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你可以出獄了。”

谷春縣衙的牢獄內，一名身高約七尺的獄卒手中掂著一串鑰匙，隔著木柱看向墻角。

那里有一個身穿白色囚服的人犯，雙手雙腳都被銬住，亂糟糟的頭發從頭頂垂到胸前，神色萎靡，呆若木雞。

直到獄卒喊他的第三下，這人犯才反應過來。

這人犯抬起了頭，他看到了窗間的紅日，那陽光的溫度讓他感受到了暖意，眼中也閃過一絲明亮，彷佛有了力氣。

右手扶著墻壁，不顧鐵鏈發出的刺耳聲音，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想要站直，但還是有幾分佝僂。

透過陽光依稀能看清他的模樣，眼角有幾絲皺紋，額頭的黑發中也夾雜著幾根銀發。

若此刻有人看到，定然以為是一個飽經磨難的中年人。

但獄卒知曉，眼前的人犯不過十四五歲。

“出獄？”人犯輕輕開口，他已經記不得上次說話是什么時候了，應該是幾個月前，爹娘最后來看自己的時候吧。

那時候好像也沒說很多話，就是帶了些家常飯，吃完后他們就走了，然后再也沒來過。

“沒錯，三年已過，你刑滿了。”

獄卒打開了牢門，然后將莫塵雙手以及四肢的鐵銬取下，做了個出門的手勢。

“走吧。”

莫塵低頭看著手腕處，自從被列為重點人犯后，這鐵銬就不曾取下，日積月累間，兩只手腕處已經形成淡淡的、凹進去的印痕。

而雙腳則是感受到了一些放松。

“三年？”莫塵吐出兩個字，隨后就是大笑，笑著笑著淚水就流了出來。

“好一個三年。”

獄卒皺了皺眉，臉色有些不滿，一把將莫塵拽了出來。

斥責的聲音在莫塵耳邊響起，“墨跡什么，趕快走。”

莫塵依舊低著頭，身形有些晃動的跟著獄卒，周圍的囚犯有些則是嫉妒般的盯著他，有些則不為所動。

大約五十步路，莫塵沿著三年前走過一次，此刻無比陌生的道路走出了牢獄，身上穿著獄卒塞的舊衣物。

陽光照在身上，莫塵很熟悉，三年來他曾體驗過無數次，在那陰暗的牢房中。

街道有些陌生，也有些冷清，莫塵還依稀記得回家的路。

身形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莫塵腦海中不斷的浮現著三年前的那一幕幕。

三年前

莫塵長于李家村，那時十一歲，因書讀的好，先生讓他前往縣城考取‘童生’。

考完童生，后面的三年內即可考取郡生，再后三年內，即可進京趕考，若再中，那便是能當官了，食朝廷俸祿。

而所謂的先生，就是學堂教書的，也是莫塵的父親，良好的家教以及學習氛圍，這讓莫塵成長的很快。

莫家是外來戶，祖上在哪里莫塵不記得了，父親也從未對他說過。

備好干糧，在父母期許的目光下，離開了李家村，這是莫塵第一次出遠門。

李家村在谷春縣偏遠的西邊，沿著一條小路走上個半天，就能看到官道，也就是人多的大路，在大路上走上個半日，就是谷春縣城。

在這里，莫塵遇到一位放蕩不羈的公子哥，徐涇東，身后還跟著一位書童。

據徐涇東所說，他們家是安寧村的大戶人家，頗有威望，此刻前往谷春縣，亦是考取童生的。

于是二人結伴而行，一路上雖談不上游山玩水，但也算是其樂融融，頗有知心的意味。

來到城內，莫塵住在縣衙提供的住所，徐涇東則住在了一家客棧。

徐涇東請莫塵同住客棧，莫塵拒絕了，因為書上說：不食嗟來之食。

在縣城待了一天，縣考終于開始了。

莫塵起了個大早，調整好狀態，這才進了考場。

時間悠悠而過，等莫塵再出來時，已是傍晚。

莫塵自認為考的不錯，并沒有試題很難的感覺。

依照慣例，考生考試過后需再所考區域留宿三晚，因為三天后就是揭榜之日。

但莫塵想不到，此規定還有另一種涵義。

方便抓人！準確的說，是方便抓取作弊行賄之人。

那日晚上，莫塵正在夢中，突然一聲巨響，門被踹開。

莫塵剛睜開惺忪的睡眼，就被連個衙役一左一右的給押走，根本不容解釋。

來到堂前，縣太爺挺著肚皮坐在上方，與莫塵一同被押解的，還有徐涇東。

“砰！大膽莫塵，在本縣主持的童生考試中，你竟敢作弊？”

“大人，我...”

“來人，先打二十大板。”

根本不容莫塵張口解釋，一頓亂打之后，上來了一名衙役，拿著莫塵的手指，在一張紙上重重按去。

莫塵知道，按了手印，這罪名就很難逃掉了。

于是拼著命的掙扎，并且緊握拳頭。

“還敢反抗？給我打！”縣太爺大怒。

于是木棍再次擊在了莫塵的身上，不知是誰打歪了，其中一下打在了莫塵后腦勺處。

暈過去之前，莫塵隱約聽到：“徐涇東，雖然你供出主犯莫塵，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所以本官現在罰銀五十兩，你可愿意？”

“在下愿意。”

“徐涇東？”莫塵再也撐不住，暈了過去。

......

