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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一)

暮春時節的長安,春寒已過,夏暑未至,正是一年之中最為愜意舒服之時。雖綠暗紅稀,但楊柳如煙,鶯穿蝶舞,自成一副靜謐安詳的圖畫。

不過崇仁坊的紅墻碧瓦之內,春色依舊。重瓣的嬌艷桃李,盛放的月季海棠,還有各種經過花匠精心培育、適時開放的奇花異草旁逸斜出,爭奇斗艷,仿佛歸去的春色全部集聚在這里了。

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懶洋洋半臥在桃樹下的軟塌之上,百無聊賴地翻看著一本書籍。他表面看雖然懶散,目光卻剛毅有神,強健的肌肉透過合身的袍服傳遞出一種精力無處發泄的野性來,猶如一頭曬太陽的豹子,隨時便會一躍而起,捕捉獵物。

果然,一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動作表情未變,耳朵卻瞬間支棱了起來。

一個精瘦小廝輕手輕腳走了過來,還未看到少年,臉上已經堆上了諂媚的笑容:“殿下看書累了吧?我給您找個消遣樂一樂。”

被稱為“殿下”的少年,是當今圣上的異母弟弟,十七歲的潁王[1]李瀍[2]。他頭也不抬問道:“什么消遣?”

這小廝是他的貼身隨從,名叫劉貴兒。劉貴兒上前先打了一個躬,殷勤地將落在潁王頭上的桃花花瓣摘下,嘻嘻笑道:“我前幾日在麗景門外,發現了一枚銅鏡。”

潁王瞇著眼,懶懶道:“銅鏡有什么稀奇的,要多少便有多少。”

貴兒的眼睛更是笑成了一條線:“殿下您看看再說!這個銅鏡可有些古怪呢。”他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這鏡子能看到您心里最想看到的畫面呢!”

潁王明明感興趣,折身而起,口里卻道:“是嗎?你別是碰上江湖騙子了。”

貴兒得意道:“人和銅鏡我都帶來了,殿下瞧瞧便知。”說著朝著門外打了個響指。

一個仆婦領著個腌臜瘦弱的男子走了進來。男子大約四五十歲,一身臟兮兮皺巴巴的破爛長袍,薄唇豁牙,臉頰蠟黃干瘦,留著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

仆婦退下,男子抬眼看了看榻上少年,攏手站著,一副漠然寡淡的樣子。貴兒呵斥道:“大膽老秀才,見了殿下怎么不拜?”

老秀才嘴角抽動了一下,隨隨便便躬身施了一禮。

潁王倒不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兒,聽見貴兒口稱“老秀才”,立馬挺了挺身,和顏悅色道:“免禮。”他看著老秀才右手指端沾染的墨汁,問道:“老先生是哪年的秀才?”

老秀才似乎有些意外,再次抬眼看了看潁王,原本無精打采的眼神有了些光彩,漏著牙風回道:“憲宗元和元年。”

潁王微微笑道:“元和元年,是我皇爺爺時期。想那時,我還沒出生呢。”又道:“老先生請坐。”

老秀才目光飄忽,眼神渙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半邊屁股坐在了榻前的石凳上。貴兒見主人態度恭敬,而老秀才卻漠然乖張,心中很有些憎惡,忙笑著插嘴道:“殿下,您先看看那枚銅鏡。”用力捅捅老秀才,并拿眼瞪他,“趕緊拿出來呀。要是殿下看上,定不會叫你虧了去,以后就舒舒坦坦頤養天年啦,也省得在春明門外賣字糊口、挨餓受窮。”

老秀才的山羊胡子抖了幾抖,卻什么也未說,慢吞吞在懷里摸索了半晌,拿出個油紙包來。

貴兒一把搶過,扯開油紙。里面是一枚橢圓形銅鏡,長約一尺,薄薄的鏡面銹跡斑斑,鏡身造型卻不同于尋常的龍鳳呈祥、纏著牡丹等,而是一枚蟬,翅膀腿腳齊全,但遠遠稱不上精致。

貴兒將銅鏡捧給潁王,嘻嘻笑道:“殿下您瞧瞧,這蟬形的鏡子,少見吧。”

潁王接過,正反兩面看了看,滿不在乎道:“造型別致而已。”又問老秀才,“你這鏡子有什么奇特之處?”

