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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當日本駐蘇聯大使重光葵接到交涉訓令時,蘇軍已經登上了張鼓峰。

張鼓峰位于鄰近朝鮮的中蘇邊境,因峰頂有一塊形狀如刀的巖石,因此又名刀山。它的海拔僅有一百多米,但在20世紀30年代,這座不起眼的小丘陵卻被迅速推到了風口浪尖。

圍繞張鼓峰的歸屬,“滿洲國”和蘇聯展開了激烈爭執。“滿洲國”不過是站在前臺的木偶,在后面拎著線操控的是日本。日本依據清末時的中俄條約,認為張鼓峰整個屬于“滿洲國”,國境線應在山峰的東面。

都是板上釘釘、無可辯駁的事實,可是事實有時就是政客們手里烙的大餅,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同是一份條約,蘇聯人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解讀,他們在俄文文本上耍了花樣,并且拿著這份文本,言之鑿鑿地聲稱國境線應在張鼓峰的峰巔,也就是各據一半。

起先大家只是打嘴仗,不久之后,因為一個蘇聯人的叛逃,嘴仗終于有了演變成大陣仗的可能。

這個蘇聯人名叫留??品?,身份為克格勃遠東區部長。他以視察為名,越過邊境逃亡到了“滿洲國”。日本方面不僅大肆宣傳,專門為此刊出“號外”,登載《留??品蛲雒洝返任恼?,參謀本部還以上賓待遇,敲鑼打鼓地把留??品蛴M了日本國內。

留??品驘o疑是個重量級的政治人物,他的反水,立即讓蘇聯高層陷入恐慌之中。

1938年7月7日,日本參謀本部截獲并成功破譯出一份密電,內容是蘇軍將向張鼓峰一帶部署兵力。日方由此判斷,這是留希科夫叛逃后,蘇聯重新調整邊防部署的一個前兆。

果不其然,7月9日,十幾名蘇聯士兵登上張鼓峰,挖出戰壕,拉起鐵絲網。兩天后,張鼓峰上的蘇軍增至四十人左右。

蘇方的邊防調整具有相當的針對性,情報提供者是德國人佐爾格。

火力試探

佐爾格的公開身份是德國新聞記者和德國駐日使館顧問,但他實際上是蘇聯間諜,并被稱為20世紀最出色的間諜之一。

佐爾格作為柏林特別調查組的成員,參加了對留??品虻拿孛軐徲崳瑢徲嵰唤Y束,他立即向莫斯科發出一份密電:“熊已被解剖,獸醫掌握了它的神經脈絡和五臟器官位置。”

莫斯科接到電文,便知道留希科夫已將蘇軍在遠東的部署情況完整地吐露給了日方,于是立即著手對防御體系進行全面調整,其中,占領張鼓峰并以張鼓峰為戰略據點,便是這一調整計劃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此前蘇軍從未單方面向張鼓峰派過一兵一卒,這一動向足以對日本人的神經造成刺激,日本國內媒體在報道時更是運用了(蘇軍)“侵入滿洲領土”“占據軍事要地”等觸目驚心的字眼。

1938年7月15日,日本國境守備隊的幾名士兵化裝成朝鮮族農民,偷偷地登上張鼓峰的幾座山頭,分頭繪制蘇軍邊境軍事設施圖。蘇軍發現后,立即開槍射擊,一名叫松島的士兵當場中彈斃命。

事情鬧大了,重光葵被匆匆召喚出場。

戰亂年代,外交官的日子也不好過。重光葵從前是駐華公使,“一·二八”淞滬會戰結束前,他在上海的虹口公園被朝鮮刺客的一顆炸彈炸成重傷,差點因此丟了小命。

尚沒有完全脫離危險狀態,重光葵就伏在床頭簽下了有關停戰協定的一堆文件,簽完之后才進手術室。手術結束,重光葵告別了他的一條腿,成了拄著拐杖走路的瘸子。

中國生涯固然不乏兇險,可跟在莫斯科的日子一比,還算是輕松的。由于國力對比懸殊,在跟中國人談判時,重光葵始終處于主動地位,而這種感覺,蘇聯外交官絕對不可能恩賜給他。

重光葵先是向蘇聯遞交照會,以松島之死為由,要求蘇軍撤出張鼓峰??墒翘K聯不吃這一套,說松島“侵犯蘇聯領土”,咎由自取,死了等于白死。

在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情況下,重光葵不得不放低身段,提出“退一步說”——退一步說,就算國界經過張鼓峰山頂,蘇軍單方面設防也不合適,應該先撤兵恢復原狀,然后商定國界。

蘇方負責交涉的是蘇聯外交部部長李維諾夫,他并不打算“退一步”。

重光葵急了起來:“必須恢復原狀,否則產生的一切后果概由蘇方負責。”

這是外交場合能讓人聽得耳朵生繭的一句老話。李維諾夫也把臉一板:“任何威脅都嚇不倒莫斯科!”

重光葵鎩羽而歸,東京炸開了。李維諾夫的那一巴掌,看似只扇了重光葵一人,可是參謀本部從上到下,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莫斯科嚇不倒,難道我們東京就是被嚇大的?

參謀本部作戰課長稻田正純中佐起頭喊了一嗓子:打!

稻田所謂的打,并不是和蘇聯全面開戰,而是進行有限的火力試探。在稻田看來,侵華戰爭之所以始終不能得到徹底解決,就是因為背后有蘇聯威脅,使得日本不得不分出相當兵力來對其警戒,但問題是蘇聯究竟有沒有威脅,有多大威脅,始終得不到確鑿證明。

要是能夠在某一地點試著打一下,就能解出這道題,知道蘇聯的威脅究竟有多大。

稻田認定張鼓峰正是能用于試驗的“某一地點”。因為地形所限,這里兵力最多也只能用到三個至四個師團,不太可能擴大為全面戰爭。即便搞糟了,輸掉一個小山丘也沒什么了不得,再糟一點,無非是報銷一個師團。

還要再糟一點——不可能再糟下去了,張鼓峰西面還有圖們江作為屏障,殘局是一定可以收拾的。

搞糟只是做壞的打算,還有好的方面。想想看,假如蘇聯不動手或動手后不堪一擊,日本不僅可以挽回面子,更重要的是,還能從此放心大膽地將警戒兵力大批調入中國關內,到那時,侵華戰爭絕對有望迅速取勝。

稻田“打打看看”的膽子或者說是創意,仍然來自那個叛逃的留希科夫。

沒有蘇聯的肅反運動,留希科夫不會被迫來東京。作為蘇聯在遠東的特務頭目,留??品蛲瑫r也是遠東地區肅反工作的總負責人。在他任職的短短一年時間里,遠東有二十萬人遭逮捕,其中被處決者超過七千。

留??品蛟谀箍频呐笥呀o他通風報信,提醒他“注意安全”,留希科夫馬上意識到自己即將被送上斷頭臺,于是慌忙出逃。

連肅反工作的負責人都要被迫亡命海外,可見肅反運動是何等冷酷無情。這一期間最常見的現象是:人們提心吊膽地等待那個恐怖的敲門聲,最后門沒有被敲響,他們驚喜地發現,原來是鄰居一家從此消失了。

