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夕陽將沉，可氣溫仍高。

只是老玄說五阿公曾在身后發笑，我一腦補那畫面，渾身就生出一股子寒意。

我下意識向老玄靠了靠，提醒道：“當年的事，前因后果追究起來，不容易，一時半會更理不清，道不明，當務之急，還是除去你體內殘余的尸毒，至于其他暫且別去理會。”

隨著夕陽沉沒，夏蟲聲也不再震耳喧囂，我們收拾好幾套衣服，帶好一應證件后，就上路了。

由于老玄精神狀態不佳，我就攬了開車的活，老玄說，等診斷結果詳細出來后，再考慮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知道這尸毒兇猛，為了保險起見，徑直趕往成都。不過這一路上實在不好走，大雨沖刷后的泥濘山路，地勢陡峭，稍不注意，就要跌落萬丈懸崖，好不容易上了高速，又運氣極差，碰上了堵車。

此時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個小時車程，而這個時候。已經凌晨一點多了，眼看前方車堵似長龍，一動不動，心中沒來由的焦急起來。

沒過多久，車上就有了語音播報，說前方出現了重大交通事故，已經封鎖了現場，等到疏通公路，恢復通車，預計要凌晨五點。

我雖然著急，可也一味擔憂，也沒有任何作用，只好在車上放了一段舒緩心情的音樂，我見老玄精神奕奕，全然不像一個將死之人。

我們吃了一些帶在車上的零食，閑聊著，聊著聊著老玄就聊到了僵尸，老玄問我：“既說驢蹄子可制尸有兩說，一是草原上的牧戶遇魃為野驢所救，另外一說又是源自何處？”

我見一時半會通不了車，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聊一聊打發時間。

我問老玄，有沒有聽說過湘西趕尸人，能操縱死人趕路。

老玄躺在副駕駛上，說：“別的我不知道，我死了，都是從直接原地坐起來……”

我看老玄胡言亂語，于是問他：“你知道同輩中你排行十三，為什么沒人叫你十三哥嗎？”

老玄將靠椅升起來一些、“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么了，在農村除了鬼神，還能有什么避諱？”

我看老玄腦瓜子還算清晰，稍微放心了一些，附和道：“因為十三的氣運，被十二給吃盡了。你想想古今中外，對數字十二獨獨偏愛，一年十二月，一天十二時辰，佛教姻緣論中，十二是一個輪回，在西方，基督教有耶穌十二門徒，凱特爾神話中，有十二圓桌騎士，中國有十二生肖，金陵十二釵，昆侖十二金仙，易經中，乾卦六爻，坤卦六爻，合起來也是十二，八卦里有十二陽爻，十二陰爻，十二地支，民間有十二掌訣，秦始皇把十二定圣數，古人以3和4象征天圓地方，十二為天地互乘的積數，被稱作天之大數，是天地六合的象征，代表正，你想想數字十三既然超過了天地之外，那它是什么？必定是難以理解又確切存在的東西，十三總是和奇奇怪怪的事情聯系在一起，比如鬼門十三針，祝由十三科。

老玄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有所思道：“細一想還真是有道理，我聽說醫學治療分很多科目，內科，外科，婦科，兒科……這樣一直排下去，一共有十二種，都是普通科，到第十三科，多是治一些疑難雜癥，半身不遂的怪病，比如鬼門十三針的針灸也算一種，此外，還有一些符咒解厄的傳承，只是不知道祝由十三科又是什么東西？”

我對老玄說、“祝由秘術，據說傳自蚩尤，黑驢蹄子克尸的事，得從天山腳下趕尸人說起。”

老玄聽了，眉頭一皺：“你所說的天山，是橫貫XJ中部，把XJ分為南北兩部分的天山？”

我告訴老玄，天山并非特指，古書用字不苛求不精分，凡是巍峨高山皆可稱為天山，就如同污泥磅礴的大河，未必就是黃河，所以這天山腳下的趕尸人，究竟起源于何處，也是相當具有爭論的，再加上這一脈行事低調，到如今這一行是否真正存在過都備受爭議。至于接下來要說的這一個故事，也只能算是道聽途說，真實性還有待商榷。”

老玄用手指敲了一下車窗玻璃，示意繼續。

我對老玄說，前不久在外地與人共事過一段時間，結交了一個道長，天陽，這人明月高照，義氣萬千。對風水玄學、奇聞秘事有獨到見聞。這天山下的趕尸人，便是他曾說來。

老玄聽到這里，不由笑道：“能讓你高看的人，必定不會太差，我老玄有三大愛好，一是拉良家婦女下水，二是勸風塵女子從良正，三是栽下桃李樹，結下萬年紅。”

我看老玄還能開玩笑，不由喜上眉梢，點頭答應下來。

我本以為老玄沒了再聽趕尸人的興致，卻不料老玄大手一揮，“來人！給爺講書三段。”

我聞言，干凈清了清嗓子，說道：“話說公元304年，天下分裂成十六個國家，國與國、強國與多個弱國、多國與多國之間相互征戰，爭奪疆域霸權。”

“連年征戰，死者不計其數，這便牽涉到了趕尸人這一行業的興起。倒不是因為有人付錢，請人將尸體背回故鄉，不過是五胡十六國中，前涼用以籠絡人心的算計。”

