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的早晨，空氣里散著淡薄的霧氣，迷迷朦朦的。天還沒有完全大亮，這個時候，街道上寂靜得無聲，只是偶爾有幾輛自行車騎過車輪轉動而發出的清脆聲響。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

“真的決定好了嗎？”

“嗯。”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年輕女生的目光一直看著車窗外沒有回頭。

文梓宸看著她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側臉，幽黑的眸子里似閃爍著深邃的流光，說話聲低而溫和：“你真的可以一個人面對了嗎？”

“嗯。”

“可以看著我認真地回答嗎，淺星？”

女生扭轉過頭來看他，目光有些冷，聲音卻壓得極低迷：“阿宸，我現在是紀墨卿。”

文梓宸不理會她的目光，伸出一只手來揉了揉她額前的頭發，微笑著對她說道：“怎么還這樣呀，連我都不能這么叫了你嗎？”

紀墨卿好像沒聽到一般，又轉頭望向了車窗外面，很輕很輕地說：“換了一張臉孔，還能認出來嗎？”車窗上面滿是溫溫的水汽，暖氣彌漫在整個車廂內，她的手指冰涼，指尖輕輕地劃在玻璃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不知道在寫著誰的名字。

【二】

現在的我，換了一張臉孔，你還能認出來嗎？

【三】

新學校很大，光從校門口走到教學樓處就花去了大約二十來分鐘的時間，這對愛惜時間就像是愛惜生命一樣的她來說，真的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真不明白文梓宸說要開車送她進來時，她為什么要拒絕，僅僅是因為想要自己慢慢地熟悉新環境嗎？

想到這里，紀墨卿搖頭苦笑。這就是逞強的后果。

只不過，轉學生報道處在哪里？

低頭看了看手表上面的時間，紀墨卿再次搖頭，感覺到有一絲悶熱，于是用手拉松了下車時文梓宸為她系上了白色絨毛圍巾。

“喂，美女，你在找什么？我能幫忙嗎？”

霧還沒有完全散去，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人迎面走了過來。

“需要我幫忙嗎？”

很高挑的個子，長得并不是十分的帥氣，也許是因為他那雙眼睛十分的亮，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大方。

紀墨卿很有禮貌地向他點頭：“你好，我是新來的轉學生，第一次來學校，不太熟悉。請問，我要去哪里報道？”

她的聲音似乎具有著不一般的魔力，令他驚呆般地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女孩子很漂亮。

她就只是這樣站著，就給人一種淡漠的、靜雅的感覺。純白色的休閑服穿在她的身上似有著耀眼的光，從脖子上一直垂落到胸前的毛衣鏈上鑲嵌著的幾顆星星也綻放著如同鉆石般的光芒，而她如此有禮貌地向他提問，雖然臉上沒有笑容，可是卻讓他由心底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從這里向前走大約三四百米左右，然后你就會看見一道樓梯，走到第四座樓路口向右拐就到了。”男生微笑道。

“謝謝。”紀墨卿淡淡地說道，收回目光從他的身側走過。

被風揚起的長發一不小心地劃過了那男生的臉龐，他頓時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

很清新的感覺。

在這個早晨里，似乎在預示著這一天的美好。

“等等……”男生立刻轉身，想要說“還是我帶著你去”時才發現眼前什么也沒有了，只有漸漸消去的迷霧，一瞬間他竟不住地去懷疑，剛才看到是只是一個夢。

是夢嗎？

可是，竟有這種如此真實的感覺……

突然的心悸，那是……

好像感覺到附近有什么人，紀墨卿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向四周看去——

然而，周圍卻只有迷蒙的霧的而已。

是她感覺錯了嗎？

應該是錯了吧……

那個人的氣息，她差不多都要忘記了，怎么可能還有這樣的錯覺呢？

紀墨卿，你忘記了來這里真正的目的嗎？并不是為了那個人啊……

深深地呼吸一下，她繼續朝前方走去。

剛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的楚瀟一停下了腳步，目光毫無意識地朝教導處的方向看去，穿過清晨稀松的薄霧，他好像看到有個人走了過去，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但這感覺又在一瞬間消逝，怎么抓也抓不住。

