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曉蕓從萬源大廈出來，看見馬路對面有一個酒樓，看看表已經中午了，想要不就不回公司，在這吃點兒算了，于是向酒樓走去。當她快走近酒樓時，忽然看見離酒樓不遠有一家“紅河過橋米線”，她很喜歡吃過橋米線，看那家店還不錯，就改了主意，決定吃過橋米線了。快走到過橋米線的店前時，突然聽見有人叫她，一聽聲音就知是誰，回頭一看，果然，是他的前夫程錦華。

程錦華笑瞇瞇地看著杜曉蕓，說：“怎么不吃酒樓改吃路邊小店了，要是不富裕，沒說的，我請你，回酒樓吃，誰讓咱們夫妻一場呢。”

杜曉蕓看了看程錦華，諷刺地說：“真是有錢女人的男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程錦華做了個無奈地表情，說：“別這么說呀，這不是想請你吃飯，沒得罪你呀。”

杜曉蕓不想和程錦華糾纏，就說：“我只是看看，沒想吃，一看見你，更不想吃了，我走了，回去了。”

程錦華說：“你看，好心請你吃飯，你又不愿意，這可不怨我啊，那好，我用我的車送你回去，怎么樣？”說完用手指了指一輛停在路邊的上海通用產的賽歐SRV，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杜曉蕓看了看那輛賽歐，對程錦華說：“你的車？你老婆的車吧，一個大男人怎么能開這么個女人的車。”

程錦華有點泄氣，但又帶點兒不服地說：“怎么是女人的車，一聽就是沒車人說的話，自己沒車，就挑有車人的毛病，有點兒病態。”

杜曉蕓不想再和程錦華一直說下去，就說：“我還是別坐你的車，省得讓你老婆知道了再審問你，我還是開我自己的車回去吧。”

“你自己的車？”程錦華有點驚訝。

“對，我自己的車。”杜曉蕓用手指了指馬路對面的一輛黑色廣州本田雅閣，然后掏出車鎖遙控，掃了一下程錦華，按下遙控，走到車前拉開車門上了車，然后對愣在馬路邊上的程錦華說：“你小心點兒開，剮了蹭了看你老婆吃了你。”說完發動了汽車，特地轟了一下油，沖了出去，在后視鏡中，杜曉蕓看見程錦華還在那里失落地站著。

杜曉蕓開了一會兒，把車靠路邊停了下來。她很激動，多少年來，她第一次讓程錦華尊嚴全無，她讓程錦華知道了他們現在不在一個檔次上，他沒有還手之力，這個較量事雖不大，可真讓自己出了氣。

二

杜曉蕓和程錦華當初結婚時，大家都稱他們是“金童玉女”，在婚禮上她們倆那真是光彩一片，伴郎伴娘都不好意思在旁邊站著了。杜曉蕓當時自己也很滿足，一開始小日子也過得不錯。那時條件不太好，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當然不太夠檔次的裝修和家具，過日子的錢也不多，但杜曉蕓總是把屋子收拾得窗明幾凈，飯菜做得色香俱佳，程錦華愛喝個酒，杜曉蕓就經常給弄兩個下酒的小菜。杜曉蕓還把程錦華打扮得衣著光鮮，什么時候也西裝筆挺，一出去就是一片贊嘆。不過日子長了也看出了問題，程錦華從小就被家里嬌慣，一身的大爺習慣，家里的事不動手也就算了，在單位里也是眼高手低，不受重視。杜曉蕓明白了，指望程錦華改變家庭狀況是不太可能的，為此她們連孩子也不敢要，別讓孩子受委屈。正在看著自己進不了小康，而別人都發財致富時，程錦華還下了崗，杜曉蕓心里明白，單位也沒錯，以程錦華的能力，不裁他裁誰，光有個模樣管什么用。程錦華下了崗可沒放下架子，還是大爺一樣，杜曉蕓有些不滿了，開始嘮叨程錦華，程錦華馬上展出了一堆豪言壯語，立刻就要自己創業，改變命運。杜曉蕓當時真感動，也有了希望，于是把家里的所有積蓄都拿了出來，還借了不少錢，支持程錦華創業，可結果過了半年多，錢都花完了，一點兒也沒掙來，這時杜曉蕓真是徹底失望了，她知道，程錦華根本就不是那種能干事業的人，指望他翻身根本不可能，還是老老實實過那別人羨慕，自己難受的日子吧。沒想到過了不久，連這日子也過不成了，程錦華在外面闖蕩，錢沒掙來，亂七八糟的人倒是認識了不少，結果一個離了婚的有點兒錢的女人看上了程錦華，被程錦華迷住了。在一連串的金錢攻擊下，程錦華乖乖投降，或說何樂不為。杜曉蕓知道后氣了個半死，程錦華則痛哭流涕地檢討一番后，又無賴地提出離婚，說他不配杜曉蕓這樣的好女人，只配那有錢的下賤女人，這哪是檢討，純粹就是逃跑和背叛，杜曉蕓被氣得好幾天緩不過來，下下狠心，和程錦華離了，反正也過不到一塊兒了。程錦華把房子、家具和欠的錢都留給了杜曉蕓，杜曉蕓也沒辦法，要不她立刻就連存身的地方都沒有了。離婚后，杜曉蕓的親戚朋友開始婉轉地，直接地要所欠的錢，可杜曉蕓哪有錢還，而且她知道，單靠那點兒工資這錢十年也還不上。杜曉蕓是個要強的人，更不愿意耍賴，于是辭去了挺舒服的公務員工作，到現在的廣告公司上班。從跑客戶拉廣告最辛苦的差事干起，依靠自己的好形象和待人的誠懇，杜曉蕓逐漸在公司立住了腳，業績比所有的人都好。時間長了，她對廣告也熟了，也入門了，成了公司的支柱。在廣告業，論創意，出個好點子，杜曉蕓不是上乘人才，但論對市場，對客戶的理解她卻有著非凡的天分，把握得異常精準，深受大客戶的贊賞，所以現在是公司大客戶部的經理，月薪一萬六，加上年終分紅，一年怎么也有二十多萬的收入，她現在有資格蔑視地看程錦華了。想想以前自己對程錦華的好，杜曉蕓真是覺得冤枉，她伺候程錦華伺候出個白眼兒狼，當初她怎么那么賤。