“哎哎，怎么走路的，沒長眼啊。”

一人不滿的推開莫塵，嘴中嘀咕著晦氣。

莫塵回過神來，此刻身在一處賣小籠包的鋪前，若非人家阻止，怕是已經撞在了那幾屜包子上。

“對不起。”莫塵不好意思的說了一句。

那人也愣住了，看著莫塵的樣子，亂糟糟的頭發，破爛的衣服。

于是從最上面拿出了兩個包子，給了莫塵。

“拿去吃吧，吃完趕緊走。”

莫塵看著手中的包子，默不作聲，沖著此人一拜，離開了此地。

莫塵來到城門口，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手中的包子，然后向著三年前那一條道，走去。

夕陽西下，莫塵孤寂的身影走在小道上，前方就是李家村了，村口的那一家，就是莫塵的家。

“不知道父親在干嘛，母親又在干嘛。”莫塵心中想著。

慢慢的，莫塵還差幾十步就能來到家門口，此刻門口處站了一人。

凝望過去，此人不是母親，而是隔壁的胖嬸。

莫塵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有些小跑的過去。

“莫塵，你回來了。”胖嬸站在莫塵家門口，有些心疼的看著莫塵。

雖然三年未見，但胖嬸依舊能認出。

“嬸兒。”莫塵喉嚨有些嘶啞，“我娘呢？”

“他們在后院。”

胖嬸拿出鑰匙，然后推開了門。

莫塵心中‘咯噔’一下，這不可能，三個月之前不還是好好的嗎？

艱難的抬起腳步，看了一眼胖嬸。

“去吧，去看看他們吧。”

胖嬸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的打算。

莫塵沉默，腳步也變的很輕。

輕輕推開后院的門，隨后莫塵眼色一黯，跪了下去。

院子內一時沉寂...

良久，莫塵才走出院子，而胖嬸依舊站在門口。

“嬸兒。”莫塵開口，這回確實嘶啞了。

“我娘說謝謝你。”

“孩子，我...”胖嬸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家就麻煩您了。”莫塵沖著胖嬸躬身一拜，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唉......”

安寧村

不知什么時候起，這村里多了一個乞丐，有好心的人家會給他點東西吃，他也只管吃，從不吭聲，村里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啞巴。

“哎，啞巴大哥，寫幾個字唄。”一群孩童繞著乞丐，蹦蹦跳跳的。

乞丐聞言，拿出樹枝，在地面上左劃右劃，寫出一個‘人’字。

然后在旁邊又一劃拉，寫出一個‘山’字。

“哎，這字我認得，一個是人，一個是山，加起來是仙。”一個孩童急促的說。

乞丐笑了笑。

此時前方走來兩個人，一個人手中提著鳥籠，后面則跟著一個下人。

“哎哎，徐公子。”孩童們又歡叫著。

“給他們幾個銅子。”徐涇東對下人說道。

下人聞言拿出五六個銅板撒在了地上。

“嗯？你怎么不撿？”徐涇東看向這個乞丐。

乞丐抬起頭，看向徐涇東，燦然一笑，“徐涇東，你可還識得我？”

徐涇東初始不在意，可細看之下，眼睛都快凸出來了，“莫...莫塵！”

莫塵眼中寒芒一閃，一拳呼在徐涇東右邊臉上。

“讓你誣陷我！”

又是一拳。

“若非如此，我父母怎么抱憾而終！”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旁邊的下人這才反應過來，沖上去攔住莫塵，徐涇東也反應了過來，反手還擊。

莫塵只有初始的那幾下打中了，后面則一直在挨打。

“哦哦，打架嘍，打架嘍。”孩童在一旁起哄。

不一會，莫塵就被打的鼻青臉腫，躺著地上難以動彈。

“哼！”徐涇東這才收拾了下衣衫，去了。

幾個孩童也散去了。

莫塵躺在地上一語未發，等到身體恢復了些許力氣，這才半站起身，離開了李家村。

......

王梁山，是距離谷春縣城不遠處的一座高山。

每當天不降雨的時候，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會來此地拜山神。

因為應驗過那么幾次，所以紛紛傳聞此山有靈。

莫塵此刻在王梁山的半山坡處，周圍被煙霧所環繞，他迷路了。

走著走著，莫塵再也走不出去了，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說來也怪，莫塵不動了，煙霧倒是散了，延延續續的像是一條小道。

莫塵猶豫了下，還是沿著小道走去。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莫塵走到了盡頭，這是一個山洞。

正在猶豫不覺間，洞內響一個聲音。

“后生，為何不進？”

莫塵心中疑惑，難道真的有山神，便進入了去。

洞內很小，不及莫塵家中堂屋一半大，沒有桌子，茶具，火灶等，只有一位胡須皆白，頭發散開的老者，臉色滿是皺紋，只是一雙眼睛很是清亮，身穿也樸素，灰袍赤腳，此刻盤膝坐在石床，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山神？山神大人，請授予我本領。”莫塵躬身連拜。

“后生，我并非山神。”老者搖頭。

莫塵愣住，不是山神，難道是仙人不成！

再次連拜，“那您一定是仙人，請仙人收我為徒。”

“哈哈哈哈。”老者大笑，“我亦非仙人。”

老者止住了笑聲，“我在此地靜等大限，你卻三番五次的前來，這是為何？”

“回稟仙人，在下希望學得本領，好回去報仇！”

“哦？你有何仇恨？”老者問道。

莫塵聞言，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老者聽完后點頭，“你我今日相見也是緣，我雖不能傳授你本領，但卻能給你推薦一個好去處。”

隨后拿出一枚黑色令牌，正反兩面各寫了一個‘靈’字。

“六日后在此山下等候。”

老者說完右手輕推，莫塵已然在王梁山下。

“六日！”莫塵握緊了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