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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金海陵縱欲亡身(1)
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
六龍飛轡長相窘,何忍乘危自著鞭。
這四句詩是唐朝司空圖所作。他說流光迅速,人壽無多,何苦貪戀色欲,自促其命。看來這還是勸化平人的。平人所有者,不過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貧淫,還只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貴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從,何求不遂。假如商惑妲己,周愛褒姒,漢嬖飛燕,唐溺楊妃,他所寵者止于一人,尚且小則政亂民荒,大則喪身亡國,何況漁色不休,貪淫無度,不惜廉恥,不論綱常。若是安然無恙,皇天福善禍淫之理,也不可信了。
如今說這金海陵,乃是大金國一朝聰明天子。只為貪淫無道,蔑禮敗倫,坐了十二年寶位,改了三個年號,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貞元也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到正隆六年,大舉侵宋,被弒于瓜洲。大定帝即位,追廢為海陵王。后人將史書所載廢帝海陵之事,敷演出一段話文,以為將來之戒。
正是:話說金廢帝海陵王初名迪古,后改名亮,字元功,遼王宗干第二子也。為人善飾詐,慓急多猜忌,殘忍任數。年十八,以宗室子為奉國將軍,赴梁王宗弼軍前任使。梁王以為行軍萬戶,遷驃騎上將軍。未幾,加龍虎衛上將軍,累遷尚書右丞,留守汴京,領行臺尚書省事。后召入為丞相。初,熙宗以太祖嫡孫嗣位。海陵念其父遼王,本是長子,己亦是太祖嫡孫,合當有天下之分,遂懷覬覦,專務立威以壓伏人心,后竟弒熙宗而篡其位。心忌太宗諸子,恐為后患,欲除去之。
與秘書監蕭裕密謀。裕傾險巧詐,因構致太傅宗本、秉德等反狀。海陵殺宗本,遣使殺秉德、宗懿及太宗子孫七十余人,秦王宗翰子孫三十余人。宗本已死,裕乃取宗本門客蕭玉,教以具款反狀,令作主名上變,遍詔天下。天下冤之。蕭裕以誅宗本功為尚書右丞,累遷至平章政事,專恣威福,遂以謀逆賜死。此是后話。
且說海陵初為丞相,假意儉約,妾媵不過三數人。及踐大位,侈心頓萌,淫志蠱惑。自徒單皇后而下有大氏、蕭氏、耶律氏,俱以美色被寵。凡平日曾與淫者,悉召入內宮,列之妃位。又廣求美色,不論同姓、異姓,名分尊卑,及有夫無夫,但心中所好,百計求淫。多有封為妃嬪者。
諸妃名號,共有十二位,昭儀至充媛九位、婕妤、美人、才人三位,殿直最下,其他不可舉數。大營宮殿,以處妃嬪。土木之費,至二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傅黃金,而后絢以五采,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這俱不必題起。
且說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駙馬都尉沒里野女也。生而妖嬈嬌媚,嗜酒跌宕。阿里虎嫁于宗室子阿虎迭,生女重節七歲。阿虎迭伏誅,阿里虎不待閉喪,攜重節再蘸宗室南家。南家故善淫,阿里虎又以父所驗方,修合春藥,與南家晝夜宣淫。重節熟睹其丑態,阿里虎恬不諱也。
久之,南家髓竭而死。南家父突葛速為南京元帥都監,知阿里虎淫蕩丑惡,莫能禁止。因南家死,遂攜阿里虎往南京,幽閉一室中,不令與人接見。阿里虎向聞海陵善嬲戲,好美色,恨天各一方,不得與之接歡,至是沉郁煩懣,無以自解。且知海陵亦在南京,乃自圖其貌,題詩于上。詩曰: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嬙非其伍。一旦夫死來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有人救我出牢籠,脫卻從前從后苦。