老秀才低眉耷眼半晌,才回道:“我這鏡子不照人,照心。”

潁王好奇道:“怎么個照心法?”

貴兒早按捺不住,躍躍欲試道:“殿下您試試便知。”他用衣袖將鏡面左三圈右三圈地擦拭了,鄭重其事道:“您要凝神聚氣,專心盯著正中位置。”

潁王斜靠在軟塌之上,帶著一絲調笑,依言照做。

貴兒大氣也不敢出,看看鏡面,又看看潁王的臉,滿懷期待。

潁王的表情慢慢發生變化,他收了臉上的戲謔,坐起身,腰背挺得繃直。

貴兒忐忑起來,小聲地叫了一聲“殿下”,潁王卻充耳不聞。反而老秀才一改剛才的無精打采,緊緊地盯著潁王,渾濁的目光透出一絲探尋和希冀的意味。

潁王的眼里,漸漸泛出淚光,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嘴角因為泛出的一絲笑意,而呈現出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貴兒暗自松了一口氣。

潁王看得越發出神,他笑了起來,眼神純凈,笑容溫暖,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全然沒有慣常的戲謔、威嚴和倨傲。

貴兒有些詫異,他跟了潁王這么多年,很少見他如此,不由暗自揣測主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斜眼看鏡子里,只有爛漫嬌艷的桃花。

穎王的表情越發自然,他笑得極其開心,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叫兩個人的名字,卻未發出聲音。

老秀才的耳朵動了動,腦袋卻垂得更低了。

一盞茶工夫過去,老秀才打破平靜,嘶啞著聲音道:“殿下若是不買的話,請還給老朽,老朽還得去找下一個買主呢。”

潁王笑容頓失,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不,在貴兒看來,分明是難過。貴兒立馬上前踹了老秀才一腳,喝罵道:“老東西你不看看跟誰說話,作死呢!”

老秀才表情木然,好像不知道疼一般。

潁王把玩著鏡子,沉默了一陣,道:“貴兒,你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送老先生出去。”

貴兒忙提醒:“殿下,不用那么多,說好的,二兩。”他唯恐潁王不信,伸出兩根手指頭晃了晃,一副邀功的表情。

潁王沉下了臉:“要我再說一遍嗎?”

貴兒張著嘴,眨巴著眼,愣了片刻,道:“是。”

貴兒帶了老秀才,去賬房支了銀兩,來到一處偏僻角門,將十兩銀子掂了掂,帶著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丟給他。

老秀才倒也不爭不吵,蹣跚著離開。貴兒心花怒放,回頭將剩下的九十兩銀子塞進一個隱蔽的樹洞里藏好,本想馬上回去伺候,但終歸有些不放心,又折回來。隔著門縫一看,果然見老秀才并未走遠,而是傻呆呆站在巷子正中,仰頭看天,嘴里嘟嘟囔囔說什么“弟子無能,無法找到合適之人”之類。

貴兒拉開角門,伸出腦袋嚇唬他:“喂,王府周邊,嚴禁無關人等徘徊,再不走,我可放狗咬你了!”

老秀才慢慢轉過臉來。他的眼里滿含淚水,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抓著胸口,渾濁的目光掃過高大的潁王府邸,落在遠處,目光中有失望,有悲慟,還帶著難以言說的無奈。

貴兒暗自罵了一聲,從荷包里摳出半兩碎銀子來,丟到他懷里:“喏,再加一些給你。只能這么多了!”并上前推他:“快走快走!”

老秀才回過神來,瞬間恢復那種冷淡呆滯。貴兒唯恐他不走,轟他走出巷子口,又好奇起來,低聲問道:“喂,你說說看,我們殿下剛才看到的是什么?”

老秀才站住,飄忽的眼神游蕩了一會兒,終于聚焦,慢吞吞道:“殿下看到的,是小時候同伙伴一起玩耍嬉鬧的畫面。”

貴兒撓撓頭。當時貴兒第一次拿到這個鏡子,看到的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人兒,沒想到,放蕩不羈、名聞天下的潁王李瀍,心里最念想的卻是兒時的玩伴。

老秀才無精打采道:“他那個最好的伙伴,是十三叔。那個照顧他的姑娘,他喚作云姐姐。”

十三叔,是當朝圣上的叔叔,光王李怡,天下聞名的傻子王爺;那個被潁王喚作“云姐姐”的,是光王的貼身侍女云衣。潁王以取笑捉弄光王為樂,京城人盡皆知,怎么在這個所謂“可看到心里最想看到的畫面”的鏡子里,潁王看到的竟然是光王和云衣呢?

