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目之所及，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死一般的沉寂。

這是……做夢了？

最前面是一塊黑板，黑板上方是“勤奮好學，奮發向上”八個紅字，醒目、耀眼。

黑板中間，有白粉筆書寫了兩段話：“考試科目：數學；考試時間：9:15-11:15。”

真的是做夢了。考試……居然還是個噩夢。

她讀書時期常做的噩夢有兩類，一是被鬼或僵尸等不明生物追著跑，二是考試。

被鬼追還能跑，考試卻是給你一張考卷，把你困在一個空間，由你自生自滅。

試卷上面的題目一般都熟悉到不得了，先讓你抱有希望，欲下筆時卻又都答不上，轉瞬把你打入絕望。

更可惡的是，有時候好不容易答上了一題，考試完畢的鈴聲就開始響起。

所以對于這種坑爹的噩夢，沈陌陌的應對方法就是，不理它，過一會夢就該翻篇了。

閑著無事，沈陌陌四下看了看。

監考老師是她認識的張建國老師。此刻他已經派完試卷，正板著臉端坐在講臺上，不怒自威。

沈陌陌的眼神不小心與之對視了一下，天生的恐懼讓她沒敢停留多久，很快縮著脖子低下了頭，裝模作樣地翻看手里的試卷，好一會才記得這是個夢。

然而耳邊一片“沙沙”下筆聲，偶爾夾雜翻試卷的“嘩啦”一聲，場景實在真實得很，又讓沈陌陌惶恐不安。

這萬惡的夢，每次都整得像真的一樣。

她現在仍坐在教室盡頭的位置，因為170的身高在初一學生里算是拔尖了。

書桌是三人共用的。

一張長長的舊木桌，上面有斑駁的小刀刻痕，還有圓珠筆和鋼筆左一塊右一塊寫的小抄，簡陋得很。

因為考試，所以書桌中間空了個位置，防止作弊。

但對視力好的人沒作用，譬如沈陌陌。

她閑著無聊，轉而看同桌答卷，這同桌名字搞笑，叫寧大仁，但是他的答題速度飛快，不一會就答完一面。

驚訝之余，沈陌陌的眼光不由得從試卷轉到答卷人身上了。

這同桌長得很好，他的側臉如雕刻般精致，一頭凌亂短發如黑玉般閃著淡淡的光澤，濃密的劍眉稍稍向上揚，眼眸如晨星一般明亮，鼻梁高挺，唇色緋然，秀色可餐。

然而這帥氣的男孩她在日常生活中并不認識，沈陌陌第一次為自己現在處于夢境之中感到遺憾。

但是并不阻礙沈陌陌對美的欣賞。

由于年輕，皮膚好，這男孩的臉像剝了皮的雞蛋一樣光滑，又像熟透的紅蘋果一樣誘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啃一口。

沈陌陌作為一個成熟矜持有定力的都市女性，當然不會真去啃一口，她只是伸手去輕輕地摸了一把。

沈陌陌的腦子運行速度常常跟不上手速，像她現在明明是挺欣賞這同桌，覺得可遠觀不可褻玩，卻像去超市捏包好的榴蓮一樣忍不住出手。

想想沈陌陌都覺得心里挺抱歉的。

不過，皮膚真滑啊。

沈陌陌一邊贊嘆著一邊又詫異于夢境中觸感的真實，冷不防手被人緊緊抓住了。

抬眼看去，是她的同桌，寧大仁。

沒想到夢境人物還會有互動的沈陌陌懵了。

對方俊俏的臉現在像個調色盤，紅了青，青了黑。

沈陌陌猶豫了一下，跟夢境人物互動會不會特別傻？還有該怎么互動？

先前說過，她的手比腦子快，上一秒還猶豫著下一秒她就用不受束縛的手打起了招呼：

“那個......哈嘍？”

沒有反應。

但沈陌陌卻從他握手的力度感覺到他的態度。

斷、斷、快斷了！

而且、為什么我的手會痛得如此真實？

沈陌陌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可能，卻又被手腕處傳來的痛楚給一一打斷了。

沈陌陌痛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對方的手勁卻絲毫沒有松動，

她用力甩，甩不掉；用另一只手試圖掰開，卻紋絲不動。

這小子好狠啊，先前她居然還覺得這白皙修長的手挺好看來著。

“帥哥，先放手好不？有事好商量。”沈陌陌討好道。

對方的力度加持再次表明了他的態度。

面對將要讓手骨折斷、痛個個把月，或者直接報廢一只手的威脅，沈陌陌咬咬牙，迅速做出了應變。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沈陌陌馬上動用未受控制的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喊了一聲：“報告老師，寧大仁作弊！”

“刷刷刷”全班同學都回過頭來了，到底是看人家熱鬧還是看人家試卷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竊竊私語也是不少的。