經過肅反,遠東地區已經人心惶惶,內部出現極度不穩的跡象,稻田認為,這正是出手試探的絕好機會。

稻田一言既出,作戰課掌聲雷動。那些年輕好戰的作戰參謀,瞬間都像稻田一樣,有了種被注射雞血之后,馬上手握鍵盤,準備繼續打怪升級的沖動。

“稻田計劃”很快就引起了參謀本部和陸軍省(二者合稱軍部)高層的興趣。

1938年7月16日,參謀本部向“朝鮮軍”下達命令,要求調兵向張鼓峰集結。

“朝鮮軍”是駐于朝鮮的日本軍隊,具體來說就是第十九、二十兩師團。第二十師團早就到中國關內參戰去了,“朝鮮軍”只有第十九師團可以調遣。

第十九師團成立于1915年,已有二十多年的建軍史,屬于常設老師團,訓練素質很高,此前也一直擔任對蘇的第一線防務。盡管如此,“朝鮮軍”司令官中村孝太郎中將仍不敢冒失,他將第十九師團集結于圖們江,但嚴禁其擅自出戰。

從“朝鮮軍”司令部到第十九師團,等的就是一紙正式命令。

最后一道關

針對“稻田計劃”,各部門開始坐下來進行商談。外務大臣(外相)宇垣一成首先表示反對,他顧慮的主要是國際形勢,覺得邊境糾紛終究還得靠雙邊談判來解決。

軍部向來是擦屁股時才會想到外務省,所以宇垣的想法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是接下來一個人的意見卻不得不姑且一聽。

這個人是海軍大臣(海相)米內光政。米內擔心,武漢會戰在即,長江上的登陸作戰需要大批軍艦護衛,以保證武器和兵員的運輸,到時大部分小型艦艇都要拿去使用,萬一再同蘇聯開戰,海軍將無法確保圖們江及朝鮮海峽的交通安全。

海相的不同意見很快就被稻田給頂了回去:放心,蘇聯不會動手,我們陸軍正是要取得蘇聯不動手的確證,所以才要打這一仗,你們海軍就放一百個心吧。

這一似是而非的說法很難讓米內信服,但軍部這些人卻都很聽得進去。

據史學家研究,武漢會戰前,正是日本戰時經濟得以順利維持的頂峰,也就是說,戰爭消耗和生產力水平恰好維持住了平衡,這也是稻田的理論能夠在軍部大行其道的一個重要物質條件。

眼看作戰命令即將下達,只剩最后一道關了。

這道關本來不過是一個形式主義的過場,讓軍部意想不到的是,到頭來它卻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難關。

在張鼓峰行使武力,以及進行必要的動員,必須取得裕仁天皇的準許。

參謀總長載仁親王是裕仁的叔叔,關系自然非同一般,他預先進宮跟裕仁打了個招呼:“必須以武力奪取那個有爭議的地區(張鼓峰)?!?

見裕仁沒反應,載仁察言觀色,趕緊補上一句:“陛下如不批準,當然不能行動。”

裕仁回頭召見了自己的心腹、內大臣湯淺倉平,問他怎么看,湯淺直言不諱:“從大局來看,目前不應同蘇聯交戰?!?

裕仁沉吟半晌,忽然問:“即使我不同意,他們(軍部)仍要獨斷專行,怎么辦?”

湯淺的回答是:“如果任由他們獨斷專行,今后就無法控制陸軍了。若引起對蘇戰爭,不知日本的命運將會如何,實在令人擔憂。”

裕仁恨恨地說:“大概不到這種地步,陸軍是不會醒悟的?!?

元老西園寺公望聽到這番宮中對話后,顯得很是憂慮。因為此時裕仁已掛著陸軍大元帥的頭銜,陸軍全是他的部下,現在眼看著部下可能將國家拖入危險境地,他自己卻擺出一副瞧熱鬧的旁觀者姿態,實在是不負責任。

西園寺對他的秘書說:“陛下的看法似乎很不對頭。對陛下來說,眼下需要的是堅決不予批準。萬一對蘇聯使用武力而引起戰爭的話,近衛首相也負有責任,他最好辭職!”

西園寺是三朝重臣,從裕仁的爺爺明治天皇開始,就享譽朝野,雖已不當政,但他的話對裕仁和近衛內閣多少都有一些影響力,所以當陸軍大臣(陸相)板垣征四郎、參謀總長載仁親王,代表軍部正式進宮請示時,裕仁不予接見。

裕仁之所以拒絕接見,除了有湯淺和西園寺相諫的原因外,實際上他還想借這個機會擺擺架子,給給臉子,因為裕仁雖自恃陸軍大元帥、軍隊統帥大權的掌握者,但在一些具體環節上,卻常常被陸軍繞開。他認為自己受到了陸軍的漠視,內心感到很是惱怒,一有機會就想給軍部大臣穿小鞋,以便讓這些人更加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裕仁沒有露臉,露臉的是侍從武官長,他傳達了天皇的旨意:“如果你們是請求允許行使武力,朕不想批準,也不必為此覲見?!?

一聽這話,板垣和載仁都愣住了。

1938年7月20日,經過板垣等人的再三懇求,天皇心里舒服了,這才答應接見。

見面時,裕仁當場問道:“這件事同有關大臣聯系過了嗎?”

板垣順口答道:“外務大臣、海軍大臣都表示贊成?!?

板垣是在扯謊,不幸的是天皇還知道他在扯謊。裕仁看上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坐在家里,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其實骨子里是個精到內傷的人。他早就征詢過外相和海相的態度,知道那二位都不同意張鼓峰行使武力,于是大為震怒,他聲色俱厲地斥責道:“陸軍的做法根本不像話!”

板垣、載仁一聽就知道露了餡兒,頓時尷尬到無地自容。裕仁仍然不依不饒地進行數落:“陸軍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滿洲事變’的柳條溝(指九一八事變)也好,這件事件之前的盧溝橋(指七七事變)的做法也好,都完全不服從中央的命令,在當地獨斷專行,甚至多次使用卑劣的手法,這是朕的軍隊所不應該的……”

裕仁擺出陳年老賬,并不是說他當初不想發動侵華戰爭,或者真的大權旁落了。其實所謂統帥權,始終都在他手里牢牢攥著,只是他會根據自己的利益得失來做出決定,有時故意放松,有時又格外收緊,比如“九一八”前,裕仁明明知道關東軍“獨斷專行”的氣氛,但他想從中漁利,便故意放松統帥權。到七七事變也一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日本陸軍的“獨斷專行”,恰恰是裕仁故意縱容的結果。

如今他又像祥林嫂一般地婆婆媽媽,無非是因為侵華戰爭擱淺在了那里,讓他左右為難,只有擺脫自己在其中的干系,才能繼續顯示出天皇的永遠英明。

裕仁最后扔下話來:“今后沒有朕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許動用?!?

板垣和載仁聽得虛汗直冒,十分惶恐,退出后兩人便表示了辭職之意。

軍部大臣舉足輕重,可不是一般角色。參謀本部滿腹委屈地嘟噥:“如果大元帥陛下對陸軍不信任的話……”

陸軍省方面,則由首相近衛文麿居間進行調停。侍從武官長也在宮里勸裕仁:“希望陛下對軍部大臣以溫言相加?!?

