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很靜，天上的月，很明，一絲絲的云，在月的周圍浮動，她看著這清風明月夜，突然心中感到悲涼，她笑了笑，不知還能笑給誰看，有些苦澀，有些故作灑脫。因為從今往后，就剩她一個人了。

這月，仿佛是送她遠行的一盞明燈，以至于不讓她失掉了心中的光明。如果沒有了光，恐怕會在黑暗中沉淪下去吧。

她輕拍了幾下身邊的包袱，略顯心酸地說，從今以后我們互相取暖吧，怕是也只有你能讓我取暖了。

【正文】

她叫徐翔舟，出生在汾水的源頭、雷鳴寺泉邊的徐家莊。她的爹娘是當地的大夫，醫者父母心，頗受鄉鄰的敬重。然而卻在她十四歲那年，一夜大火，映紅徐家莊的夜幕，暴虐的火舌正是從徐翔舟的家中伸出萬千的張牙舞爪。

這突如其來的火，在睡夢中的徐家莊，由起初的小火苗竄成令村民無能為力的大火。徐翔舟的爹娘就這樣不幸葬身于熊熊火海之中。

徐翔舟因為當天發了水痘，中午就被爹娘送往附近的一處老奴家中隔離治療，僥幸從火神的手縫里留下了一條命。

最后一次見爹娘，翔舟拉著他們的手問：“什么時候我能回家？”

當時爹娘笑著摸摸她的頭說：“傻孩子，我們很快就來看你，家中還有幾位病人等我們回去診治，你就先在王媽這里好好養病。”

沒想到，這竟然是永別。

一夜之間，徐翔舟成了一名孤女。

火災后，徐翔舟心里生出無限的恐懼，她不停地流淚，止也止不住，哭著問王媽，怎么會起火的……我以后想爹娘了怎么辦……

王媽陪著翔舟掉眼淚，說：“夜里的火，鄉鄰們都睡了，等別人發現的時候，火已經燒得太大，想救也進不去了。等辦完了喪事，我帶你去投奔你姨母家，八百里之外，衡水的高家。”

徐翔舟一聽，心中滿是惆悵，心底無聲追問：啊，要離開了嗎，可爹娘葬在這里，我真的非得要離開了嗎？

可是這些問題，她要如何說出口呢，又去問誰呢。她知道，從此她將孤身一人，這是明擺著的事，即便她不愿現在離開，可是不離開還有別的路可選嗎，她在心底對自己搖搖頭。傷痛席卷著她，使得她痛不欲生，每個夜晚都無法入睡，悲傷的深淵一再拖著她，她半夜跑出暫居的住所，返回原來的家，她呆望著它，無聲地哭泣。

那個承載了多少歡樂與愛的家，那個如今一片狼藉的家……她幾乎要垮了。

這時，附近的黑暗中隱隱發出一絲草木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徐翔舟用充滿渴望的聲音問道：“誰？”

她多希望，這聲響是爹娘跟她開的玩笑，下一秒，爹娘就會從黑暗中走來，笑著擁抱她，寵溺地說她是個愛哭鬼。

然而，只有聲響，別無其他。

徐翔舟的心，被萬箭射穿，她向天喊：“老天爺，我恨你！”

她不要再當以前的淑女，她要變成一把利刃，一道閃電，去拼殺這世間的無常。

夜色中，一名持劍的公子邁著沉重的腳步，他握緊了手中的寶劍，劍柄頂端鑲嵌有一顆翡翠，在月光下泛著翠幽幽的光芒，劍格之上鑲有一只金質展翅雄鷹，劍鞘全身刻有祥云圖紋。公子咬著牙，走到一片空無人煙的槐樹林，亂劍揮出，一腔懊悔卻仍郁結于胸。他終歸是來遲了一步，無力回天。

兩日后的喪禮上，前來吊唁的鄉鄰擠滿了靈堂，大家無不感念徐氏夫婦二人平日的慷慨相助，紛紛嘆息著“好心人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徐翔舟沉默地聽著這些言辭，目光渙散，只是不停地磕頭回禮，她的心不在靈堂，在火場、在過往、在絕望又悲傷的路上。

吊唁臨近尾聲，人群開始散去。這時，靈堂上走來了一個小乞丐，他恭敬地上香磕頭，拜祭完也不離開，只是退到一旁。旁人只道是這小乞丐受過徐氏夫婦的救助，所以也并未留意他的行蹤。