題畢,封緘固密,拔頭上金簪一枝,銀十兩,賄囑監守閽人,送于海陵。海陵稔聞阿里虎之美,未之深信。一見此圖,不覺手舞足蹈,羨慕不止。于是托人達突葛速,欲取之。突葛速不從。海陵故意揚言,突葛速有新臺之行,欲突葛速避嫌而出之。突葛速知海陵之意,只不放出。及篡位三日,詔遣阿里虎歸父母家,以禮納之宮中。阿里虎益嗜酒喜淫,海陵恨相見之晚。數月后,特封賢妃,再封昭妃。
一日,阿虎迭女重節來朝。重節為海陵再從兄之女,阿里虎其生母也。留宿宮中。海陵猝至,見重節年將及笄,姿色顧眄迥異諸女,不覺情動,思有以中之。而虞阿里虎之沮己,乃高張燈燭,令室中輝煌如晝。自傅淫藥,與阿里虎及諸侍嬪裸逐而淫,以動重節。重節聞其嬉笑聲,潛起以聽,鉆穴隙窺之,神癡心醉,幾欲破戶趨前,羞縮自止。海陵嬲謔至四鼓方止。諸嬪咸滅燭就寢,寂然無聲。
獨重節咬指撫心,倏起倏臥,席不得暖,只得和衣擁被,長嘆歪眠。忽聞阿里虎床復有聲,欲再起窺之,頭岑岑不止,倚枕聽之,又聞有擊戶聲。重節不應。擊聲甚急。重節問為誰。海陵捏作侍嬪取燈聲,以促其開。重節強起,拔去門栓。海陵突入,摟抱接唇。重節欲脫身逃去,海陵力挽就榻中,盤桓一夜,謔浪千般。
置阿里虎于不理者將及旬矣。阿里虎欲火高燒,情煙陡發,終日焦思,竟忘重節之未出宮也。命諸侍嬪偵察海陵之所之。一侍嬪曰:“帝得新人,撇卻舊人矣?!卑⒗锘Ⅲ@問道:“新人為誰?幾時取入宮中?”侍嬪答道:“帝幸阿虎重節于昭華宮,娘娘因何不知?”阿里虎面皮紫,怒發如火,捶胸跌腳,詬罵重節。侍嬪道:“娘娘與之爭鋒,恐惹笑恥。且帝性躁急,禍且不測?!卑⒗锘⒌溃骸氨烁敢阉?,我身再醮,恩義久絕,我怕誰笑話!我誓不與此淫種俱生,帝亦奈我何哉!”
侍嬪道:“重節少艾,帝得之勝百斛明珠。娘娘齒長矣!自當甘拜下風,何必發怒!”阿里虎聞誚,愈怒道:“帝初得我,誓不相舍。詎意來此淫種,奪我口食!”乃促步至昭華宮。見重節方理妝,一嬪捧鳳釵于側。遂向前批其頰,罵道:“老漢不仁,不顧情分,貪圖淫樂,固為可恨!汝小小年紀,又是我親生兒女,也不顧廉恥,便與老漢茍合,豈是有人心的!”
重節亦怒罵道:“老賤不知禮義;不識羞恥,明燭張燈,與諸嬪裸裎奪漢,求快于心。我因來朝,踏此淫網,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正怨你這老賤,只圖利己,不怕害人,造下無邊惡孽,如何反來打我!”兩下言語不讓一句,扭做一團,結做一塊。眾多侍嬪,從中勸釋。阿里虎忿忿歸宮。重節大哭一場,悶悶而坐。
頃之,海陵來,見重節面帶憂容,兩頰淚痕猶濕,便促膝近前,偎其臉問道:“汝有恁事,如此煩惱?”重節沉吟不答。侍嬪道:“昭妃娘娘批貴人面頰,辱罵陛下,是以貴人失歡?!焙A曷勚笈溃骸叭晡馃?!我當別有處分?!笔侨?,阿里虎回宮,益嗜酒無賴,詆訾海陵不已。海陵遣人責讓之。
阿里虎恬無忌憚,暗以衣服遺前夫南家之子。海陵偵知之,怒道:“身已歸我,突葛速之情猶未斷也!”由是寵衰。
海陵制,幾諸妃位,皆以侍女服男子衣冠,號假廝兒。有勝哥者,身體雄壯若男子,給侍阿里虎本位,見阿里虎憂愁抱病,夜不成眠,知其欲心熾也,乃托宮豎市角先生一具以進。阿里虎使勝哥試之,情若不足,興更有余。嗣是,與止同臥起,日夕不須臾離。廚婢三娘者不知其詳,密以告海陵道:“勝哥實是男子,扮作女耳,給侍昭妃非禮。”
海陵曾幸勝哥,知其非男子,不以為嫌,惟使人誡阿里虎勿箠三娘。阿里虎怒三娘之泄其隱也,搒殺之。海陵聞昭妃閣有死者,想道:“必三娘也。若果爾,吾必殺阿里虎。”偵之,果然。是月為太子光英生月,海陵私忌不行戮。徒單后又率諸妃嬪為之哀求,乃得免。勝哥畏罪,先仰藥而亡。阿里虎聞海陵將殺己,又見勝哥先死,亦絕粒不食,日夕焚香吁天,以冀脫死。逾月,阿里虎已委頓不知所為。海陵乃使人縊殺之,并殺侍婢棰三娘者,因此不復幸昭華宮。出重節為民間妻,后屢召幸,出入昭妃位焉。