三

廣告這行競爭很激烈，已經有的客戶得經常聯絡，以防讓別人給挖走了，杜曉蕓這一天覺得樂音唱片公司有一段時間沒去了，該去一下，于是給部里留了個話，去樂音了。樂音公司的洪經理是個不錯的人，挺文雅，不太象商人，沒那么多事，只要廣告做得好就行，容易處。到了樂音公司，洪經理辦公室里還有一個客人，也象是個文人，穿著也挺隨便，看樣子和洪經理挺熟的。杜曉蕓看見洪經理和那個人正說著什么事，不想打斷他們，就在一旁坐下了，但洪經理他們很有禮貌，立刻不說了，洪經理和杜曉蕓客氣地寒暄起來。說了幾句，杜曉蕓無意中看見，洪經理的客人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她突然不知為什么心中一陣騷動，自己覺得臉可能也有點紅了，于是遮掩著說：“走得急，有點兒熱了。”，說完后杜曉蕓看見洪經理和客人對視著笑了一下。杜曉蕓有點兒羞惱，這些文人真是敏感，她鎮靜了一下，大大方方地看著洪經理他們倆。洪經理給杜曉蕓介紹說，客人叫謝家樹，剛說到這，客人自己搶著說，他是樂音公司的音樂顧問，洪經理看了謝家樹一眼，笑了，杜曉蕓也不知道這倆人搞什么鬼。洪經理夸了謝家樹幾句，說謝家樹對音樂有很多獨到的見解，是他們公司最好的顧問。

謝家樹很隨意地問杜曉蕓：“喜歡不喜歡聽音樂呀？”

杜曉蕓想了想說：“也喜歡聽，不過只是隨便聽聽。”

謝家樹問：“都喜歡聽些什么音樂呀？”

杜曉蕓一下想不起都喜歡聽什么音樂，突然看見茶幾上一本雜志，封面是《長征組歌》的劇照，就說：“《長征組歌》就挺喜歡聽。”她是挺喜歡聽這個曲子的。

不知為什么，杜曉蕓看見謝家樹他們兩個人又笑了，杜曉蕓真是莫名其妙，于是說：“笑什么，我說錯什么了？”

謝家樹兩個人趕緊道歉，說杜曉蕓沒說錯什么，謝家樹又對杜曉蕓說：“我們只是覺得，以您的氣質，聽這種作品有點兒太淺顯了。”

杜曉蕓不明白，說：“這曲子不好聽么？”

謝家樹說：“不是不好聽，這作品很好聽，這也是它廣受歡迎的原因，演唱這個組曲的BJ軍區戰友文工團有非常強的作曲能力，寫過很多好聽，也很流行的歌曲，不過想想他們首演這首組曲時的因陋就簡，有點兒不堪回首。”

杜曉蕓問謝家樹說：“怎么因陋就簡了？”