見戲的確演得有些過了,裕仁又重新換上了一副新的臉孔,對板垣和載仁進行挽留。

經過這番折騰,“稻田計劃”算是徹底夭折了。軍部聲明:“對張鼓峰中止行使武力,著重于通過外交途徑解決。”

相關命令隨即傳至第十九師團。第十九師團枕戈待旦,盼星星盼月亮,結果盼來的卻是取消作戰命令,師團長尾高龜藏中將惱火透了。

壞人也要壞到不像人

尾高畢業于陸軍士官學校第十六期,這一期在士官學校的歷史上被稱為“榮耀的第十六期”,日本陸軍中的岡村寧次、土肥原賢二、板垣征四郎都是尾高的同學。

有這樣顯赫的學歷背景,尾高向來自命不凡,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只可惜他分在了第十九師團,有那心也沒那機會。

同屬“朝鮮軍”,第二十師團早在九一八事變時就進入了東北,此后一直在中國關內作戰,第十九師團不一樣,它有一個固定任務,那就是一旦日蘇正式開戰,就必須出兵攻占海參崴。因為負有這一特殊使命,第十九師團不得不整天待在家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蘇聯,等于哪兒也去不了。

日蘇什么時候開戰呢?鬼才知道。第十九師團自成立后,一次都沒有出動過。尾高上任后,也始終看不到和岡村等人并駕齊驅的可能,他常對此抱怨不已,多次請求“朝鮮軍”司令部給予第十九師團出兵的機會,以便增加師團的“光榮傳統”。

現在機會終于上了門,可是突然又失之交臂,能不讓人打心眼里感到郁悶嗎?

當年的日本陸軍將校里,像尾高這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還有很多,由于實在找不到“立功”的機會,他們甚至不得不鋌而走險。

比如一個叫長勇的家伙,曾是參謀本部的參謀。1931年10月,參謀本部的一批少壯軍官陰謀發動政變,建立軍人內閣。長勇赫然就在其中,他不僅是指揮者之一,預設的軍人內閣里還有他的席位,乃“警視廳總監”。

政變不幸中途流產,淪落為“十月事件”,長勇受到審查,并被從參謀本部驅逐出去,下放到了部隊。

又如田中隆吉,沒他煽風點火,“一·二八”淞滬會戰恐怕還打不起來。那時田中是駐上海的副武官,為了給陸軍找到出兵上海的借口,他不惜使出各種下三爛手段,什么打傷自家的日本僧人,焚燒工廠,無所不為。之后的綏遠戰役,在滿蒙軍背后搖頭晃腦、指手畫腳的也是這位仁兄。

長勇、田中都在第十九師團,前者為步兵聯隊長,后者為山炮兵聯隊長。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名叫佐藤幸德的聯隊長,最受尾高信任和器重,而且同樣屬于沖動型。

可以這樣說,第十九師團就是日本軍人中不得志者和冒險家的樂園。這群渣渣聚一堆,就跟干柴似的,全仰著脖子等火星上身呢。

如果軍部高層鐵板一塊,縱使他們等到心焦掉也無濟于事,問題在于,軍部根本就不是一塊鐵板。

主張息事寧人的主要是板垣征四郎、載仁這些軍隊高層,所謂“既得利益者”,做什么都瞻前顧后,現在既遭天皇斥責,差點丟掉烏紗帽,也就不愿再去冒險了。稻田等處于中低層的少壯派可不一樣,對他們來說,冒險就有機會,不冒險就一點機會沒有。

稻田改變不了高層的決定,但沒人能堵得了他的一張嘴。他一直在背后嘮嘮叨叨,閑話一大堆,其主旨自然還是論證作戰有理。

論據之一,不打仗還能成名,此事古難全。第十九師團長駐朝鮮,缺少實戰經驗,正好利用這次機會,讓第十九師團接受鍛煉,從而一夜成名,把它打造成對蘇作戰的第一兵團。

論據之二,好人要好到不像人,壞人也要壞到不像人。不給蘇軍一點苦頭吃吃,以后邊境事件還會有增無減,而第十九師團的將佐們正是“壞到不像人”,可以痛扁蘇聯老毛子的最佳人選,如果說他們還完不成對蘇作戰的任務,日軍里面就再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了。

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所以稻田的“壞”不是指缺點,而是優點。別人說尾高魯莽,稻田就說他大膽果斷,敢做敢當,乃最可貴的“純武人性格”。對尾高以下的長勇、田中、佐藤,稻田也是贊不絕口,稱為豪氣干云。

稻田的言論是朝著高層發的,可惜上面不屑一顧。比如板垣,當初就是靠策劃“九一八”冒險上位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比較能看穿稻田等人的用心,無非“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想靠冒險一夜走紅而已。

板垣屬于過來人,持的就是過來人心態:你們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你們得明白一個道理,鉆石恒久遠,多了不值錢,第一個冒險成功了,不等于第二個、第三個就能復制成功。

稻田的話觸動不了高層,然而當傳到第十九師團耳朵里時,效果卻完全兩樣。

參謀本部有一個作戰參謀到張鼓峰視察,把前后經過,特別是稻田對作戰的支持,一五一十地透露給了尾高。尾高如遇知音,腰桿一下子硬了起來。

按照“朝鮮軍”中村司令官的命令,第十九師團主力應于7月28日前返回原駐地朝鮮羅南,尾高卻遲遲不愿回撤,一直拖到7月29日,實在拖不下去了,他才被迫下令撤兵。

主力走了,就連師團部也回了羅南,只有作為師團長的尾高還留在最初部署的位置上,仿佛在等待著什么意外發生似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這天早上,尾高突然接到偵察報告,約有十名蘇聯兵開始在沙草峰南面構筑工事。

沙草峰是位于張鼓峰以北兩公里的一座隆起山峰,高度尚不及張鼓峰,但張鼓峰屬于“界線不明地區”,沙草峰則是蘇方承認的“滿洲國”領土。

尾高眼前一亮,立刻來了精神: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哇,干它!

邊斬邊奏

中村在下令第十九師團回撤時,曾讓尾高留下少部分兵力,以加強國境守備隊。尾高便以此為由,認為自己也擁有邊境管轄權,他下令守備隊出兵,將沙草峰的蘇軍驅逐出去。

當天下午,守備隊派出兩個小隊,分路向沙草峰進擊。沙草峰上的蘇軍一看這么多日本兵涌了過來,趕緊溜之大吉。

守備隊完成任務后,即返回駐地進行監視。隔了一個半小時,又有八十名蘇聯兵在坦克的掩護下重新回到了沙草峰。

陣勢越來越大,守備隊不敢再隨意進擊,雙方形成對峙,你望我、我望你地僵持到了晚上。

那邊廂,“朝鮮軍”司令部已接到尾高的報告。中村及其幕僚們熬了一整夜,推敲來推敲去,遲遲難以做出決斷。到30日凌晨,中村終于得出結論:不能擴大。

下午,參謀本部的回復電報也來了,與中村不謀而合。

兩份命令都到了尾高手上,卻是負負得正:不能擴大加不能擴大,等于擴大。

尾高并不是無腦,知道違抗上級命令是什么后果。不過他同樣清楚另一個歷史經驗,那就是如果你贏了,即便背道而馳也沒什么了不得,相反,一不留神還有成為英雄的可能。

比如駐東北的關東軍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一直以來,關東軍始終我行我素,也沒見上面拿它怎樣,反而是“九一八”的冒險成功,使這個原本只屬于警備性質的駐屯軍炒熱了名氣,并一步步走向“輝煌”。

顯然,贏才是關鍵,抗命是其次。

可是蘇軍畢竟不同于張學良的東北軍,中村為此焦慮了一夜,尾高也思考了一天一夜,都在想有沒有贏的可能。中村認為沒有,尾高則認為有,讓他堅定信心的事例,是發生在1937年6月的“干岔子島事件”。

時間往回倒轉一年,同樣的情景曾經出現過一次。這個干岔子島也屬于“界線不明地區”,蘇聯國境警備隊的士兵率先在島上登陸,將其據為己有。

關東軍所屬第一師團奉命前往。三艘蘇聯炮艇見到后高速逆流而上,對著岸上的日軍進行猛烈射擊。日軍立即還擊,當場擊沉擊傷炮艇各一艘。

事后,第一師團連島都不用登,蘇聯就同意“恢復原狀”,并撤走了部隊和炮艇。

蘇聯人為什么會如此服軟?日本軍部對此做出的解釋十分簡單明了:被打疼了唄。一共三艘炮艇,一沉一傷,你想他們還能怎么辦?

