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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5評論第1章 獲罪
2029年4月7日,今天注定是值得一生銘記的日子——這是我早上一睜眼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
我叫許謐,28歲,現在身在一間狹小的單人牢房,是一名死刑犯,已經在這里住了兩個月之久。我用兩個月的時間為自己的命運抗爭,但最后以失敗告終。
今天是我生命終止的日子——行刑日,我被判處了死刑,罪名是謀殺了我最愛的男人、我的丈夫卓實。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我是被冤枉的,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并且堅信真相的人,我并沒有謀殺卓實。那個男人是我的丈夫,相戀10年、結婚才1年的愛人。我愛他,我們倆是這個世界上彼此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11年的情感積累,彼此堅定不移地相信兩人會相守到老、到死,我怎么可能殺他?
就在前天,我被宣判之后,我大叫、狂暴、歇斯底里,而后變得冷靜、漠然,被迫接受一切。我將會帶著不甘、疑問和憤恨離開人世。我只是一個28歲的女人,盡管做了近10年的私家偵探,聰明、干練、勇敢,但仍舊是個弱小的個體,無力改變現實。
我像是一潭死水,沉寂地等待著最后的時刻。
牢房的柵欄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有兩個人。我驚訝于時間還沒到,就有人要來提前帶我去往刑室。當那兩人站定在柵欄門前時,我了然一笑,來人是郁丞星和一個獄警。
獄警提著一把椅子,放在柵欄門前,然后退后幾米。郁丞星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腿上。
郁丞星,跟我同齡,是個沒什么名氣的律師,得知我的案子后主動來幫忙,分文不取。我想他原本的目的是借由我的案子讓他一炮而紅,遺憾的是,盡管我們拼盡全力,仍舊敗訴。
郁丞星仍舊冷著一張臉,看我的眼神里有難以名狀的波瀾。他坐在門口,淡淡地問:“準備好了嗎?”
我心想,一個人的出生和死亡大概是最難以準備和選擇的,我當然沒有準備好迎接死亡,可那又能怎樣?我輕輕點頭,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郁律師,感謝你來送我。”
我沒有父母、親人、朋友,從前我只有卓實,卓實死后,我的同盟也只有郁丞星這個律師。如果有誰愿意來送我最后一程,大概也只有他了。
郁丞星苦笑地聳肩:“抱歉,我來并不是送你,我是來告訴你,敗訴之后你托我辦的事情,我恐怕無能為力。”
我面如死灰的臉瞬間燃燒起來,有一團火似乎要從我的頭頂噴薄而出。我憤怒地低吼:“為什么?難道你也不肯相信我?”
郁丞星略帶哀傷地說:“我只是律師,我的職業要求我相信你,但到底真相如何,我不知道。我只是個律師,我的委托人如果死了,我沒有必要再去追查真相。你應該委托一個偵探在你死后繼續調查卓實之死,而不是一個律師。”
我平靜下來,苦澀再次泛濫淹沒全身。我想說我倒是想去找一個偵探,可我唯一能夠找到的人就只有我的律師。
“好吧,我的確沒有資格對你提出請求,我甚至拿不出一分錢作為委托任何人調查真相的報酬。”我抬眼再看電子鐘,無奈地說,“反正再有半小時,我就要告別這個世界,真相到底如何,能否被公之于眾,我都無法知曉了。”
“不見得,”郁丞星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從柵欄縫隙中遞進來,“我還給你帶來了一線生機,只要你愿意,我馬上就可以帶你離開這里。卓實之死的真相,你有機會自己調查清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了幾秒后,猛地沖到門前,又放慢動作小心翼翼地接過郁丞星手里的文件,低頭閱讀。
“只要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即代表許謐已經被執行死刑,但你卻還活著,只不過你這個人已經成為我們公司的財產,終生為公司服務。很遺憾,這份契約一旦簽訂,就是終生的。所以現在你當然有權選擇放棄。”
“你們公司?”我不可思議地抬頭瞪著郁丞星,“你的公司不就是律師事務所?可這上面寫的是……”