謝家樹說：“當時戰友文工團連個夠編制的樂隊都沒有，一個小單管洋樂隊加民樂隊的混合樂隊，真有點兒慘，和當時演唱《洪湖赤衛隊》的湖北實驗歌劇院差不多。”

杜曉蕓有點兒惱怒，這謝家樹一下就把她兩個最喜歡聽的曲子給否了，他憑什么那么居高臨下？

謝家樹好象看出了杜曉蕓的心思，連忙說：“我不是要貶低這兩個單位，只是替他們當時的境況惋惜。”

謝家樹又對洪經理說：“杜經理喜歡聽音樂，你這唱片公司的經理怎么一點兒忙都不幫，也不給杜經理找點兒好的唱片聽。”

洪經理對謝家樹說：“怎么又說開我了，我以前不知道杜經理喜歡聽音樂，現在就給杜經理找點兒去。”

謝家樹對洪經理說：“找借口，你看杜經理的氣質看不出是什么層次的？”

洪經理對謝家樹說：“對對對，你有眼光，你有理，我這不是就去找么。”，然后又對杜曉蕓笑著說：“真歷害，指揮得我團團轉，不過杜經理可別輕視他，他可是能給你拉來一大堆好客戶。”，洪經理說完離開了。

杜曉蕓本來不太想和謝家樹這個“有獨到見解”的人再說什么，不過這“一大堆好客戶”使她不能拒絕，就和謝家樹隨便說著，謝家樹問她有沒有名片，杜曉蕓拿出來一張自己的名片，給了謝家樹。謝家樹對名片倒是十分贊賞，說印得挺有品味，與杜曉蕓的形象一致，這倒說得杜曉蕓不好意思了，也使杜曉蕓心里很高興，她對這名片確實是下了功夫的，這是她的小門面，但可惜從沒有人夸獎過，這次遇到有眼力的了。

洪經理回來了，拿了一大摞唱片，嚇了杜曉蕓一跳，連忙推辭，洪經理說：“沒什么，都是自己公司的。”又意味深長地對杜曉蕓說：“讓謝家樹指導指導，他對音樂、藝術乃至生活都有很深的理解，你會能得到很大的提升的。”

從樂音公司出來，杜曉蕓在路上一直琢磨洪經理的話，謝家樹能很大地提升自己？她不太信，不過她突然感到，她不知為什么對謝家樹感興趣了。

四

幾天后，謝家樹給杜曉蕓打來了電話，問她星期天晚上有沒有時間，請她去聽音樂會。杜曉蕓對聽音樂會有點兒怵，她沒聽過音樂會，就聽過一次歌劇，一次一個外地客戶來，想聽音樂會，當時只有一家演歌劇，于是杜曉蕓陪著去聽了，忘了歌劇叫什么名字，是個中國故事，中國人，可都用外國的唱法唱，而且連“你回來了。”、“你上哪去？”這種話都是唱的，不說話，真沒法聽，當時杜曉蕓難受得不得了，要不是陪客戶看早就走了，后來是客戶也忍不住了，兩個人一起回來了。好象感覺到杜曉蕓的顧慮，謝家樹說音樂會沒問題，保證杜曉蕓愛聽，她肯定還會有想象不到的收獲，杜曉蕓有點兒好奇，就答應了。

星期天晚上到音樂廳時，謝家樹已經在那兒等著了。拿了節目單，杜曉蕓才知道曲目是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和鋼琴協奏曲《黃河》。《梁祝》剛演奏了一會兒，杜曉蕓就有點兒震驚了，音樂太感人了，她不知不覺就進到了音樂中，梁祝同窗共讀的歡樂，十八里相送的纏綿，都讓她太感動了，后來的樓臺會和哭墳化蝶，更讓她好象經歷了一場生死戀，她以前不知道音樂原來是這樣的，她從小是聽半導體收音機長大的，雖然也喜歡聽些歌什么的，但從來也沒聽過音樂會，原來音樂有這么大的感染力。

中間休息時，謝家樹又給杜曉蕓講了講樂隊的編制，說交響樂隊一般按照木管樂器的數量來說樂隊的大小，如雙管樂隊是說樂隊有兩個長笛，兩個雙簧管，兩個單簧管和兩個大管，其它樂器當然有相應的配置，更大的樂隊是三管樂隊，今天的樂隊是個標準的雙管樂隊，說標準是因為一般作曲的就是根據這一樂隊編制來寫作的，兩個雙簧管同時演奏時內容可能不同，所以如果樂隊編制小于雙管，如只有一個雙簧管，那么演奏的內容就會不完整了。杜曉蕓這才明白謝家樹那天為什么那么說《長征組歌》和《洪湖赤衛隊》的樂隊了。