自從日俄戰爭之后,日蘇基本沒有什么直接過招的機會,“干岔子島事件”給日軍留了一個教案,這個教案上說,蘇軍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強大,一旦出現邊境糾紛,只要你果斷出手,它就必然會乖乖地縮回去。

早在重光葵出面與李維諾夫交涉的時候,日軍內部就議論紛紛,認為單純交涉不會有結果,必須得像“干岔子島事件”那樣,先打到蘇聯人疼,李維諾夫才會做出讓步。

重光葵的交涉失敗,似乎進一步驗證了教案,即“外交途徑總不如使用武力解決收效快”。

尾高正是這一教案熏陶出來的孩子,那種急功近利對極了他的胃口,而相對于第一師團,第十九師團在訓練中一直以蘇軍為假想敵,都練這么多年了,若是比畫比畫,怎么也不可能被第一師團給甩下去。稻田說第十九師團是與蘇軍作戰的最佳種子選手,并非信口亂捧,其中有著一定的事實依據。

尾高拳頭一握:“必須趁此機會給蘇軍一次打擊,讓它嘗到日本軍的威力!”

尾高把正回撤的部隊召回一部分,并且決定當晚就部署進攻,他讓作戰參謀通過電話向中村做了匯報。

中村當然不同意,可他同意不同意并不重要,尾高已經來了個邊斬邊奏。

在第十九師團內,尾高另有一支親信系統,那就是佐藤聯隊,指揮起來最為得心應手。他打破常規,超越旅團,直接在電話里給佐藤下達了進攻命令。

佐藤聯隊依令渡過圖們江,向張鼓峰兩端開去。圖們江流速緩慢,河床寬僅百米,所以渡河行動并不困難。過河之后,佐藤將聯隊指揮所設于沙草峰東南的將軍峰,隨即展開了作戰部署。

調兵遣將的時候,尾高給人一副義無反顧、天塌下來也要一肩扛起的氣勢,可是佐藤一走,他卻又有些心虛起來。

在后方坐不住,下午尾高便渡江來到將軍峰,想再探一探虛實。

國境守備隊隊長千田貞季中佐也在指揮所,他向尾高報告了蘇軍的最新動向。據千田觀察,沙草峰除了那八十名蘇軍士兵外,另有坦克戰車十一輛,從早晨開始,活動就非常頻繁。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活動頻繁”四個字一下子觸動了尾高。他從身上掏出名片,把這些話唰唰地寫在了上面,然后交給佐藤。

在名片上,尾高還加了一句話:“貴官(指佐藤)如察知敵之進攻企圖,應斷然徹底地加以反擊?!?

作為尾高長期的親信部屬,佐藤對上司的一舉一動皆心領神會。簡單說來,這張名片不是給他看的,是為了戰后給“朝鮮軍”和參謀本部看,當然是在事情搞砸的情況下。其邏輯關系為:敵人早有“進攻企圖”,我佐藤認為他們要進攻,所以先發制人,以免部隊受到損失。

尾高的名片,不過是一張堵人嘴巴的護身符而已。

先制攻擊

尾高說先發制人,只是要找出避禍的借口和憑據,可是就用兵而言,佐藤卻真的需要這么做。

沙草峰只駐扎蘇軍的一部分,包括張鼓峰、沙草峰在內,整個張鼓峰地區的蘇軍已達到七個營,并有火炮三十六門,戰車十一輛。無論是人數還是裝備,都超過佐藤聯隊,加上又是占據兩座高地,易守難攻。佐藤同時還預計到,只要戰斗打響,蘇軍一定會繼續向張鼓峰增兵,到時極有可能形成騎虎難下的局面。

佐藤是冒險家,冒險家自有冒險家的行事法則,他決定發起偷襲,其戰術名稱就叫“先制攻擊”,也就是先發制人的意思。

1938年7月31日凌晨2點,佐藤聯隊所屬第一大隊沿坡對張鼓峰發動攻擊。

此時是蘇軍的入睡時間,對外部的監視較為松弛。第一大隊很輕易地就得以越過地雷和障礙區,在破壞多道鐵絲網后,迅速接近蘇軍的前沿陣地。

蘇軍猛然驚覺,照明彈紛紛飛上天空,各種輕重武器齊開。日軍則早已做好準備,端著刺刀不顧一切地向上沖鋒。

佐藤在將軍峰聽到喊殺聲大作,知道已經短兵相接,馬上下令其余部隊配合進攻。

東北時值雨季,加之張鼓峰離日本海較近,經常產生濃霧。大霧連著大雨,導致能見度極差,蘇軍增援的火炮射擊被迫中斷,反而是日軍士兵在肉搏中的瘋狂使他們占據了上風。

拂曉時,佐藤聯隊分別占領了張鼓峰和沙草峰。在戰斗中,蘇軍傷亡超過四百人,坦克大多被速射炮所炸毀。日軍傷亡不到兩百人,但有一名大隊長和兩名中隊長陣亡。

說是要驅走沙草峰的蘇軍,結果卻把計劃外的張鼓峰也抄了下來。尾高和佐藤為此提供的說法是:張鼓峰與沙草峰互為支援,欲奪沙草峰,必先取張鼓峰。

得知張鼓峰之戰打響,“朝鮮軍”和參謀本部一干人等的心情可以說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在三令五申要求“不擴大”的情況下,尾高竟然仍敢于抗命不遵,喜的是前線打了勝仗,注意,這可是跟蘇聯人作戰,而且其規模遠非“干岔子島事件”時可比。

如此重大的情況是沒法瞞住天皇的。軍部范圍內主要由參謀次長具體主管作戰,自然這次也得由他來給裕仁作交代。

在覲見天皇時,參謀次長多田駿誠惶誠恐,就怕裕仁像對待板垣和載仁那樣龍顏大怒,暴跳如雷,沒承想天皇神情愉悅,對他的態度也出奇的好,不僅追認了事態,而且還給予口頭嘉獎:“朕甚為滿意。”

裕仁滿意,是因為聽到“朕的軍隊”擊退了宿敵蘇聯的軍隊。他樂還樂不過來呢,那句“今后沒有朕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許動用”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

裕仁具體指示:“事已至此,無可奈何,望前線將士堅守邊界,切忌越軌行動!”

那意思,反正仗也打了,便宜也占了,現在要緊的是捂著嘴在家偷樂,不要讓蘇聯老毛子再找補回去。

多田次長進宮后,參謀本部的人員都在提心吊膽地等候消息,然而最終,喜壓過了驚。

這里面心情最復雜的應數稻田,他記述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次長喜形于色地回來了。”

由于天皇震怒,“稻田計劃”曾遭到扼殺,現在隨著天皇態度的改變,它的價值又重新得到了承認。

天皇的口頭嘉勉,很快被多田駿傳達給了“朝鮮軍”和第十九師團。尾高和他的那些部下幕僚一聽,眼淚嘩嘩往下淌:看看天皇和次長多么信任我們哪!

