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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傳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當那熟悉的歌聲再次響起時,云成又一次看到了那些揮之不去的畫面。
許許多多的壯年男子,在星夜里四散而逃,他們拼了命朝村子外邊的方向跑去,但不時就會傳來一陣悲絕的慘叫聲。
聲音劃破天際,直鉆進還活著的人耳中,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這時候,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女子凄厲哀絕的聲音。
“不要走,都回來!”
云成猛地從睡夢中驚醒,身上已被汗水濕透。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對夢中的景象依舊心有余悸。
十多年來,他經常做著這個噩夢,每一次醒來,都會嚇出一身冷汗。
身旁的妻子已被驚醒,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云成的臉,但聽到云成粗重的喘息聲后,便已經猜到了幾分,只好關切地問了一聲,“又做噩夢了嗎?”
云成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了起來,“時間不多了,時間不多了?!?
他把這句話連說了好幾遍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端兒呢?”
他的語氣很是焦急,妻子聽到他的話后,明顯也有些慌張,嘴里含含糊糊了一陣也沒有把話說清楚。
云成也不管她,順著床沿,摸過床前的油燈點燃,起床將衣服披上后,便拿著油燈朝徑直朝外面走去。
妻子見狀,便趕緊將衣裳穿戴整齊,小跑著追了出去,緊緊跟在身后小聲勸道:“現在還是深夜,你讓端兒再多睡一會兒吧!”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央求與無奈,云成心中一軟,步子也停了下來,但一想到夢中的情景,心中就隱隱作痛,便不再理會妻子,依然大步朝外面走去。
云成走到一個房間前,然后推門而入,只見在油燈昏暗的光芒照耀下,屋子里放滿了許許多多的書籍。一個面容俊秀的少年,在被窩里睡得正香。
云成幾步走上前,一把便將那少年的被子掀開。
此時雖是初夏,但夜里仍有些寒冷,少年猛地驚醒,半睜著眼睛,一頭霧水地看向外面,等看清楚了床前站著的云成之后,便顧不上寒冷,立馬下床對云成作揖道:“父親?!?
云成微微頷首,將油燈輕輕放下,又從床邊拿了一件厚衣服給少年披上,淡淡道:“把昨日我要你背誦的那些詩詞歌賦,全都背誦一遍?!?
云端愣了一愣,隨口就問了句,“現在嗎?”
“就是現在!”
云成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卻很堅定。
云端微微側過頭,看了看站在云成身后的母親,她滿是憐愛地看著云端,然后無奈地點了點頭。
云端見狀,大氣也不敢出,忙穿好衣褲,開始背誦起那些詩詞歌賦。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時辰,云端將那些詩詞歌賦,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云成這才滿意,放云端繼續回去睡覺,自己則滿懷心事地回到房間,久久無法入眠。
云端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夫家里,父母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他們既不是呼風喚雨的朝中大臣,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賈名流,更不是武藝高強的江湖豪俠,不過好在他們也不是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
他所生長的地方云家村,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遠離外面的刀光劍影,村民們日子雖然清苦,倒也過得自在。
父母從小就告訴他,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雖然是獨子,但父母卻從不溺愛于他,反而對他管教更為嚴厲。
父親云成早年讀過不少詩書,比起村里其他人,他是少有的讀書人。
可造化弄人,因為某些原因,云成最終沒能離開云家村,他不得不放棄考取功名的念頭,只能一生在這深山小村里耕田打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云成打心底里看不起這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因為他們太俗,自己飽讀詩書,滿腹才華,卻要終日對著這樣一群俗人。
