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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逢晚

“嘀——”

“顧醫生,2床發生心臟停搏!”

“除顫儀!”

“來了!”

“200J!”

“充電完畢!”

……

“250J!”

“充電完畢!”

……

“嘀、嘀、嘀、嘀、嘀……”

“患者恢復竇性心律,每分鐘48次,血氧濃度75%。”

“1mg腎上腺素靜推。”

“顧醫生,病人家屬已經到搶救室外了。”

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吉市友誼醫院急診室內,確認病人的情況暫時平穩,身形頎長的年輕醫生才在眾人的注視中直起了身,明明剛剛將病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他輪廓俊朗的臉上表情依舊平靜,動作迅速而又干練。

他摘下手套,頭也未抬:“將病人推進手術室,5分鐘之內做好手術準備。”

顧云崢,華仁醫院這次援非醫療隊的領隊,國內最年輕的神經外科副教授。

周圍的人隨即應聲而動,只聽他頓了一下,又問:“新來的翻譯在哪兒?”

不等助手回答,顧云崢只見一名一身白裙的女子自離他們十步遠左右的位置快步走來,在搶救室的嘈雜中向他大方地伸出了手:“法語翻譯,蘇為安。”

顧云崢的視線掃過她的手,只見十指纖長,骨節分明,倒像極了外科醫生,他繼而多看了她一眼,清秀的素顏,簡單的馬尾辮,微笑的時候似帶進了外面明媚的陽光。

卻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顧云崢自抽屜里拿出了一張手術同意書遞到了她的手里,轉身就向門外走去,簡短地道:“跟我出來。”

搶救室外焦急等待中的黑人女性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見到醫生立即迎了上來。

確認身份后得知,黑人女性是患者的母親,名叫Cati,顧云崢向蘇為安命令道:“告訴她她的兒子出了車禍,之前發生心臟停搏剛被搶救過來,現在病情危重,必須馬上手術,解決顱內出血的問題,讓她在同意書上簽字。”

蘇為安一字一句地將顧云崢的話翻譯給Cati聽,這位7歲孩子的母親的神色在一瞬之間凝住了。

隨后是帶著哭腔的問話:“這個手術要怎么做?”

“麻醉以后取一塊顱骨下來,把腦內的血腫清除。”

Cati聽完一窒:“手術有什么風險嗎?”

顧云崢看了一眼表,原定5分鐘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他輕蹙眉:“任何手術都有風險。”

Cati的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遲疑著問:“可不可以不做手術?可不可以轉回總醫院?我們家在那邊有一位熟悉的醫生。”

總醫院是法國在班吉援建的醫院,從Cati的穿著上來看,家里應該也是在本地有些身份的家庭,因而有相熟的醫生也不足為奇。

只是現在提出不做手術……

蘇為安也不由得蹙起了眉,這根本不可能!

果然,顧云崢的回答十分堅決:“必須立即手術!”

蘇為安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就六神無主的Cati哭花了臉,一雙大眼睛里夾雜著期待和擔憂,正直直地盯著她。

蘇為安有些不忍,嘗試向她解釋:“患者腦子里在持續出血,形成的血腫會積壓腦組織,這種情況十分危急,不能耽誤,如果壓迫到生命中樞的話會導致心跳和呼吸停止……”

一系列冗長的解釋還沒說完,蘇為安眼見著Cati的眼淚又要大量地落下來。

蘇為安的心里也有些著急,不知怎么樣才能讓她冷靜下來,就在這時,只聽顧云崢用生硬的法語發音蹦出了兩個決絕的單詞:“不做,死。”

話音落,蘇為安震驚地看向他。

蘇為安同Cati一起坐在手術室外等待,這位母親的哭泣隨著時間的延長愈演愈烈,盡管蘇為安不斷地試圖安慰她,卻收效甚微。

在這時,手術室外的提示燈終于滅了。

先從手術室里出來的是顧云崢,雖然剛剛結束一臺急診手術,他的形容卻并未見疲憊和焦躁,他走到蘇為安和Cati的面前,一米八以上的高度剛好遮住了后方本就不甚明亮的燈光。

被籠罩在他身前投下的陰影中,蘇為安忽然有一瞬間的恍神,想起還在國內華仁醫院的時候,好像就是在手術室門口的一個地方,她看著這個身影在眾人的簇擁中離去。

那時,尚是她最好的朋友的溫冉用驚嘆的口吻對她道:“你看你看,這就是一會兒要帶咱們上顱腦出血見習課的顧老師,咱們醫院神經外科的風云人物,完成了很多高難度的手術居然還能保持零Table Death(手術臺死亡),30歲就被破格晉升為副教授!”

那個時候,大家都認定以顧云崢的成就和能力,35歲之前必會晉升教授,40歲說不定就能接管國內最大的神經外科,所謂人生贏家、自帶光環,不外如是。

可人生真是奇妙,短短不過兩年的時間,她居然在中非的土地上遇到了這位閃著金光的人生贏家。

顧云崢平靜地道:“手術很順利,術后48小時是危險期,需要密切觀察。”

蘇為安用法語告知了Cati,Cati聞言長舒了口氣,眼淚終于止住,連連點頭,繼而再三道謝,跟著隨后被推出來的孩子一起去了病房。

很快,手術室門前的走廊里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蘇為安和顧云崢兩個人。

顧云崢并沒有停留的意思,只說了三個字:“回急診。”

蘇為安叫住他:“顧醫生,請等等。”

“有事?”