天皇都嘉勉了,當然沒人再冒著傻氣去追究尾高、佐藤的抗命責任,稻田更是公開說:“只要陛下沒有表示不滿意,那就萬事大吉。第一線的師團長出于一時想不開的專斷,恰恰符合了上司的意圖,打開了僵局?!?

稻田認為尾高干得好極了,至此,“稻田計劃”似乎也可以完美落幕。從參謀本部到中村的“朝鮮軍”司令部,都已做出決定,即準備像“干岔子島事件”那樣,在打疼蘇聯人后,不再擴大事態,而是通過外交途徑尋求解決。

這個時候,尾高倒也想見好就收,反正天皇都夸獎了,以后還怕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嗎?可事到如今,局勢已不是他想收就收得住的了,蘇聯得同意啊!

果然,蘇聯不同意。1938年8月1日,進入張鼓峰戰場的蘇軍步兵已增至十個營,日軍用于應戰的只有四個步兵大隊。日軍大隊在編制上大約接近于加強營,可就算是放大一倍,至多不過八個營,兵力上也還不及蘇軍。

再看特種部隊配置。蘇軍有坦克戰車一百五十輛,火炮六十門,飛機先后出動一百三十架。日軍那邊,因為參謀本部不肯“擴大”,飛機坦克均未參戰,只有一共十七門火炮在張鼓峰撐門面。

力量對比這叫一個懸殊。尾高想自力更生,將第十九師團留守羅南的第七十三、七十六聯隊及部分特種部隊也調過來。當增兵計劃上報到“朝鮮軍”司令部時,被中村司令官一口否決。

“朝鮮軍”參謀長北野憲造少將此時正在第十九師團視察,看了實在于心不忍。

都是武士,不能見死不救,北野便想了個變通辦法,他向中村發去電報,提出可以不以增兵的名義,就說是第十九師團內部的“外地演習”,這樣一方面可緩第十九師團之急,另一方面也能免除參謀本部的追責。

有參謀長說情,中村考慮再三,終于同意了增兵方案,不過還是附加了前提,要求尾高盡量不再擴大事態云云,其實尾高哪兒還有力氣去擴大事態,他能保住高地一線就不錯了。

方案批下來,已是8月1日晚上,援兵到達張鼓峰,最快也得天亮以后??墒窃诎滋斓膽鸲分?,蘇軍竟未能占得分毫便宜。

歸根結底,前線蘇軍不缺人,不缺武器,缺的是一位可以心無旁騖坐下來指揮打仗的核心。

小報告之王

蘇聯遠東方面軍司令是布柳赫爾,中國名字叫加倫。他是蘇聯建軍時第一批授銜的五大元帥之一,紅旗勛章和紅星勛章的獲得者?!熬乓话恕鼻?,加倫在中蘇同江之戰中,曾指揮遠東蘇軍擊敗張學良的東北軍,并俘虜上萬名中國官兵,由此被蘇聯人譽為“遠東軍魂”。

當張鼓峰戰斗打響時,加倫的心思卻并不在戰場上,因為他已經自身難保。

加倫是蘇聯國內戰爭時崛起的名將,這一批將領與斯大林幾乎同時出道。

最初接到秘密指令,被派到遠東去清查加倫的正是留??品颍羌觽愄幨率种斏餍⌒?,在肅反運動蔓延遠東、告密風無處不在的情況下,留希科夫竟然難以抓到他的把柄,而加倫也想方設法不讓留??品蚩拷约?。

一番暗斗下來,留??品蚵鋽?,直到叛逃前,他都沒能逮捕加倫,只將空軍部長抓了起來,后者是加倫的得力助手。

蘇聯高層接著派出蘇軍總政治部主任麥赫利斯,以接替留??品虻氖姑?

身為總政治部主任,麥赫利斯的文化程度和政治理論水平卻并不高。據說有一次斯大林送給他一本論列寧的書,麥赫利斯拿到后恭恭敬敬地請對方在書上題詞留念,可即便是這樣的“御批書”,他也從未翻開看過其中的任何一頁!

麥赫利斯講的是另一種“政治”。這廝最擅長的本事,就是告密和打小報告,這些小報告里面,除了極少數蘇聯高層可以豁免外,從“敵人”到同事,無所不包,因此有“小報告之王”的稱謂。

麥赫利斯把更為冷酷無情的“肅反風暴”帶到了遠東。他在遠東太平洋艦隊“抓間諜”,不過二十天時間,就從艦隊高層挖出六十六名“敵人的奸細和幫兇”。當然,這些還都是小嘍啰,他要抓的,其實還是加倫。

留希科夫挖空心思都沒能完成的活,“小報告之王”也感到棘手。為了保護自己,加倫幾乎已在日常生活中練就了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別人很難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找到“罪證”。

麥赫利斯久攻不破,便采取突然襲擊的心理戰術,鬼魅一樣地現身加倫家中,對加倫進行旁敲側擊。加倫自始至終不動聲色,在麥赫利斯怏怏而去后,他對妻子說:“想要吃掉我的豺狼來了。我不知道是他們吃掉我,還是我吃掉他們,但是我吃掉他們是不可能的。”

面對隨時會從黑暗角落里躥出來咬自己脖子的豺狼,蘇軍元帥只能以靜制動,隨對方去瞎折騰,最終麥赫利斯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在張鼓峰之戰中成為了主角。

豺狼終究不能代替猛虎,麥赫利斯說到底是個陰謀家和打手,并不是軍事家,而就過往履歷來看,他僅在營級單位擔任過政委,沒有絲毫指揮大兵團作戰的能力和經驗。他一上陣,就弄得前線一片混亂:步炮協同、步車協同根本無從談起,步兵和坦克不知哪里才是突破的重點,炮兵糊里糊涂地瞎轟了一天,也沒能給步兵幫上多少忙。

在日軍戰機未能參戰的情況下,蘇軍的一百多架戰機本來大有可為,可是因天氣情況糟糕,僅僅出動了三十架次,中間還被日軍用高射炮擊落了三架。

麥赫利斯不得不向斯大林報告:“在作戰地區,需要一位名副其實的能夠統率一切的總指揮?!?