貴兒納悶不已,跺著腳朝地下啐了一口,不屑道:“呸呸呸,晦氣,傻子光王,有什么好念想的?”

老秀才更加萎靡不振,失魂落魄地重復道:“是啊,傻子光王、傻子光王……光王竟然是個傻子……”不等貴兒攆他,又哭又笑、瘋瘋癲癲地走開了。

貴兒打發了老秀才,回到庭院,潁王正在桃樹下看書,只是表情有些嚴肅。那枚銅鏡反面朝上,放在軟塌之上,用一塊軟錦蓋著。

貴兒殷勤地斟了熱茶,討好道:“殿下,這個鏡子怎么樣?”

潁王哂道:“一個破爛玩意兒,有什么好玩?”

貴兒賠笑道:“是是,確實是個破爛玩意兒。要不,我明日把這個鏡子拿去給趙真人,看看有什么古怪。”

潁王頭也不抬道:“這種東西,叨擾趙真人做什么?收起來,以后不許拿出來。”

貴兒捉摸不透這位年輕王爺的心思,眼珠轉了幾圈,試探道:“這個,是放您房間,還是放入庫房?”

潁王隨口“唔”了一聲。貴兒還以為他不喜歡這個鏡子,心里正盤算著偷偷賣掉,沒想到潁王接著道:“放我書房鏡匣底層。”

貴兒只好小心翼翼將鏡子收好,剛走了幾步,只聽潁王叫他,忙肅然而立。

潁王合上了書,眼里帶著一絲充滿惡意的笑,道:“你收拾一下,我們去光王府。好久沒見十三叔了,他定然想我的鞭子了。”

(二)

幾近辰時,太陽初升,朱雀大街兩側便道,小販行人熙熙攘攘,熱鬧有序。

一個干瘦的青年男子,毛手毛腳地趕著一輛舊馬車,車上順溜兒放著三個荊條籠子,籠子上蒙著黑布,里面發出吱吱的叫聲,像是販賣的野味。馬又老又瘦,但卻不怎么溫順,昂首撅尾的,鼻子哧哧噴氣,帶得車子歪歪扭扭,嚇得行人紛紛避讓。

男子似乎不怎么會趕車,胡亂吆喝了一陣,老馬也不聽使喚,頓時不耐煩了,使勁將嚼子一勒,罵道:“好你個畜生,看我回去殺了你燉湯去!”

不罵還好,他這么一罵,老馬竟然站住了,仰著脖子長嘶不止,如同老漢嚎哭,難聽至極。旁邊一個孩童被嚇得哭了起來,眾人紛紛側目。

男子氣急敗壞,揮鞭在老馬的屁股上甩了一鞭子,急道:“快走!”

那老馬受了驚嚇,呼哧一聲,斜著朝對向沖了過去。幸好朱雀大街寬敞,倒也沒出什么事故,不過男子連同車上的三個荊條籠子卻被甩了下來。

男子當街摔了個屁股墩兒,愣了一愣,也不顧上拍打衣服上的土,一骨碌爬起來叫道:“籠子!我的籠子!”

其中一個籠子咕嚕嚕滾到街邊,磕在石基上,籠蓋開了,一只毛茸茸的狐貍鉆了出來,在人群中亂竄。

男子看起來不像是有經驗的獵戶,只會原地跳腳,驚慌失措地指著那只逃走的狐貍哇哇亂叫。幸虧大街寬敞,行人又多,并無狐貍的躲避之所,幾個好事的年輕人追趕了一陣,便將它抓了回來。

男子也不表示感謝,反而一臉的不耐煩,粗暴地將狐貍塞進破籠子里,隨手把鞭子當做繩子將籠蓋綁好。

其中一個幫助抓狐貍的小青年把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奇道:“這是什么品種的狐貍?沒有狐臊氣,還帶著一股子香味。”

有好事者掀開另兩個籠子,裝的卻不是狐貍:一個籠子裝著只兇狠的大黃狗,一只籠子裝著兩只漂亮的大白兔子。

一個黑臉漢子揶揄道:“我看你是想小媳婦兒了,看到只狐貍就想到狐貍精。”旁邊一個瘦子聳著鼻子,半瞇著眼往籠子上湊,滿臉猥瑣地道:“嘖嘖,還真是呢,這只狐貍一股子女人的香味……”

男子厲聲喝道:“你懂什么!這是少有的新品,名貴著呢!”說著極其粗暴,一把推開了他們三個,轉臉看到籠布不見了,又直著嗓子叫:“我的黑布呢?哪個倒霉催的拿了?”