休息后，又聽了鋼琴協奏曲《黃河》，杜曉蕓這才知道音樂還有這么大的震憾力，她才知道真正的鋼琴原來是這種聲音，低音那么深沉渾厚，而高音又那么玲瓏剔透，最后激情澎湃的保衛黃河更讓她震奮不已。

音樂會結束了，杜曉蕓還回味在音樂中，等觀眾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們才離開音樂廳，停車場上的車慢慢開出，他們在門口等著。

杜曉蕓對謝家樹說：“音樂太好了，真是一種享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來聽音樂會。”

謝家樹說：“今天的樂隊和獨奏演員都不是特別好的，小提琴獨奏剛強有余而哀婉不足，鋼琴獨奏則氣勢不夠。”

杜曉蕓聽了真是有些惱怒，這么好的音樂，他怎么也要挑毛病。

杜曉蕓找到了自己的車，問謝家樹的車在哪兒，出乎她的意料，謝家樹說他是坐地鐵來的，原來他沒車，杜曉蕓想。謝家樹說地鐵站這面離音樂廳很近，那頭下了車就到了家，所以坐了地鐵，音樂廳這么小的停車場，停車多麻煩。杜曉蕓聽了有些不痛快，沒車就沒車，又沒說看不起你，干什么非要說成坐地鐵好，有些自卑吧，她說要送謝家樹，謝家樹謝絕了。

接下來幾個星期，謝家樹請杜曉蕓又聽了幾場音樂會，都那么好，最后兩次一場是俄羅斯紅軍紅旗歌舞團的歌舞和合唱，一場是國家交響樂團合唱團的俄羅斯歌曲懷舊專場。紅旗歌舞團的合唱讓杜曉蕓知道了音樂的漸強和漸弱也有那么大的震憾力，合唱聲音由小到大又由大到小，好象軍隊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太好了。杜曉蕓覺得這個歌原來她好象在收音機里聽過，當時她還想，這個歌怎么兩頭兒都沒聲音，原來是那小收音機表現不了這大幅度的漸強漸弱。聽了國家交響樂團合唱團的演唱，她明白了不同合唱團表現同樣的曲目是那樣的不同，杜曉蕓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原汁原味兒。特別是《卡林卡》那首歌，紅旗歌舞團演唱得那么熱情，豪放，相比之下國家交響樂團有點兒過于拘謹了。杜曉蕓也明白了謝家樹為什么要讓她連聽兩場內容相近的音樂會，有些東西一比較一下就全明白了，她知道這些音樂會都是謝家樹為她精心挑選的，他讓她一步步深入到音樂之中，她對音樂有了很多了解和提高，而這一切又這么自然，謝家樹真是個高手。杜曉蕓覺得，和謝家樹在一起，欣賞音樂，聊天，真是一種享受。

五

杜曉蕓現在愿意和謝家樹在一起了，謝家樹很誘人，不過杜曉蕓和謝家樹在一起時，也一直有一點兒不舒服，杜曉蕓后來明白了，是謝家樹太強了，什么都是謝家樹說出來的，而且總是他對，這讓杜曉蕓有點兒不甘心，在自己的圈子里，她杜曉蕓也是個能人，有修養的。杜曉蕓知道是因為自己在音樂上太弱了，以前對音樂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可不就得聽別人說。杜曉蕓想挽回一點兒自己的弱勢，她想，自己以前音樂接觸得不多，可文學自己還是不錯的，她從小就喜歡看書，書看得不少，她知道她比別人強的是她看完書還能總結，能總結出故事的意義和精神，她想，哪天和謝家樹聊聊文學，展現展現自己的強勢。

一天和謝家樹聊天時，杜曉蕓有意將話題轉到了文學上，沒想到文學也是謝家樹的強項。杜曉蕓問謝家樹喜歡不喜歡《紅樓夢》，沒想到謝家樹說不怎么喜歡，說《紅樓夢》大部分都是你哭了，我病了，精華太少，柳湘蓮和一僧一道那一段不錯，司棋和尤三姐的剛烈也不錯。

杜曉蕓沒法理解，整個《紅樓夢》就這么點兒好的地方，她說：“難道那么多純凈的少男少女，那么純凈的愛情都不好？”

謝家樹對杜曉蕓說：“愛情有不錯的地方，不過純凈可能說不上，你沒覺得這書有點黃，甚至粗俗？”

