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黍陽縣。

徹骨寒風攜裹著攪碎的冰雪穿過大街小巷，那些販夫走卒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個個聳著肩膀，把雙手藏在袖子里，鼻孔里不停的噴吐著白氣。

黍陽縣城主干道北面，一家茶館的門忽然敞開，與此同時一個身穿灰色舊襖的人被丟了出來。

寒風呼嘯聲中，隱隱有嫌惡的罵聲響起——

“哪里來的老臟狗，快滾！老子喝茶的清凈地兒，也是你能來的！”

被丟出門外的老叫花子摔的不輕，在雪地上嘶嘶痛吟著。

沉重的關門聲響起，老叫花子掙扎著想要起身。

恰逢此時，一連串吼叫和馬匹的嘶鳴聲響起。

“快讓開！快讓開！”

捂著胳膊坐在雪地上的老叫花子急忙回頭望去，就見不遠處一匹膘肥體健的棗紅大馬正氣勢洶洶的沖來！

“唏律律~”

馬上主人早一步急勒韁繩，但雪地濕滑，馬匹勢大難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失去平衡的馬匹橫移著甩向地面老人。

老叫花子目眥欲裂，馬上主人凌空躍起，街道上高速側滑的馬匹驚聲叫著，兩人一馬鬧出的動靜直接壓過了街道上呼嘯著的寒風！

“完了！”

紅色馬影在瞳孔里急速放大，駭的老叫花子渾身止不住的顫栗。

他這條老命今天大概率是要交代在這里了。

就在這個緊急當口，老叫花子背部的衣物忽的揪緊，一陣含著馬味的冷風驟然掠過身軀，老叫花子看著擦著鼻尖滑遠的馬匹，一時間竟有些呆了。

“我沒事？我還活著？剛才誰拉了我一把？”

回過神來的老叫花子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人正不停的呼著白氣。

“嚇死個人，還好我反應夠快。”小道士拍了拍急速蹦噠的心口，驚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他在茶館對門的藥鋪抓藥，剛出門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匹高頭大馬撞向坐在雪地上的老人。

當時他想都沒想，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沖了過去，一把將老人揪到一旁。

現在想想，只要他晚一步、晚一秒，他和老人就可能都會被千多斤重的馬匹撞上。

到時候輕則傷筋動骨，重則……

不過還好，臨近年關，最后也沒給孟婆她老人家增加工作量。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救下老人之后，小道士才感到一陣陣后怕。

“勇氣值+99”

“目力+1，體力+1，心覺+1”

“勇氣值已達標，勇者之心試煉完成，勇者之路已開啟……”

小道士愣了愣神，腦海中突然出現的信息讓他有些錯愕。

“這難道是……”

還未細想，小道士的思緒便被身旁傳來的粗獷聲音打斷。

“他奶奶滴！李老頭，雪這么大，你出來做甚？多虧人家小道士拉你一把，不然有你好受的！”

身穿捕快服的漢子快步走到老叫花子跟前，一把將之扶起，“這大冬天的，你不在破廟里呆著，還想出來要飯不成？”

“胡捕頭，我沒事，你莫管我，你只管忙你的罷！”李老頭邁過半邊臉，連連擺手，不敢與那捕快計較。

被稱做胡捕頭的漢子自知理虧，但又不愿向個要飯的賠不是，便就坡下驢道：“虧你提醒，我今日還有緊要的事要向衙門稟告，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說完，胡捕頭又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小塊碎銀，故作嫌棄道：“拿去買件厚實的衣裳，若凍死街頭，我們衙門還得替你收尸！”

李老頭手忙腳亂的接住碎銀，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不勞大人費心，老頭子我就算死也死城外邊，絕不給衙門添麻煩。”

待胡捕頭離開，李老頭這才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

快走兩步追上準備離開的陳青禾，李老頭抄著手，聳著肩，沖陳青禾點頭哈腰了兩下，討好道：“那會兒多虧你了，要不是你拉的那一把，我這條命怕是就沒了。”

心里掛著事急著回去的陳青禾無奈停下腳步，回應道：“舉手之勞，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言罷，陳青禾轉身就要離開。

方才腦海中突然出現的信息他還沒來得及消化，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回去，至于其他的事，都不關緊。

原地，看清陳青禾樣貌的李老頭愣了一瞬，繼而驚喜道：“我認得你！”

“你不是青陽山的道士么？前些日子，就臘月初八那日，你們青陽觀在城門口施粥，就是你給我盛的粥。”

有這回事？

陳青禾收回腳步，重新看向李老頭，“那你我倒是有緣。”

“可不是！”

難得遇見能說上話的好人，老叫花子心中很是高興，當下也不管大街上風雪有多大，就縮著脖子一臉興奮的夸著青陽觀里的人有多好，青陽觀的粥有多香。

旁邊，陳青禾拎著鼓鼓囊囊的兜布，隨口附和著李老頭的話。

見小道士對他說的話興致缺缺，李老頭抖了抖機靈，笑著打趣道：“小道長，這大冷天的怎么一個人下山了？”

“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偷偷下山前來私會？”

聞聽此言，陳青禾目光幽幽。

說起他這次下山還真跟私會這兩個字脫不開關系。

不過不是他來私會，而是他的師叔按耐不住寂寞，大雪天的非要到翠倚樓給某個相好刷業績。

結果倒好，剛出了翠倚樓就摔傷了腿，若不是翠倚樓的伙計送他回到客棧，陳青禾恐還真就信了他拉肚子的說辭！

拉肚子能從南大街拉到北大街的翠倚樓？

面對李老頭的調侃，陳青禾含蓄一笑，“老丈說岔了，小道還沒有看入眼的女子，不過看上小道的女子倒有不少。”

比如剛才抓藥的時候，郎中家的小女兒就總是偷偷的瞧他。

少年俊秀的模樣倒映在李老頭渾濁的眼中，倒讓那雙濁眼多了幾分顏色。

李老頭盯著陳青禾看了看，由衷道：“這話我信，老頭子我一輩子見過不少人，但像小道長這么標志的還真沒幾個！”

沒幾個？應該是沒有吧。

這李老頭倒是謙虛。

見李老頭還沒有離去的意思，陳青禾只好主動道：“老丈，外面天冷地滑，您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就不用送小道了。”

一陣刺骨寒風吹過，老叫花子打了個哆嗦，回道：“也好，等下次小道長再進城，老頭兒我請你吃酒。”

“老丈保重。”微微頷首，陳青禾轉身離去。

“貴人吶！”

看著陳青禾頎長出塵的背影，李老頭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