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每個人都有秘密嗎？”7歲的小女兒穿著月白色的娃娃衫，和你站在夜幕降臨的魷魚攤前，昏黃的燈泡黏滿黑乎乎的油膩，老板不修邊幅的穿著起碼超過十年的破褲衩，不時搓著腳丫，斜站著瞟著這對熟客父女，沖你嚷著“老樣子啊？兩串魷魚嘴，兩串魷魚須？！”“嗯。”你在稀稀拉拉的隊伍里小聲的應著。“爸爸爸爸！我在和你說話呢！”“是的，是的，每個人都有秘密，都有秘密......”你小心的將臃腫渾濁的臉挪進昏黃的燈影身后，在那幾分鐘的等待魷魚的時間里，你才可以放心的將皺巴巴的心事鋪平攤開在眼前，老板熟練的抓起幾串魷魚扔進反復炸過的葷油里，嗞啦一聲，鐵板上迅速泛起煙浪，撲面而來，夾雜著人來人往的鼎沸喧囂，你在深不見底的回憶漩渦里，手忙腳亂。

和每一個夜幕降臨的下班后沒有什么兩樣，略顯疲態的中年男人，應付完一天的工作，匆匆趕回逼仄的小家，想到那個沒有電梯的頂樓的家，想到拖著沉重的身軀爬回那個老婆等著劈頭蓋臉的算賬柴米油鹽的家，一陣恍惚，緊緊攥著的剛剛充值的公交卡滑手從脫了線的褲子口袋里掉出，你趕緊吃力的蹲下身子撿起，再攥緊。對于最近總是愛脫線的褲子，你好像，無話可說。

你站起身，佯裝體面的撣了撣根本沒有觸碰到地面的褲腳，就在你直起身準備挪步的時候，街對角一瞬間的對焦，一個微微發胖的中年女人，掛落幾根碎發，提著一小袋時鮮蔬果，熟悉的眉眼蒙上淡淡的市井煙火氣，略顯笨拙的脂粉遮掩不了那些深深淺淺的時間的痕跡。但你仍然記得，她的模樣，穿過人群與潮水般的車輛來來去去。

那一刻，凝固的回憶如同隆冬時節的湖面在萬丈陽光親吻的瞬間，碎裂.....跟隨你起伏的心跳，一點一點的，你聽到冰在湖面悄然裂出縫隙的聲音，聽到過往的一切美好被片片撕碎，呼嘯而來的風，將它們全部卷走。

你就這樣怔怔地立著，那些風華，那些呢喃在風里的情話，那些笑語銀鈴，都是因為，你曾擁有眼前的她。你喪失了所有能力，甚至無法開口問一句，“你好嗎？”連同那些年歲里一同看過的花開花落，那些青蔥時光里你曾許下的執手天涯，就在此刻，就在這個市井昏黃的夜的路口，道別吧。你緊緊扼住靈魂的脖頸，不讓他發出一句話，那些深淵般的難以自拔都會給你委屈求全的中年落魄帶來無法想象的惡果。

你的眼，直勾勾的看著路對面的她，大型搬家車轟轟隆隆的拖著黑煙滾滾擋住你們的視線，喉嚨一陣火辣，你死死摁住每一個字節，不讓他們說話！弄堂深處叫賣著“最后幾份，特價處理，賣完收攤！”，你轉身，幾秒的定神沖進深巷為孩子買下無比珍貴的最后一份點心。

沒有人，沒有人注意到，深巷的空蕩里如洪水般涌來的是你內心的決堤。

那個夜晚對于你來說，究竟多長？老舊的鐘聲滴答滴答，只有誤闖進臥室的月光，在冰涼的夜深人靜里將你腮旁擦完又滾落的淚水溫柔摩挲。熟睡的你，像極了孩子，像極了她眼里，她腦海里，那個回首羨煞旁人，開滿了她一整個青春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