一個中年男子提醒道:“還找籠布?你還是先看看你的馬車跑哪兒了吧!”

男子似乎對老馬和車毫不在意,一張干瘦的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跳起,破口大罵:“誰他媽的把我的黑布拿走了!拿回家蓋棺材呢!”

圍觀者紛紛搖頭皺眉,露出厭憎之色。一個老漢看不過眼,訓斥道:“你這小伙子怎么不識好歹呢!一塊黑布,丟就丟了,有什么要緊?至于這么惡毒嗎?”又招呼大家:“散了散了,等著挨罵呀?都快午時了,還不趕緊回家做飯吃飯去!”

明媚的陽光透過梧桐葉子的間隙,斑斑點點灑落在人的頭上、臉上,卻一點也不讓人燥熱。

男子的臉抽動起來,手忙腳亂,嘴里不三不四地咒罵著,將三個籠子歸攏在一處,使勁拉另外兩個籠子上的黑布,企圖將第三個籠子也遮起來,但只能勉強遮到一半,毛茸茸的狐貍尾巴和后腿露在外面。

偏偏有個招人嫌的小混混,趁男子不注意,把手從籠子縫隙中伸進去,抓住狐貍尾巴輕輕一拉。狐貍折回頭來,蜷縮在籠子邊緣陽光照射到的地方。

男子罵了起來,怎么扯拉黑布也遮蓋不上,索性站起來焦急地張望,對圍觀者另行租車裝運的建議充耳不聞。

混混見那狐貍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它黑色的小鼻頭。忽然眼前一花,只見籠子里蜷縮著的,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只是半邊臉是毛茸茸的狐面,半邊臉是光潔白凈的人臉。

混混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往后面倒退了幾步,這才哇一聲叫了起來:“是個女人!籠子里是個女人!”

男子狂叫著撲過來去捂混混的嘴巴,卻被混混咬了一口。混混跳開,指著籠子狂叫:“真的是個女人,不是狐貍!”

已經散去的圍觀者迅速又圍攏過來。

籠子里的那只狐貍一點也不怕人,眼睛睜得溜圓,清澈純凈,像兩顆黑寶石,身上果然帶著一股獨特的體香。

眾人哄笑起來,揶揄道:“是女人,你趕緊娶回家吧!”男子揉著虎口上的牙印,嘴角抽動,干笑了兩聲道:“來來來,十兩銀子賣給你,回家做你婆娘。”正說著,他的同伴駕車而來,兩人將三個籠子搬上馬車,轔轔而去。

混混卻沒笑,揉著眼睛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心中滿是不解。

(三)

夕陽西下,城郊小劉莊籠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村口三三兩兩農夫荷鋤而歸,遠遠地大聲打著招呼、開著玩笑,臉上洋溢著笑容。

今年風調雨順,有望得個好收成,加上業余打獵的收獲,至少這半年吃喝不愁了,因此大家心情十分不錯。

唯獨劉老漢臉色愁苦,長吁短嘆,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個精瘦的高個子農夫從另一條埂道上走過來,吆喝道:“劉老頭,別發愁了,不就是一頭老犟馬嗎,丟就丟了,不值幾個錢。等這季麥收了,再買頭小毛驢養著。”

原來這劉老漢家養了將近二十年的老馬,半月前走丟了。

劉老漢耷拉著腦袋不出聲。后面一個矮冬瓜一樣的粗壯漢子趕著一頭大耕牛快步趕上來,十分豪爽地拍著胸脯道:“你是擔心麥收之后犁地沒牲口用?放心,我家的老耕牛勁兒大著呢,到時我借你使喚幾天。”

劉老漢一張臉皺巴得像個核桃:“唉……唉……”嘆息一聲比一聲沉重。

高個子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么,又閉上了。矮冬瓜是個直腸子,張口問道:“你是糟心娥兒的事兒?”