杜曉蕓大惑不解，她還是頭一次聽人說《紅樓夢》黃，而且粗俗，于是她問謝家樹，“怎么黃？哪點兒粗俗？”

謝家樹笑了，說：“說出來就不雅了，那薛蟠喝酒行酒令時作的詩粗俗不粗俗？”

杜曉蕓覺得臉一下紅了，是，那薛蟠作的詩太粗俗了，豈至是粗俗，簡直是下流了。

謝家樹見杜曉蕓臉紅了，解圍地說：“《紅樓夢》里的少女看《西廂記》，有點兒黃吧？”

杜曉蕓不明白了，看《西廂記》怎么黃了。

謝家樹說：“《西廂記》以前是算**的，這書少男少女是不讓看的，要不《紅樓夢》里怎么有林黛玉看《西廂記》被薛寶釵知道了，就成了把柄。”

杜曉蕓想起來了，《紅樓夢》中是有這樣的情節，但她不明白《西廂記》怎么就成了**。

謝家樹好象明白杜曉蕓的困惑，說：“看來你沒看過《西廂記》，《西廂記》里，那紅娘可是抱著被子，拿著枕頭，送小姐去張生那的，服務那可真是到家了。”

杜曉蕓大為震驚，她不知道《西廂記》里還有這個情節，那這紅娘就不是那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了，那不成了幫西門慶和潘金蓮的王婆了？

杜曉蕓有些尷尬，想還是轉出這中國古典文學去，轉到外國文學去，于是她說：“我以前看過一篇美國作家歐·亨利的小說，叫作《麥琪的禮物》，說女主人為了給丈夫買圣誕禮物，賣掉了自己一頭漂亮的金發，給丈夫買了一條能配他金表的表鏈，而丈夫為給妻子買她最想往的發具，賣掉了自己的金表，故事太好了，真讓人感動，結局那么出乎意料，可又那么合理，而且感情那么真摯。”

謝家樹說：“是，這是歐·亨利的代表作，歐·亨利還有不少這樣讓人感動的好作品。”

杜曉蕓想到了一個能壓制謝家樹的話題，說：“歐·亨利也有的作品不怎么樣，比如一個故事說，南美的一個小島上，父女倆開一個飯館，四個青年同時愛上了女孩兒，女孩兒不知如何選擇，父親告訴她男人最重要的是要靠得住，而靠得住的最重要標志就是誠實，說實話，父親讓女孩兒給四個人唱歌，再讓四個人評價，女孩兒當然知道自己的水平，這樣就知道誰說實話，誰誠實，誰最可靠，女孩兒給四個人唱了，前三個人都如實地評價了，最后一個卻瘋狂地吹捧女孩兒，說女孩兒是天生的歌唱家，只是在小島上被埋沒了，她應該去美國去考音樂學院，其實也用不著考，哪個教授不想把她攪入門下呢，她不出幾年就會成為橫震歐美的偉大歌唱家，而那傻女孩兒最后竟信了，去考音樂學院了，這有什么意思，說了半天就為說一個傻女孩兒？”

謝家樹看了看杜曉蕓，說：“這你說得可不對，這篇小說可以說是歐·亨利的經典之作，它形象地說出了一個真理，那女孩兒為什么會去考音樂學院，因為她相信那些吹捧她的話，她為什么相信那些話，因為她覺得那是實話，所以，什么是實話？實話就是愛聽的話，愛聽的就是實話，這一真理到現在仍然適用，也還在應用，比如你在單位對同事說的，對領導說的那些他們愛聽的實話。”

杜曉蕓一下不好意思了，這個人象鉆進你心里了，你那點兒事他全都知道，不過她也明白了，原來這篇小說是這個意思，自己竟然沒看出來，這次又讓謝家樹給說對了，杜曉蕓有點兒嗔怪地看了謝家樹一眼，發現謝家樹正笑瞇瞇地看著她，她突然想打謝家樹兩下，又大為驚訝，自己怎么會有這種親昵想法，難道自己愛上謝家樹了。

六

杜曉蕓在洪經理那兒意外地知道謝家樹原來是單身，那他這么和自己接近，是不是對自己有意呢？杜曉蕓離婚后一直單身，處過幾個都不行，她現在有不湊合的資格了，她一定要找個有情趣的。可這個年紀的好男人哪還有單身的，要真有還不立刻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小姑娘給搶走，可現在謝家樹來了，他是不是自己等待的人呢。杜曉蕓分析了一下謝家樹，他知識淵博，談吐風雅，待人和藹，是個好男人，缺點是他經濟能力不行，當個顧問能掙多少錢，這和自己不相稱，她想起程錦華離她而去就是因為錢，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不過現在自己有錢，供兩個人生活沒問題，可為什么是要自己供謝家樹生活呢，謝家樹應該也有與自己相配的收入，可光靠給人家做顧問能有什么發展呢，他歲數也不小了。