蘇為安快走兩步到他的面前:“剛才顧醫生最后那兩個法語詞太過嚇人,也不符合醫患溝通的規定,既然讓我來做翻譯,還請您將法語的溝通全權交給我,來向病人家屬盡可能詳細地交代病情,安慰他們,這才是醫學上提倡的人文關懷吧。”

“人文關懷?”顧云崢一頓,這還真是醫院大會上經常出現的一個詞,她知道得倒是不少。

可緊接著,他的言語就犀利起來:“如果是你躺在搶救室里性命垂危,你希望我把你救命的黃金時間用來搶救你,還是去外面和你的家屬聊天?”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沉默。

就在顧云崢以為這場對話已經結束的時候,只聽蘇為安一字一句地道:“我希望你向他們解釋清楚為什么他們要冒著那么大的風險把我的性命交給你,不要給他們增添更多的恐懼!”

顧云崢沉聲道:“你以為幾分鐘的時間解釋得清?”

蘇為安毫不示弱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一定解釋不清?”

“剛才家屬聽完你所謂的解釋變成了什么樣子你最清楚!”

“可是……”

蘇為安還想再爭辯些什么,顧云崢卻不再給她這樣的機會:“既然你清楚自己只是個翻譯,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將我的話一字不差地翻譯出去,像剛才那樣擅自向患者解釋專業知識的事絕不允許發生第二次!”

蘇為安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并非一點法語都不會,所以像顱腦出血這樣的專業內容還請你不要多嘴,不管你是從誰那里聽來的!”

他的語氣到了后來越發嚴厲,就連眸光中都泛著冷意,蘇為安只覺得這些話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就像是一把刀直直地向她扎來。

她的唇動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還是將那幾個字咽了回去,只是沉默。

空氣一時間仿佛凝滯。

打破這一切的是護士焦急的聲音:“顧醫生,急診室剛收到兩個車禍昏迷的病人,Secou醫生請您快過去看一下!”

顧云崢隨即快步向急診室趕去,蘇為安緊跟其后,還沒有進急診室,就已經聽到了哭聲。

前后停著兩輛平車,顧云崢先檢查了第一輛車上的患者,他的動作極快,同時報出了查體結果:“患者昏迷狀態,單側瞳孔對光反射存在,懷疑顱內出血,聯系患者家屬,準備進行手術。”

而后他走向第二位患者,然而這一次,他檢查的動作卻慢了下來,眉越發緊蹙:“雙側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

蘇為安心里一緊。

護士遞上了在他們來之前剛照完的CT片子,因為位置離顧云崢近,蘇為安也看到了片子上明顯的顱內出血已經形成很嚴重的腦疝。

這就是剛剛她向Cati解釋的那種非常嚴重的情況。

許是看出了他們的表情不好,一旁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已經忍不住哭著懇求道:“求你們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我們全家的支柱,他是個好人,求你們一定要救他……”

兩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子抓著顧云崢白大衣的衣角一面搖一面同母親一起懇求他。

送患者來醫院的急救人員解釋道:“前面那位患者是醉酒的司機,開車撞上了他們,為了保護家人,他自己被撞得很重。”

肇事者因為車內的安全設備得到了一定的保護,而無辜的路人被撞得鮮血淋漓。

將這些翻譯給顧云崢,蘇為安也不由得為這家人向他軟了語氣道:“請您救他吧!”

一家之主躺在這里,對于這個看起來不甚寬裕的家庭而言該是一場滅頂之災。

現在需要急診手術的病人有兩個,可神經外科的專家只有一個,這個病人一只手已經被死亡拖住不放,只有顧云崢或許能為他搏出一線生機。

零Table Death,這就意味著只要顧云崢同意,這個病人就有活下去的可能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其他的人皆是安靜,只聽到那一家人的哭聲。

答應吧,顧云崢!

蘇為安目光中的期待不加掩飾。

最后看了一眼這位病人,顧云崢抬頭,是已經下定決心的樣子,他說:“告訴患者家屬,因為病人傷勢過重,現在已經太晚了,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好好陪他度過最后一點時間吧。”隨后對身邊的助手道:“五分鐘內完成第一位患者的術前準備。”

他說完,轉身就要回手術室。

蘇為安幾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說:“你讓我怎么告訴他的家人雖然病人現在還活著,但醫生已經放棄了他!”

“如實告知。”顧云崢冷靜到近乎冷漠,“他已經發生了腦疝,99%是無法救回的,就算他能活著從手術臺上下來,也極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可99%不是100%,就算只有1%的可能,他也比那個司機更應該得到這個活下來的機會不是嗎?”

“醫生管不了誰應該活,只看誰能活!”

蘇為安聞言不由得冷笑道:“說到底,不過是那個司機的手術更好做罷了,原來傳說中的零手術臺死亡率就是用這種方法保持的?”