娥兒是劉老頭的獨生女兒,已經重病了半個月了,也不見好。離奇的是,一年前她曾給一個云游的和尚算命,那和尚便說她是菩薩身邊的童女轉世而來,是有慧根的,不出一年便要前往極樂世界享福去了。而且這次得病也蹊蹺,半月前,她同老娘去驪山元嬰寺拜佛,回來之后便病倒了,高燒不止,茶飯不思,口里只念叨“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因此,這次村里人都認為娥兒這次好不了了。

矮冬瓜嘮嘮叨叨道:“啊呀,可憐見的,他們都說是你老劉家祖上積德,才攤上這么件好事,可照我看……”

高個子農夫沖他使了個眼色,似乎想要提醒他不要多嘴,但天色已昏,矮冬瓜似乎并未看到他的提醒,自顧自嘆道:“心肝寶貝一樣的閨女,說是有慧根,要往極樂世界享福,可再怎么的極樂世界,哪里有在自己跟前好呢?看不見摸不著的……”

劉老漢抱著頭蹲了下來,嗓子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高個子出手拉了矮冬瓜一把,矮冬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陪著老劉頭蹲下來,低聲道:“你先別難過,明天去城里請個好郎中……我屋里還有三吊錢,你明天拿上。”

高個子躊躇了片刻,吞吞吐吐道:“我聽說城里有一家,只是不知人家肯不肯幫你……”

矮冬瓜急躁道:“哪一家?堂號是什么?”

高個子又遲疑起來,搖頭道:“算了,我也是道聽途說……”

矮冬瓜有些瞧不上他這種說三分留三分的樣子,嘟囔了句“假斯文”,又去勸劉老漢。高個子終于下定決心,道:“聽說有個叫龍隱軒的地方,專管這種事兒……”

矮冬瓜好奇道:“龍隱軒?做什么的?在哪里?”

高個子期期艾艾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只含含糊糊聽說過。”

矮冬瓜啐道:“說了半天都是廢話!”

劉老漢頭也不抬,一邊擺手,一邊帶著濃重的鼻音含含糊糊道:“……你們先回,我歇會兒……”

矮冬瓜還要再勸,被高個子拉走了。

天已擦黑,劉老漢才回到家。他的婆娘張氏已經做好了飯,站在女兒門口。劉老漢放下鋤頭,低聲問道:“怎么樣?”

張氏的淚撲簌簌落下來,忙扯著衣襟擦掉,過了一陣才哽咽著回道:“還躺著呢。今天一天連口水都沒喝。”

劉老漢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深吸了一口氣,撩起門簾親親熱熱道:“娥兒,你半月不出門,外面的桃花都落了呢。不過油菜全開啦。你瞧瞧!”他小心地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把黃燦燦的油菜花來,只是花瓣已經被揉得七零八落。

娥兒哼了兩聲。

張氏聽到女兒醒了,忙不迭進去,將油燈點上,勉強笑道:“娥兒,快起來吧,娘做了你最愛吃的。”看娥兒躺在床鋪上,被子被踢掉到床下,心疼道:“怎么又把被子揭開了?小心晾著肚子。”

劉老漢將油燈舉起,想看看娥兒的臉色,嘴里道:“娥兒,你別急,明日爹再去城里找個好郎中……”

他的話戛然而止,拿著油燈的手抖了抖,差點將燈摔了。

張氏正彎腰撿被子,忽然聞到一股青煙的味道,一抬頭便覺得眼前一亮,一股藍色火苗騰空而起。等眼睛適應了光亮,發現娥兒原本光潔的臉蛋瞬間變成了暗灰色,如同過年燒過的紙錢。

劉老漢和高氏呆若木雞,連哭都忘記了,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兒像個紙人一般噼里啪啦地燃燒殆盡,只留下一堆灰燼。

奇怪的是,并未有任何異味,反倒帶著一股獨特的清香。

高氏一聲未響,昏倒在了地上。劉老漢臉色煞白,淚流滿面。

注釋

[1]潁王,中國古代王爵封號。

[2]瀍讀chán。

上架時間:2020-06-19 16:36:20
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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