杜曉蕓想應該探詢一下謝家樹對生活的態度再考慮，如果他和自己志趣相投，自己可以考慮將就一點兒，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別說十全十美，能完全配上自己的也不好找。

一天杜曉蕓有意和謝家樹聊起了對生活的看法，她問謝家樹對女人是什么看法。

謝家樹說：“好女人有兩種，一種是所謂的大家閨秀，一種是所謂的小家碧玉。”

杜曉蕓聽說過這兩個詞，但這兩種人具體什么樣她不清楚。

謝家樹對杜曉蕓說：“你看過電視劇《紅樓夢》吧，記不記得薛寶釵第一次出現，那就是大家閨秀，光彩照人，如果你經常出席酒會，出入社交場所，身邊有這么一位夫人，那可是能增光添彩的，那種場合你不能帶一個只是漂亮的小姑娘。可是，我們畢竟都只是老百姓，哪有多少酒會的機會，我們實際更多的是所謂的過日子，過日子大家閨秀就不怎么合適，賈寶玉娶了薛寶釵，不也不幸福，當然他還有林黛玉的關系。過日子實際上歸根結底是兩個人的事，你條件再好，也不可能把自己暴光于社會，你看那影星被狗仔隊追逐有多難受，兩個人的日子實際是小日子，過小日子就要兩個人互相理解，互相關心，親親熱熱，恩恩愛愛，這就需要小家碧玉式的女人，這才是真正的生活，自己的甜美生活。”

杜曉蕓明白了，但她不怎么喜歡謝家樹這種小日子，這太沒有志向了，不象是男子漢大丈夫說的話，她對謝家樹有些失望。她以前過過小日子，但她現在已經與以前不同了，難道不同的條件卻要過相同的生活，這有些不可想象。杜曉蕓覺得，她和謝家樹不只是經濟地位的不對稱，她們還有志向上的不對稱，謝家樹怎么還沒有自己有志向，她不能找一個這樣沒有雄心大志的人。

可是，杜曉蕓又覺得失去謝家樹有些惋惜，畢竟這樣能讓她精神上舒舒服服的人不多，她想，要不什么時候和謝家樹說一說，讓他找個什么事做，以他的聰明才智，做買賣少賺不了錢，她還可以幫幫他。

七

一天上班時，杜曉蕓在門口碰上了總經理辦公室的尹主任，尹主任和她是好姐妹，無話不談，她向杜曉蕓透露了一個重大的消息。

尹主任告訴杜曉蕓：“公司準備要賣了。”

杜曉蕓感覺心頭一震，又覺得不可能，她問尹主任：“公司正蒸蒸日上，怎么可能賣了，這消息可靠么？”

尹主任說：“當然可靠，談判正進行著呢，公司好時怎么不能賣，不好時賣得出去嗎？”

杜曉蕓覺得尹主任說得也有道理，這對她來說可不是好事。

尹主任嘆了一口氣說：“公司要賣了人員就要大換班，頭一個裁掉的就是我，辦公室主任哪能不用自己的人。”

到了辦公室，杜曉蕓細想了想，更覺得尹主任說得對，自己的地位也危險，這可是個人人都想爭的好位置，新東家哪能不換自己的人，杜曉蕓一下子全被打亂了。杜曉蕓想，以自己的能力，到哪個廣告公司也沒問題，但能不能得到現有的地位可就說不定了，哪個公司也沒空著一個等她的位置。可現在情況不明也不能到別的公司瞎試探，弄不好別人正好有借口讓你走，但是真到公司不要自己的時候再去別的公司找工作，價兒又上不去了，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等等，別自己折騰半天最后公司沒賣成，另外即使萬一公司真地賣了，也不要自己了，那就在家呆上一陣，工作再慢慢找，憑她的能力，不信找不著好工作。

回到家里，杜曉蕓覺得很累，躺在床上又想到了謝家樹，杜曉蕓笑了，她笑自己，原來覺得謝家樹與她不相稱，現在可能一下就平等了，可她要是與謝家樹平起平坐了，她對謝家樹還有什么優勢，倆人要是都錢不多，真是要回去過小日子了，那歷史不又倒回去了？她想資助謝家樹去干點兒什么也沒能力了。杜曉蕓想，謝家樹的事也先放一放吧，現在談婚論嫁也不是時候，最好先別跟謝家樹聯系了，要是見面，自己不說，謝家樹未必不提，到時自己怎么說呢，先躲著點兒吧。