一旁的助手趕忙出來制止:“蘇小姐……”

雖然他也希望顧云崢能為這個患者放手一搏,可話說到蘇為安那個地步多少有些過了,他跟著顧云崢做了那么多手術,顧云崢的實力他最清楚,絕對不是……

等等,這個新來的翻譯是怎么知道顧醫生零手術臺死亡率的?

可那邊的蘇為安卻沒有心思理會他。

大概是猜出了一些什么,病人的妻子拉著兩個孩子跪在了顧云崢的面前。

蘇為安借這個時間快步走到顧云崢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指著垂危的病人對他咬牙道:“不做,告你!”

顧云崢冷眼掃過她,隨后摘下了頭上的一次性帽子,重重地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隨意!”

蘇為安最終還是沒能攔下顧云崢,但許是被患者家屬打動,當地的急診外科醫生Secou愿意為這位患者冒險一試。

由于人手不夠,Secou點了蘇為安一起進手術室,以防有緊急情況,可以多個人跑腿。

蘇為安能夠清楚地看到Secou的緊張,他卻依然在試圖安慰她:“雖然我沒有顧教授那么專業,但說不定我新手的運氣更好。”

可偏偏事與愿違。

起初還算順利,按照CT的指示,Secou開顱后將血腫吸出,找到了出血點,雖然手法不夠細致,動作也有些慢,但還是成功地止住了出血。

然而病人的情況并沒有因此好轉,腦組織持續向外腫脹,Secou試圖用甘露醇脫水降低顱壓,卻反而使情況惡化。

“嘀——”

監視器報警,麻醉醫生隨即報出:“病人血壓降到了80/45!”

Secou的額上急出了豆大的汗珠。

“60/35!”

Secou立即回應:“輸血維持血壓!”

顱內還有出血點!

可是到底在哪里……

想要讓患者活著離開手術室就必須趕緊找到出血點止血才可以,靠輸血是撐不了多久的,更何況持續的腦內出血會帶來嚴重的腦損傷!

想到這里,蘇為安快速走到光板前,仔細地看著上面的CT片子,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一定有,這上面一定有!

眼見著術前備的那袋血很可能并不夠用,Secou叫她:“蘇小姐,請你再去取兩袋血來……”

“等一下!”

Secou一愣:“蘇小姐?”

“這里!”說話間,只見蘇為安唰地拿下CT片子走到Secou旁邊,指著左顳葉內一個極小的白點用法語對他道,“還有一個出血點在這里!”

Secou聞言,目光落在了她手指的地方,隨后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蘇為安。

是真的,這里還有一個出血點!

因為腦疝所致的腦內結構移位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而這個出血點又太小,所以他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可蘇為安一個翻譯又怎么會發現?

可此時并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雖然發現了出血點,但這個出血點與他們開顱的位置相隔甚遠,想要止血是難上加難!

面對這樣的情況,Secou再也無法裝作理智而平靜,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蘇為安試圖讓他冷靜下來,說:“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好在方向還是順的,靠輸血維持住血壓還是有機會能把血止住的,我這就去取血!”

蘇為安說完,飛快地向門口走去,也就是在這剎那,手術室的門開了。

是顧云崢。

他舉著剛剛重新消過毒的手站在那里,蘇為安險些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Secou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未等顧云崢問,他已主動報出了患者的情況:“顧醫生,剛發現患者左顳葉腦實質內還有第二個出血點,與開顱的部位較遠,難以止血,現在患者的血壓在靠輸血維持。”

聽著蘇為安的翻譯,顧云崢迅速穿好手術服,看過CT片子以后,接過了Secou手里的電凝,之后毫無遲疑地向出血點的位置探尋過去,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讓蘇為安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卻也只是一瞬而已,蘇為安隨后就快速沖出了手術室去通知備血的護士取血。

等到她拿著兩袋血再回到手術室的時候,輸血已經停止了,患者的生命體征平穩,隨著顧云崢手里的手術結打完,Secou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抬頭開心地對剛進來的蘇為安說:“顧醫生已經找到了出血位置并且止住血了,不需要再靠輸血維持血壓了!”

蘇為安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表,她出去不過十分多鐘的時間,顧云崢就已經處理好了剛剛讓Secou為難到不行的情況,這樣舉重若輕的能力,若非此刻親眼看到,她一定不會相信。

國內最年輕的神經外科副教授,果然名副其實。

接下來就是收尾工作,由于患者腦組織水腫嚴重,為了慎重起見,剩下的關顱部分也都由顧云崢親手完成,所有的動作如同教科書中出來的一般標準,卻又是行云流水般的流暢,這就是頂尖外科醫生扎實的基本功。

病人順利地活著下了手術臺。

將病人送出手術室,家屬對著Secou和顧云崢千恩萬謝,就連蘇為安也對顧云崢十分感激。

雖然顧云崢之前沒有答應這臺手術,但如果不是他在最關鍵的時候過來幫忙,她也不知道這次要怎樣收場。

因而想要向他道謝。

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顧云崢突然轉過頭來看向她,在眾人的注視中冷聲道:“你被開除了。”

蘇為安怔住了。

“我之前已經提醒過你,不要在專業的方面多嘴,這臺手術做與不做是醫生的判斷,與你無關,我不需要一個自以為是的翻譯。”

跟著完成手術的護士蘭姐禁不住為蘇為安求情道:“顧醫生,這臺手術能順利完成蘇翻譯也幫了不少忙,她只是想救活這個病人,您可不可以看在最后結果是好的分兒上就別和她計較了?”