“犯罪規劃局。是的,我也是犯罪規劃局的工作人員之一,所以才能為你爭取這樣一個——生機。相信我,這個機會十分難得,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公司耗費重金、精力和人脈運作的,之所以你能獲得這個機會,那是因為你是個偵探。”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犯罪規劃局,這到底是家什么公司?”我警惕地問。
“顧名思義,研究罪案。公司正在進行一項實驗,需要一個實驗者,我覺得你正合適。我認為你的偵探思維可以增加實驗成功的概率,于是向公司高層舉薦了你。”郁丞星的語氣里帶著點期許,雖然他極力掩飾,想要表現得我是否接受他都無所謂,但我看得出,郁丞星非常希望我簽署這份協議。
到底是什么樣的實驗,到底需要自己付出什么,我不知道,協議上沒有寫,只說必須完全服從公司的指示。換句話說,許謐已死,往后的我就是一部機器,是公司財產,沒有權利說“不”,如果這部機器罷工,那么公司也有權利銷毀機器。
如果簽署了協議,等待我的是未知;如果不簽,不到半小時后,等待我的是已知的死亡。這種時候,恐怕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未知吧。有什么比死亡還要可怕呢?頃刻間,我想到了一個詞——生不如死,還有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其實并不可怕,我覺得冤死、恥辱地死去才是最可怕的事。如果我真的以謀殺卓實的罪名死去,那么我死后,再沒有人會去追查卓實的案子,殺害卓實的兇手還能安穩地活著,這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所以,什么“生不如死”,什么“實驗”,什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都見鬼去吧。什么也沒有活著重要,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筆。”我把手伸出了柵欄門,想要握住一支小小的筆,就像是握住救命稻草。
2029年3月5日。
在警局的審訊室,我不安地坐在桌子的這一邊等待會見自己的律師郁丞星。我的雙手、雙腳上都是沉重的鎖鏈,稍稍一動彈身體,就能聽到那惱人又恥辱的金屬摩擦碰撞的聲音。
那是我與郁丞星的第一次見面。
郁丞星坐在我的面前,不茍言笑,看我的眼神里有難以名狀的哀傷。
“怎么?事態對我不利?”我抱著希望問,希望他看我的眼神僅僅是出于禮貌性的同情。
“是的。你的鄰居、商場導購小姐和卓實的外遇對象作為人證;你家門外的監控顯示案發前后無人進出,你手上的勒痕、兇器領帶上你的皮屑作為物證,這些全都對你非常不利。簡單來說,人證可以證明你有殺人動機,物證可以證明除了你,沒人能夠殺害卓實。而且卓實也不可能是自殺,一個人沒法用一條領帶把自己勒死;案發現場的勘查和尸檢也排除上吊的可能,所以自殺也可以排除。所有的一切都對你非常不利。”
我是個私家偵探,早就預料到事態對自己不利,否則警察不會以謀殺罪逮捕我。但我沒想到除了雙手上的勒痕之外,還會有那么多的人證證明我的殺人動機。原本我就是想以根本沒有殺人動機作為辯護的策略,因為我跟卓實就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可現在看來必須另尋出路了。
“我們得想辦法證明這些人在做偽證,鄰居、導購小姐,還有那個什么所謂的外遇對象,這些全都是陰謀!一定有什么人在幕后操控他們說謊!”我深呼吸后盡量冷靜地說,“卓實不可能有外遇,我的丈夫我最了解,哼,你別忘了,我是個偵探!”
郁丞星低垂眼簾,同情地凝視我:“很遺憾,我初步調查顯示這些人并沒有說謊。首先,你的鄰居——獨居男人樊英杰,他聲稱在案發當晚聽到你家里有玻璃制品摔碎的聲音以及其他重物擊打的聲音,案發現場客廳里花瓶的碎片、墻面的破損、椅子倒地等可以證明這一點。現場顯示你跟卓實當晚在客廳起了爭執。”
“撒謊,我們倆當晚根本沒有任何爭執,現場是兇手偽造的。”我冷哼一聲。
“樊英杰曾在案發當晚11點45分時,也就是聽到噪聲后的5分鐘后去敲你家的門,當時開門的正是死者卓實。卓實告訴樊英杰你們夫妻倆鬧了一點小矛盾。走廊的監控雖然是無聲的,但是卻清楚拍到了卓實的臉。”郁丞星說著,從公文包里掏出平板電腦,打開監控截圖給我看。