柔妃彌勒者,耶律氏之女,生有國色,族中人無不奇之。
年十歲,色益麗,人益奇。彌勒亦自謂異于眾人,每每沽嬌夸詡。其母與鄰母善,時時迭為賓主。鄰母之子哈密都盧年十二歲,豐姿頗美,閑嘗與彌勒兒戲于房中,互相嘲謔,遂及于亂。
說話的,那十二歲的孩兒,和那十歲的女兒,曉得甚么做作,只無過是頑耍而已,怎么就說個亂字?看官們有所不知,北方男女,生得長大倜儻,容易知事。況且這些騷撻子,干事不瞞著兒女。他們都看得慣熟了,故此小小年紀,便弄出事來。
光陰荏苒,約摸有一年多光景。一日也是合當敗露。彌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記上了門閂,恰好哈密都盧闖進房來。彌勒忙叫他回去,說:“娘要來看添湯。”那哈密都盧見彌勒雪白身子在那浴盆中,有如玉柱一般,歡喜得了不得,偏要共盆洗裕彌勒苦不肯容。正在拘執喧鬧,其母突至。哈密都盧乘間逸去。母大怒,將彌勒痛棰戒訓,關防嚴密,再不得與哈密都盧綢繆歡狎。
倏經天德二年,彌勒年已逾笄。海陵聞其美也,使禮部侍郎迪輦阿不取之于汴京。迪輦阿不者,華言蕭珙也,為彌勒女兄擇特懶之夫,芳年美貌,頗識風情。一見彌勒,心神搖動,懼憚海陵,強自沮遏,不意彌勒久別哈密都盧,欲火甚爇,見迪輦阿不生得標致,心里便有幾分愛他。只是船只各居,難以通情達意。彌勒遂心生一計,詐言鬼魅相侵,夜半輒喊叫不止。相從諸婢,無可奈何,只得請迪輦阿不同舟共濟。果爾寂然。從婢實不察其隱衷也。于是眉目相調,情興如火,彼此俱不能遏。遇晚,便同席飲食,謔浪無所不至。
所以不遽上手者,迪輦阿不謂彌勒真處子,恐點破其軀,海陵見罪故耳。一晚,維舟傍岸,大雨傾盆,兩下正欲安眠,忽聞歌聲聒耳。迪輦阿不慮有穿窬,坐而聽之,乃岸上更夫倡和山歌,歌云:雨落沉沉不見天,八哥兒飛到畫堂前。
燕子無窠梁上宿,阿姨相伴姐夫眠。
迪輦阿不聽見此歌,嘆道:“作此歌者,明是譏誚下官。
豈知下官并沒這樣事情。諺云‘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臊’也!”
嘆息未畢,又聞得窣窣似有人行。定睛一看,只見彌勒踽踽涼涼,緩步至床前矣。迪輦阿不驚問:“貴人何所見而來?”彌勒道:“聞歌聲而來,官人豈年高耳聾乎?”迪輦阿不道:“歌聲聒耳,下官正無以自明,貴人何不安寢?”彌勒道:“我不解歌,欲求官人解一個明白?!钡陷偘⒉凰鞂⒏柙~四句逐一分析講解。
彌勒不覺面赤耳熱,偎著迪輦阿不道:“山歌原來如此,官人豈無意乎?”迪輦阿不跪于床前,告道:“下官心非木石,豈能無情,但懼主上聞知,取罪不校”彌勒便摟抱他起來說道:“我和官人是至親瓜葛,不比別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懼怕?!?
當下兩個興發如狂,就在舟中成其云雨。但見:蜂忙蝶戀,弱態難支。水滲露濕,嬌聲細作。一個原是慣熟風情,一個也曾略嘗滋味。慣熟風情的,到此夜盡呈伎倆;略嘗滋味的,喜今番方稱情懷。一個道大漢果勝似孩童,一個道小姨又強如阿姊。一個顧不得女身點破,一個顧不得王命緊嚴。鴛鴦云雨百年情,果然色膽天來大。
一路上朝歡暮樂,荏苒耽延。道出燕京,迪輦阿不父蕭仲恭為燕京留守,見彌勒面貌,知非處女,乃嘆道:“上必以疑殺珙矣?!眳s不知珙之果有染也。
已而入宮,彌勒自揣事必敗露,惶悔無地。見海陵來,涕交頤下,戰栗不敢迎。海陵淫興大作,遂列燭兩行,命侍嬪脫其衣而淫之。彌勒掩飾不來,只得任其做作。海陵見非處女,大怒道:“迪輦阿不乃敢盜爾元紅,可惱可恨!”呼宮豎捆綁彌勒,審鞫其詳。彌勒泣告道:“妾十三歲時,為哈密都盧所淫,以至于是,與迪輦阿不實無干涉。”
海陵叱問:“哈密都盧何在?”彌勒道:“死已久矣。”海陵道:“哈密都盧死時幾歲?”彌勒道:“方十六歲。”海陵怒道:“十六歲小孩童,豈能巨創汝耶?”彌勒泣告道:“賤妾死罪,實與迪輦阿不無干!”海陵笑道:“我知道了:是必哈密都盧取汝元紅,迪輦阿不乘機入彀也?!?
