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邊緣的一個重工業城市。

無數的工業爐林立在此地，排氣口的黑煙如同一條條黑龍盤旋至天空，幾十年的工業廢氣讓這里的天總是黑沉沉的。這里看不到太陽，暴雨天氣將是致命的災難，這里沒有飛鳥，沒有樹林，這是一個繁榮的鋼鐵地獄，它有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黑城。

有錢人大多都離開了這個地方，但高額的勞動薪酬仍吸引了無數的生活窘迫者來這里工作，即使這里是一個像是連神都遺忘了的地方。

黑城中央區域的煉鋼廠。

“老林，今天的空氣不錯啊，咳、咳…”工廠氧氣轉爐的角落里發出了一個略有病態的聲音。

“哈哈，鐵牛，咳成這樣你還是這么能廢話啊。”

一個爽朗的聲音也隨之傳來，但是話語中透著些許無奈，接著他沉聲說道：“閉嘴吧，小心咳著咳著兩眼抹黑，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咯。”

鐵牛整理完灰黑口罩繼續咳嗽兩聲，干笑道：“說得好像咱們這十年來見過太陽一樣。”

“總會見到的。”老林說這話的時候目視遠方，表情堅決。

鐵牛抬起手指著老林，剛要說話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半晌，才有氣無力地說道：“少扯淡了，你他媽這句話都騙了我十年了！”

老林依然目視遠方，沒有言語，像似在思考什么。

一陣沉默，還是鐵牛嘆氣著開了腔，“老林，你說我們賣命掙這些錢是為了什么呢？沒有女人，沒有酒，煙也不能抽！這他媽說是全國頂尖的福利，可是又有什么用啊！咳——咳……”

“為了活著。”

“你說啥？”思索已久的老林突如其來的哲學讓鐵牛有些反應不過來。

“掙錢是為了能活著，沒錢我們早就餓死了，哪里還能站這里吹牛皮。不過說真的，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我這把年紀也該找個女人了，只是這女人，又要我在哪個旮旯去找啊。”

“女人啊，這么多年我都不怎么想了，我只想再來一口口感清純的青島啤酒和物美價廉的黃果樹香煙啊。”

“還是老實干活吧，還有5噸純鋼哩。”

“老——老——老林，你——你——你看！”鐵牛激動不已的往天空中望去，鼓圓的雙眼布滿了不可思議。

“你吃錯藥了吧，大白天的——”老林話說到一半，就跟鐵牛一樣吊著下巴呆滯的望向天空，煤屑遍布全身，加上被汗水侵透的工作服，儼然兩個精工雕琢的黑色雕像。

他們興許是驚訝得忘記了，這是一個籠罩在如地獄迷霧中一般的煙塵之地，這里的能見度不足兩米。但是他們又是真切的看到那踏空而來的的五個人，籠罩在聚集了幾十年的煙塵當中，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嗚——嗚——”

足以響徹整個黑城的鳴笛警示聲從煙塵籠罩的黑城中心以環狀向外擴散，一波接著一波，能量之大甚至連發聲源附近的煙塵都被振蕩開許多，泛起陣陣漣漪。

“警告！警告！由于未知威脅靠近，請各節點工作人員盡快撤離至地下防空洞，已開啟三級安全防御系統。”

“警告！警告！由于未知威脅靠近，請各節點工作人員盡快撤離至地下防空洞，已開啟三級安全防御系統。”

……

廣播一直重復，不是平常一樣的廣播員聲音，而是機械合成的，估計廣播員早已逃離廣播室又或者是離音源太近早已被震暈當場。

“三級安全防御系統？”鐵牛看著天空中那一波一波振蕩過來的警示廣播和定立在空中一動不動的五個一塵不染的“人”，疑惑不已。

“6秒鳴笛，是空襲！快逃！”空襲6秒鳴笛，間隔6秒之后又重復，一共15次，閱歷豐富的老林一把拽著略顯呆滯的鐵牛撒腿就跑。

“咔咔咔……”

在兩人狂奔的時候，周圍的簡易建筑突然開始詭異地搖晃起來，廠區兩旁的金屬支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哀嚎。

“咔咔咔……”

“咔咔咔……”

聲音越來越大，整個城市都充斥著這樣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砰！”

如同遭受到無形巨錘的重擊，黑城邊緣的第一座房屋開始倒塌，就像是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一般，更多的簡易房屋和自內而外的氧氣轉爐和煉鋼爐也開始陸續倒塌。燒得火紅的鋼水肆意橫流，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爆炸聲和慘叫聲從黑城的各個角落響起，燃燒的火光點亮了黑塵籠罩的天空，地獄也不過如此。

“警告！警告！由于未知威脅靠近，請各節點工作人員盡快撤離至地下防空洞，已開啟四級安全防御系統。”

