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早上還冷得打噤呢，怎么一到中午卻還是這么熱。”

“今日已是到了霜降，你這臭丫頭整天吱吱喳喳的，腦子卻是個不記日子的。”

一旁的綠衫丫鬟點了點穿黃衫子的丫鬟一下，又嫌她額上的汗，連忙又在黃衫丫鬟身上擦了擦指尖。

黃衫丫鬟見此又輕推了綠衫丫鬟一下，兩人正嬉笑得厲害，身后卻傳來了一聲年長的女聲：“聊什么呢都這么開心，叫你們掃幾片葉子掃這么久！”

兩個丫頭受了一嚇，反應過來之后忙給嬤嬤行禮。

那嬤嬤已經不悅。正欲再敲打敲打這兩丫頭，但又想到什么一樣，眉毛一抖，面色倒是和藹了些，說道：“今日霜降時，也是大小姐回府的日子，我看你們倆平日倒是機靈，你們回去收拾收拾，準備去大小姐那頭伺候著吧。”

去大小姐那里伺候？兩人心中狂喜，卻又覺得有些不對，我們尚書府的依依大小姐不是一直都在府上的嗎？

回府？宋嬤嬤這是什么意思？

宋嬤嬤見兩人愣神，面上一惱，語氣也添了些平時的尖酸來：“就憑你們兩個灑掃臭丫頭也想去依依小姐那里伺候！呵。倒是想得美，你們是后面來府上的，有些事你們也應該聽說過，這個大小姐，就是十五年前抱出去那個…”

兩個丫鬟微微一愣，她們這才反應過來。

這尚書府十五年前是有位嫡出的大小姐，聽說才剛出世，她母親只看了那嬰孩一眼便咽了氣，更是聽說那嬰孩一出生相貌猶如老婦一般奇丑無比，連老爺及幾位長輩見了也是大病一場。

她們還聽嬤嬤們說過，早在那先夫人懷孕之時，就悄悄找仙人算過命了，那仙人只說‘厲鬼投胎，克父克母’，先夫人卻又不信這個，沒成想到，那妖孽一出世便將她性命奪了去。

后面為了化解此事，府上當日便請了道士。道士說需將妖孽立馬作法火化，只可惜他們這里是尚書府，當今圣上更是不信鬼神，若是傳出去燒殺自己子女一事，只怕老爺會受此牽連，官位不保。

不知怎的，那道士便出此下策：他提出將妖孽帶走，隨他渡緣，十五年之后等化解掉身上的厲鬼之氣，等到那個時候，他再親自將大小姐送回來。

那個大小姐名兒也起得隨便，好像是叫什么降霜，因為當時府里幾位長輩不待見這個嬰孩，只想趕緊送走，老爺也沒有取名的心思，就隨隨便便取了這個。

霜降之日生降霜，起名如此敷衍，比起她們幾個丫鬟的賜名還不如呢。

本來她們還以為這就是一個傳言而已，莫非今日，便是十五年前那個妖孽抱走那日？

宋嬤嬤見兩人臉色紅白交加，心中冷笑，這府里的下人們都是人精啊。十三年前老爺又迎娶了劉國公的小姐做續弦，老爺很是喜歡這個夫人，而這夫人肚子也爭氣，進門一年不到便生下了小姐沈云依。

依依小姐生得可愛，性子也隨了夫人的溫柔純良，對下人都好得很，時不時便要拿出自己首飾碎金賞賜下人，以至于在她跟前伺候、哪怕是個灑掃丫鬟都是肥差。

久而久之，幾乎所有人都忘了當初那個抱走的嬰孩。

這個早就被人淡忘的大小姐，都還是夫人記著，這幾日囑咐宋嬤嬤要撥十個丫鬟、十五個家丁到朝露苑備著。

大夫人可真是好呢，朝露苑可是個好位置，位于花園東南角，只需轉個走廊就能到后宅正中心，也離夫人住的漱喜堂并不遠。

這位置之好，聽說就連沈云依都央求了大夫人好幾次想要搬過去，當時他們幾個做下人的，也不知為何大夫人也不同意。

她宋嬤嬤倒是想破了頭沒想到，這么好的院子，原來是要留給那個妖孽的。真不愧是夫人，氣量可真真是一般婦人不能比擬的。

大夫人還給了宋嬤嬤整整一百銀兩，讓她去牙婆子那里挑人。

宋嬤嬤慣是個偷奸耍滑的。反正夫人也沒說要全挑府外面的，她倒不如在府里挑幾個新開不久、面又生兒的，再去牙婆子那里隨便找幾個，這樣，這錢…

宋嬤嬤的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面前兩個丫鬟面色猶如吃了黃連一樣苦澀，只是宋嬤嬤一慣在她們這種下人面前刻薄打壓，她們也不好再說什么。