彌勒頓首無言。即日遣出宮,致迪輦阿不于死。彌勒出宮數月,海陵思之,復召入,封為充媛,封其母張氏華國夫人,伯母蘭陵郡君蕭氏為鞏國夫人。越日,海陵詭以彌勒之命,召迪輦阿不妻擇特懶入宮亂之,笑曰:“迪輦阿不善躧混水,朕亦淫其妻以報之。”進封彌勒為柔妃,以擇特懶給侍本位,時行幸焉。
崇義節度使烏帶之妻定哥,姓唐姑氏,眼橫秋水,如月殿姮娥,眉插春山,似瑤池玉女,說不盡的風流萬種,窈窕千般。海陵在汴京時,偶于簾子下瞧見定哥美貌,不覺魄散魂飛,癡呆了半晌,自想道:“世上如何有這等一個美婦人!
倒落在別人手里,豈不可惜!”便暗暗著人打聽是誰家宅眷。
探事人回覆:“是節度使烏帶之妻,極是好風月有情趣的人,只是沒人近得他。他家中侍婢極多,止有一個貴哥是他得意丫鬟,常時使用的。這貴哥也有幾分姿色?!?
海陵就思量一個計策,差人去尋著烏帶家中時常走動的一個女待詔,叫他到家里來,與自己篦了個頭,賞他十兩銀子。這女待詔曉得海陵是個猜刻的人,又怕他威勢,千推萬阻,不敢受這十兩銀子。
海陵道:“我賞你這幾兩銀子自有用你處,你不要十分推辭?!迸t道:“但憑老爺分付。若可做的,小婦人盡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這許多賞賜?”海陵笑道:“你不肯收我銀子,就是不肯替我盡心竭力做了。你若肯為我做事,日后我還有抬舉你處。”女待詔道:“不知要婦人做恁么事?”海陵道:“大街南首高門樓內,是烏帶節度使衙內么?”女待詔答道:“是節度使衙?!焙A甑溃骸奥勀愠3T谒抑畜黝^,果然否?”
女待詔道:“他夫人與侍婢,俱用小婦人篦頭?!焙A甑溃骸八抑杏幸粋€丫鬟叫做貴哥,你認得否?”女待詔道:“這個是夫人得意的侍婢,與小婦人極是相好,背地里常常與小婦人東西,照顧著小婦人。”海陵道:“夫人心性何如?”女待詔道:“夫人端謹嚴厲,言笑不茍。只是不知為甚么歡喜這貴哥?憑著他十分惱怒,若是貴哥站在面前一勸,天大的事也冰消了。所以衙內大小人,都畏懼他?!?
海陵道:“你既與貴哥相好,我有一句話央你傳與貴哥?!?
女待詔道:“貴哥莫非與老爺沾親帶故么?”海陵道:“不是?!?
女待詔道:“莫非與衙內女使們是親眷往來,老爺認得他么?”
海陵也說:“不是。”女待詔道:“莫非原是衙內打發出去的人?”
海陵道:“也不是?!迸t道:“既然一些沒相干,要小婦人去對他說恁么話?”海陵道:“我有寶環一雙、珠釧一對,央你轉送與貴哥,說是我送與他的。你肯拿去么?”女待詔道:“拿便小婦人拿去,只是老爺與他既非遠親,又非近鄰,平素不相識,平白地送這許多東西與他。倘他細細盤問時,叫小婦人如何答應?”
海陵道:“你說得有理,難道教他猜啞謎不成?我說與你聽,須要替我用心委曲,不可亂事。”女待詔道:“分付得明白,婦人自有處置?!焙A甑溃骸拔覂扇涨霸诤熥酉驴匆娝蛉肆⒃谀抢铮置烂部蓯郏皇菬o緣與他相會。打聽得他家,只有你在里面走動。夫人也只歡喜貴哥一人。故此賞你銀子,央你轉送這些東西與他,要他在夫人跟前通一個信兒,引我進去,博他夫人一宵恩愛?!?
女待詔道:“偷寒送暖,大是難事,況且他夫人有些古怪兜搭,婦人如何去做得?”海陵怒道:“你這老虔婆,敢說三個不去么?我目下就斷送你這老豬狗!”只這一句,嚇得女待詔毛發都豎了,抖做一團道:“婦人不說不去,只說這件事,必須從容緩款,性急不得。怎么老爺就發起惱來?”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惱你了。
只限你在一個月內,要圓成這事,不可十分怠緩。”
女待詔唯唯連聲,跑到家中,算計了一夜,沒法入腳。只得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就把寶環珠釧藏在身邊,一徑走到烏帶家中。迎門撞見貴哥。貴哥問道:“今日有何事?來得恁早?”女待詔道:“有一個親眷,為些小官事,有兩件好首飾,托我來府中變賣些銀兩,是以早來?!辟F哥道:“首飾在那里?