得知前線戰況緊急,斯大林直接給加倫打去電話,命令他立即趕往張鼓峰,以便“真正同日本人作戰”。

1938年8月2日,加倫趕到前線,親自指揮對日作戰。當加倫趕到時,麥赫利斯還在瞎指揮,他下令一個步兵師沿著張鼓峰和沙草峰之間的凹地,向日軍發動正面進攻。

一個單兵突進的步兵師對尾高來說,正好是主動送上門的獵物,他求之不得。幸好加倫及時趕到,一看就知道這是臭不可聞的爛招,急忙喊停,蘇軍才沒有被包餃子。

小巫見大巫

加倫對前線戰場進行了觀察,他發現張鼓峰東南方向的52高地上只有日軍一個中隊,顯然這是防守上的最大薄弱點,于是決定用兩個營的步兵,從52高地進行突破。

就在日軍防線搖搖欲墜之際,日軍援兵的先行部隊恰好到達張鼓峰,使尾高的可控兵力一下子多出兩個大隊,他趕緊全部派往52高地。

兩個大隊對兩個營,蘇軍在局部處于劣勢,激戰到下午只得后撤,雙方形成近距離對峙。

加倫指揮經驗十分豐富,初步接觸和試探下來,他對日軍的防御能力已經心中有數。盡管從兵力和火力上看,蘇軍的確要超過日軍,但日軍在張鼓峰構筑了較完備的防御工事,加上所使用的步兵又是日軍精銳部隊,作戰十分頑強,所以防線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攻破的。

加倫是一個慢工出細活的將領。他擅長在對峙中創造戰機,比如過去的中蘇同江之戰,加倫就一直等了兩個多月,最終找到東北軍海軍的破綻,從而得以完成致命一擊。

這一次,他也打算等一等,不用兩個月,也許幾天就成。

加倫能等,不等于蘇聯高層也有同樣的耐心。僅隔一天,遠東軍事高層再次出現令人匪夷所思的人事大調整。

1938年8月3日,在蘇聯高層的授意下,遠東方面軍編成了步兵第三十九軍,直接負責張鼓峰之戰。不過指揮第三十九軍的,不是加倫,而是原遠東方面軍參謀長施特恩,后者被任命為第三十九軍軍長,全權指揮張鼓峰一役,加倫轉瞬之間便被拋于局外。

施特恩接到的絕密命令是:“實施猛烈的全線打擊?!边h東方面軍及后貝加爾軍區的所有蘇軍進入了完全戰斗準備狀態。

日軍方面,通過不斷升級的作戰規模,尾高終于知道自己這婁子捅得有多大了。自個兒捅的婁子,還得自個兒給糊上,尾高想來想去,決定使出日軍的看家絕招:大規模的迂回進攻。

迂回進攻戰術,是包括陸軍士官學校、陸軍大學在內的日本軍校的主課程。軍校老師們會告訴自己的學生:在實施正面進攻后,一定要輔之以側翼包圍,而且用于包圍的兵力越多越強,時機越出其不意,殲滅敵人的效果就會越明顯。

迂回進攻最初只是日軍中流行的一種戰術理論,但后來卻編入作戰條令,成為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教義,以至于一談到進攻,如果沒有實施迂回包圍,幾乎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在這一思維的影響下,當戰場上的任何一個日軍指揮官被問及,進攻的目的是什么時,他都會根據條令回答你:“包圍敵人并將之殲滅!”

尾高一遇到坎,本能地便想到了迂回,他準備等援兵主力一到,即派一個聯隊繞到蘇軍后方。

和尾高一樣,參謀本部和“朝鮮軍”高層的腦袋里,也無一例外地灌滿了迂回戰術。在這些人的概念里,進攻等于迂回,迂回等于進攻,此外別無分店。尾高把方案往上一報,他們立馬跳了起來:什么,你要進攻?這不擺明是要“擴大事態”嗎?絕對不行!

尾高其實不是要進攻,他只是要更好地防守,可惜無人能予以理解。方案駁回后,他只得老老實實重回原點。

第十九師團被固定在張鼓峰的山脊上,進退不得,等于是自己將自己綁在板凳上挨揍。在援兵到達戰場后,尾高據此做出了新的部署,但仍感相當吃緊,于是要求將留在朝鮮的最后一個聯隊編制——長勇聯隊也調過來。

“朝鮮軍”中村司令官又是一番扭扭捏捏,裝腔作勢,不過尾高費盡周折,總算拿到了調兵令。至此,第十九師團已大部分集結于張鼓峰。

都是在增兵添將,跟蘇聯人一比,日軍只是小巫見大巫。蘇軍新成立的第三十九軍共擁有兵力2.3萬人,機關槍有一千多挺,坦克、火炮、飛機的數量均在兩百以上。這些數據里面,僅步兵和坦克,參戰蘇軍就是日軍的三倍。

有加倫的前車之鑒,新任軍長施特恩哪敢懈怠,他一邊繼續對張鼓峰發動攻勢和戰術偵察,一邊大規模調兵遣將,以便發動總攻。

人還沒見,嗓門已經先從門外傳了過來。施特恩的動作讓尾高心驚肉跳,步兵是不可能多出來了,他就向參謀本部討要航空部隊。

這時日蘇已重開談判,重光葵和李維諾夫又念起了停戰經,而在中國關內戰場上,侵華日軍已踏上了進攻武漢和廣州的行程。參謀本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不想再跟蘇聯發生糾紛,因此他們既不允許尾高迂回出擊,也不肯投入航空部隊,以免飛機飛來飛去,造成越境作戰的嫌疑。

專守防御

眼看蘇軍即將發動大反擊,軍部內部開始出現主動撤兵論,陸軍省次官東條英機以下都持這個觀點,認為不如讓第十九師團主動撤離張鼓峰,如此要進就進,要退就退,比死守張鼓峰要強得多。

這是個好建議,可是剛一提出來,便遭到參謀本部的激烈反對,其中嗓門最響的是作戰課長稻田正純。

在稻田看來,前面一場勝仗,已經讓第十九師團揚了名,說明第十九師團確實是對蘇作戰的第一精銳師團。要是就此不聲不響地撤出張鼓峰,外面知道的說是主動撤離,不知道的,準以為是打了敗仗,那怎么能成?

稻田大叫:“不光彩的撤退,不僅玷污皇國軍隊傳統,還將受到蘇聯的侮辱?!?

參謀次長多田駿雖然不會像稻田這樣扯著喉嚨亂嚷嚷,但也覺得撤出張鼓峰便等于沒了面子,遂對稻田的意見采取了默認態度。

陸軍省和參謀本部相持不下,該天皇出來裁斷了,可是裕仁一言不發。

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尾高早就不像原來那么氣壯如牛了。對他來說,名也有了,繼續在張鼓峰守下去,可以預見的是,絕不會再有什么好果子吃。

尾高就巴望著上頭趕緊下個撤退令,他好馬上屁顛兒屁顛兒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偏偏人怕出名豬怕肥,一個似有似無的“大勝仗”,以及臆想中對蘇作戰“紅旗標兵”的樹立,就把第十九師團給活活釘在了張鼓峰,使他們處于前進不能、后退不準的尷尬境地。

就算是死守,也得守得下去才行。尾高把住在軍營的“朝鮮軍”北野參謀長找來,現場指給他看:每天飛機炸,大炮轟,你覺得我應該怎么辦?

