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盜匪們

一縷細細的陽光穿過樹蔭，映照著門楣上一塊亮閃閃的銅制銘牌：

“埃斯塔尼亞總商會”

在這些最大號的鑲銀字體下面，才用一行不怎么醒目的小字，表明了這幢建筑物的真實身份：

“塔魯克鎮分會”

——這里只是阿蘭貝爾王國西部一個小小的鎮子，全大陸排名第一的商會總部自然不會設置在這種小地方。不過這塊銘牌并不讓人感到有欺騙之嫌，因為眾所周知，埃斯塔尼亞總商會信譽極佳，只要掛了這塊牌子的地方，無論是寄存金錢，還是保管物品，或者委托運送物資……等等，都絕不會出任何岔子。

所以顧客們只需要認清楚埃斯塔尼亞總商會的標志就行了，至于是哪里的分會，根本無所謂。反正就算是遭遇到了盜匪搶劫，商會也能做全額賠償，絕無后顧之憂。

當然這種存放錢物的地方一向都最容易招來盜匪覬覦，因此這里的防御措施也相當周密。建筑本身完全是用巨大條石砌成，門口除了兩名全副武裝的武士站崗之外，還拴著一條血統純正的格魯曼小獵犬，用于識破那些企圖潛入商會行竊的小賊。

大廳里的店員們雖然個個說話和氣，待人謙恭有禮，但任何人都能從他們懸掛在腰間的短劍，匕首等鋒銳武器上意識到，這些人都是出色的戰士和格斗家，或者說是武裝護衛——僅在商會中的武裝人員數量就要超過一個小隊，而旁邊就是塔魯克鎮的自警團總部，一有警報馬上就能前來支援。商會安全是絕對有保證的。

“這么多年來我們從沒被搶劫過……不是說沒人打壞主意，而是他們都沒成功。盜賊山匪，暗偷明搶的，都有過，但還從來沒人能成功的。”

首席店員兼護衛首領此刻正站在一個漂亮女子面前，神氣活現的吹噓著商會的信譽，順帶著推銷自己。那女人一張臉蛋兒紅撲撲的，邊聽邊笑，顯然已經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因為是中午，商會里沒什么客人在，大部分護衛也都去休息吃飯了，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看守崗位。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精干之士。就是那個正忙著討好女子的護衛頭兒，他此刻也不算是在怠工——因為那女子手上脖子上都戴著很多貴重的首飾呢，據她說是因為家里缺錢，想要折價變賣掉，只是不清楚具體的行情，才要多打聽打聽。

掛在門上的鈴鐺響了幾下，走進來幾位客人。雖然人不少，但老于世故的接待員們馬上看出——主顧只有一個。那是一個身穿華麗絲綢外衣的中年人，手捧一個精致銅箱子，被兩三個身穿皮甲的護衛簇擁著走進來。這幾個人衣服上都有貴族世家的鑲邊標記，大概是哪家貴族的管家和私兵護衛。

“埃斯塔尼亞的商會，信譽應該沒問題吧？”

那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走到柜臺前，將銅箱子放下。木制柜臺頓時微微一晃，看來里面的東西著實沉重，旁邊幾名經驗豐富的接待員對視一眼，眼中立刻有了默契。

——箱子不大卻如此沉重，里面的東西十有八九是黃金制品，用本身價值就頗為昂貴的銅箱子來盛放，更說明其中物品價值貴重。

“也許是滿滿一箱子金幣，要到我們這里來寄存的……”

一名小學徒悄悄猜測著，旁邊老師傅拍了拍他的腦袋讓他閉嘴，隨后便大踏步迎上去——這樣的客戶可不能錯過。

“本商會的信譽絕對可靠，無論您存錢，存物，還是寄賣商品，您的錢幣連一個銅子兒都不會少。”

“啊，很好，我們這里有個箱子想要寄存，就是這個。”

管家指了指桌上那個銅箱，老店員微微一愣：

“是這個箱子本身？”

“是的……哦，當然，連同里面的貨物。”

“那能看看里面是什么貨物么？先生，我們也好給您確定寄存價格。”

老店員的態度很客氣，但對方卻猶豫了一下：

“這個……請按照標準價格寄存吧。”