小乞丐看上去年紀和徐翔舟相仿，其實他只比徐翔舟大一歲，今年十五歲了。他的衣服雖有些破舊，但洗得很干凈，并在腰間系了一條白布。

禮畢，徐翔舟被王媽安置在一旁休息。四下無人時，悲傷更加洶涌，她覺得自己仿佛下一個剎那就要沉入無邊的暗潮。她腳下虛弱，長跪不起，用力支撐著的背感到好累，此刻終于支撐不住，向前栽倒，幸好雙手抵住了地面。

小乞丐趕緊扶了她一把，說：“請節哀！”

徐翔舟虛弱地點點頭，向他說道：“謝謝！”抬頭發現眼前之人，她并不熟識。

小乞丐說道：“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他看著她紅紅的眼睛、含淚的雙眸，猶如風乍起，吹皺他心中的一池春水。他無處安放的雙手，在身上緊張地搓了搓，恰好摸到一個桃子，

于是像找到救兵一樣，趕緊掏了出來，遞給她說：“姑娘別哭了，這個給你吃，我那個……我那個……我平時不結巴……”他目光誠懇，但這陡轉的言辭顯得有幾分不合時宜的荒唐的可愛。

徐翔舟不由得被他這一句話逗笑了，這場變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笑。徐翔舟接過小乞丐手中的桃子，并沒有立刻吃，而是捧在手里，摩挲了幾下。

小乞丐著急地說：“你快吃啊，可甜了！光拿在手上，可還不一定是你的，要吃到肚子里，才是你的。這是我這些天當乞丐領悟到的！”

徐翔舟對他生出一些好奇，腦子里在努力回憶，到底可曾見過他。想了半天，無果，此前確實不曾見過。

小乞丐瞧徐翔舟一直盯著自己，不禁說道：“我可不是壞人！”

徐翔舟問他：“那你是如何認識我的？”

小乞丐答道：“我流浪到你們徐家莊后，盤纏都用盡了，晚上就睡在莊外不遠的一個小茅屋里，白天在莊里閑逛。這些日子，你爹娘常接濟我，還說起，家中有一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說咱們這個年紀正是待在父母身邊、習字讀書的時候。我當時也沒敢告訴他們，我是偷跑出來的，怕他們聽了失望。正是你爹娘的緣故，我才決定早些回家。”

徐翔舟聽后心中隱隱作痛，傷感地說：“你還有家可回，我已經沒有了。”

小乞丐見她一臉落寞的神色，急忙開導她道：“若是你能去明德山莊就好了，那里景色怡人，能讓你忘掉所有的傷痛！”

徐翔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水痘，后退了一大步，趕緊解釋說：“我差點忘了告訴你，最近我發水痘，還沒好徹底，你得離我遠點，小心感染！”

小乞丐聽了，毫不在意地向著翔舟邁出一大步，說道：“我小時候得過水痘，我娘說，水痘痊愈之后，就再也不怕被它感染了！”

她臉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說：“你還真是奇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徐翔舟。”

小乞丐收住自己的嬉笑面容，清了清喉嚨，格外認真地介紹道：“我的名字叫，明少遐！”

徐翔舟瞧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咯咯笑了，說：“明少俠？這位少俠，你該不會是編了一個名字來哄我吧！看來你是非常想當一名俠客！”

明少遐義正言辭地說：“沒錯，我想當俠客，不過我名字里的遐，是‘呼兒爨金鼎，馀馥延幽遐’的遐！”

徐翔舟聽他這番談吐，顯然不像一個乞丐，可他為何一身乞丐打扮，她問道：“你出口成章，絕不是乞丐，你到底是誰？”

明少遐湊近了，低聲說：“我家是開茶莊的，我爹跟我說，出門在外要保持低調，要多向林大哥學習。”

徐翔舟問道：“林大哥？他又是誰？”

明少遐說：“等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林大哥為人低調謙遜，武功又高，是我的榜樣呢！”

徐翔舟追問：“那你為何要將自己打扮成乞丐？”

明少遐說：“一路上壞人太多了，我離家時騎了一匹快馬，誰料在半路被人順手牽羊偷了，他們不光偷了我的馬，還偷了我的包袱和銀兩，于是為了填飽肚子，也為了繼續行走更安全，我就把自己衣服當了，打扮成乞丐，這樣別人就不會再打我主意了！怎么樣，我是不是特別聰明？”

徐翔舟點點頭，說：“你這一招倒是機靈！”

明少遐接著說：“我已經給家里報了信，他們很快會來接我了。不過在走之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徐翔舟狐疑地問道：“對我說？是什么？”

明少遐壓低聲音說道：“是關于那天夜里大火的事！”

徐翔舟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的雙眼，急切地說：“你知道什么？快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