“結果是好的?”顧云崢沉聲道,“病人的腦疝已經形成了腦損傷,99%的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家人要背著高額手術費的債務,痛苦地決定是要給病人撤除生命支持設備,還是無望地等下去,這樣的結果哪里是好的?”

“你問過病人家屬嗎?”回應他的是蘇為安的“不知悔改”,“就算只有1%的可能性,也要為此一搏,這是病人家屬的選擇,哪怕病人真的醒不過來了,但對于他的家人而言已經盡了100%的努力,在以后的人生中也不會后悔,這對于他們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

明知道是無望的賭局,卻依然要去嘗試。

因為是家人,所以不允許自己輕易放棄。

顧云崢,就算你手術做得再好,可你不是站在患者身后的那個人,你沒有站在家屬的角度上考慮過,又怎么會明白作為家屬此時的心情?

四目相對,一時之間火星四濺。

“自以為是。”顧云崢冷眼看她,“你可以走了。”

眼見真的就要一拍兩散,一旁的助手沉不住氣了,急忙道:“顧醫生,這邊中文翻譯不好找,能不能讓蘇為安再干一段時間,等咱們找到新翻譯再說?”

顧云崢沉默了一瞬,沒有立即回答。

眾人心里都覺得有戲,卻在這時,那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翻譯姑娘冷笑了一聲道:“憑什么?”

說完,蘇為安拿過自己的雙肩背,頭也不回地向急診室外走去。

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開除,而這漫長的一天還沒有結束。

因為之前說好在醫院做翻譯工作會提供宿舍,所以她并沒有研究過在這邊的住宿問題,可現在雞飛蛋打,宿舍是去不了了,她拖著行李箱走在班吉的街頭,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但她還沒有找到歸處。

她是在這個時候接到的母親的語音通話,隔著7個小時的時差,母親用透著些許倦意的聲音問她:“為安,今天巴黎的天氣怎么樣?”

因為怕母親擔心,她從沒有和母親提過要來非洲的事,向母親謊稱自己還在法國。

蘇為安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自己真的還在巴黎一樣,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大晴天,陽光可好了,真想讓你們也來看看。”

蘇母沒有接話,只是又叮囑她注意照顧自己,就在蘇為安以為母親要掛電話了的時候,卻聽她忽然說:“對了,你爸爸前幾天有一次突然動不了了,不過住了幾天院現在已經沒事了。”

蘇為安一僵:“爸他怎么會……”

自她兩年前決定退學環游世界起,母親很少同她說起父親的病情,只用“還好”糊弄著,今天既然提起,情況應該并不樂觀。

蘇為安的心揪了起來。

蘇母倒是平靜,“醫生說Huntington舞蹈病[1]的病人有的時候是會這樣的,你不用擔心,但是為安啊,你有時間也去做一下基因檢查吧。”

Huntington舞蹈病,又是這個討厭的名字。

蘇為安默然。

出生在公務員家庭,家庭關系良好,又以全校前幾的成績考入了國內頂尖的醫科大學華醫大,她的人生原本也算是順風順水,直到她大五那年,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肢體動作的蘇父去醫院被診斷為了Huntington舞蹈病。

晴天霹靂。

身為醫學生,在聽到醫生對父親這個診斷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已經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課本上那些冰冷的字眼:常染色體顯性遺傳,CAG序列異常擴增,主要表現為舞蹈樣動作和癡呆,而治療方法是……有待進一步研究。

但這還不是全部。

如果是由父系遺傳的Huntington舞蹈病,子女的發病年齡與父代相比會有很大的提前,她的父親是在不到50歲發病的,這就意味著如果她真的被遺傳了這種疾病,那么她將會在40歲,甚至35歲發病,她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看到了結尾。

這已經不是母親第一次勸她去做基因檢查,蘇為安沒有接話,只是說:“媽,如果爸再發生什么情況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好回去幫你。”

得到的是兩年里如出一轍的回答:“你不要回來,你爸不想成為你的拖累,你回來說不定反而對他不好,你在外面看你的世界,家里我還應付得來。”

通話結束。

掛斷電話,蘇為安拉開書包拉鏈,看向夾層最后面的那個大信封,上面赫然寫著基因檢測機構的名稱。

信封是早就被打開過的,她拿出里面的那兩張紙,報告上冰冷的基因圖后寫著幾句話:“CAG擴增數>50,攜帶Huntington致病基因。”

這是她的“判決書”。

她是在父親確診一年多以后才自己偷偷去做的檢測。

父親剛剛患病的時候,她的內心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她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疾病的進展因人而異,說不定父親就算患了病也不會對生活有很大的影響,可回應她的,卻是父親一日不如一日的現實。

她還沒來得及為父親難過,就要面對自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與父親患有同一種病的現實。