要飛機絕對不可能,北野便通過“朝鮮軍”向參謀本部申請大炮。好說歹說之下,參謀本部終于松了口,答應撥出一批炮兵部隊,專歸尾高調度。

在長勇聯隊和炮兵部隊正式到達前線之前,還有一段足夠尾高煎熬的日子。

1938年8月6日,第三十九軍用于張鼓峰的兵力集結完畢,在施特恩的指揮下,按計劃對張鼓峰實施總攻。

張鼓峰是被河流相夾的一個狹長地帶,西面是圖們江,東面是哈桑湖,要從陸路登上張鼓峰,只能從北面的沙草峰和南面的52高地進出。施特恩以一個師搭配一個坦克營,分別從南北兩面發動進攻。

蘇軍使用的坦克為T-26輕型坦克,這種坦克因防護能力較差,所以一般不單獨行動,主要用于支援步兵作戰,中國在抗戰中購買過一批,由此成立的機械化部隊在昆侖關戰役中曾給日軍以重創。

平原戰是坦克的最佳舞臺。張鼓峰雖是丘陵,但坡度不大,坦克車輛在行駛中障礙很少,這使得T-26火力強、速度快的優點得到了充分發揮,日軍前沿陣地的胸墻因此被坦克炮打成了鋸齒形狀。

繼坦克之后,飛機也找到了機會。到下午4點,連日罩于張鼓峰一帶的濃霧逐漸消散,蘇聯空軍趁機對張鼓峰和沙草峰進行反復轟炸,重型轟炸機出動超過兩百架次,到最后,連張鼓峰峰頂上那塊著名的刀形巖石都被炸得粉碎。

防御張鼓峰的日軍承受了極大壓力。在日本陸軍的辭典上,關于防御有兩種軍事用語,一種叫作攻勢防御,或稱決戰防御,是以攻為守,逼迫對方進行決戰,但是尾高的大規模迂回計劃遭棄,也就意味著攻勢防御沒了可能。

第二種就是專守防御,說得難聽一點,等于縮在烏龜殼里被人揍。要是第十九師團有烏龜殼就好了,不幸的是他們根本沒有。士兵窮極之下,連手榴彈和石塊都用上了,仍然無法阻止蘇軍的突進。

夜幕降臨后,蘇軍的飛機坦克作用減弱,尾高急調兩個大隊至山頂增援,通過發動夜襲,才把已進至山頂的蘇軍驅走。

加倫打了一天沒結果,“下課”,施特恩新官上任,一天之內同樣是兩手空空。想到麥赫利斯那陰森森的目光,他的脊背立刻起了絲絲涼意。

施特恩發去了一份捷報——不是戰報,是捷報,上面說:“日軍殘余分子已被清除出我境內,所有的邊防站都被我紅軍牢牢控制?!?

在一切不切實際的要求面前,就算是原來不擅說謊的人都被迫無師自通。施特恩對迅速取勝尚無把握,但他知道自己除了搪塞,已別無他法。

經過第一天的較量,施特恩初步嘗到了機械化密集打擊的甜頭。張鼓峰的陸地面積南北相加,總共不過三公里,一彈丸之地耳,這么多大炮、坦克和飛機投入進去,可以輕易形成遮天蓋地一般的火力優勢。

1938年8月7日,施特恩如法炮制,在飛機大炮的輪番轟炸下,日軍損失比第一天更為嚴重。

蘇軍炮火覆蓋面很廣。張鼓峰以北有一座偽滿軍哨所,偽滿士兵將生火的爐子擱在哨所附近,被蘇軍炮兵發現,以為是什么新式武器,立即延伸射擊,直到將爐子炸飛為止。

轟炸剛剛告一段落,蘇軍即以坦克為先導,步兵隨后,向日軍守備陣地發起包圍攻擊。T-26坦克一馬當先,扮演了戰場清道夫角色:工事壓塌,暗堡擊毀,電話線碾斷,日軍陣地內被沖得人仰馬翻。

日軍用以對付坦克的是速射炮和炸藥包,只是坦克太多,一時難以應付,速射炮也接連被蘇軍擊毀。所有陣地之中,最危險的仍然是52高地。

52高地與張鼓峰山頂血脈相連,一失全失。尾高急調預備隊增援,意識到使命艱巨,行前預備隊專門舉行了簡短儀式,匆匆忙忙地表達了“必死報國”的決心,然后才急速向52高地趕去。

知道殘酷,到了現場一看,比想象中還要殘酷:守衛52高地的日軍傷亡慘重,大隊長和幾個中隊長非死即傷,陣地已經面目全非。

預備隊畢竟是生力軍,一番死拼,高地總算沒有易手。

螳臂當車

一天鏖戰下來,拍著胸口喊慶幸的是尾高,深感失望的則是施特恩,因為他的網里仍然找不到大魚的影子,張鼓峰和沙草峰的山頂還在日軍掌握之中。

對施特恩來說,唯一能聊以自慰和慶幸的是,他總算撿到了一條“小蝦”:蘇軍以舟艇橫渡哈桑湖,控制住了張鼓峰東坡。

兩輪較量結束,難分勝負,盡管尾高和施特恩的出發點各不相同,但那種焦灼不安的心情卻是一模一樣的。

施特恩等不得正式開場,就策劃對張鼓峰山頂的日軍進行夜襲。既然是夜襲,參與的人數就不能太多,又估計到白天日軍遭到極大消耗,防守力量薄弱,施特恩只派了一個營。

然而他錯了。山頂尚有兩個日軍大隊的編制,每個大隊的人數再嫌不足,湊起來還足以應付一個營。

施特恩的夜襲以失敗收場,他只能在天亮后再開“高壓鍋”。讓他料想不到的是,天亮之后,尾高變得更為堅挺。

1938年8月8日,長勇聯隊、關東軍增援的野炮高炮部隊,全都到達了戰區,日軍的防御力量得以進一步加強。施特恩的“高壓鍋”光聽見動靜,卻無法將對手蒸熟蒸爛。

氣粗了一點的尾高研究戰況后,意識到東坡的失守終究是個大麻煩。此處雖非山頂,但被蘇軍卡住位置后,52高地與張鼓峰山頂將在防御上失去有機聯系。

為了搶回東坡,尾高也組織了一次夜襲。施特恩千爭萬爭,就爭到這么一個落腳點,哪里肯舍,而且東坡已經集結了大量蘇軍士兵和坦克。雙方的夜襲最終都是興致勃勃而來,垂頭喪氣而去。

這一天,施特恩發送的“捷報”戲劇性地登上了蘇聯中央報刊的頭條位置。類似的假消息已經見怪不怪,不過它確實救了施特恩一命,按照“捷報”的說法,這時蘇軍已經控制住張鼓峰和沙草峰,施特恩的任務變成了“擊退日軍的反撲”。

作為加倫的參謀長,施特恩在步炮、步車以及陸空配合上,都顯得十分熟練,其中最出彩的一筆,是橫渡哈桑湖,搶占東坡。它的作用不僅是切斷52高地和張鼓峰的聯系,更重要的是可以利用這一制高點,向炮群指示集中攻擊的目標,蘇軍的火炮攻擊由此變得更準更狠。

但是,再好的幕僚長也難以完全代替主帥。施特恩細節上摳得不錯,對戰局的整體把握卻難以與加倫相提并論。加倫是集中兵力對日軍據點進行逐個拔除,看上去速度雖慢,但能收穩扎穩打之效,施特恩急于求成,他來了個處處撒網,普遍攻擊,52高地、張鼓峰東坡、張鼓峰山頂、沙草峰全是均衡用兵,反而欲速不達。

施特恩望山頂而興嘆,他不知道,占據山頂的日軍也已到了強弩之末。

從7月31日起,第十九師團在張鼓峰鏖戰九天,作戰兵員每一天都在縮水。尤其在施特恩對張鼓峰實施機械化密集打擊之后,日軍損失更為嚴重,每天都要倒下兩百人。一線大隊的步兵為此平均減少一半,其中佐藤聯隊的情況最糟糕,作為占領張鼓峰“首功之臣”的第一大隊僅剩三十人左右,還沒一個小隊的人多。

假如這些傷亡,都是在對射或白刃戰中產生的倒也罷了,讓尾高感到格外驚恐的是,火炮造成的死傷超過了子彈和刺刀!