老玄大概是覺得聲音太大，不由抱怨道：“我說老張，挑簡單說說行了，可別上綱上線。”

我忍住笑，正色道：“簡單來講就是前涼王，有一天上山狩獵，意外看見群蟻與一長蛇對擂，大蛇雖然最后被殺死，但螞蟻同樣傷亡慘重，其他螞蟻殺死蛇后，并不是先把蛇分解運回巢穴，反而先將死去的螞蟻尸體帶回，西平公由此而感，遂于軍中設歸尸一職。”

“老張，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對于受兵禍而死的將士，即便戰死也要將尸體送還給家人，并撫恤受創家庭，一是因為國內戰爭并不頻繁，死亡人數也不多，更重要的也算得上一種政治手段。其他諸國連年征戰，人民本就怨聲載道，見涼國此法有奇效，紛紛效仿。”

“也就是這一時期，趕尸一脈開始興起了。往后的數年里，各國軍隊死傷慘重，見背尸效率太慢，逐漸摸索出了一套系統法門。”

“由于匠人長期和尸體為隊伍，就連尸體都能簡單操控了，至此趕尸一脈便不再是個體力活，反而變成了一個技術活。”

老玄掰著指頭數了數，似有所感，只是抬頭罵到：“五胡亂華，一共才幾個年頭？尋秋你別以為哥讀書少，你就可以胡說八道，趕緊直奔主題。”

我聞言，不由哀嘆一聲，如今想要糊弄老玄可真是不易，于是快速將故事翻撿了一遍。

這故事是說夏景帝烏路孤統治時期，在其境內有一趕尸隊常年運送尸體，成員不多卻相當的專業。

凡是該隊運送的尸體從來不會出現差錯，也不會出現任何的靈異之事，唯獨那日卻出了意外。

具體來說是一個去卑族人，姓獨孤名二京的人，此人復姓獨孤，本屬于皇族身份，地位不高也不低，受苛責前去兼管運尸。

起初趕尸的匠人，本不愿外人參與其中，但礙于身份并未開口。

二京初見趕尸一職時極驚，見匠人拭凈逝者血污，刀傷劍孔以針線縫合，腹灌秘藥，眉點朱砂。

體篆辰砂符箓，以透骨釘穿體封住大穴，傳聞這樣留住一分靈魂在體，再以銅鈴為引，操控運行，除形體僵硬，面色枯蠟之外，與常人無異。

老玄聞言，撇嘴笑道：“眾所周知，人體死亡一兩天內，尸體軟弱無骨，這趕尸一脈倒也秘奇，分明是鎖死了關節，卻皇而堂之稱為封魂。”

老玄沒等到回應，不由問道：“后來出了差錯？”

這個差錯，可真不算小

當時的趕尸匠人多出身行伍，個個人身染殺戮，身上的剛烈之氣遠超常人，本就對鬼神有所克制。

即使為了護住魂魄在夜間趕路也不會出現差錯，可在行至往朝亂葬崗時，突然烏云蔽月、煞風肆起。

須臾之后雷霆乍現，傻二京竟然看見那死去數日的尸體，一個個睜開了灰暗眼睛，地下騰出黑霧，越發不可視物，二京看那些尸體遇人就撲，翻身上馬慌亂逃走，只看血色下，幾具尸體遠遠跟來。

等到二京逃回城中，已是昱日時分，腦袋中一片漿糊。

只是稟明景帝后，卻未得到重視，只當是二京被死尸嚇傻了。

幾天后，皇帝老兒就接到各邑急告，說是林間多有野人出沒，雁過拔毛，雞犬不寧，更喜歡以人喂食，所過之處死傷甚眾，更加奇怪的是，死傷者一日后口中煩癢，遇物便咬，禽畜遇害無數！

此刻景帝方才回想起二京的話來，集結大軍四下搜刮，無果而終。

只是屠戮依舊沒有終止，有一個僥幸逃生的人說是，野人夜間行兇，景帝我聽，這還得了，欽點大將同往。

到了深夜時候，腐尸闖出傷人，景帝嚇得不敢動彈，命驍將上前斬殺，雖然斷臂穿胸卻渾然不覺，景帝大驚失色，命任結網以縛，加以烈火焚燒才徹底死透。

隨后數月大軍搜刮除尸，而黑驢踢尸便出在這數月之中。

有一天，走尸過村雞犬不留。

唯驢棚中尸體堆積，驢卻毫發無損。于是趕驢覓尸，得了奇效。

此事之后景帝憂，遂廢此職，人民無有不喜，后世由于疆域擴大，征戰不限于一隅之地，所以戰士尸體多就地掩埋。

再加上國庫吃緊，多向人民灌輸家國概念，遂趕尸一脈逐漸沒落。

不過這一脈也并未絕跡，在民國年間又曾繁極一時。至于真正的傳人則未曾親眼見過。

我說完之后，不見老玄回應，回過頭去看，只看老玄不知何時，倒在座椅上昏死了過去。

我見老玄面色發青，額頭布滿密布大汗，我伸出腦袋一看天色，原來東方早已泛起了魚肚白，只是早先被霓虹所掩蓋，未曾發現。

此刻后知后覺，意識到夜晚已過，日間陽氣又變得強盛起來，更何況沖破黎明的第一縷陽光別具威勢。

想到此處連忙將靠椅放平，用衣服阻隔晨光，暗自祈禱，早些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