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喚冰皎，是天地之靈物，生于忘川之畔，長于三生石旁。在這地獄之中，吾是獨一枝通身皎潔且泛著銀光的花，只是還未曾開過花。自我有了靈識，我便是一株花骨朵，從不曾開花。我坐于奈何橋頭，看盡這奈何無端的千萬形色。

伴我成長的，是橋頭的老嫗，我叫她孟婆婆，她自我有了靈識便就在這，她為我澆灌，給我講故事。在這奈何橋頭用她的喑啞的聲音為我描繪了一方我所不知的世界，那里有狐女阿芷的求而不得，有紅顏難逃的禍水之劫，有人妖殊途的難擁一世……

孟婆婆在醧忘臺工作，為經行鬼魂，熬制一種使人忘記前世的藥，名為醧忘湯。經行奈何橋，飲下醧忘湯，萬事皆相淡。

只是這萬靈的醧忘湯，也會有不靈的時候。

那日曼珠沙華正值千年的第一日開花期，映紅了忘川的萬里彼岸，也引著黃泉路的魂體而來。縱使花不見葉也不見花，也獨有著千年的長開不敗，正是繁華千年，成就了黃泉路的錦繡繁華。伊人踏著一路繁花而來。

她著一身紅衣，長發飛舞，皓腕冰肌。她眼帶淚花，卻笑得從容。風華絕代，卻只是蹉跎一段情深。經三堂會審，被判輪回。再來奈何橋，她面上還留有兩道淚痕，勾唇淺笑，是說不出的痛苦。我為此不慎明白，不明白她為何又哭又笑，不明白她到底有幾千情深，以至總總也忘不掉。

“孟婆，我終是無法忘了嗎？”她已飲下數碗醧忘湯，卻沒像往常靈魂一樣忘卻前塵，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緣，這一物到底如孟婆婆講過的那句“只嘆世間情緣多傷人”。

“你執念太深，放下不是為好嗎？”孟婆婆沉默許久，眼中閃爍的是一片深沉，那是我不曾理解的。

“如何放下？無論生與死，他為我具能舍棄一切，他本該天驕無雙的……”她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那雙眼睛空洞無物，卻又仿佛豐富多彩。婆婆說她名喚有施氏，一身浮華只失在一個緣字上，正應了那句“自古紅顏多薄命”。

“難忘也，執念也，罷了，且留在這奈何樁。”孟婆婆伸出她那布滿皺紋的手，執起有施氏的手，嘆了口氣，“我知他求入地獄還你轉生，若你還是無法放下，你該受刑千年來求得留在地府。這不是他想看到的，你明白嗎？”

“我……我該忘了嗎？”她喃喃自語，低眸，再淺淺閉眸，一顆碩大的晶瑩滑下，沒入這無邊的忘川之中。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曾知道她的故事，她不言，婆婆也三緘其口。

喝下醧忘湯，走過奈何橋。忘卻前塵事，了斷一世緣。有施氏留于奈何樁時，她便幫著孟婆婆為經行魂體送上醧忘湯。如此一日一日，她眼中的迷茫漸漸淡了，而又有什么東西越發堅定。我也因此了解這位風華絕代的女子是如何的經歷。那是在一個孟婆婆受召前往冥王神殿的日子，奈何橋停止運行，便只有我和她。于是，那日的故事不是孟婆婆來講述。

“小花兒，你知道嗎，我和他本該是仇敵的，他卻……”她話語哽咽，又是笑又是哭，我實在看不懂她。她言有一人為她付出了一切，放棄了天下，放棄了自己，都只為了她。他們是一世的仇敵，也是一世的戀人。我不甚明白她的又愛又恨，也不甚懂得她說的不得已的愛又是什么。她一手毀了那個人的江山，令其負上千古的罵名。為此，那人只一句“甘之如飴”了卻了這一生的愛戀。

判官本判下了有施氏受地獄之刑，打入地獄的懲罰，然而，那個被她毀了一輩子的人卻跪在冥王面前以靈魂為代價，只求放過有施氏。因此，有施氏來到了奈何橋重新輪回。而這些都是孟婆婆告訴我的，那時孟婆婆嘆的一句“情，深而不知，入骨難離”是我所不明白的，只初初映入腦海“情”字。而彼時她已經不在這奈何橋頭了。

她離開前，正遇見婆婆為我澆灌，問了句:“這是什么水，為何是紅色的？”

“這是……忘川河水。”婆婆回答道。

那時有施氏似乎愣住了，只喃喃自語:“幽冥忘川河嗎？”便在這忘川河畔站了許久，只望著翻涌的河水。之后，我就再也未見過她了，婆婆說她愿意受地獄之刑——進入千年的忘川水牢來等待那個愿意放棄一切的人一同轉世。婆婆悲憫的目光在話落后落在了我的身上“只是再未是曾經”。

我想即使不是曾經，那兩個相愛的人應該會有一場互相羈絆的戀情，那一定是美好的。

這奈何橋每天都是形形色色，有施氏的離開慢慢就這樣變淡，奈何橋頭的生活就又變得平靜。婆婆為我澆灌，為我講過故事，偶然還會有一兩個魂體停下來與我待上一些時間，或者有黑白無常兩位鬼差和孟婆婆來嘮嘮帶鬼魂來地府時的發生的新奇事兒。

直至有一天，冥界闖入一個人，他一路殺至忘川之畔，奈何橋頭。他說他是天上的神君，他說他要找到一位于他無比重要的人，他說他不要那個人轉生，不要那個人忘了他，他說，他要帶那個人走。

孟婆婆語意心長地對他說:“神君，回去吧！她已經不在了，不必再找了！”頓了頓，“神君你已沉睡了上千年，你要找的那人早已不在了！”

“不，不可能，她說過她會等我的。她明明是這樣承諾的，是你，是你們對不對，是你們逼迫她喝下那碗湯的對不對！”神君有些走火入魔，瘋了一樣爆出自己的威壓，周身四起的銳利說明他的法力在外泄，銳利的法刃打散了許多鬼魂。

“神君，你冷靜下來，不要傷及無辜，否則你會被剔去仙骨關入十八層的！”孟婆婆勸說著，可神君已然聽不見孟婆婆勸說。孟婆婆便盡了眾力結了個結界，防止魂魄們受到攻擊，灰飛煙滅。放下奈何橋上的銅門，不讓他們帶著記憶過河。

但神君似乎失去了神智，他雙眼發紅，已然走火入魔。他看著孟婆婆，滿目恨怨，極其可怖。一道道神血做成的利刃打在結界上，我看見婆婆的身體隨著那一道道攻擊而變得愈漸透明。我知道，再這樣下去，孟婆婆會魂飛魄散的。

“婆婆，快離開，快走，不要再支撐下去啦！”我纖細的觸支撫摸婆婆可懼的臉龐，在心中吶喊，但是，她卻聽不見我說話。

從小便是孟婆婆呵護著我，撫摸著我的身體，對我慈愛地笑著，即使她臉上滿是傷痕，也不能停歇我對她如母親般的依賴。

“小靈花啊！你陪伴我七百年啦！雖然你還不能說話，但能讓我不再孤獨，謝謝你。小靈花……我對不起你……”

“不，我不要孟婆婆死去，不要！”只恨自己不是人形，不能拉走孟婆婆，我不要孟婆婆像那些奈何上漂泊的魂體，不要孟婆婆消失不見。我的心在涌動，我的身體頃刻變得很是興奮，我能感受到體內滿滿的能量，然后，就又都成了空白，只記得那一抹妖魅的黑色，在朦朧之中，我失去了靈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