“去他媽的四級！”腿腳不好的老林憤怒又無奈地咬牙站住，看來他已經對命運妥協，“你快逃，我的速度到不了防空洞，只有不到兩千米了，你一個人能行的。”

確實照老林所說的，以他的速度兩人根本沒可能到達。

鐵牛停下來表情復雜地看了正汗如雨下雙腿不受控制抖動著的老林一眼，沒有言語，只是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淚水不由自主地飆飛出來，他盡力讓自己的身子表現得挺拔一些，邁著沉重的步子朝遙遠的地下防空洞跑去。

老林望了望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兄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老林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里，找了根廠房的牛腿便坐了上去，觀望著天空中的五人。也許是已經厭倦了日復一日的機械化工作，面對死亡才會如此平靜。

人就是這樣，當恐懼超越他們所能忍受的極限之后，要么就瘋掉，要么就無所畏懼了。

空中沉寂許久的五人終于有了動靜。

“來了！”

五人中站在最右側那個的女子眉頭緊鎖，不算長的黑色雙馬尾與過膝的黑色百褶裙隨風飄動，即將到來的存在讓這個愛美的俏皮女子都忘記了皺眉并不美觀。

其他三男一女沒有言語，只是從細微的表情變化就能知道他們此刻很緊張。

老林依舊坐在原地，注視著天空中衣角飄動的五人，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像神仙一樣誒。”

“唉，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叫你逃命去嗎？！”老林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時跑了回來鐵牛，騰的一下跳起來，心中是又氣又急。

鐵牛跑過來一屁股坐在老林身后的牛腿之上，抬頭向空中望去，靜待兩秒之后苦笑著說道：“逃不了了，那邊已經被1600多度高溫的鋼水和倒塌的房屋阻斷去路，四級，這里所有人都得死，想想還是來陪陪你的好，死也要有個伴嘛。”

“罷了罷了，”老林他伸手指著遠處說，“現在這個情況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你年輕人啊，唉……”

正如老林所指的，在他們的不遠處開始有各種東西向空中飛去，那里有著一面風屏，風屏之外的任何東西都被瘋狂地撕裂成碎片并拉扯著上升，上升。

曾一度繁榮的黑城已變為人間地獄，逃離緩慢或是處在地下防空洞內的人們，通通連同他們的庇護所一起被這無形的利刃攪碎拖拽到空中。從遠處望去，那混亂的風屏中慢慢的開始混雜著一抹鮮紅，點綴著這末日的哀鳴曲。

源于人類哀傷的共鳴，被這一切震懾得無法言語的老林和鐵牛早已涕泗橫流。

不知何時，整個黑城除了五人周圍的一片空間還勉強維持，風屏之外已再無任何事物。也不知何時，屏障之內的煙塵竟一掃而空。

一個低沉威嚴又如滾雷的聲音響徹整個城市，“因果循環，受饋者，你們在找死！”

“尊敬的暴風之王亥辛，您掌管罪惡，卻在這大肆殺戮破壞，請停止您當前的行為吧，不然我們五人就算是死，也要把你送回天堂！”鐵牛看到為首的男人向前踏出一步，一團火焰在他的腳底蔓延噴射。

其他四人也紛紛向前走出一步，他們并沒有什么動作，周圍的空氣卻都開始有些微都扭曲，像極了鐵牛年輕時看過的玄幻小說人物，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們就連同這些骯臟的機器玩具一齊通通消失吧！”

緊隨著就是暴怒的吟吼聲從天空中攜帶著巨大的能量波動下來，在風暴的中心又開始有著小型風暴生成。

反氣旋風刃切割著周圍的一切，毫不憐憫。

風暴中心的兩人感到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像是在一個大蒸籠中一般，他們只能脫掉布滿灰塵的工作服，但是這高溫仍然令他頭暈目眩，根本無法再對空中的事情有所關注。

鐵牛一邊擦著淚痕一邊說道：“沒想到，我兩竟成了整個黑城最后的生還者，不過我們也差不多也快完蛋了。”

過了一會之后，老林說話了，“我說啊，你就沒有什么遺憾嗎？”

“遺憾啊。”

鐵牛盯著地面，又一次潸然落淚，沉默半晌之后，啜泣著說道：“俺想娶個媳婦，生個娃兒，去俺老家陪俺爹媽過過日子。”

“哈哈，要求還挺高嘛，”老林笑了一笑之后，伸手摘下變得暗紅的口罩指向天空，“你看，霾散了，太陽出來了，我沒有騙——”

“撲通。”

站如青松的老林終于支撐不住，暈倒在地，血淚縱橫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也許，他死了也是幸福的。

不過一秒，眩暈感更甚，鐵牛終于支撐不住，也仰面倒下。那個瞬間，他看到了空中半張開著兩只漆黑深邃的豎瞳，它們飽含著時間的痕跡、鐵的秩序、無盡的威嚴和兇殘的戾氣。

“俺是……活、活在夢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