有所領悟了”接下來的半小時，崔煥被老者樸實的話語和慈祥的笑容代入到了過去

我從小就對死亡充滿了向往，哦，并不是說我想去死，而是我非常欣賞死亡本身。我總感覺死亡不是一個抽象的詞語，并不單單意味著沉寂與悲傷，也不是單純指生物機體停止了循環，而是有一個具體的東西......扯遠了。總而言之，我小時候就對死亡比較敏感，每逢村中有喪事，我都會湊上前去觀察死者。嗯，那時還小，所以我的父親沒往死里打我。我每次都哭著說下次不會了，可再有這種事，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掀開蓋死者的被單細細端詳。到后來每逢有喪事，父親就會把我鎖到屋子里不讓出來，直到死者下葬后才肯把鎖打開。

在那之后我便不再去葬禮了，是的！小伙子，我便去醫院，我利用暑假給醫院的大夫當助手，不要工資的那種，叫什么來著？對！叫義工。我會在一旁給做手術的大夫擦汗、遞手術刀。是的，那些病人還活著，所以我也不大好出手。我就向保安要來了停尸房的鑰匙，閑暇時就呆在停尸房里。呵呵呵，年輕人，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喜歡呆在那里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因為那里比較涼快，是個避暑的好地方、這第二個，我不必說你也懂，呵呵呵。

我上了大學后才不再去醫院，我考上了醫學系，那里簡直是天堂。我在那里認識了你的......呃我的妻子，她是一個聰慧的女人，她能理解我對死亡本身的熱愛。她可以包容我，我很愛她，她也是。我們大學畢業后結婚生子，我們有一個兒子，他從小到大都很孝順、很懂事。兒子結婚后一年，我又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孫子。但可悲的是，我的兒子在那不久后便死于一場車禍。我的孫子便成了手中玉。他也很勤奮，高中時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清華大學心理邏輯系......

崔煥的眼睛慢慢張大！

他在全系排名從未出過前三。但有一天，他回到家之后開始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倒頭就睡，我問他怎么了，他便問了我剛剛的問題：“爺爺，你怎么知道自己現在不在夢境中？”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

崔煥的瞳孔開始收縮！

我很擔心他，可是他卻不以為然，直到有一天。他的導師打電話來說他的神志好像有些恍惚......

“呵呵，哈哈哈哈！”崔煥用布滿血絲的眼瞪著老者，“我早就看你不順眼，原來你是個瘋子！你簡直和瘋子沒什么區別，老東西！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畢業了嗎？你一定是故意要讓我畢不了業，不然你怎么會說這么多無用的話！什么停尸房，什么小孫子，我看你就是拖延時間！”

崔煥站了起來，用手指著面前的老者，“剛剛你就在笑，我就覺得你笑什么，你在嘲諷我！我真想把你的臉撕爛！然后把你從樓上推下去。哈哈，這樣你就制止不了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崔煥拍著桌子狂笑著。

老者看著崔煥，不再說話。眼中漸漸有了淚光。他緩緩地走出房間，留崔煥一人在里面狂笑。隔音室外的人群一擁而上，“怎么了，院長？您的孫子記起您來了嗎？”“院長，我需要去給他注射一針鎮定劑嗎？”“院長，醫院里還有一些事等著您處理......”

老者有些恍惚，第十二次了，他的親孫子還是沒有記起他。崔煥的腦袋里只有那個令他走火入魔的問題。

院長無奈地笑著對人群搖搖頭，然后背對人群走向辦公室，眼里噙著淚。

“爺爺，你怎么知道你不在夢境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