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暗，世界留給我一個空間

沒有花草，沒有春天

所有星辰都是神靈的眼

悄無聲響，追隨你的后半生

C市致遠中學(xué)的操場。

傍晚時分，剛下過雨，天邊升起了萬道霞光，絢麗得讓人忍不住駐足仰望。河千歲怔怔地看著遠方，心思不定。純棉的白色T恤上有大片水漬，青色格子衫被隨意系在腰間，額前的劉海兒已被打濕，汗水順著發(fā)梢滴落至脖頸，再被上衣吸掉。

她乏到不愿動彈，連呼吸都感覺很累。

好久好久，直到脖子酸了，千歲這才慢慢解下腰間的外衣，邊走邊輕輕擦拭額頭的汗。經(jīng)過校園宣傳欄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幾位老師在粘貼什么，此時身旁有兩個女孩跑過：“是我們的高中分班成績吧？快快快！”

千歲聽到是分班成績，心里“咯噔”一響，她躊躇半天才跟了上去。欄框中已經(jīng)貼了一大半名單，前五十名都是紅色字體，千歲直接從黑色字體名單中找起，每往后過一個人名就心虛一分，直到在第478名找到自己的時候，那顆怦怦怦的心這才放下來。

真是萬幸，沒有在500名之外。

千歲算了下班級人數(shù)和自己的名次，應(yīng)該可以分到8班或9班，唇邊揚起淺淺的笑，安心回家。

“哎，你來看，這個人名字好奇怪，第……五……寒江？是姓第嗎？”

兩個女孩湊在一起細細研究著。

“是不是寫錯了，應(yīng)該是第五名？”

“不是，這前面寫著第二名，第五寒江，看著好奇怪。”

“奇怪的多著呢，我剛才還看到一個，叫……千歲，河千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嗎？哈哈。”

“你百度搜索一下嘛，看有沒有這個姓氏。”

“好，我現(xiàn)在查一下。”

站在一旁的千歲，瞬間黑了臉。

千歲挪了幾步，看著那位居第二的四個鮮紅大字，抽抽嘴角發(fā)出輕微的鄙夷聲，好了不起喔，萬年老二。她隨手將衣服往身后一甩，扭頭走了。

千歲戴著耳機哼著小調(diào)，最終轉(zhuǎn)入那條青磚小巷，兩邊的石墻上郁郁蔥蔥爬滿了薔薇，受過雨水照拂，薔薇開得更是濃密。她狠狠吸了一口空氣，不搖香已亂，無風(fēng)花自飛。

這里的城市是沿山而筑，所有大街小道都順著山勢蜿蜒而上，目光所及大都是一級級不規(guī)整的石階，雖然也是繁華都市，卻總感覺在山中穿行一般。

第五寒江就趴在臥室的窗戶邊上，遠遠看到那個人便立即關(guān)窗下樓。因為速度太快而步伐不穩(wěn)，他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抓住扶手的瞬間，兩條大長腿以劈叉的姿勢站穩(wěn)。那大腿根疼得要命，他硬是憑著意志力將兩條腿合攏。

“你干什么呢？”老五拎著飯盒走到玄關(guān)處，兒子這一番操作很是莫名其妙，他邊穿鞋邊說，“等你媽回來再給你東西吃，我要出去走會兒。”

老五前腳剛邁出就欣喜地喊道：“閨女回來啦。”

千歲拿著鑰匙準備開門，鄰居老五叔叔一臉慈愛地沖她招手，千歲禮貌地打招呼：“叔叔！”

“怎么才回來，又去學(xué)校練舞了？”

千歲點點頭。

老五嘖嘖兩聲：“干什么這么辛苦，后天都要開學(xué)了，你這個暑假就沒休息兩天。來把這個抄手吃了，你最喜歡的紅油。”

千歲急忙擺手：“我不吃，謝謝叔叔！”

老五不管，徑直打開飯盒蓋，拿出湯匙遞給她：“快吃吧，我特地給你包的。”

抄手的香氣撲鼻而來，千歲早已饑腸轆轆，耐不住美食誘惑，她接過湯匙。

“那個，我媽不讓我吃晚飯。”千歲囁嚅開口。

“不管她，叔叔讓你吃就吃。”老五一看到千歲這個模樣就格外心疼，他很是不滿，“這個靜姝，等她從美國回來我得好好說說，想讓馬跑又不給馬吃草……”

千歲只顧埋頭猛吃，沒有看到寒江出來了。他手插口袋倚靠在門口，和老五一同看著狼吞虎咽的她。

老五像是想起什么，便問千歲：“分班成績出來了吧？”