可他又從心底里愛他們,幾十年來生活在一起,他們早已把彼此當做親人。
就是因為對村民們的又愛又恨,讓他時常痛苦,他只能埋怨上天不公、命途多舛。
似乎是為了不讓云端重蹈他的覆轍,云成從小就對云端特別嚴厲,已然近乎到苛求的地步,他總是告誡云端要做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不要隨波逐流。
云端不是很明白云成口中的那些大道理,但也只能選擇按照云成說的去做,以至于云端總是與同齡人顯得格格不入,用云成的話說,他注定要走一條沒有人陪同的路。
村子里有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幾百年來,每一個少年男子,在十七歲之前都會一連幾天做同樣一個夢。
在夢里,他們會遇到一個女人,每個人的夢境不一樣,所以每當有人夢見這個女人的時候,就會告訴給村里的其他人,然后大家一起談論,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幾百年下來,這已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不成文規矩了。
據說,和這個女子相關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夢境都有。但是,很少有人能在夢中見到她的臉,或者知道她的名字。
聽村里的老人說,以前每隔幾十年,就會有少年在夢中知道她的名字,還把這個名字告訴給了村里人。
可是在不久之后,從夢里知道她名字的那些少年,在入睡之后就再也沒能醒過來,無一例外。所以到了最后,這個名字已經成了村里的禁忌,沒有人敢提起這個名字。
起初,村里人認為是村子風水不好,以至于有山精野怪作祟,為了驅除妖邪,村里人也做了不少法事,但都沒有任何作用。
之后,也有村民去村子外面,找那些所謂的“法力高強”的大師,但也是一去不返。為了擺脫這個噩夢,村民們也曾想過舉族搬遷,離開這里,但最終發現,他們都沒辦法離開。
村里的大人們,都害怕自己家的孩子在夢中知道這個神秘女子的名字,盼望著只要熬過了十七歲,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至于這個女子到底是誰,與這個村子有何淵源,無從知曉,也沒人愿意去查探。
云成畢竟是讀過圣賢書的,對那些鬼怪之說向來是嗤之以鼻,每當村里人在一起談論那些妖魔鬼怪的時候,他就遠遠地走開,一臉嫌棄。
但唯獨對這個傳說,云成深信不疑,因為他曾經也夢到過那個神秘的女人。
云端也一直很好奇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力量,能夠讓這個村子里的人,幾百年都無法擺脫這樣的夢魘。
有時候,他甚至能希望早點夢到這個人,雖然他知道這很危險,但他一直心存僥幸,覺得他不會這么倒霉,成為幾十年才能出現的那個,可以聽到她名字的人。
云端的爺爺云川,在云端出生后不久,找了村子里唯一的,同時也是祖傳的一位道士給他算過命,道士說云端將來會大富大貴。
雖然大家從來都不信這個神棍的話,但云端的爺爺奶奶,卻對老道士的話深信不疑,始終堅信云端能夠走出村子,出人頭地,然后給村民們帶來希望。
春去秋來,光陰似箭,轉眼間,云端就已經十六歲了。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云端學會的詩詞歌賦已經很多,云成能夠教他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了,家里人很高興他平平安安地長大了,但憂愁與擔心也與日俱增。
十六歲,意味著接下來的這一年里,云端一定會做那個夢,那個讓云端害怕而又好奇的夢。
夏日又來了,一年中最為酷熱難當的季節,對于云家村的村民來說,反而是最讓人喜愛的時節。
云家村常年寒冷異常,只有在夏季的時候才會暖和一些,所以村里的很多習俗和節日都會定在夏季。
今天是一年一度最為隆重的“鎮靈節”,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會去祠堂參加,據說是為了驅逐邪祟,護佑村民。
云端一向不喜喧鬧嘈雜之處,而且他也不相信,那個神神叨叨的老道士,不會有降妖伏魔的真本事,索性就避開人群,一個人在溪邊背誦云成教給他的詩詞歌賦。
遠處也有不少沒有去參加鎮靈節的小孩子在嬉笑玩耍,但云端從小便不與他們接觸,故而他們看到了云端,也只當他不存在。
云端雖樂得清靜,但心中卻有一種落寞感,不自禁地停下了背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身后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端兒”
云端心頭猛地震動,回過頭,只見云川正佝僂著身子,一臉慈祥地看著他。
他很是不解,不知道云川什么時候過來的,按照云川的對鎮靈節的重視,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參加鎮靈節才對。
于是,云端趕緊跑過去扶著他,問道:“爺爺,你怎么到這來了?你沒去參加鎮靈節嗎?”