所謂標準價格寄存就是不管貨物的實際價值，只收一個固定價。但假如貨物有損失，也只是按照固定價來賠償，一般的小東西多半用這種方式，而值錢的東西采用這種方式就很冒險了。看著那個裝飾精美的銅箱子，那位老店員心中頓時起疑：

“對不起，先生。接受寄存品之前必須驗貨，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否則萬一將來出了什么岔子，那誰都說不清楚。”

“這樣么……那好吧，要不你們親自檢查好了。”

管家從懷中取出一條銅鑰匙遞給店員，后者隨手接過插入鎖孔，咔啦一聲開了鎖，隨即將箱子蓋一掀……

“砰！”

一聲悶響，箱子突然爆出大量綠色煙霧，老店員只感到雙目一陣刺痛，本能的閉上眼睛——然而這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一柄薄薄的利刃剎那間從他喉頭掠過，只一刀便割斷了他的喉嚨。

“噗……”

鮮血噴出，尸體倒下。裝扮成貴族管家模樣的兇手毫不停留，轉身就把手中匕首投擲出去，正插入那剛剛要站起來呼喊的小學徒咽喉，硬聲聲將他半聲呼叫截斷在喉嚨中。

那護衛首領反應不慢，一看形勢突變立即朝這邊沖來，跳起的同時就已經從腰間抽出了短劍。然而他剛剛邁出一步，忽覺得后心一涼，全身氣力連同鮮血都在朝外狂瀉。他驚恐萬分地回過頭，卻見那女人冷冷注視著自己，手中猶自握著滴血匕首。

“你！呃……”

聲音連同脖子一起被割斷，只有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依然瞪視著制他于死命的兇手——那剛才還一副嬌滴滴模樣的漂亮女人。

綠色煙霧傳播極快，一下子便在室內完全彌漫開，不大的空間內頃刻間便全都布滿這種刺激性氣體，綠瑩瑩一片，連對面人影都看不清。

剩下來那幾名護衛雖然知道發生了事情，但此刻他們不是用手捂著眼睛便是連聲咳嗽不止，根本無力抵抗。而跟著那“貴族管家”走進門的三個人卻全然不受影響，他們一進門就各自分散，早就悄悄移動到護衛身邊。當毒粉炸開的那一瞬間他們閉眼，屏息，之后就立刻閃電般出手，三把利刃各自插入目標要害處……就連看門的小狗都沒放過，被一棍子敲昏拖了進來。

幾聲慘哼之后，屋子里血流滿地，剛剛還生龍活虎的幾條漢子一眨眼便橫尸地上，只有四男一女站在原地不動。那種綠色煙霧傳得快散得也快，只一會兒工夫便吸附到墻壁家具上面去了，屋子里重又清晰起來，只是家具物品上都罩了一層綠色粉末，連活人死人的身上也是。

那管家模樣的男子抬起手，撣了撣臉上綠粉，抬頭看向周圍幾個人：

“下一班護衛很快就會過來，我們只有很短時間——抓緊干吧。西蒙跟我去開寶物柜；威廉，皮特，你們兩個去翻錢箱，注意不要觸動了報警機關。”

“那我做什么？威爾斯？”

女人昂頭問道，這個名叫威爾斯的強盜首領看了她一眼：

“你注意觀察外面，有人過來就通知我們——另外各自小心，別把毒粉弄到眼睛里去，雖說已經涂了解藥，沾上還是麻煩。”

“知道了，老大。”

幾人迅速行動起來，強盜頭威爾斯帶著西蒙經過那女人身邊時，在她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

“干得不錯，安娜寶貝兒。一擊斃命，象個刺客樣子了。”

女人回頭報之以曖昧笑容，然后便又轉頭聚精會神看著窗外了。

五個男女匪徒很快把商會洗劫一空，皮特甚至搜刮了地上尸體的口袋，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拉下。不過，他們此行的目地尚未達到……

“西蒙，還沒找到那東西么？”

“沒有，老大，不在柜子里……啊，這里！”

職業盜賊西蒙從柜臺下面探出半個腦袋：

“老大，這里還有個小暗門，但是我打不開。”

“你不是常常自吹沒有你撬不開的鎖么。”

威爾斯臉上顯出不滿之色，西蒙連忙申辯：

“不不，鎖頭本身沒什么了不起的，可這上面好像附加了一個陷阱，還是魔法性質的，我不敢輕易亂動啊。”