我用得的么?”女待詔道:“正是你們用得的,你換了他的倒好。”貴哥道:“要幾貫錢?拿與我看一看?!迸t道:“到房中才把與你看?!辟F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內,便向廚柜里搬些點心果子請他吃,問他討首飾看。那女待詔在身邊摸出一雙寶環放在卓子上,那環上是四顆祖母綠鑲嵌的,果然耀日層光,世所罕見。貴哥一見,滿心歡喜,便說:“他要多少銀子?”
女待詔道:“他要二千兩一只,四千兩一雙?!辟F哥舔舌道:“我只說幾貫錢的東西,我便兌得起。若說這許多銀子,莫說我沒有,就是我夫人一時間也拿不出來,只好看看罷?!庇值溃骸按夷萌ヅc夫人瞧一瞧,也識得世間有這般好首飾?!迸t道:“且慢著!我有句話與你說個明白,拿去不遲。”貴哥道:“有話盡說,不必隱瞞?!?
女待詔道:“我承你日??搭?,感恩不荊今日有句不識進退的話,說與你聽,你不要惱我,不要怪我?!辟F哥道:“你今日想是風了。你在府中走動多年,那一日不說幾句話,怎的今日說話我就怪你惱你不成?你說!你說!”
女待詔道:“這環兒是一個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銀子。還有一雙珠釧在此?!边B忙向腰間摸出珠釧,放在卓子上。貴哥見了,笑道:“你這婆子說話真個風了!我從幼兒來在府中,再不曾出門去,又不曾與恁人相熟,為何有人送這幾千兩銀子的首飾與我?想是那個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邊,指著我老爺的名頭,說騙他這些首飾;今日露出馬腳,恐怕我老爺知道,你故此早來府中說這話騙我?”女待詔道:“若是這般說,我就該死了。
你將耳朵來,我悄悄說與你聽?!辟F哥道:“這里再沒有人來聽的,你輕輕說就是了?!?
女待詔道:“這寶環珠釧,不是別人送你的,是那遼王宗干第二世子,見做當朝右丞,領行臺尚書省事完顏迪古老爺央我送來與你的。”貴哥笑道:“那完顏老爺不是那白白凈凈沒髭須的俊官兒么?”
女待詔道:“正是那俊俏后生官兒。”貴哥道:“這到希奇了!他雖然與我老爺往來,不過是人情體面上走動,既非府中族分親戚,又非通家兄弟,并不曾有杯酌往來。若說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見,他如何肯送我這許多首飾?”
女待詔道:“說來果忒希奇,忒好笑!我若不說,便不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我若輕輕說出來,連你也吃一個大驚。”貴哥笑道:“果是恁么事情?你須說個明白?!迸t才定了喘息,低了聲音,附著貴哥耳朵說道:“數日前完顏右丞在街上過,恰好你家夫人立在簾子下面,被他瞧見了。他思量要與你夫人會一會兒,沒個進身的路頭。
打聽得只有你在夫人眼前說得一句話,故此央我拿這寶環珠釧送與你,要你做個針兒將線引。你說希奇也不希奇,好笑也不好笑!”貴哥道:“癩蝦蟆躲在陰溝洞里指望天鵝肉吃,忒差做夢了!夫人好不兜搭性子!侍婢們誰敢在他跟前道個不字?
莫說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見他,就是我老爺與他做了這幾年夫妻,他若不歡喜時,等閑不許他近身。怎么完顏右丞做這個大春夢來!”女待詔道:“依你這般說,大事成不得了。我依先拿這環釧送還了他,兩下撒開,省得他來絮聒?!?
那貴哥口里雖是這般回覆,恰看了這兩雙好環釧,有些眼黃地黑,心下不割舍得還他,便對女待詔道:“你是老人家,積年做馬泊六的主子,又不是少年媳婦,不曾經識事的,又不是頭生兒,為何這般性急?凡事須從長計較,三思而行。世上那里有一鍬掘個井的道理?”女待詔道:“不是我性急,你說的話,沒有一些兒口風,教我如何去回覆右丞。不如送還了他這兩件首飾,倒得安靜?!辟F哥道:“說便是這般說,且把這環釧留在我這里,待我慢慢地看覷個方便時節,躧探一個消息回話你。若有得一線的門路,我便將這物件送了夫人。
你對右丞說,另拿兩件送我何如?”女待詔道:“這個使得。只是你須要小心在意,緊差緊做,不可丟得冰洋了。我過兩三日就來討個消息,好去回覆右丞?!闭f畢,叫聲聒躁去了。貴哥便把這東西,放在自己箱內,躊躇算計,不敢提起。
一夕晚,月明如晝,玉宇無塵。定哥獨自一個坐在那軒廊下,倚著欄桿看月。貴哥也上前去站在那里,細細地瞧他的面龐。果是生得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只是眉目之間,覺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便猜破他的心事八九分,淡淡的說道:“夫人獨自一個看月,也覺得凄涼,何不接老爺進來,杯酒交歡,同坐一看,更熱鬧有趣?!?