決定去做基因檢測的過程是與自己的一番漫長掙扎,下定決心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什么樣的結果都可以接受,可拿到最終的一紙結果時,她如遭雷劈,定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將這份基因報告上的每一個字都反反復復看了上百遍,想著萬一是自己看錯了呢,最終卻只能抱著自己痛哭一場,然而將這份報告塞進書包的夾層,試圖假裝它沒有出現過。

基因診斷的結果她不敢告訴父母,怕壓力本就很大的他們會變得更加絕望,可她同樣沒有勇氣再像從前一樣去幻想自己的未來,30歲、35歲、40歲,她隨時都有可能發病,手會不自主地亂動,人也會變得越來越傻,就算她再想成為一個好醫生,這個夢想似乎已經變得遙不可及了。

那還不如活在當下。

她是在那個時候決定退學的。

她對父母的解釋是父親突然得病讓她對人生有了新的看法,她不想窮盡一生成為像為她父親做診斷的那名主任一樣,只能告知噩耗,卻對疾病束手無策的人,那不如讓她自由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感受生命的美好。

父母并沒有阻攔她,只是問她下定決心了嗎?

她說:“嗯,我已經想好了。”

那就去吧。

這之后兩年,蘇為安周游于世界各地,憑借著自幼學習的法語,考下了專業法語等級,靠給人當翻譯、做兼職為生。

她見過父親偷偷落淚的樣子,明白他內心的煎熬和矛盾,因而在拿到診斷報告的那一天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將自己和身邊的人拖入那樣的境地,她會在那之前放棄自己。

不用考慮四五十歲之后的人生,活一天算一天,她就這樣轉遍了世界各地,最終決定來到非洲的土地上。

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顧云崢。

沒有想到她會在第一天就被顧云崢開除了。

可那也要過下去不是嗎?

她將報告仔細地收進書包的夾層里,拖起行李箱,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旅店。

但蘇為安被開除的日子并不算太長。

第三天早上,她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邊,顧云崢的助手幾乎是懇求她回去幫忙,還搬了Secou醫生來說情。

蘇為安因為Secou醫生主動為那個患者做手術的事情心存感激,遲疑了片刻,還是接受了他的邀請,回到了醫院,不過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

窮。

離開了醫院,她短期內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幾乎相當于坐吃山空,盡管醫院的薪水不多,但總能支撐她度日。

雖然她和顧云崢誰看誰都不太順眼,好在還有能躲就躲這門技能。顧云崢是一個規劃性極強的人,她摸清了他的習慣,知道什么時候該出現、什么時候會消失,幾日下來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但有一件事是躲不過去的,那位車禍受害者真的如顧云崢所說,一直沒有醒來。

大家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撤除生命支持設備的時候,患者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口中喃喃地用當地話念著什么,起初她還在極力克制著自己,但在心電監護變成一條直線的那一刻,在那尖銳的警報聲中,她號啕大哭了起來。

待到她稍稍平靜一些的時候,她的親戚按照當地習俗將她丈夫的遺體帶走,她收拾好所有的東西,臨離開之前特意請蘇為安帶她去找了兩位主刀醫生,用很慢且誠懇的語氣說了兩遍一模一樣的話。

顧云崢問:“她說了什么?”

蘇為安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翻譯給他:“感謝你們為我丈夫所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神靈保佑你們。”

哪怕病人真的醒不過來了,但對他的家人而言已經盡了100%的努力,在以后的人生中他們也不會后悔,這就是蘇為安之前提到的那個最好的結果。

顧云崢抿唇,許久,只是說了一句:“謝謝。”

那位家屬走后,蘇為安呆坐了許久。大概是發現了她的異常,Secou醫生走過來安慰她道:“別太難過,雖然病人最后還是走了,但你為患者爭取手術機會時的真誠我們感受到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你不必因此而自責。”

蘇為安牽唇,似乎是在笑,卻又半點笑意也沒有,她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我沒有自責,我只是在想,人生有的時候真是奇怪,什么都沒做錯的人失去了生命,而罪魁禍首卻能看到新一天的陽光。”

她抬頭看向前方不遠處的病房,隔著玻璃,可以看到那天的那個肇事司機已經好轉了許多,他的家人拿來的盡是些珍貴的補品,他正向妻子呵斥著什么。

雖然等到他痊愈出院的時候還要接受警方的調查,但他已經請好了律師應對,只說是交通事故,否認醉酒的事,大有一種這件事就這樣了了的架勢。

Secou循著她的目光望去,頓時了然,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蘇為安低頭,用很輕的中文喃喃道:“有的時候我忍不住會想,要是人生也有積分制就好了,最起碼給個方向讓人可以去爭取。”

不過是一聲感嘆,說完之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幼稚,因而用了中文,不想讓Secou聽到,卻沒想到在這時,只聽身后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方向是自己找的,不是靠別人給的。”

是顧云崢。

蘇為安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轉身向后退了兩步,拉開與顧云崢之間的距離。

還沒等她說出反駁的話,顧云崢已經繞過她走向了肇事司機的病房,對她道:“跟我過來。”

顧云崢推開門的那一刻,屋里的爭論聲才停止,那個司機有些不悅地把頭轉向了一邊,而家屬則是很熱情地同顧云崢打著招呼,拿起一旁的水果就要遞給他。

顧云崢沒有接,只是問:“前兩天說的頭疼的癥狀有減輕嗎?”