威爾斯哼了一聲，但還是鉆到西蒙旁邊，果然看見地板上有一條不起眼的縫隙，還有一個小孔，若不是仔細觀察根本就注意不到。他伸手過去，待快要接觸到時，那孔隙上方突然泛起一道淡淡紅光，威爾斯立刻縮回手。

“是個火焰陷阱，必須要通曉火系法術的人來解。”

威爾斯做出判斷，西蒙聳聳肩，他們這伙人不是賊就是強盜刺客，連一個法師都沒有，根本不可能解開。

“必須盡快打開，我們要的東西多半就在里面！”

“老大你不是刺客么，應該精通陷阱啊。”

“刺客只擅長布設陷阱，解除卻是盜賊的長項。既然連你都解不開，我也沒必要費那功夫。不過，所有的陷阱，最終目標都是針對觸犯者，如果你愿意直接去將它觸發，也就算是解開了。”

威爾斯冷冷說道，西蒙吐了吐舌頭：“那我可不敢，誰知道是什么厲害法術。”

威爾斯瞪了他一眼，冷笑一聲：“白癡，誰讓你自己上。”

西蒙的眼神在旁邊那幾具尸體上繞了一繞，攤開手：

“魔法陷阱只對活人有感應吧？”

“所有活著的生物。”

威爾斯糾正道，隨即走到門邊拖起那條被打昏的小獵犬，做個手勢讓西蒙退開，后者連忙抱頭躲開，待他退到安全距離之后，威爾斯毫無憐憫心的將小獵狗扔了過去。

無聲無息，柜臺后面突然騰起一股火柱，可憐的小獵犬只發出半聲慘叫便被燒成了一團焦炭。用不著威爾斯再下命令，西蒙立刻沖上去一腳踢開獵狗殘骸，雙手在鎖頭上勤快忙碌起來……

“快點，好像有人要來了！”

門邊的安娜發出警告聲，此時威廉和皮特兩人已經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塞進了皮口袋，威爾斯回頭看看西蒙：

“好了沒有？”

沒有回答聲，但從那邊傳來的“咔嗒”一聲輕響已說明了情況。片刻之后，西蒙滿臉欣喜地探出腦袋：

“找到了！就是這個東西……”

他走過來，手中握著一個卷軸，色澤黃舊，象是一件古物。威爾斯一把接過，也顧不得細看，順手往懷中一塞：

“快走吧，克萊蒙斯在外面接應著呢。”

一伙人先后出門，威爾斯最后一個離開，在臨出門以前，他再把那個銅箱子搬到門口，然后小心的在上面擺弄一陣，又設下一個陷阱。

他們離開得很及時，已經有幾個換班的護衛朝這里走了過來。不過這伙人都是老手了，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模大樣和那些護衛擦肩而過。可惜百密一疏，誰也沒料到對方居然又牽著一條獵狗過來，大概獵狗也是要換班的——然而這條狗卻馬上嗅出他們身上的血腥氣味，立刻沖著幾人高聲狂吠起來。

幾名護衛一起回頭，其中一人沖著他們招招手：“喂，請等一等。”

威爾斯等人并不理會，仍然繼續往前走，但身后的聲音馬上更響了：“你們幾個，站住！”

隨之就響起一陣叮鈴當啷的金屬碰撞聲，大約是武器被拿出來了。威爾斯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緩緩回過身體。

“你們……”

那護衛正要查問，卻忽然看見威爾斯轉過來的正面，一把漆黑的弩弓正對準了他！他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到背上摘盾牌，但哪兒還來得及——噗哧一聲，一支漆黑的短箭早扎入心口，那護衛應聲而倒。同一時刻旁邊的西蒙也是兩把飛刀擲了出去，慘叫聲中又有一人捂著面門倒下。

“走！”

威爾斯大聲叫喊，一伙人迅速朝鎮外沖去。后面的護衛們已經攆上來，而鎮子路口的幾名自警團衛兵也都開始朝這里包圍。

“皮特，威廉，沖開他們！”

隨著命令，團伙中兩名戰系成員迅速沖了上去，一通砍殺將那些戰斗力較弱的守路衛兵趕開。而對于后面沖過來的護衛，威爾斯則朝后路扔了一個綠色藥瓶。

“砰——噗……”