“瀟一，你在看什么呢？”

楚瀟轉過頭正好看見蘇蔓蕾向他所在的方向小跑而來。

“等我很久了嗎？”蘇蔓蕾走過來伸出手挽在他的手臂上，長長的大卷發似波浪一般披在她的肩膀上，像個嬌小艷麗的洋娃娃，她一臉的笑容地湊近他，“嘿，你知道嗎？雖然早上還有霧，但我還是能一眼就認出站在這里的人是你，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楚瀟一搖了搖頭，伸出手拂落散在她頭發上的露水，又細心地拉了拉她的衣領，眼底卻看不出一絲的波瀾。

蘇蔓蕾又笑了，十分嬌美：“那是因為我是最愛你的人啊！”

最愛他的人？

他早已經失去了。

“是這樣啊。”楚瀟一不忍掃了她的興，只低低地答道，目光卻又看向了別處。

【四】

“你就是紀墨卿？”

“是。”

“真的是紀墨卿本人？”那人似乎不是很相信，連續地問了兩次，又迅速地從身旁的抽屜里拿出一本前兩個月的雜志——《當月文學》。

十六開大小的雜志封面鍍了一層亮閃閃的光油，封面上的女孩子很清麗，長發凌散著，沒有施脂粉，一雙眼睛里看似淡漠而疏離，封面右下角寫著——

新生代才氣美女作家。

第二十一屆青春流行文學大賽最年輕的金獎得主。

當代最具才貌、最具人氣的文學界天后——紀墨卿。

在短短的兩年時間里，十八歲的她幾乎風靡了整個文學界，就像是個神話一樣。她的作品可以在一天的時間里銷售數量達到幾百萬冊；她的粉絲群數量龐大、年齡層各異，從小學生到大學生，甚至還有為數眾多的中年人；不論是文學雜志、文學網站、還是電視臺的文學廣播節目都因能邀請或采訪到紀墨卿而收視暴漲。

而這些，僅僅只是因為這個名字——

紀墨卿。

“是的，主任。”紀墨卿用十分沉穩地聲音再次回答著。

經過長達半個小時的贊美溢詞，教導處主任以飛快地速度幫她辦好了入學手續，又以為了能讓她快速地熟悉學習環境為由親自帶她參觀整所學校。

紀墨卿主修的是文學，所以這一路上教導處主任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學院里的文學歷史，出過什么名家或者是名作，有過多少年的歷史，發生過什么具有文學性質的事件，可謂是把他畢生所知道的關于文學方面的東西都一股腦地搬到了她的面前。

而這些在她看來，并不能夠成她來這個學校的原因。

上午九點。

冬霧已經完全散開了，學生們也陸陸續續地從宿舍或者是餐廳里走向教學樓，紀墨卿隱隱感覺到了從人群里看著她的激動目光和漸漸傳到耳朵里面的議論聲。

“誒，你看，那是不是紀墨卿啊？”

“走在她前面的好像是教導處主任，背影真的很像是紀墨卿……”

“不可能啊，她怎么會出現在我們學校，她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她不會轉來我們學校了吧？”

“真的嗎？真的嗎？”

陣陣的議論聲在紀墨卿一個有意無意的回頭微笑給制止住了，換來的卻是更瘋狂的舉動，大批的男生女生飛快地朝這邊跑來，在教導處主任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把她一層又一層地包圍了起來。

“紀墨卿，真的是紀墨卿！”

“本人比雜志上的照片還要漂亮啊，好有氣質！”

“給我簽名吧，我喜歡你寫的書！”

“也幫我簽個名！”

“先給我簽名吧，等等，我回去拿你的書，你在書上幫我簽名吧！”

這樣的盛況在學校里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所以，最后教導處主任不得不呼叫學校全體的保衛人員一齊出動來維護學校里的秩序。

她記得文梓宸曾經說過，她太過美麗太過耀眼了，當她單獨一個人處在這種境地時，是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因為她的出現而引起來的騷動的。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不過，這也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還沒到中午時分，因為沒有課程紀墨卿早早地回到了家中，打開了筆記本坐到寬敞的陽臺上，繼續寫著昨天晚上還沒有寫完的專欄文章。