定哥皺眉,答道:“從來說道人月雙清。我獨自坐在月下,雖是孤另,還不辜負了這好月。若接這腌臜濁物來,舉杯邀月,可不被嫦娥連我也笑得俗了!”貴哥道:“夫人在上,小妮子蒙恩抬舉,卻不曉得怎么樣的人叫做趣人,怎么樣的叫做俗人?”定哥笑道:“你是也不曉得,我說與你聽。日后揀一個知趣的才嫁他,若遇著那般俗物,寧可一世沒有老公,不要被他污辱了身子?!?
貴哥道:“小妮子望夫人指教。”
定哥道:“那人生得清標秀麗,倜儻脫灑,儒雅文墨,識重知輕,這便是趣人。那人生得丑陋鄙猥,粗濁蠢惡,取憎討厭,齷齪不潔,這便是俗人。我前世里不曾栽修得,如今嫁了這個濁物,那眼稍里看得他上!到不如自家看看月,倒還有些趣?!辟F哥道:“小妮子不知事,敢問夫人,比如小妮子,不幸嫁了個俗丈夫,還好再尋個趣丈夫么?”
定哥哈哈的一笑了一聲道:“這妮子倒說得有趣!世上婦人只有一個丈夫,那有兩個的理?這就是愉情不正氣的勾當了?!辟F哥道:“小妮子常聽人說有偷情之事,原來不是親丈夫就叫偷情了?!倍ǜ绲溃骸罢牵∧闼占蘖苏煞蚰登??!辟F哥苦笑說道:“若是夫人包得小妮子嫁得個趣丈夫,又去偷什么情!倘或像夫人今日,眼前人不中意,常常討不快活吃,不如背地里另尋一個清雅文物,知輕識重的,與他悄地往來,也曉得人道之樂。終不然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只管這般悶昏昏過日子不成?那見得那正氣不偷情的就舉了節婦,名標青史?”
定哥半晌不語,方才道:“妮子禁口,勿得胡言!恐有人聽得,不當穩便?!辟F哥道:“一府之中,老爺是主父,夫人是主母,再無以次做得主的人。老爺又趁常不在府中。夫人就真個有些小做作,誰人敢說個不字!況且說話之間,何足為慮?!?
定哥對著月色,嘆了一口氣,欲言還止。貴哥又道:“小妮子是夫人心腹之人,夫人有甚心話,不要瞞我。”定哥道:“你方才所言,我非不知。只是我如今好似籠中之鳥,就有此心,眼前也沒一個中得我意的人,空費一番神思了。假如我眼里就看得一個人中意,也沒個人與我去傳消遞息,他怎么到得這里來?”
貴哥道:“夫人若果有得意的人,小妮子便做個紅娘,替夫人傳書遞柬,怎么夫人說沒人敢去?”定哥又迷迷的笑一聲,不答應他。貴哥轉身就走,定哥叫住他道:“你往那里去?莫不是你見我不答應,心下著了忙么?我不是不答應,只笑你這個小妮子說話倒風得有趣?!辟F哥道:“小妮子早間給得一件寶貝,藏放在房里,要去拿來與夫人識一識寶?!倍ǜ绲溃骸绊ッ磳氊悾磕抢锸暗脕淼模课矣植皇亲R寶的三叔公?!?
貴哥也不回言,忙忙的走回房中,拿了寶環珠釧,遞與定哥,道:“夫人,這兩件首飾,好做得人家的聘禮么?”定哥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道:“這東西那里來的?果是好得緊。隨你恁么人家下聘,也沒這等好首飾落盤。除非是皇親國戚、駙馬公侯人家,才拿得這樣東西出來。你這妮子如何有在身邊?
實實的說與我聽?!辟F哥道:“不敢瞞夫人說,這是一個人央著女待詔來我府里做媒,先行來的聘禮?!倍ǜ缧Φ溃骸澳氵@妮子真個害風了!我無男無女,又沒姑娘小叔,女待詔來替那個做媒?”貴哥道:“他也不說男說女,也不說姑娘小叔。他說的媒遠不遠千里,近只在目前。”
定哥道:“難道女待詔來替你做媒?”貴哥道:“小妮子那得福來消受這寶環珠釧?”定哥道:“難道替侍女中那一個做媒不成?算來這些妮子,一發消受不起了?!辟F哥道:“使女們如何有福消受這件?只除是天上仙姬,瑤臺玉女,像得夫人這般人物,才有福受用他?!?