家屬看了一眼病人,小心翼翼地說:“好像減輕了,但還是疼。”

顧云崢隨手記在病歷上,頭也未抬地道:“這是手術后的常見癥狀,回去靜養就可以了,這兩天你們就可以準備出院了。”

蘇為安將這話翻譯成法語,只見病人的臉色立刻變了,抱著頭破口道:“疼,頭上哪兒都疼,你們是怎么做的手術,是不是做出什么問題了?聽說別的醫生都要4個多小時才能做完的手術,到你們這兒2個多小時就結束了,是不是手術沒做好?”

到這會兒,他們的目的已經再明顯不過,想以病情沒恢復為理由,賴在醫院不接受調查。

蘇為安不由得蹙眉,心里已經對他反感至極,倒是顧云崢要平靜得多,他放下手中的病歷,看著那司機,以居高臨下之勢冷聲道:“術后2周對你的基本恢復足以,病好了就出院,別占醫院床位!”

話音落,只見明明聽不懂中文的司機一愣,突然安靜了下來。

而就在他安靜的這片刻,不等蘇為安翻譯,顧云崢繼續道:“手術之前你血液里酒精的濃度結果已經發給警察局了,再鬧我就把你的出院通知單也發過去!”

這句話一出,就連蘇為安也吃了一驚:“你……”

顧云崢微偏頭,目光中帶著警告之意,蘇為安沒有再多問,將顧云崢的話一字一句地翻譯了過去,只見那司機的面色越發陰沉,在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身旁的顧云崢將她向自己的方向拉了過去,蘇為安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幾乎是擦著自己的臉飛了過去,緊接著就聽嘩的一聲,轉頭看,是玻璃杯砸到了墻上。

顧云崢抓著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后,那床上的病人見沒砸到人,氣更盛了幾分,揚手就是一拳,卻被顧云崢抬手擋在了半路,他用盡全身力氣與顧云崢較著勁,奈何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并不是顧云崢的對手,氣急之下啊的一聲大叫了出來:“你們敢害我,我就讓你們和我一起死!”

蘇為安只覺得可笑至極,自顧云崢的身后走出來,怒視著那司機用法語斥責道:“明明是你害了別人一家,還差點害死了自己,如果不是顧云崢為你手術,你根本活不到現在,你卻絲毫不知感激也不思悔改!”

“多事!”

那司機的語氣很兇,蘇為安以為他又要扔東西,噌地一下又躲回了顧云崢身后,但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那人又掙扎了兩下,手上最終松了勁。

顧云崢也收回手,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轉而向門外走去,正要出門的時候,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對一旁的家屬說:“看好病人,別老讓他大喊大叫。”

那家屬連連點頭,又問:“是對恢復不好嗎?”

顧云崢面無表情地說:“太吵。”

“……”

出了病房,蘇為安跟在顧云崢身后沒有說話,許是等了良久見她也沒有開口的意思,顧云崢難得主動地問她:“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蘇為安想了想,說:“好像應該跟你道個謝?不過既然這是你的病人,之所以會被砸也是因為翻譯了你說的話,這樣一想就不知道該謝你什么了。”

她算得還真是清楚,一點也不吃虧!

不過好在顧云崢想問的本來就不是這個:“剛才你單獨用法語和病人說了一句什么?”

說了什么?她好像是向病人夸他來著,但這當然不能讓顧云崢知道。

蘇為安眼也沒眨,說:“我跟他說冤有頭債有主,他要報復就找你,別拉著我一起。”

顧云崢沒有說話,從表情中能看出他對她的話半分也不信,而更讓蘇為安詫異的是,她發現他的唇角竟然是微微上揚的。

顧云崢這是……在笑嗎?

所以……其實他之前就已經大致聽懂了她的話是不是?

顧云崢!

蘇為安正要發作,顧云崢卻先她一步開口:“走吧,6床的小男孩也要準備出院了。”

顧云崢所說的6床的小男孩就是Cati的兒子,小男孩術后恢復得不錯,Cati對此很是欣喜,再沒提過轉院的事。

聽說快要出院了,小孩子顯得很是興奮,連平日里不愛做的查體都乖乖配合。

將基本的檢查做完,顧云崢起身對等在一旁的Cati道:“沒什么問題。”

Cati先是感激,一邊摸著自己孩子的腦袋,一邊向顧云崢道謝,隨后神色卻又有些凝重起來,猶猶豫豫地開口道:“顧醫生,還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你說。”

“孩子的父親之前檢查的時候發現腦子里長了東西,總院的醫生說位置不好所以第一次手術沒切干凈,現在又復發了,他們建議放療,可以請您幫忙看看嗎?”

蘇為安聽完只覺得心里有些沉重,原來他們在總院有相熟的腦科醫生是這個原因。

顧云崢沒有推托,應道:“可以。”

原本以為只是看一下片子,卻沒想到第二天下午,Cati的丈夫Kouyate剛剛出完差回國,就直接來了醫院,而他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Kouyate其實是一位當地的政府要員。

坐在顧云崢的對面,Kouyate的面容中帶著些許疲憊,卻還是耐心地等顧云崢看完所有的資料,才有些期待地問:“現在還能手術切凈嗎?”