我仔細端詳截圖將近10秒,的確,畫面里站在自家門口的兩人正是我家的鄰居樊英杰和卓實,時間顯示正是23點45分。也就是說,22點30分,當我和卓實相擁睡去之后,卓實又醒來,跟兇手在房間里起了爭執。可為什么樊英杰來敲門時,卓實沒有對他說家里還有別人呢?而且,我怎么會睡得那么死,一點聲音都沒聽到?的確,我的睡眠一向規律,而且睡眠質量很好,但這并不代表我一睡去就會像死人一樣。發出那么大的聲響,鄰居都能聽到,我怎么可能聽不到?最重要的是,有人用我的雙手去勒領帶,在我的手上留下痕跡,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警方有沒有做過相關的化驗?我是說,我一定是被下了藥,才會睡得那么沉。”話一出口,我馬上懊喪地敲了一下桌子。我自己最清楚,警方根本沒有給我抽血化驗任何東西,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把我當作唯一的嫌疑人。
郁丞星收回平板,繼續說:“下藥的事情已經無從考證。”
“這都要怪我,錯過了最佳的辯解時間。”我自責地攥緊拳頭,又砸了一下桌面。我所謂的最佳辯解時間就是指卓實遇害后第二天早上至第三天早上將近24個小時,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昏迷。
“這不能怪你,任何女人,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偵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目睹愛人的尸體,遭受這樣的打擊,都會因為傷心過度而昏厥的。”郁丞星安慰我,嘆了口氣繼續說,“卓實的外遇對象叫馮依依,在卓實之前工作的氣象研究預測公司樓下開了一家小咖啡館,卓實每天中午都會光顧那家咖啡館。馮依依說兩人正是從那時開始婚外戀。卓實曾經無數次跟她承諾會跟你離婚,跟她結婚。最后一次,也就是案發前兩天,卓實告訴馮依依,他已經向你提出離婚,只不過你不同意,不是逃避這個話題,就是恐嚇說寧可魚死網破也不離婚。”
“簡直好笑,卓實當然沒有跟我提出離婚,馬上臨近我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我們還在商量該怎么慶祝。這個馮依依絕對有問題,必須深入調查。”我故作堅強,實際上我知道自己已經墮入一張精心編織的大網,我根本無法掙脫。
郁丞星點頭,繼續講:“還有男裝店的導購小姐,她證明你在購買領帶時一直飽受電話騷擾,后來接聽了電話,語氣很不友好,她聽到你講到‘外遇’和‘詛咒’這兩個詞,你還說你跟愛人永遠不會分開,除非有一方先離世。警方后來調查過給你打電話的人,正是馮依依。馮依依也承認,她給你打電話就是為了向你宣戰、激怒你,加速你跟卓實離婚。你在電話里暗示她,你絕對不會離婚,想要分開你和卓實,除非有一個人死。警方認為這就是后來你跟卓實在家里發生爭執、打斗的原因,最后你勒死了卓實,兇器領帶就是你送給他的周年紀念日禮物,足以說明你憎恨卓實的背叛。”
“我的確是說了那樣的話,可我根本不知道給我打電話的就是什么馮依依。這個馮依依絕對有問題!郁律師,你要相信我,從馮依依身上著手調查,一定會有所收獲。”
郁丞星微微點頭,誠懇地說:“雖然目前的證據全都指向你是兇手,但案子還是有很多疑點。相信我,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2029年2月16日,今天注定是值得一生銘記的日子。
今天是我與卓實結婚一周年紀念日。下午3點,我離開我的偵探事務所,去商場專柜精心挑選送給丈夫卓實的一周年禮物。我記得之前卓實無意中提起過喜歡這個品牌的領帶,他新買的西裝適合配一條紅藍色的格子領帶。
我認真挑選,導購小姐殷勤地詢問和建議,我也配合回答說是送給丈夫的結婚一周年紀念日的禮物,搭配西裝的顏色風格,等等。導購小姐一臉艷羨地表達羨慕之情,說我渾身都散發著幸福的光芒。
挑選期間我的手機鈴響,看了來電信息,雖然是陌生的號碼,但我知道對方是誰。我不自覺地露出厭惡的神色,并不接聽。導購小姐露出好奇和尷尬的笑容。
我認得那個號碼,來電的是個女人。她昨天曾經打來電話,想要雇用一位女性私家偵探調查丈夫的外遇,說找遍了全市,女性私家偵探只有我一個。我禮貌地拒絕了,因為我的職業范疇并不包括調查外遇,我只負責調查刑事案件。從個人角度,我也不愿意接觸外遇事件。我與丈夫卓實從少年時期相戀,相戀10年,結婚1年,彼此信任,生活美滿,因此我自動自覺地屏蔽周遭那些褻瀆愛情婚姻的丑惡信息,我認為那是永遠跟我扯不上關系的外太空的事。
今天,這個自稱姓馮的女士仍舊不死心地打來電話,而且在我屏蔽了她的手機號碼之后,她又用其他號碼撥打,大有我不答應接下這案子,她就要用遍全世界電話號碼轟炸的架勢。
在手機持續振動3分鐘后,我的耐心耗盡,我沖導購小姐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走到無人的角落接聽。