定哥笑道:“據你這般說,我如今另尋一個頭路去做新媳婦,作興女待詔做個媒人,你這妮子做個從嫁罷?!辟F哥跪在地上道:“若得夫人作成女待詔,小妮子情愿從嫁夫人?!?
定哥又嘻嘻地笑了一聲,把貴哥打一掌道:“我一向好看你,你今日真真害風,說出許多風話來!倘若被人聽見,豈不連我也沒了體面?”貴哥道:“不是妮子胡言亂道,真真實實那女待詔拿這禮物來聘夫人?!?
定哥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勃然怒道:“我是二品夫人,不是小戶人家孤孀嫠婦,他怎敢小覷我,把這樣沒根蒂的話,來徯落我!明日對老爺說,著人去拿他來,拷打他一番,也出這一口氣。”貴哥道:“夫人且莫惱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說出來,斗夫人一場好笑。
俗語云:‘不說不笑,不打不叫?!慌滦∧葑诱f出來,夫人又笑又叫?!倍ǜ缫幌蚴窍矚g貴哥的。大凡有事發怒,見了貴哥,就解散了,何況他今日自家的言語唐突,怎肯與他計較,故此順口說道:“你說我聽?!蹦且磺慌瓪庵弊叩阶ν蹏チ?。
貴哥道:“幾日前頭有一個尚書右丞,打從俺府門首經過,瞧見夫人立在簾子下面,生得嬌嬈美艷,如毛嬙、飛燕一般。
他那一點魂靈兒就掉在夫人身上,歸家去整整欣昏迷癡想了兩日,再不得湊巧兒遇見夫人。因此上托這女待詔送這兩件首飾與夫人,求夫人再見一面。夫人若肯看覷他,便再在簾子下與他一見,也好收他這兩件環釧。況這個右丞,就是那完顏迪古,好不生得聰俊灑落,極是有福分的官兒!算來夫人也曾瞧見他來?”
定哥回嗔作喜道:“莫不是常來探望老爺的那少年官兒么?生得到也清俊文雅。只是這個人心性是不常的。”貴哥哈哈的笑道:“從來相面的先生,與人對坐著半日,從頭看到腳下,又相手摸腰,還只知面不知心。夫人略瞧右丞一瞧,連心都瞧見了,豈不是兩心相照?”定哥道:“丫頭莫要嚷!我且問你,那女待詔怎么樣對你說?你怎么樣回話那女待詔?”
貴哥道:“那女待詔是個老作家,恐怕一句說出來,惹是非到了身上,便伸進吐出,團團圈圈,遠遠地說將來。我說:‘老婆子,你不消多說了,以定是有那個人兒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個馬百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這個大套子?’那女待詔便拍手拍腳的笑起來,說道:‘好個乖乖姐姐!像似被人開過聰明孔了,一猜就猜著?!恍∧葑诱漳樢豢谶?,唾罵他道:‘老虔婆,老花娘!你自沒廉恥,被千人萬人開了聰明孔,才學得這篦頭生意。我是天生天化,踏著尾羓頭便動的,那個和你這虔婆取笑!’
那女待詔道:‘好姐姐,你不須發惱,我不過是趁口取笑你,難道你這般決烈!索性的姐姐身邊就肯添個影人兒?!∧葑拥溃骸氵@般說,且饒你去。不許在此胡纏!’那女待詔又道:‘我特特為著夫人來,被你搶白這一頓,怎么教我就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說說我聽。我是劈面相、聞聲相、揣骨相、麻衣相、達磨相,一下里就知道他的心事了。’小妮子便道:‘若問別樣心事,我實實不曾曉得。若說我夫人正色治家,嚴肅待眾,見我們一些笑容也是沒有的,誰敢在他眼前把身子側立立兒?’
那女待詔道:‘若依這般說,就恭喜賀喜我這馬百六穩穩地做成了?!∧葑拥溃骸氵@般胡嘲亂講!莫不惹得打下截來!’他道:‘我是依著相書上相來的?!∧葑拥溃骸鄷夏且槐居腥绱苏f話?’他道:‘俗語說得好!嬉嬉哈哈,不要惹他;臉兒狠狠,一問就肯。’”定哥正呷著一口茶,聽見貴哥這些話,不覺笑了一聲,噴茶滿面,罵道:“虔婆一味油嘴,明日叫他來,打他幾個耳聒子才饒他!”說罷話時,爐煙已盡,織女橫斜,漏下二鼓矣。
貴哥伏侍定哥歸房安置,就問道:“這兩件寶貝放在那里好?”