顧云崢研究其他材料的時候,蘇為安走到片子前仔細看了看,腫瘤不偏不倚地長在了腦干上,因為腦干里有呼吸和心跳中樞,更有各種重要的運動和感覺纖維束通過,稍有不慎就會導致癱瘓甚至死亡,這個位置不是不好,是特別不好!

手術切凈……這可不是一般的手術,風險極大,以這家醫院的設備條件還有人員,再加上這個病人的特殊身份……

蘇為安不由有些擔憂地看向顧云崢,真的要做嗎?

“可以。”顧云崢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讓蘇為安也不由得覺得有些吃驚,但這畢竟是他的領域,既然他說可以,就說明他有把握。

蘇為安將顧云崢的回答翻譯給Kouyate,只見他的眼睛都亮了,卻還是有些擔心地問:“風險會不會很大?”

依然是毫不猶豫的答案:“不會。”

蘇為安剛要翻譯,突然一怔,頗為驚訝地看向顧云崢,不……不會?

當初上課的時候,來給他們講課的教授給他們講了腦干手術的七種并發癥、九種手術損害癥狀,聽得全班驚嘆連連,蘇為安至今心有余悸,可顧云崢現在居然說風險不大?

別開玩笑了!

牛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卻見顧云崢用筆指著片子上腦干部分的腫瘤說:“瘤子長在腦干上固然危險,但這個卻是危險的瘤子里最安全的一個,目前瘤子不是很大,并沒有侵襲到重要的結構,病人也沒有明顯的癥狀,手術切除依然是最好的選擇,不出意外的話,手術5個小時內可以結束,因此麻醉風險也不是非常大。”

他說完,抬起頭與蘇為安四目相對,蘇為安只覺得自己的想法似乎都已經被他看穿,下意識地挪開了目光。

Cati夫妻聽完這句話,幾乎是立即決定手術,蘇為安將長長的手術知情同意書念給他們,上面列出的風險不計其數,可最后簽字的時候,Cati竟還能向他們露出一個微笑,眸光明亮,透著期待。

可他們越是期待,蘇為安的心里卻越是緊張。患者對手術的期望值越高,醫生的壓力也就越大,哪怕是很小的失誤都有可能造成患者無法接受的結果,也正是因為這樣,面對這樣高難度的手術,大部分醫生都會強調風險極大,可顧云崢……

可蘇為安沒想到的是,沒等她對顧云崢提出質疑,總醫院的法國醫生已經氣勢洶洶地殺過來了,他們宣布已經不適合再進行的手術被顧云崢說成了一個風險不大的手術,他們的震驚和怒火可想而知。

起初他們是打電話叫顧云崢去總醫院給個交代,被顧云崢以手術忙為由拒絕,原先負責Kouyate手術的團隊中的三位醫生索性直接過來找人。

那個時候顧云崢還在給別的病人做手術,院長讓蘇為安將他們請到了會議室稍作等待,只見三個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差,陪他們等在會議室里半個小時的時間,蘇為安也算得上是度秒如年。

剛剛結束手術,顧云崢直接來到了會議室,還未等蘇為安跟他說明情況,那三位法國醫生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開口就是一通指責:“你怎么能那么不負責任地讓患者進行再次手術還承諾手術風險不大?患者身份特殊,那么危險的手術,如果術中出現什么問題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蘇為安只覺得頭大,想了想估計顧云崢那么聰明,定然猜出了眼前是個什么情況,干脆直接翻譯了法國醫生的話,連人稱代詞都沒變,說完了以后,手一指法國醫生的方向,“他們說的。”

其實相比于手術中會出什么問題,蘇為安覺得總醫院的這些醫生或許更怕手術沒出什么問題,雖然這樣想有些偏激,但畢竟患者身份特殊,他們束手無策的病人如果被別的國家的醫生治愈,那可能就不只是面上無光的問題了。

顧云崢眼也未眨:“我已經進行了仔細的評估,病人的分級不高,手術有機會完全切除,難道因為病人身份特殊,怕手術出現問題,就讓他放棄手術的機會?”

越是身份特殊的病人,有的時候醫生越是不敢冒險,哪怕無法治愈病人,也總比在自己手里出現什么更嚴重的問題強,這些法國醫生很可能也有這種想法。

只見領頭的一位法國醫生面色鐵青地道:“我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只是不想讓你們胡來!”

相比于對方的情緒激動,顧云崢顯得平靜很多:“我們不會。”

“大言不慚,聽說之前Kouyate的兒子送進你們醫院的時候還是清醒的,在急診室待了沒一會兒就發生了停搏和昏迷,這難道不是因為你們醫術不精?連外傷患者都處理成這個樣子,居然還想碰那么危險的腦瘤手術!”

他們是有備而來。

不知道他們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但Kouyate的兒子送到醫院的時候確實曾有一段時間意識尚存,顧云崢對他進行評估的時候她剛好在一旁看到,不過……

顧云崢直截了當地回應道:“那個孩子是硬膜外出血,被送到醫院之前已經昏迷過一次,你們所謂的清醒不過是中間清醒期罷了!”

