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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子記

大海是那么的廣袤無邊,水是那么的藍,像天空倒映在水上,它又是那么的清澈透明,仿佛一面巨大無邊的鏡子。然而它又是那么的深,深得哪怕我窮極一生,也無法抵達那里,找到她。

我的父親是這個國家的國王,他是位英明的國君,國家在他的治理下很是昌明,因此他深受著他的子民的愛戴。我的母親長得美麗又聰明,她是位賢惠而又開明的女人,她一生的心血都是花在照顧我的父親和我身上。我是這個國家身份尊貴的王子,是父親母親最喜愛的兒子。

不知為何,從小我便對大海有種特殊的感情。我的宮殿依海而建,這樣,只要我打開窗戶便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從小,我就愛趴在窗戶邊看這邊海,我可以一看就是一整天,也可以做一整天的夢。我的母親常笑著對我說:“噢,我親愛的小王子,你怎么那么喜歡大海呢,你上輩子一定是海里的小王子,對嗎?”也許吧。

我常聽人們說大海深不見底,里面住著很多神奇的生物。我的母后身上帶著的那串美麗的大珍珠項鏈便是來自于那神秘莫測的大海里。人們還說大海里住著海王,海后和美人魚。海王就像我的父王一樣,統治著那片海。海后與我的母親一樣,照顧著海王和她的孩子。美人魚是海王的女兒,擁有美麗的容貌和動聽的歌聲。但是每當人們一提到美人魚便是驚恐的表情,他們說美人魚的美貌和歌聲雖然動人,但也害人,很多沉沒的漁船都是被美人魚誘惑的。

在我16歲生日的這天,我的父王說要給我最好的成年禮——一艘巨大且華美的輪船。這天,海面難得的風平浪靜,滿天星星,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中,真是個好日子呢。

船上的各色燈籠一齊點亮了整個夜空,船在海面上緩緩地行駛,人們唱著跳著,船艙內一派歌舞升平,我站在人群中享受著人們的祝福與贊美。當第一支煙花破空而出時,人們歡呼了起來,我帶著人們走出了船艙,欣賞著百花齊放。

我見過無數的煙火,而這次卻與往常的不一樣,每一發都是絢爛至極。我感覺天上的星星都在向著我墜落,向著大海墜落。人們唱著,跳著,喊著。我腦海里突然想著,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只美人魚為我歌唱祝福,那該有多好啊。就在我想得入迷之際,我的耳朵邊仿佛真的聽到了歌聲,我立刻拉回了思緒,此時船上的音樂已經停止了,人們也停止了唱跳,萬籟俱靜,只有不知哪里飄來的歌聲。它是那么的動聽,猶如百靈鳥出谷。所有人都沉醉在這動聽的歌聲中,連水手們都停止了手頭的工作,靜靜的聆聽著。美人魚的歌聲應該就是如此吧。

突然海面的風浪大了起來,沉重的烏云也壓了過來,海的深處傳來隆隆的聲音,遠處的歌聲也停止了。水手們趕忙收起風帆,衣著華麗的人們也驚慌失措的躲進船艙里。巨大的船只在狂暴的海面上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我有些擔心我的大船是否經得起這樣的大風大浪。

我透過窗戶,看到遠方掣起了閃電,將漆黑的夜空照得通明。風浪似乎越來越大,人們越來越恐懼,他們祈禱著,希望能度過這個不平靜的夜晚。突然我感覺船身重重的晃動了一下,我差點隨著這股晃動摔倒在地。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人們驚恐地跑出船艙,我也跟著跑了出去。

海浪一個高過一個,我看到船只在海浪的擊打中發出斷裂的聲音。船桅也被攔腰截斷了,整個船只開始傾斜,海水往船艙里貫入,天空變得漆黑一片,一會兒閃電掣起來,天空又亮如白晝。人們無助的尖叫著,祈求著上帝保佑。隨著船身的又一次劇烈晃動,我掉進了海里。海水瘋狂地灌入我的眼耳鼻嘴里,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就在海水一點點吞噬我的意識時,突然身體似乎漂浮了起來,有什么東西托著我前進。過了很久,我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沙灘上,身邊似乎有人,她溫柔地替我捋了捋頭發,她親吻了我的額頭,我極力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可無論我怎么努力,我的眼睛像是掛了鉛塊似的,我只能感受到那種溫柔的愛撫,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除了我的母親,世上再也沒人對我是這般了吧。我感受到陽光照耀在我身上,暖暖的,但我也感覺她似乎離開了我,我的心里有點失落,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呢。

終于,我睜開了眼睛,我看到的是我的子民們,他們圍著我,詢問著我,他們擔心的眼神讓我倍感溫暖,我對著他們微笑,表示自己很好,無須擔心。我在人群中試圖搜尋著,想找到照顧我的那個人,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帶給我這樣的感覺。她應該是離開了吧,可是她為什么救了我之后要那么著急的離開呢?心里濕漉漉的,像是被雨淋過一樣。