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飾箱內,好好鎖著?!辟F哥依言收拾不題。恰說貴哥得了定哥這個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穩的事,也安眠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定哥在妝閣梳里,貴哥站在那里伏侍他??匆娝佳坌佬?,比每日歡喜的不了,便從傍插一嘴道:“夫人,今日為何不著人去,叫那虔婆來打他一頓?”定哥笑道:“且從容,那婆子自然來?!辟F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實是氣那老虔婆不過!”定哥道:“當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
貴哥又悄悄道:“大凡做事,只該一促一成。倘或夜長夢多,這般一個標致人物,被人摟上了,那時便遲了。”定哥道:“他自標致,要他做恁么?”貴哥道:“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爺常常不在家,夫人獨自一個,頗是凄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搿不得夫人的腳。待這標致人來替夫人搿一搿,也強如冬天用湯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倍ǜ绲溃骸把绢^多嘴,我不要你管!”貴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舉,故替夫人耽憂。怎么說個管著夫人?”
定哥也不答應他的說話,向身邊鈔袋內摸出十兩一錠的銀子,遞與貴哥道:“我把這銀子賞賜你,拿去打一雙鐲兒戴在臂膊上,也是伏侍我一場恩念。你不可與眾人知道?!辟F哥叩頭接了銀子,對定哥道:“一絲為定,萬金不移。夫人既酬謝了媒婆,媒婆即著人去尋女待詔,約那人晚上到府中來。”
定哥掩口胡盧道:“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保!世間那有未出嫁的媒婆?”貴哥道:“虔婆也是女兒身,難道女兒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說話真個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約他?”貴哥道:“別的事怕羞,這事兒只有小妮子、女待詔知道,怕恁么羞!俗語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羞兩羞,抽兩抽。只顧羞,只顧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兒,你怎么學得這許多鬼話兒在肚里?”
兩個一遞一句,說得梳妝事畢。貴哥便走到廳上,分付當直的去叫女待詔來。“夫人要篦頭絞面?!碑斨钡牡溃骸胺蛉擞植怀鋈愀绑巯瑸楹我g面?”貴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養得長的,你休多管閑事!”當直的道:“少刻女待詔來,姐姐的毛一發央他絞一絞,省得養長了拖著地。”貴哥啐了一聲,進里面去了。
不移時,女待詔到了。見過定哥。定哥領他到妝閣上去篦頭,只叫貴哥在傍伏侍,其余女使一個也不許到閣兒上來。
女待詔到得妝閣上頭,便打開家伙包兒,把篦箕一個個擺列在卓子上,恰是一個大梳,一個通梳,一個掠兒,四個篦箕,又有剔子剔帚,一雙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才把定哥頭發放散了,用手去前前后后,左邊右邊蒲脧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兩三篦箕。貴哥在傍,把嘴一努,那女待詔就知其意愿,口兒開科說道:“夫人,頭垢氣色及時,主有喜事臨身?!辟F哥插嘴道:“應在幾時得喜?”
女待詔道:“只在早晚之間,主有非常喜慶?!倍ǜ绲溃骸俺]有覃恩,我又不討封贈,有恁么非常的喜事?”女待詔道:“該有個得活寶的喜氣?!辟F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國出的走盤珠,緬甸國出的緬鈴,只有人才是活寶。若說起人時,府中且是多得緊,夫人恰是用不著的。你說恁么活寶不活寶?”女待詔道:“人有幾等人,物有幾等物,寶有幾等寶,活也有幾等活。你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綠,喝五吆三,那曾見希奇的活寶來?”
定哥心中雖是熱燥得緊,只是口里說不出來。貴哥又問女待詔道:“你今日來篦頭,還是來獻寶?”定哥便把女待詔推了一推道:“小妮子多嘴饒舌,你莫聽他!”貴哥便向女待詔瞅了一眼。女待詔道:“要活寶時盡有,只怕夫人不用。”貴哥道:“夫人正用得著這活寶。”定哥道:“還不噤聲!誰許你多說?”貴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遠些個。”說罷,洋洋的走過一邊。定哥便道:“婆子,我且問你,那人幾時見我來?有恁話對你說?你怎么大膽就敢替他來誘騙我?”
女待詔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細細告訴夫人。這個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簾下邊,瞧看那往來的人。恰好說的那人,打從府門過,看見夫人容貌,便嘆道:‘天下怎么有這等一個美人,倒被別人娶了去,豈不是我沒福!’”定哥笑道:“這不是那人沒福?”貴哥聽得,又走來插嘴道:“不是那人沒福,是誰沒福?”女待詔道:“是我婆子沒福。”貴哥道:“怎么是你沒福?”
女待詔道:“若是夫人不曾出閣,我去對那人說,做上一頭媒,豈不撰那人百十兩媒錢?”貴哥道:“夫人倒肯作成你撰百十兩銀子,只怕那人沒福受享著夫人?!倍ǜ绲溃骸八裳萏熹?,官居右相,那里少金釵十二,粉黛成行,說他沒福!看來倒是我沒福!”女待詔道:“夫人,干凈識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里不輕意看上一個人。夫人如何得沒福!”
一邊說,一邊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