文梓宸來找她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見到他了嗎？”他輕聲地問她。

“沒有。”她連頭也沒抬地回答著。

“那么，蘇蔓蕾呢？”

“也沒有。”語氣里并沒有文梓宸想象中的失落，一如既往的淡然。

聽到這個答案后，文梓宸沒再問，只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近幾乎是癡呆了一樣的看著墻壁上面的照片——那是一張放大了很多倍的臉部特寫，背景是紀墨卿前段時間簽售的盛況。

她現在的側臉真的很漂亮，但他還是覺得以前的那個她更漂亮。

接著他又看了看房子的四周，不禁皺起了眉頭，起身拿起一塊抹布認真地擦了起來，擦完后又去臥室整理，直到他全部打掃干凈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瞥眼看著依然在陽臺上抱著筆記本寫作的女生，文梓宸表情十分不滿地大聲叫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里有多亂？自己的衣服都不好好地整理放在柜子里，我認為你應該做好從美女變成霉女的覺悟了。”

敲完最后一個字，點擊保存后，紀墨卿關上了電腦從陽臺上走進了客廳，隨手把筆記本扔在了沙發上，仰起臉看著文梓宸，目光驕傲：“我成霉女了嗎？”

“現在還沒，不過也快了。”

“你會讓我變成霉女嗎？”紀墨卿又問，徑自坐在了沙發上，一臉的從容。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可以學會好好照顧自己，這樣的話我就不用每次來都要來幫你整理了，你說你一個女生，干嘛連自己的東西都要亂扔呢？”

“只要你會收拾就可以了，不是嗎？”紀墨卿挑眉又問道，“你整理完了嗎？完了的話應該是時候請我去吃飯了吧。”

“什么，你寫作的稿費還不知道是我收入的多少倍，居然還叫我請你吃飯……”

“從小旅居德國的大少爺，不要在我面前哭窮了哦——難道你來我家不是請我吃飯的？”

“是法國不是德國——當然不是。”

“那你在最初來時就應該做好請我吃飯的覺悟。”紀墨卿仰著自己的臉，眉宇間盡是自信篤定之色。

文梓宸看著她，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究竟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般的縱容著她呢？

他文梓宸從小到大都是身邊人縱容寵愛的對象，而現在卻如此放縱著她對他沒輕沒重地趾高氣揚，難道是許多年前那短暫的驚鴻一瞥，是因為這幾年來的習慣嗎？還是因為從心底里對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而產生的憐憫呢？

也許，什么都沒有。

只是他想這么做。

【五】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無法抵擋這一股氣息，卻還得裝作毫不在意。

下午有一節課，紀墨卿早早地坐在了教室里的第一排，而因為這樣，每走進來一個學生都能很容易地找她簽名握手。

“美女，原來你就是紀墨卿啊。”

聲音有點熟悉，目光從筆記本上面移開，紀墨卿看著眼前的人：“你是？”

“我是昨天告訴你新生在哪里報道的那個，我看過你的作品，但是沒有見過你。昨天沒有認出你實在不好意思。”

他這話一出，教室里的氣氛變得興奮起來。

紀墨卿正準備說沒關系時，教室門口突然響起了尖銳的聲音：“認出怎么樣，認不出又怎么樣，是作家就那么了不起嗎？用得著這么大牌嗎？喂，同學，看到她你也不用這么激動吧？”

隨后，說話的主人走了進來。

蘇蔓蕾一副大小姐的模樣，抱著課本站到了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紀墨卿，眼神里滿是傲慢與對她的不屑。

“蔓蕾，不要這樣。”

楚瀟一從蘇蔓蕾的身后走出來繞到了她的身前，微笑著向紀墨卿道歉：“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她就是這樣，性子很直接，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一出現，原本議論滿滿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干凈帥氣的面容一如兩年前一般沒有變化，天生的就有給人一種溫文爾雅平靜柔和的感覺。只是，兩年后的他好像更沉穩了，那些年少的稚氣與青澀在他身上好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女朋友嗎？