“嗯。”千歲口齒不清地說，“寒江第二名。”

“我也沒想問他，閨女你考第幾名？”

千歲這才停下扒拉的“爪子”，埋著頭沒有抬眸，小聲說：“478。”

“哇，這么厲害！”老五爽朗地笑了起來，雙手環(huán)胸，“嗯，我閨女就是了不起，是不是進步了幾名？真棒！”

“不是進步，退步了。”千歲緩緩地答。

這下寒江沒忍住，他“撲哧”笑出聲來。千歲看到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他，咽下最后一個抄手快速把飯盒蓋了起來。

“叔叔我洗干凈再還給您，我先回去了。”

千歲突然就漲紅了臉，悶著頭轉(zhuǎn)身進了家門。

老五很不耐煩，轉(zhuǎn)頭就罵：“你想干什么小五，這樣笑話別人很開心嗎？”

“我沒有笑話她啊。”寒江很是無辜。

“那你剛才笑什么？”

“我笑……她吃東西的樣子很丑。”

“嘶，兔崽子，這樣對妹妹，你良心給狗吃了嗎？你過來，我保證打死你！”

臨開學(xué)前一晚，千歲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分班成績是不是出了？”靜姝直奔主題。

千歲在電話中聽到有翻紙和敲鍵盤的聲音，想來媽媽工作十分忙。她如實告知了自己的成績排名，意料之中媽媽平淡如水，說了聲“哦”。

“我聽周周老師說你這個暑假的體重很不穩(wěn)定，你是不是吃東西了？”

千歲瞬間頭皮發(fā)麻：“沒、沒吃啊。”

“冰箱里的牛肉和蔬菜吃完了嗎？”

“還沒有。”

“要是吃完你就和我說，我再買一些送家里去，蛋白質(zhì)一定要按時補充，不要吃主食和那些油炸物……”整整十分鐘，靜姝都在重復(fù)以往說的話。

千歲的雙眸無力垂下，時不時輕輕“嗯”一聲。

直到最后，靜姝才又提到成績：“保持這個水平就可以了，將來你是要進舞院的，現(xiàn)在最主要的就是把舞練好，體重控制好就行了，別的都交給媽媽好嗎？我現(xiàn)在有點忙，先不說了。”

電話“嘟”的一聲被掛斷了，千歲都沒來得及問一下她什么時候回來。

放下電話，千歲去了廚房，廚房十分干凈。即使不用爐灶，千歲也會按時打掃衛(wèi)生，不僅廚房，包括客廳、臥室，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她都認真打掃，因為不知道哪一天，媽媽出差就回來了。

媽媽在一個化妝品公司做高層管理，常年出差美國，一年在家待的天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人生中另外一個重要的人—爸爸，似乎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說“似乎”，是因為媽媽根本不愿提到這個人，更從不講爸爸的事情。

千歲看著冰箱里擺著的乳酪蛋糕，良久，嘆了口氣，拿出來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又在冰箱里的蔬果中掃視一圈，拿了一根香蕉，這才關(guān)上冰箱門。

上學(xué)的那天早上，千歲一開門就碰到了寒江。

他正彎腰在系鞋帶，應(yīng)該是看到她了，卻沒有抬眼。

千歲本來還猶豫要不要打招呼，一看寒江沒有反應(yīng)，想必也不想和她說話，便自顧自走了。

看著千歲纖細的背影，寒江這才直起身，無奈又有些無語：“壞丫頭，打個招呼能死嗎？”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學(xué)校，千歲和寒江對致遠十分熟悉，因為他們兩人都是本校初中部直升高中的，開學(xué)的第一天也沒有什么不習(xí)慣，要說有不同，就是有大批外校的人考了進來。

致遠中學(xué)在C市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師資力量雄厚不說，百年教育的美譽更是根深蒂固。

厚德載物，寧靜致遠。

八個金光燦燦的大字總是在最高處閃耀。

高中部嘰嘰喳喳、人聲鼎沸，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能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千歲在人群中穿梭，每個班級門口都貼著名單，她跑到9班門口，踮起腳在名單中找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因為人太多了，她根本擠不進去，折騰半天倒是累得氣喘吁吁。

“別看了，你在8班。”

說話的是寒江。

千歲回頭，寒江面無表情，他足足比千歲高了一個頭。這個人，初中的時候還沒自己高，是吃了什么激素躥起來的吧！

“你怎么知道？”千歲問。

“因為這上面沒有你的名字。”