過了一個多星期，杜曉蕓沒和謝家樹聯系，奇怪謝家樹也沒和她聯系，杜曉蕓覺得這倒正好。杜曉蕓還發現，公司上上下下好象所有的人都知道公司要賣的事了，大家都心浮氣躁，上面也不想管，看來事是真的了。

八

一天快中午時，公司通知下午招開全體員工的重要會議，都不要缺席，杜曉蕓知道，事情真地來了，但她是既無力又無助，只能認命，她的命運會是怎樣呢，老天會不會照顧她。

下午開會了，會議室擠得滿滿的，當然，這對每個人都關系重大，杜曉蕓在后面擠著坐下了。兼著總經理的公司董事長來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看來是新東家了。

董事長等大家靜下來，開始說：“這些天大家可能也都聽說了點兒什么，也都在猜，現在有了結果了，經過友好協商，公司正式轉讓給長風集團，現在請新的董事長給大家講話。”

原來是新董事長，看來倒沒什么架子，新董事長說：“我宣布四條與大家有關的決定，一，公司的原有名稱不變。”

大家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名稱不變，其他的變不變呢？新董事長又說：“二，公司的原有機構不變。”

有人發出了歡呼，不過立即又靜下來了，機構不變人變不變呢？新董事長又說：“三，員工原有的職務、職位、工資不變。”

這一下可是全體歡呼了，杜曉蕓的心也一下子放下來了，一切都沒變，幸虧前一陣子沒瞎折騰。大家議論了一會靜了下來，對，還有第四條呢。

新董事長見大家靜下來，又說：“我不怎么懂廣告，一兩天也成不了內行，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內行的，有能力的人來管理公司，來和大家一起實現更遠大的理想，公司決定任命杜曉蕓為新的總經理。”

一陣短暫的靜默后又是一陣歡呼，杜曉蕓一下愣住了，這太意外了，太不可思議了，比自己想象的最好結果還要好，還要好不知多少，她也感動了，因為大家的歡呼說明了她在公司的威望，說明了大家對她的肯定，她熱淚盈眶，她抑制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她不想讓大家覺得好象她多盼著這個位子，可大家早看到了，但都對她投來了贊成與支持的目光，杜曉蕓又一次感動了。

新董事長倒是辦事很利索，宣布完決定就散會了，他留下了杜曉蕓，對杜曉蕓表示祝賀，又表示歉意，因為事先沒和她商量，然后又開玩笑地說估計杜曉蕓不會拒絕吧，說得杜曉蕓不好意思了。

新董事長最后對杜曉蕓鄭重地說：“我不懂廣告，集團那邊的職務也沒卸，所以可能不會經常來，希望總經理把公司的事全面地承擔下來，我會全力支持。”

新董事長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尹主任笑著請杜曉蕓上任，杜曉蕓不想這么急匆匆地坐在總經理的寶座上，就對尹主任說：“今天大家都高興，就都早點走了吧，放會兒假。”

九

回到家里，杜曉蕓還是激動不已，太出人意料了，自己當上總經理了，自己原來的一些想法都能實現了，公司的業績會突飛猛進，她會成為廣告業界令人敬仰的女企業家，她多年的付出有了回報了，這簡直就是老天送給她的一個大禮。

杜曉蕓想著明天她要安排一些什么樣的工作，她要怎樣推出她的新計劃，她想了很多，以致躺到床上了也睡不著。突然她想到了謝家樹，她和謝家樹的事得重新考慮了，她現在可不是沒了工作，在家待業，她現在是總經理，她的工作估計要增加兩三倍，她發現她和謝家樹的距離拉得更大了，她和謝家樹太不合適了。杜曉蕓想，要是公司如她的設想能夠成功，那將會在廣告業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那時她可能真地要去參加酒會，出現在交際場上，她想，那她也會有優秀的表現，她不只是謝家樹眼里的小家碧玉，她也能成為大家閨秀。謝家樹很可惜，他挺聰明，也有知識，有修養，只是志向太差，滿足于做個顧問，喜歡過個小日子。她想該和謝家樹說一說，說明了，畢竟也不應該耽誤人家，她覺得還是自己主動說，因為謝家樹還沒跟她提出來，如果謝家樹先提出來她再拒絕，就不那么好了，男人的面子還是要給留一些。