云川不緊不慢地走到一塊大石頭邊,在云端的攙扶下小心地坐下。
他雙手緊握著拐杖,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然后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皺紋和繭子的雙手,心中感慨萬千。
他的眉間閃過一絲愁緒,淡淡道:“爺爺老了,鎮靈節看了一輩子,也沒什么新鮮的,我見你不在,猜到你準是跑到這里來了,所以讓你父親去參加鎮靈節,我到這里來看看你。你念書入神,爺爺在身后跟了你這么久你都沒發現,爺爺很開心,只不過?!?
云川頓了頓,看了一眼云端,又繼續說,“你因為那群小孩子心里不快活,爺爺也看到了?!?
云端正要辯解,云川卻伸出手拍了拍旁邊的石頭,示意他坐下。
云端見狀,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云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鎮靈節的方向,嘆息道:“你父親當年本可以走出云家村的,雖說外面充滿危險,但只要出得去,就總會有希望。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最終還是留在了這里,讓他這樣一個不甘于平庸的人,在這深山之中終此一生,對他而言更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你父親為你取名‘云端’,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立于云端之上。他沒有完成的事,想要交給你去完成,所以從小對你嚴厲了些,你不要怪他?!?
這些話,雖然是云川第一次說出來,但云端早已明白這些道理,從小到大他從未違逆過云成的心意,哪怕心里有一丁點的不滿,也不能說出來。
如今云川的這番話,倒像是給這十多年來的不滿,給了一個理由,一個可以不去埋怨、不去抱怨云成的理由,讓云端這十多年來對云成的不滿隨之消散。
可是,云端心中還是有些芥蒂,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似乎是在提防什么東西。
云川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笑道:“你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好了,你父親這個時候還在祠堂里,不會過來的,你用不著怕他,再說,就算他聽到了,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樣!”
云端不禁抽了一口冷氣,想起來從小到大,云成每次打他罵他的時候,云川總是在一旁靜靜看著不說話。
云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真要是被云成聽見了,又免不了挨一頓毒打。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要把心里壓抑了許多年,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說出來。
“爺爺,我不想成為,父親要我成為的那種人!”
“你說什么?”
云川的語氣異常冷峻,他的眼神有如利劍一般,刺得云端不敢與他對視。
“你知不知道,你是你父親的唯一希望!他可是將他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成不了那樣的人,你父親這一生都不會好過,”
云川一時激動,呼吸不暢,不住地咳嗽起來,自云端記事以來,云川從來沒有對他發過這么大的火。
云端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幫云川撫背順氣。
等到云川平靜下來了,他才戰戰兢兢地說到,“爺爺,我不想做那種立于云端,高高在上的人,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伙伴,別人家的小孩兒還在父母懷里被保護著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背四書五經,別人家的小孩兒可以嬉笑打鬧,我卻要活得像個大人,我從來沒想過要逃避我的責任,可我也想過我這個年紀該過的生活!”
云川呆呆地看著云端,似乎沒料到,在自己眼底下長大的小羊羔,會突然之間變得如此難以馴服。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云端的肩膀,然后指了指遠方的大山,用一種很惆悵的語氣說道:“你看四周的山,看起來很遠很遠,就是它們把我們云家村世世代代困在了這里。但其實,就算山再高,路再遠,只要我們走上十天半個月也能走出去。可奇怪的是,幾百年來僅僅只有一個人走了出去,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很多人試著走出去,可沒過幾天就回來了,只不過回來的都是尸體,那些尸體支離破碎,慘不忍睹,順著河流漂回到村子。村里的老人說,我們這里的人早已被惡鬼詛咒,一輩子都走不出去,那些嘗試走出去的人,即便是死了,也要回到這里,不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都別想出去。”
云川說完,突然轉過身對著云端問道:“你知道為什么,你父親始終要你學詩詞歌賦,還一定要你離開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