一股綠煙騰起，正和先前在房子里一樣。后面的追兵剛一接近就立刻感到喉嚨腫脹，眼睛刺痛，完全看不見對面的形勢，自是沒人敢追進煙霧中去。綠煙在室外飄散得更快，不過這點時間已經足夠幾個人逃出鎮子外面。而在外面路口，寬闊的大路旁，他們的同伙克萊蒙斯正照管著六七匹馬在等待著。

幾人迅速上馬離開，后面的護衛們大呼小叫著追趕過來，但畢竟倉促之間沒有坐騎，很快便被甩下了。

當然這些人是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馬匹追上來，不過在此以前……

“轟隆隆……”

一聲巨大的爆炸突然在鎮子中心，那商會位置處響起。回頭望去，空中騰起一股巨大黑色煙柱，還有些斷肢殘骸正噼哩啪啦往下落。威爾斯冷笑一聲——護衛們當然要去檢查商鋪情況，但只要他們一推門進去，那滿滿一箱子的地精工兵炸藥可就發揮作用了。現在塔魯克鎮內肯定是亂作一團，這就為自己爭取到了足夠的逃跑時間……

“離開大路，走樹林！”

威爾斯突然下令，一行人立即偏轉方向，朝旁邊的樹林中鉆了進去。馬匹在樹林中穿行是很辛苦的，低垂的樹枝不時會打到臉，甚至還會把皮膚割破。不過沒人抱怨，就連安娜也用毛巾包住臉，操控著坐騎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行動。

畢竟他們現在是在逃跑呢。埃斯塔尼亞總商會可不是好惹的主兒，就算在這個小小的塔魯克鎮中，也馬上可以湊出超過三十人的追擊隊伍，相對于這邊區區六人，威爾斯一點都沒指望什么——盡管他們在這次行動中殺了對方不少人，但那都是攻其不備。盜賊團最大的，唯一的優勢就是潛伏暗中，突然偷襲。一旦喪失了突然性，盜賊，刺客之類的流浪者職業是絕不可能和戰士，法師這些正規軍職業相對抗的。

隊伍在密林中穿行良久，其間又下到一條小溪中漂流一段——讓溪水湮沒氣味，以防對方利用獵犬跟蹤。埃斯塔尼亞商團財雄勢大，搶了他們的東西，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會有追捕者緊隨其后。不過威爾斯并不在乎這個，他所屬的“死亡兄弟會”也絕非善男信女，本來就是靠干這行過日子的。

這次行動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劫掠財物。威爾斯雖然不知道搶來的是什么東西，但“上面”既然派他親自出馬，那就必定非同一般——要知道，威爾斯在兄弟會中可是達到了“紅衣”級別，僅次于最高級的紫衣領導者。一般的小偷小摸，絕對用不著這么大費周張的。

只要上面派出的接應人員能及時趕到，就沒人能奈何自己——但前提條件，是首先要能逃得掉。威爾斯回頭觀察后方，似乎還沒人追上來，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依然帶著隊伍全速前進。

二　亡靈之地

“老大，皮特好像受傷了。”

威廉突然叫一嗓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威爾斯立即縱馬過去察看，不過那個粗豪的前雇傭兵只是哈哈一笑：

“沒事兒，就是稍微擦破一點皮罷了。”

威爾斯隨便瞄了一眼便知道肯定不止于此，傷口是在背部右側，雖然已經被緊急包扎過，卻依然不停滲出血來，威爾斯皺了皺眉頭，血腥味兒會再次給獵狗留下線索，但他們現在沒時間下馬包扎，所以他也沒揭穿皮特的謊言，只是揮一揮手：

“繼續走。”

待所有人經過之后，威爾斯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順著馬屁股后面一路撒下去，這種藥物可以刺激獵狗的鼻頭，讓其暫時喪失嗅覺，這樣就可以避免被跟蹤。效果很好，但藥包價格昂貴，威爾斯原打算利用河流省下這一包藥的，現在看來還是省不掉。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次行動還是很成功的，威爾斯很滿意自己的計劃從頭至尾都不折不扣被執行了。這要歸功于自己精心挑選的這個團隊……威爾斯的目光一一從前面那些隊員身上掃過，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他們的資料。

傭兵武士皮特，從前是某個傭兵團的成員，后來由于盜竊同伴物品而被除名。一個善用盾牌加斧頭的皮甲武士。在團隊中充當主要打手，當然經常受傷也是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