“吵啥吵？現在在考試！再回頭看，再小聲討論，全部不用考了，按作弊處理，都跟我一塊上政教處！”監考老師張建國大聲呵斥。

聽話的學生立馬轉過頭認真作答，考場安靜下來了。但不少同學還是豎起了耳朵聽八卦，尤其沈陌陌的死黨楊曉琴，她很納悶，膽小如雞的沈陌陌什么時候戰斗力那么強了？

沈陌陌早已趁寧大仁松懈時把手抽出來了，正邊小聲咒罵邊揉著，抬眼一看監考老師過來了，心道不好。

張建國其實老早就發現有個小女孩喜歡東張西望了，本想警告一次，看到她根本沒動筆，又想起老胡那晚喝了點酒跟他說的話，這次他在總務主任的備選名單，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理她。

過后一直注意，這丫頭依舊不答卷在發呆，現在的學生哪，哪有他那個時代那么積極向上。這樣想著，張建國依舊覺得不關他的事，只要不作弊就行。

沒想到這丫頭讓他大開眼界，期末考試哇，一點都沒看重，不答卷還在跟旁邊那小子打情罵俏，動手動腳的，才初一就談戀愛，成何體統！于是張建國老師扭開保溫杯喝口水潤下嗓子，準備嚴肅一下考場紀律，卻沒留意臺下畫風突變。

一聲“寧大仁作弊”讓張老師差點沒被水嗆死。

無論是女人還是女孩，原來都是說翻臉就翻臉的主子！張建國深有體會。

懷著極大的同情心，張建國老師慢騰騰地踱步到沈陌陌的桌邊，給予寧當事人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一臉兇神惡煞問沈陌陌：“這位同學，考試呢，你有什么問題，可以舉手發問，請不要喧嘩。”

給你臺階下了哈，別給臉不要臉哈。這是張老師的真實想法。

沈陌陌怯生生地看了張建國一眼，像一個受驚的小動物一般，指了指寧大仁的上衣口袋，喏喏說道：“我……我有看到他口袋里有紙，我懷疑是答案。”

仔細看看，寧大仁的上衣口袋里面的確有卷成一團的紙。

口袋有紙你說他作弊，那我兜里揣把水果刀去銀行你不說我打劫？張建國無言極了。

他緩了口氣，對沈陌陌說：“這位同學，如果情況屬實，不但你的同桌要去政教處受處分，他這一科考試成績還會取消的。但如果冤枉了人。”張建國停頓了，沒再往下說，由沈陌陌自行想象。

冤枉了人能怎么辦？小女生哭一哭可能就沒事了。到最后可能還是他這個監考老師的責任，張建國明白得很。

且不看沈陌陌如何反應，我們回放一下，看一下當事人。

當事人，哦不，被迫成為當事人的寧大仁，真名寧名揚，他本是逼于無奈才來到這個小縣城一間破學校當一名初一學生的，雖因樣貌招了不少蜂和蝶，但他的內心，仍是著意要成為這個學校茫茫人海中一粒不起眼的小沙粒的。

一個學期相安無事地過去了，他還以為會一直這樣直到任務完結。

然而，今天，他認為將會是他一輩子的奇恥大辱！

好好地坐著考試被人摸了臉！他親娘現在都不敢輕易摸他的臉！還被誣陷！

他什么時候需要通過作弊獲取成績？他一直以來都是高材生，全面的！要不也不會被那么重要的機構挑選中！

寧名揚很生氣，但他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的人不屑于辯白，他只是把兩邊的衣袖都挽起一半，冷冷地對始作俑者說：“你剛才說了什么？我沒聽見。你再說一遍。”

整句話沒有任何威脅字眼，但沈陌陌就是感覺空氣似乎瞬間被冷到凍結了一般。

他會揍我嗎？他是想揍我是吧？當著老師的面，他敢？他該不會真敢？他要是敢怎么辦？我會不會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沈陌陌混亂了。

“這位同學？”張建國老師友情叫醒。

“老師我剛才眼花了，寧大仁沒有作弊，我沒有看清楚就亂說話，我錯了。”清醒后的沈陌陌及時詮釋了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

張建國老師為平息了糾紛而滿意，他象征性訓斥了幾句就走開了。

沈陌陌偷偷看了一下同桌寧大仁，他似乎沒有再計較，只是安心答他剩下的試題。

幸好，是個大度的。畢竟鬧開了，又是同桌，朝夕相見多不好意思啊。

沈陌陌轉移了視線，卻沒發現寧名揚的臉又變色了。

趁人不注意拿到襯衣口袋的紙，寧名揚展開一看，偷偷掀開自己的試卷，對比了一下底下的草稿紙，臉色發白。

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如何、從我的草稿紙上撕下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