“馮女士,無論你再打多少電話都是沒用的,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原則之所以稱為原則,就是因為它無法被撼動……我再最后說一遍,我的業務范疇不包括調查外遇……不,我并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被背叛并不是你的錯……抱歉,我不接受你的詛咒……是的,我認為外遇這種事跟我永遠不沾邊,我和愛人永遠不會分開,沒錯,除非有一方先離世……是的,我就是這么自信,所以我沒辦法站在你的角度……好的,祝你婚姻幸福,再見。”
掛斷電話,我深呼吸,勉強保持笑容回到貨架前,繼續挑選領帶。從鏡子前一閃而過的時候我看到了自己難看的臉色和假笑。今天是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卻接到這么掃興的電話,還莫名其妙遭受了一個女人對自己婚姻的詛咒,的確敗興。
提著領帶的禮盒,我來到了丈夫卓實工作的寫字樓,一路來到26層。剛一出電梯,我的腳步便僵在電梯門口。卓實任職的氣象研究預測公司的招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婚姻咨詢公司。可問題是卓實從未提過他的公司搬家或破產的消息啊。我記得上一次來這里是在半個月前,再之前是兩個月前,兩次都是跟卓實約定好來接他下班。卓實來到這家公司也不過4個月的時間。我尷尬地笑笑,我早就知道卓實在工作方面對自己有所隱瞞。
半年前自從卓實從某家上市公司離職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朋友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進入到一家氣象研究預測公司做分析員。前兩次我來公司找卓實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卓實與其他同事的疏離,與工作環境格格不入,那兩次跟卓實有交流的只有卓實鄰桌的一個叫郭翔的中年男人。想來性格內向的卓實一定是受不了這樣的工作環境,已經偷偷離職,而且這家公司也已經搬到別處。失業對一個男人來說絕對是沒面子的事,所以我決定裝作不知道,回家等待卓實,度過我期待已久的兩人的第一個結婚周年紀念日。工作的事,如果卓實不提,我也暫時不說。
5點,我回到家,在廚房里忙活;6點,我做好了燭光晚餐;6點10分,卓實捧著一大捧紅玫瑰回家;8點5分,我們丟下餐桌上的狼藉,相擁去客廳,窩在沙發里看愛情電影;9點10分,我們纏綿著前往臥室,一路上留下了我們的外套、內衣;10點半,像以往一樣,我們相擁入眠。
清晨6點半,我醒來,原本想要習慣性地去親吻身邊的卓實,卻目睹了讓我震驚、心碎的畫面——卓實死了,就死在我的旁邊,他是被勒斃的,脖子上還纏著那條我送給他的紅藍格子領帶。
就在我心痛到無以復加、不知所措的時候,敲門聲響起,我不受控制地打開房門,門口站著的是我們的鄰居——獨居男人樊英杰。
樊英杰看起來本想跟我打招呼,好像還想問問我和卓實有沒有和好,聽他的意思好像是他認為昨晚我跟卓實有過爭吵,卻見我一臉愕然,臉上還掛著淚,便詢問出了什么事。
他的話讓我從恍惚中醒悟,意識到剛剛的一切不是夢,是真切的事實。我愛的男人,我的卓實真的死了,就在我們倆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當晚。我一下子癱軟在地,劇烈喘息著,指了指身后,抽噎到一個字都說不出。
樊英杰狐疑地進屋,十幾秒后倉皇跑出房間,在我對面撥打報警電話。
我記得我當時的視線越加模糊,天旋地轉,不到5秒鐘便失去了意識。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樊英杰原本還警惕地與我保持距離,看到我體力不支后向我走過來,想要扶住我,但他的手卻僵在半空,始終沒有觸碰到我。我在樊英杰關切的臉色中看到了明顯的漠然和不屑,后來想想,應該是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把我當作了兇手。
那之后,所有人,也許也包括我的律師郁丞星,他們全都認定我是殺死卓實的兇手,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萬分確定,我不是兇手。我沒有人格分裂,沒有健忘癥,沒有狂躁癥,沒有精神病,也不做夢,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清楚地記得,我絕對沒有殺死卓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