原來還真的成為了那種關系啊。

紀墨卿的眼里看不出一絲的波瀾，輕哼了一聲，她十分客氣地說道：“你女朋友嗎？沒有關系，作家并沒有什么了不起。”說著望向了蘇蔓蕾，眼眸中的光凜冽卻似在冷笑，“理事長家的千金就更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是個只知道仗著父母親權勢的小孩子。和你相比，只靠自己努力，從不欺負別人的我似乎真的很了不起。”

“轟”地一聲，教室里立刻笑成了一片，有幾個女生還低低地重復著紀墨卿的話。

蘇蔓蕾聽到這話，臉色剎時就白了，看著紀墨卿的目光里似要噴出火花來，卻又好像是在怕被人發現些什么而拼命地隱忍著。

此時的紀墨卿已經將目光放回了筆記本上面。

蘇蔓蕾瞪著她，突然地提高聲音沖她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理事長的女兒，你就應該要學會收斂，免得哪天被開除出學校還不知道原因。”

兩年沒見，她還是這么笨！

她不明白為什么楚瀟一要守著她，難道因為她從前比她漂亮，

“蔓蕾。”楚瀟一低低地叫了她一聲，“不要這么沒分寸，快要上課了，我也要去教室里了。”

“就要走了嗎？”蘇蔓蕾的聲音柔了下來，卻遮掩不住話語中的疑問，“你今天不是沒有課嗎？”

楚瀟一似乎沒有回答，看著電腦屏幕的紀墨卿只聽到了他緩緩離開的腳步聲，卻不知道他在離開教室時，目光在窗戶外面停留了幾秒。

“你叫紀墨卿？就是那個所謂的知名女作家？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誰信啊？名氣也只不過是被媒體炒作起來的吧。”蘇蔓蕾走到她的身邊停下了腳步，態度傲慢，“紀墨卿嗎？剛好和我討厭的那個名字聽起來一模一樣。”

討厭的名字？一模一樣？

紀墨卿？

到底誰才是值得討厭，被人討厭的人？

紀墨卿冷冷一笑，并不理會她。

放在課桌的手機突然地振動了一下，“文梓宸”三個字也出現在了大大的手機屏幕上，她立刻伸出手按下了讀取鍵——

發件人：梓宸。

墨卿，別忘記了今天重要的事情，要到第一書城參加現場簽售，晚上還要和鏡墨文化談簽約合作的事情，時間排得很滿，十一點時我會來接你。

信息最后還發了一個笑臉，很有文梓宸的范，幾秒鐘之后手機屏幕自動跳到了屏保畫面——那是一張自定義的圖片，圖片上是文梓宸微笑著的樣子。

紀墨卿微微皺下眉頭，目光很快又回到了電腦上。

現在是北京時間八點三十分，還有兩個多小時。

真的很早。

才第二天就遇見他了，還有她，看來改變了的并不只有她一個人。

【六】

簽售會的時間定的是下午一點整，現在才不過十一點，接到了紀墨卿后還有時間去吃個午飯，時間已經很充足了。

文梓宸坐在車里一直看著窗外，直到視線里終于出現了她抱著筆記本緩緩走過來的身影，眼睛里才有了一絲的溫柔，等到她走近他連忙推開了車門。

紀墨卿一笑，坐了進來，隨手關上了車門。

車立刻緩緩向前駛去。

將筆記本放平在膝蓋上打開，紀墨卿看了一眼行程表：“阿宸，天氣這么冷，等很久了嗎？簽售還有一些時間才會開始，其實你可以晚一點來的。”

文梓宸笑了笑：“也沒來多久，再說車里還有暖氣。”

他已經習慣了等待，再等上多久也沒有關系。只要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她就會早一點出現，早一點來到他的身邊。

只是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沉默了一會，文梓宸看她還在看著筆記本，忍不住伸手搶了過來，道：“要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眼睛啊，現在已經不是工作時間了。”

紀墨卿先是一愣，而后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阿宸，以后再搶我筆記本的時候，要先有被我處罰的覺悟。”

“甘愿被你處罰。”說完他把筆記本放到了他的另一側，轉過來又對她說，“應該看見他了吧。”

“嗯。”她知道他說的是誰。

“他有沒有認出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