第二天，杜曉蕓打電話約謝家樹，晚上到一個茶樓見面，那個地方挺清靜的，她聽見謝家樹高興地答應了，杜曉蕓有些傷感，覺得好象有點兒對不起謝家樹。

晚上到了茶樓，謝家樹已經在那兒等著了，有點兒精神振奮。杜曉蕓看謝家樹，怕他先說出什么來，就主動先說了。

杜曉蕓對謝家樹說：“我們公司有了變化，我升任總經理了。”

杜曉蕓說了這句話后停了下來，看著謝家樹，她奇怪謝家樹很平靜，只說了句：“是嗎，祝賀你。”

杜曉蕓有點兒惱火，這么大的事謝家樹怎么這樣無動于衷，只是一句“是嗎，祝賀你。”他是不是見不得成功的女人呀？可見謝家樹笑瞇瞇地看她的樣子，不象是小心眼，她想還是和謝家樹直說了吧。

杜曉蕓對謝家樹說：“我現在當了總經理，很多原先沒實現的理想都將能夠實現了，因此要忙了，可能沒什么時間再考慮個人問題了，事業很重要，機會擺在這兒，我要努力奮斗，所以今后一段時間可能沒功夫再見面了，希望能夠諒解，最近一段時間就不要再聯系了，另外希望你也能夠自己開創一片天地，會成功的。”

杜曉蕓說完抬起頭看謝家樹，她看見謝家樹愣在那，默默地，不說話，她從謝家樹的表情看出來，他失望了，他深深地失望了，可杜曉蕓不知怎么安慰他。

過了一會兒，謝家樹說：“我明白了，那我走了。”

杜曉蕓覺得有點兒歉疚，說：“再坐會兒吧，聊聊天兒。”

謝家樹說：“不了，你新上任，工作多，我先走了。”說完謝家樹起身走了。

看著謝家樹走了，杜曉蕓感覺卸下了心中的負擔，可心里也空了，她知道，謝家樹這么聰明的人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謝家樹可能再也不會見她了，她和謝家樹在一起那種美好時光不會再有了。

十

忙了兩天后，杜曉蕓覺得應該到大客戶那轉一圈，一來告訴自己升任總經理了，二來說說自己的新計劃。

來到樂音公司，洪經理一見她就笑瞇瞇的，弄得她有點兒莫名其妙。

杜曉蕓對洪經理說，她現在是公司的總經理了，有些新想法，新計劃。讓她奇怪的是，洪經理也沒表現出意外，也是說：“是嗎，祝賀你。”就完了，和謝家樹說的一樣。

坐下后洪經理靠近杜曉蕓，有點兒神秘地說：“什么時候結婚哪？”

杜曉蕓一愣，問洪經理：“什么結婚？跟誰結婚？”

洪經理也一愣，說：“當然是和謝家樹結婚了。”

杜曉蕓有些氣惱，說：“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和謝家樹結婚了？”

洪經理大惑不解的樣子說：“那你們怎么了？”

杜曉蕓覺得洪經理有點兒替人操心熱情過度，想不如說開了，就說：“謝家樹人不錯，優點也挺多，知識挺廣的，就是太沒志向，不象個男子漢大丈夫，他挺聰明的，為什么就愿意只當個顧問，不去開創一份事業呢，我尤其受不了他那什么小家碧玉，過小日子，過大日子不更好么，我一個女人還在這奮斗，他怎么就那么不進取，我和他差距太大了。”

杜曉蕓看見洪經理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洪經理惋惜地說：“我明白了，太可惜了，謝家樹太喜歡你了，他第一眼就看上你了，你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小家碧玉，可他看錯了。”

杜曉蕓想這洪經理怎么也是小家碧玉，她怎么就非得是小家碧玉。

洪經理想了一會兒，又說：“我明白了，可能是錢把事搞壞了。”

杜曉蕓不明白，這跟錢有什么關系，哪兒有錢？

洪經理說：“你不知道，謝家樹怕金錢干擾你們的感情，使感情不真實，所以沒和你說實話，他一直怕錢起壞作用，可還是錢把事情搞砸了。”

看著不解的杜曉蕓，洪經理又說：“謝家樹太喜歡你了，喜歡到近乎顛狂，所以他送給了你一個錯誤的結婚禮物。”

杜曉蕓更不明白了，她問洪經理說：“結婚禮物？什么結婚禮物？我沒收到什么結婚禮物呀！”

洪經理對杜曉蕓說：“謝家樹是長風集團的董事長，他買下你的廣告公司就是送給你的結婚禮物。”

這一下是杜曉蕓愣住了，她腦子轉不過來了。

洪經理說：“太可惜了，而且可能沒法挽回了，因為謝家樹喜歡的是小家碧玉，而你要做大家閨秀。”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