除了關東軍增援的炮兵部隊外,第十九師團的編制里本身也有山炮聯隊,聯隊長是田中隆吉,但所有的這些炮根本就不是蘇聯人的個兒,既掩護不了步兵,也保護不了自己。田中隆吉戰后尚心有余悸,在分析敗因時引用了一句中國成語:“螳臂當車?!?

什么都能瞞,傷亡不能瞞。當觸目驚心的數字報到“朝鮮軍”司令部時,中村司令官再也無法安之若素,他主動將第十九師團留在朝鮮的最后一個大隊也調至戰場。

從8月9日到10日,張鼓峰之戰繼續。蘇軍以張鼓峰東坡為基地,通過舟艇不斷向張鼓峰運送部隊、裝備和物資,同時指引炮火進行攻擊,第十九師團沒有飛機助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移過來移過去。

戰前日本海軍曾擔心的一幕也接踵而至。由于連日暴雨,洪水猛漲,使得日軍從圖們江南岸到達張鼓峰,必須使用舟艇,然而圖們江面已被蘇聯太平洋艦隊控制和封鎖,軍令部調來的幾艘戰艇都被擊沉,后繼援兵和補給只能通過一座慶興橋提供,而這座橋后來也處于半癱瘓狀態。

在“高壓鍋”的猛蒸猛煮下,第十九師團雖然尚未爛,但也快了。

尾高的“親信部隊”佐藤聯隊包括聯隊長佐藤在內,僅剩三名軍官,其他在前線作戰的聯隊也是傷亡枕藉,整個師團差不多被打成了空殼。尾高明知必須留下預備隊,到這一步也顧不得了,他把作為預備隊的長勇聯隊全都部署到了第一線——不管怎么說,打滿補丁的褲子總比光屁股強吧。

當著部下的面,尾高鼓動殘余官兵們繼續在張鼓峰死守下去,哪怕是戰斗到最后一人,為此他還搬出了一段“七生報國”的典故。

全被出賣了

所謂“七生報國”,說的是日本古代的兩名兄弟武士,戰敗后弟弟問哥哥:“你死后的愿望是什么?”

哥哥說:“我的愿望是輪回七次(即七生),再回人間消滅敵人。”

兩兄弟商量妥當,便互刺自盡。尾高說到這段著名典故的時候,臉上仍然是一副抱著垃圾股還死不肯割肉的倔強樣,可是一轉身一回頭,他那慘白慘白的臉色足以嚇死人。

尾高以師團參謀長的名義,向已離開前線的“朝鮮軍”北野參謀長發出電報,先將第十九師團所處險境描述一番,接著便老實承認“目前本師團的作戰能力已到了最后的極限”,希望參謀本部能通過外交途徑,盡快實行停戰。

參謀本部聞訊,派一名高級參謀對張鼓峰進行了緊急視察。這名參謀飛回東京后,把戰場的不利態勢和慘烈戰況如實進行了匯報,他告訴參謀次長多田駿等人:“晚撤退不如早撤退,晚撤退的話,只會招致更多毫無意義的傷亡?!?

參謀本部大驚失色,趕緊下令關東軍做好應急準備,同時將原計劃趕赴廣東參戰的一個師團抽回,作為第十九師團的預備隊。

1938年8月10日夜,蘇軍占領張鼓峰山頂的一角,但也正是在這天晚上,日蘇的停戰談判終于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日本方面,由于武漢會戰打響,軍備需求變得格外緊張,國內生產力也再次達到極限。據參謀本部測算,假如爆發對蘇全面戰爭的話,其現存彈藥不足十五個師團一次會戰所需,所以軍部雖然調兵遣將,但實際上并沒有決心和準備進行兩面作戰。

8月10日晚上12點,重光葵和李維諾夫分別代表本國在停戰協定上簽了字。停戰協定并沒有重新劃定邊界,只是規定日蘇兩軍須雙雙撤離張鼓峰山頂。

日本政府自夸取得了“外交上的勝利”,軍部則對外逞強說,張鼓峰戰役是以少數兵力頂住了大敵,所以不是敗仗。

為了進行宣傳,日本報紙還特意避結果抓細節。長勇聯隊長作為第十九師團的軍方代表參加了談判,他在談判現場故作姿態,來了個仰天大臥的睡佛造型,記者們如獲至寶,對這一幕進行著力渲染,寫出了一個純屬意淫的勇武故事。

結果卻是真吃虧。軍部將第十九師團撤到了圖們江南岸,第十九師團固然戰斗力已嚴重不足,可是軍部也沒有再增派其他部隊去張鼓峰設防,理由是:“邊境上的幾個丘陵沒有任何留戀的必要,不應該繼續近距離對峙,以免播下沖突的種子?!?

蘇聯人對那幾個丘陵卻是很在意,在第十九師團撤離后,他們迅速控制住了張鼓峰和沙草峰,相對于以前的假消息,這次才是真正的占領。

四天后,蘇聯高層通過內部調查報告,得知了假消息的真相,不過隨后的態度和做法卻頗讓人捉摸不透。

蘇聯高層不僅未對假消息進行追查,還大擺慶功宴。所有參戰將官和部隊都獲得了列寧勛章或紅旗勛章,施特恩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加倫,他并不在授獎名單之列。

1938年8月18日,施特恩正式取代加倫,被任命為遠東方面軍司令。三年后他遭到處決,不過跟張鼓峰之戰毫無關系,罪名是“暗藏的托洛斯基分子”。

加倫預感到災禍來臨。當他從張鼓峰前線被召回時,精神已極度緊張,返回途中,他和麥赫利斯坐在同一列車廂里,麥赫利斯對他冷嘲熱諷,說他不應該穿白色制服去前線,尤其是去前沿陣地。

白這個顏色在蘇共概念里絕對不是好詞,它代表著與“蘇聯紅軍”相對的軍政力量。加倫一生謹慎,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忙中出錯,給人找到了可攻擊之處,可他已經不在乎了,因為他知道,與“白”相比,一定還有更大更可怕的罪狀在前面迎候著他。

在前前后后想了一通之后,加倫逐漸意識到新的罪狀會是什么,一時悲憤交加。當著妻子的面,他不停地嘟囔著:“全被出賣了,全被出賣了!”

1938年8月31日,加倫奉召到莫斯科參加中央軍事會議。會議的主要議程就是解決“哈桑湖事件”(蘇方對張鼓峰事件的稱謂)責任的追究。

張鼓峰一戰,日軍傷亡一千四百余人,蘇軍傷亡則達到四千多人,蘇日傷亡對比接近三比一。內部數據一公開,舉座皆驚。

三倍的兵力和武器對比,結果卻是恰恰相反,這確實令人震駭。盡管加倫僅親自指揮了一天,但加倫還是因指揮問題遭到了嚴厲批判,并被定性為導致這次“重大失誤”的罪魁禍首。

如果只是就軍事言軍事,尚屬正常,可是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

在伏羅希洛夫的主持下,加倫被宣布為“人民的敵人”,軍事會議當場撤銷了加倫的所有職務。

不久,加倫被逮捕入獄,并遭拷打致死。在他死后四個月,法庭才以“日本間諜罪”追加宣判。

與加倫的遭遇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第十九師團長尾高。他抗命在先,戰敗于后,但因參謀本部稻田等人一直予以支持,事后不僅未受追究,還帶著“勇將”的名譽到關內做了軍司令官。

品牌:博集天卷
上架時間:2019-07-08 16:57:03
出版社:現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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