寒江準備離去，突然“哎”了一聲，扭頭說：“該不會你在10班吧？”他還聳了聳肩。

赤裸裸的瞧不起。

千歲的怒氣從丹田直沖腦門，果真是總角之交有時近，青梅竹馬不如狗。

隨著青春期的到來，兩人在不經(jīng)意間漸漸疏遠，小學(xué)的時候不管干什么兩人都黏在一起，還曾剪發(fā)為盟做兄妹，發(fā)誓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現(xiàn)在千歲想起，只覺得自己瞎了眼，沒有早早辨別這個腹黑男。

寒江摸摸鼻翼，嘴角不禁扯起壞笑，叫你無視我！

千歲確實在8班，當她進去的時候，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一大半人，基本好的位置都被挑了，她只能隨便找個空位就座。

很快，人都來齊了，班主任進來的時候，四處張望了下。

“有沒有叫河千歲的？”班主任在講臺上問。

千歲感到有些奇怪，她慢慢舉起手來：“我是。”

“中午你去趟年級主任辦公室，就在后面那棟樓知道吧。來，現(xiàn)在我們大家開個會。”

老師說完，千歲就趴在桌子上琢磨開來，年級主任，怎么想腦海中都沒有這一號人物，應(yīng)該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難道是想問她是舞蹈生的事情？畢竟在初中的時候，所有老師都知道她是特長生。

上午她在班里將校服和書本都領(lǐng)上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去了一趟教師樓，找到了年級主任辦公室。她一進去，楊主任就很客氣地起身：“來來，坐。”

“謝謝主任。”

楊主任坐下后看著桌上的學(xué)生檔案：“你是我們本校初中部升上來的是吧？”

千歲點點頭。

“練了七年的舞蹈，這是從小就開始練的嗎？”

一聽楊主任如此問，想來只是咨詢她舞蹈生的事情了，千歲這下才真正放心：“是的，主任。”

“嗯。”楊主任看著檔案很是滿意地點頭說，“初中的時候就給學(xué)校爭得了很多榮譽啊，不錯不錯。你到1班去吧。”

“嗯？什、什么？”千歲覺得自己聽錯了。

楊主任一臉真誠的笑容：“校服和書都領(lǐng)上了是吧，下午你就去1班報到吧。”

“主任，我不是分到8班了嗎？我考的第478名。”千歲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明明是8班卻說是1班，讓她去學(xué)霸界的頂端，這不是要命嗎？

“河同學(xué)，這個事情你回家之后家長會跟你說的，下午你就去1班報到，好了，你去吧。”

去、去哪兒？

千歲整個人都是蒙的，她背著書包在操場亂轉(zhuǎn)，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楊主任讓回家問家長，難道是媽媽做了什么嗎？

千歲無助望天：“要死，我不想去……”

千歲硬著頭皮進了1班。

大家上午已經(jīng)都認識得差不多了，突然看到又進來一人，便有些疑惑。千歲看著靠近窗邊那排還有個空位就坐了過去。

“你上午沒有來嗎？”同桌女孩好奇地問。

“哦，來了……”再多余的話她也不敢說，突然就心虛了。

同桌見她有些內(nèi)向便不再問什么，千歲這才松口氣，她悄悄地環(huán)顧四周，也扭頭往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對上寒江的目光，嗖地回過頭來。

完了，死定了。

寒江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像是知道她會來一樣。

1班的班主任是一位男老師，戴著金絲邊的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他在講臺上拍手：“好，安靜，上午我們班少了位同學(xué)，現(xiàn)在上來補充下自我介紹吧。”

千歲知道在說她，硬逼自己的屁股從凳子上離開，畢竟是參加過很多比賽的人，她面對眾多目光從不會緊張。只是現(xiàn)在情況特殊，心虛讓她有些焦灼。

“大家好，我叫河千歲，河水的河，千萬的千，歲月的歲。”

老師先帶頭鼓的掌，大家的掌聲將一些笑聲淹沒。原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底下一個男同學(xué)突然舉起手來：“是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嗎？”

全班這才哄然大笑。

又是這個老梗。

千歲壓抑著自己的怒氣，還要保持著面上的淺笑。

我不氣的，沒關(guān)系的，同學(xué)嘛……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壞蛋……她的目光搜索到那個還在哈哈大笑的男同學(xué)，竟是寒江的同桌。

“遲到，不要鬧。”老師出聲制止，繼而對千歲示意可以回去了。

寒江扭頭看著遲到，咬牙切齒：“皮這一下很開心嗎？”

“怎么了啊，我當初不是也這樣笑你的嗎？”

遲到與寒江在初中籃球賽上相識，從臨校泗中拼老命考過來的。寒江看著千歲在座位坐下，想起爸爸再三叮囑的話，嘆口氣掏出書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