當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的母親看到我睜開眼睛,露出了悲喜交加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是擔心至極,她紅著眼眶,抱著我,笑著說道:“感謝上帝,我的寶貝,你終于醒了。”

我的母親說我的船已經被暴風雨毀掉了,更令人心痛的是,在船上的大多數人被那場可怕的暴風雨吞噬了,幸運的是,我還活著。我的母親說,沒錯了,我上輩子應該是海里的王子,所以我還能幸運的活著。可我知道我之所以活著全是因為那個人救了我,我想告訴我的母親我的遭遇,但是我不知從何說起,我甚至連是否真的有這么一個人都不確定。

我的家人開始為我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他們為我挑選我的未來妻子,他們說我已經成年了,他們說我將是這個國家繼承人,他們說我應該迎娶一位美麗賢惠的妻子作為未來的王后,然而我對此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我每天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臨窗看海。

我見過這個世間的很多女子,普通的,美麗的,迷人的,但是沒有一個是能讓我心動的。我向往大海,我想我的女郎應該像大海那樣,神秘且迷人。我想救我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這樣的,可是我卻錯失了認識她的機會,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都懷疑那一切是否只是一場夢,而我之所以活著全是因為上帝的保佑。

今晚如往常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我依舊是看了看大海,便洗漱睡了。夢里依舊是那個模糊的身影和溫柔的親吻,我有些沉迷,我想若是就這樣一直在這個夢里活著該多好。可是生活并不能總是如你所愿。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我的侍衛長急匆匆地來到我的寢宮,他告訴我,在我的宮殿外延伸到大海的石階旁躺著一位女子,似乎昏迷不醒,問我該如何處理。本來很是生氣的我聽到這個奇怪的消息心里居然產生了一絲好奇,我很好奇是怎樣的一名女子,怎么會昏迷在我的宮殿外,要知道那里是個危險的地方,也是個極其偏僻的地方。因為我的宮殿建在大海旁,所以我特意讓工匠們在那里建了一段長長的大理石階,延伸到大海。

我跟著我的侍衛長來到了宮殿的臺階旁。進入我眼簾的是一名美麗嬌小的女子,她緊閉著雙眼,蜷縮在光滑的大理石臺階上,一頭烏黑的長發遮掩著她身無半縷的身體,她的眉頭緊鎖中,又長又翹的睫毛微微的顫動,似乎在經受著很大的痛苦。我開始陷入苦思,我是否該叫醒她呢。

正當我思考時,躺在大理石臺階的小人兒突然睜開了雙眼,她似乎有些迷茫,然后她看向了我,海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羞澀,似乎還有些許期待。我竟有點怔住了,我緩了緩心神,露出一個自認為不失一個王子氣質的笑容,蹲下來詢問她叫什么,來自哪里,怎么會昏迷在這。她臉色羞紅的看著我,溫柔且悲傷,我竟有些不可自拔地深陷了進去。我情不自禁的脫下自己的外披披在她的身上,牽起她的手,我告訴她,如若愿意的話,可以住在我的宮殿里,她依舊是不說話,但卻對著我揚起了笑臉,我的心突然就砰砰的直跳,這一刻,我想我是愛上了這個神秘的女孩吧。

她從來都不開口說話,無論我對她說些什么她總是微笑著。我想她應該是不會說話的吧,可那又能怎樣,我喜歡她。我給她穿漂亮的衣服,我讓她住我的宮殿,我叫她“孤兒”,我希望她真的是名孤兒,這樣我就可以將她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帶她去騎馬,我帶她去看星星,我恨不得將我能擁有的東西都分享給她。而她似乎對什么都好奇,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動物,她都能睜著她那雙海藍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上半天。她是那么的單純無邪,好像少不經事的小女孩,我對她越發的好奇,也越發的喜歡。

我加倍的對她好,我想讓她知道我對她的喜愛,我想終有一天,我會娶這位美麗而善良的姑娘做我的妻子。我會開始幻想我們的未來。我記得第一次帶她去高山上看星星我情不自禁的親吻她時她那嬌羞的模樣,讓我歡喜的是她沒有拒絕我,我想她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吧。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這樣簡簡單單的過下去,可是父皇的一道宣旨讓我的美夢徹底破碎。我的父皇讓我迎娶鄰國的公主,無論我怎么反對,他的心腸像石頭那般堅硬。

我的母后看著我日益消瘦的臉龐,無奈安慰道:“親愛的,你是王子,是未來的國王,她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你與她畢竟門不當戶不對的,她不可能成為你的王妃,國民也會有非議的。迎娶鄰國的公主才是最緊要的。哎,自古王城貴族的婚姻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呀。”

難道作為王子就不能擁有愛人的權利嗎?坐在床邊,看著她熟睡的甜美容顏,我的心忽冷忽熱的。若是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選擇自己的所喜所愛,相知相守一生。