這個大小姐不受寵倒還好說，要是煞氣未盡…

他們都被不明不白克死了怎么辦？

想到這里，兩個丫鬟更是面色苦得不行。

宋嬤嬤可不管她們，將她們攆進朝露苑之后，便喜滋滋地將余下得銀兩揣在兜里。

前幾日宋嬤嬤就開始在院子里尋人折騰了，她弄出這不大不小的動靜，府里大多還是知曉了這位許久不提的大小姐確確實實的要回府了。

被抓去“充公”的下人更是怨聲載道，仿佛那大小姐一回來就要將他們吃了似的。

而其他下人更是察言觀色，聽聞老爺那邊沒有什么話傳來，便都暗自猜想老爺大抵還是不喜歡這個妖孽的。

想到這里，他們還是懶懶散散該干嘛干嘛，至于大小姐回府的事，倒是無一例外一點欣喜也無。

……

直到申時，才有家丁從府上前門處過來。

“報老爺！那位張道士帶著大小姐來了。”

中年男子眉毛微微一皺，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沈賦之前朝平穩后宅和睦，一直未出事端。

這么久過去了，說句實話，他都快記不起自己還有個抱出去的女兒了，也還是自己賢良的夫人這兩天提起，他這才稍稍有所準備。

“速請到花廳一敘。”

面對自己送出去十五年的女兒，他還是有那么幾分期待的，他隱隱回憶起十五年前那場意外，對于自己送出去的女兒，他此刻的心情也只能用又驚又喜來形容了。

家仆下去之后，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兩鬢染霜的道士隨家仆走來。那道士雖看著年紀很大，卻猜不出年歲來，不見一絲疲色，倒頗有仙風道骨之姿。

沈賦之與幾位在場的下人見到他，眼睛都紛紛一亮：不愧是得道高人，如今面貌竟是與十五年前分毫不差，一點也不見衰弛之色。

眾人心中不免也對這個衣著樸素，卻又有仙人之姿的張道士生出幾分敬畏。

兩人還未說話，只見眾人的眼光又落在了張道士身后的女子身上。

這是一個高挑的女子，只著了一身月白色描花長裙，戴著同樣月白色的帷帽，帷帽上的長紗遮住了女子面貌。如若仔細看，就能看到那帷帽上竟隱隱繡畫著一小只雪白修長的貓兒來。

雖她穿著簡單素凈，但體型玲瓏有致，頗有亭亭玉立之姿，光是她踏步款款行來，便覺得步步生蓮，優雅至極。

這一時間竟將好些家仆的目光抓了去，眾人目光不免看得癡了，他們這些下人活了半輩子，哪里又見過這么儀態的小娘子。

絲毫不出意外，沈賦之的目光也從張道士越到了沈降霜身上，他眼神一窒，就連自己什么站了起來也絲毫未覺。

他心中激動：原來這就是自己十五歲的孩兒，養在外面就能有這等儀態氣質，渾然天成，不愧是他沈家沈賦之的女兒！

竟是一點也不懷疑！

沈降霜唇角微扯，將所有人眼中的驚癡盡收眼底。

張道士與沈降霜向他大大方方行了一禮，沈賦之忙親自上前扶起兩人。

道士這才開了口笑道：“今日便是大小姐與沈大人父女續緣之日了。這十五年大小姐跟貧道云游四海，也化齋解難了無數，如今煞氣因緣已解，貧道也該告辭了。”

沈賦之忙挽留道：“大師神機妙算，更是菩薩心腸，愿渡我們沈家逃離此難，大師何不再坐會兒，本官也有厚禮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