對方咄咄逼人:“你怎么證明那是中間清醒期而不是因為你處理不當造成了孩子的昏迷?當時有任何醫學專業人員能證明你的話嗎?”

孩子剛被送到急診室的時候,顧云崢的助手去幫他取東西了,進行評估的時候并沒有第二位醫生在場,對方是想據此咬死顧云崢在孩子的救治中有失誤,讓Kouyate放棄手術。

顧云崢沒有再開口,只是冷笑了一聲。

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分明是盯死了這一點才來的,為了阻止Kouyate的手術,他們也是煞費苦心,所謂“莫須有”的罪名,大致如此。

雖然蘇為安從一開始就對顧云崢與Cati交流的措辭有意見,但在搶救這件事上,他并沒有做錯什么,卻因為總醫院那邊的醫生的私心要受到這樣的為難,眾目睽睽之下,未免太讓人心寒。

想到這里,蘇為安開口,簡短的法語擲地有聲:“我能證明。”

法國的醫生先是一怔,隨后蹙眉:“你一個翻譯能證明什么?”

“好在我不只是一個翻譯。”蘇為安一頓,繼而鄭重地道,“我畢業于中國華醫大,兩年前已經通過了中國執業醫師的考試,雖然不能與各位專家相比,但判斷意識狀態的能力還是有的,病人送到醫院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確實曾有一段時間的意識好轉,可以喚醒,但并非是完全清醒,結合急救人員所說病人曾發生過一次短暫的昏迷,由此證明顧醫生所說無誤。”

話音落,會議室里霎時寂靜,就連本院的那些中非醫生聞言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詫異地望向她。

只見那幾位法國醫生面面相覷,又盯著蘇為安看了半晌,說:“你……什么?”

蘇為安平靜地道:“我也是醫學專業出身,如果幾位專家還需要什么證明,我可以幫忙。”

顧云崢身后的助手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小聲地用英語問當地醫生:“她說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略顯生澀的英語:“She's also a doctor(她也是一名醫生)!”

那助手一怔,說:“別開玩笑……不會是真的吧?”他緊接著湊到了顧云崢的身邊:“顧醫生,那個翻譯居然說……說她也是個醫生!”

顧云崢沒有說話,只是輕抿起了唇。

這一出鬧劇至此散場,三位法國醫生理虧,正逢總醫院方面打來電話,他們便借著這個由頭先走了。

隨后其他的人也就陸陸續續地散了,只剩下房間正中心的蘇為安和顧云崢。

氣氛多少有些尷尬,畢竟之前他們之間不算是劍拔弩張也算得上是橫眉冷對,蘇為安之所以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站出來幫他,憑的不過是本心的好惡以及路見不平的性格,并沒有絲毫向顧云崢示好或者賣給他人情的意思,她也不想讓顧云崢承她這個情。

因而她故意用有些刻薄的語氣先開口:“再一次未經你的允許自以為是地在專業的方面多嘴,我是不是又要被開除了?”

是的,差一點。

顧云崢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

Kouyate的身份有多敏感她到底知不知道,面對總醫院法國醫生的質疑,這家醫院的領導都不敢多言,全憑她一張嘴去爭辯,她到底有多大的膽子敢把這樣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這不是勇氣,而是愚蠢,現在把她從這里開除說不定反而能保全她。

可是當她有條不紊地講述著自己判斷病人意識狀態的依據和對中間清醒期的概念時,顧云崢看到了她眼中自信的光芒,那模樣讓顧云崢微窒。

似曾相識。

顧云崢輕瞇起眼,問:“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蘇為安怔住了。

等不到回答,好在顧云崢也并沒有想要等她回答,他微牽唇,說:“兩三年前我帶過的一節顱腦外傷課上曾經有一個女學生,像你一樣的自以為是,連說話的語氣都和你很像。”

因為是在手術室的教室里上的課,大家都戴著口罩,面容已無處回憶,但他始終記得那雙眼睛里透出的也是那樣的自信和對自己所學的熱愛。

蘇為安別開了眼,笑了一聲,聲音卻有些干,說:“顧教授教過那么多學生,竟還能一一記得,還真是個好老師。”

“不過只教過他們一次課罷了,哪里能都記得?只是一節課上舉了7次手追著提問還鍥而不舍地和我爭論的學生,到目前為止我也只見過那一個。”

大概提前不知道看過了多少遍書,才能有那樣快的思考,句句問在關鍵的地方。

這大概也算是對她的一種褒獎了吧?

蘇為安唇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舒展開,就聽顧云崢繼續道:“可惜專業知識爭論到最后,她一次也沒贏。”

蘇為安無語。

這種事居然記得這么清楚,顧副教授你的心眼也就跟針尖那么大了吧?

卻在這時,又聽顧云崢認真地道:“不知道她下一次能不能贏。”

說完,顧云崢轉身向門外走去。

注釋

[1]Huntington舞蹈病:全稱“亨廷頓氏舞蹈癥”。是一種罕見的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病,患者起病隱匿,進展緩慢,以舞蹈樣動作伴進行性認知、精神功能障礙終至癡呆為主要特征,通常在發病15—20年后死亡。

品牌:記憶坊
上架時間:2019-05-31 17:47:46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記憶坊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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