無論我再怎么不情愿,也阻止不了鄰國的公主,她終究是來了。而我的她卻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也好,有些事不知道總比知道的好,而我也開始著手一系列的事情。既然有些事是無法避免的,那么就面對吧。我相信孤兒會至始至終的跟著我,無論我是尊貴的王子還是普通的百姓。打一開始我就相信了。

就在我以為我做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然而我的父王還是知道了,他嚴厲地責罵了我,這是從不曾有過的事。犟不過我的脾氣,最后父王無奈道:“你也知道我國力不如鄰國,如今鄰國主動交好,將他國公主嫁與我國,你身為王子,自然是要以國事為重,兒女私情暫可放在一邊。”見我依舊不死心,父王嚴厲道:“且不說鄰國公主的事,那孤兒是什么身份你可知道?她不是人類,你倆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父王的最后一番話打斷了我最后的一條后路。我以為她的身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是的,她是人魚的事情在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便知道了。即便那次我遇到了可怕的暴風雨,即便我那次昏迷不醒,但我的意識還是清醒的,我能感覺到在我墜入大海的那一刻,有一雙溫柔的手托著我,將我救上了岸。她替我整理了衣服,替我整理了頭發,我能感覺到她那柔軟的唇親吻了我冰涼的臉。我掙扎著想醒過來看看她的模樣,然而我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我能感覺到陽光灑在我臉上的溫暖,也能感覺到她要離開我身邊,我想抓住她,然而一切都是無能為力。只留下她身上獨特的味道縈繞在我鼻尖。

第二次遇到她,我覺得那是上帝的安排。我以為這次我能將她留在我身邊,不管她是人魚還是人類,她就是她,我喜歡的那個她。我試圖掩藏著她的身份,卻不想我的父王不知從何知道了她的事情。

我不得不聽從父王的安排,我要保護她,就只能舍棄她,我終究是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我開始刻意躲開她,刻意在她面前對鄰國的公主表現得大獻殷勤。看著她受傷的眼神,單薄的背影,我的心微微地發疼。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做,此刻我是多么的恨自己的無力。

與鄰國公主的婚禮終究是來了。教堂的鐘都響了起來,傳令的人騎著馬在街上宣布我們的喜訊,祭司們為我們洗禮祝福,舉國上下都在為我們祝福。我看到人們唱著跳著,而我只能站在新娘的身旁接受著這一切。她無聲地托著新娘的禮服,走在后面。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我想她該有多難受呀。我的耳朵聽不到那歡樂的音樂,我的眼睛看不見那些神圣的儀式,她才是我夢中的新娘,而我此刻娶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她是我的一切,我想到了我將失去這個世界的一切,我覺得有些悲哀。

在同一個晚上,我們來到了船上,禮炮響起來,我與新娘并肩而站,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我的后面。我想看她一眼,想知道現在的她是如何,可是我不敢。是啊,我怎么敢再看她一眼呢,是我傷了她的心。

夜空被禮炮照得如同白晝,如同我第一次見她的那個夜晚,那是同樣的華麗和歡樂的場面,而此刻我卻覺得是如此諷刺。與她相識是在這樣的一個晚上,而與她分手也是這樣的一個晚上。我看到她開始旋舞起來,這次她跳的比以往都好都美,我感覺她快飛起來了,她是要離開我嗎?我忍住想要抓住她的沖動,忍住想要抱抱她親親她的沖動。是啊,我已經迎娶了別人,又如何再奢望她還能留在我身邊呢,也許回到那廣袤的大海才是她最終的幸福歸屬吧。

夜深了,船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明亮的月亮,過會兒她就會離開我吧。這樣也好,看不到便不會痛,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可是以后她還會記得我嗎?

我聽到有人在悄悄地打開房門,依舊是那身海藍色的裙衣,只消一眼,我便認出了是她。她的手里拿著一把剪刀,緩緩走到我的床邊。我細細感受著她的一舉一動。可是她卻遲遲未動。我聽到她小聲的啜泣聲,她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上,仿若那把剪刀插進了我的心口。如若可以,如若她愿意,那么所有的痛就由我來承受吧。我是那么的愛她,而此刻我連擁抱她、安慰她的勇氣都沒有。我只能靜靜的躺在床上裝作熟睡的樣子。我感受到她的氣息離我越來越近,她的吻輕輕落在我的眉間,一如當初第一次她吻我的時候,旋即她離開了房門,離開了我,連頭也沒回,我睜開眼睛,看著她離開的纖細倩影,誰也沒看見此刻的我早已淚流滿面。

很多年之后,我依舊保持著觀看這片大海的習慣。曾經我是熱愛著這片大海,而今我是愛著這片大海的某個人。我總是抱著一個希望,也許有一天,那個時時出現在我夢里的、時時令我魂牽夢縈的人會再次出現,與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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