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渡不過這場劫。

天雷轟鳴，笙被嚇得窩在洞里，動都不敢動。

今天是普渡日，昨天之前他最渴望的日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不停的重復著同一句話。

他是青龍座下修為最高的妖，從伏羲的一滴血淚修到了如今的盛顏人身。千年來，從未錯過一件事。

可就在昨日，他錯了，誤殺一劫，妖便再也無法登仙。

這是他的劫，卻其實也是他的命，他姑且不知的命。

“笙”青龍祖師出現在他的身邊，喚了一聲。

他抬頭，滿眸血絲。

“祖師……”

他跪在伏羲廟前，等待祖師施法。

他還可以，祖師說的，還有挽回的余地。

那人叫初月，昨日突然出現在他的洞門口，打著一把傘，一襲白衣。

他絕對是著了魔，一句從她口中說出的飄渺無意的話，竟讓他動了殺心。

他的紅衣拂過皓月，女子倒在他的身側，白衣上開出一朵血色妖艷。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明日他就可以登上九天，褪妖成仙，可這一切都結束了，他殺了人，真真正正的普通的人。

“笙，本君渡你過此劫，可該做的事還需你親自來做”

他點頭。

無非就是贖罪，不過幾十年，又可以做想做的事，成為想成的……唉！還是不多想了。

伏羲廟后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口井，他縱身跳了下去，來到初月出生的那一年。

這夜，靜的可怕，卻也鬧的沸騰。

他看到刀光劍影，嗅到血味腥濃，可這是她的命，她們家的命，他不會幫。

初家洗門血案，一人紅衣橫空，抱走了倒在血泊中的初生幼兒。

他為她起名‘初月’，她本該叫的名。

開始他的贖罪，開始她的命。

若不是笙的出現，她應該被城里的叫花子帶走，四歲會被賣到一個農戶人家，七歲會被賣到官宦人家當丫鬟，十四歲會被主人送給一個老頭子當填房，十五歲從牢籠中逃出來，流浪三年，十八歲出現在笙的面前，下一刻成為一具死尸。

可笙來了，她便不會如此。

笙在城郊山上幻化出幾間房屋，懷中抱著熟睡的初月，走進了他們的家。

他養了一堆羊，就放養在宅子周圍的林子里，他是妖，不會擔心牲畜的背叛。

笙會擁著她入眠，在她哭的時候。笙會吹笙簧給她聽，在她哭的時候。笙會變出東西給她看，在她哭的時候。

初月一歲半的時候，已經可以自己在地面上走了，雖然看起來是每一步都要摔倒的樣子，可笙還是很放心她的。

她該叫他什么？

笙突然陷入深思，

或許，哥哥！伯伯！或許！養育她的那個稱謂！父親！可是怎么可能？！

“笙！你快些出來！”五歲的初月站在門外喊他。這是他的決定，沒有什么比叫這個更好了。

他還是那個模樣，冷冷的……

慢慢的從屋里踱步走了出來。

看到那一抹紅色，初月抬手指著遠處天空上飄著的一個東西問他。

“那是什么東西？”

從五年前到了這個地方來，初月從沒有被他帶著下過山。

或許他不知道，作為人，這個年紀的初月應該和小朋友們玩耍。

“紙鳶”笙走下兩階木臺階，彎腰把她抱了起來。

“紙鳶？那是什么東西？”初月奶聲奶氣，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你想要嗎？”

初月又轉過頭去看著空中的紙鳶，恰似深思一般，靜了半刻，才回頭看著笙，小手抓起他的一撮耳發，搖了搖頭說“不想”

“為何？”

初學低頭想了想“初月不知為何？”

“不知？”笙沒有想到她會回答這話。

初月不想再聽笙詢問什么，扭了扭身體說“你放我下去”

看著稚嫩的身形越來越遠，開口喚了一聲“月月”可開了口卻又不知自己要說的是什么話。

初月回頭看著他，五歲的孩童怎么會意識到他此刻的尷尬，就這樣看著他，帶著納悶，帶著不歡喜。

“月月，從今后你有任何想要的都告訴我，我會盡量滿足你。記住，無論任何，只要笙做得到。”

還是那般的話，五歲的孩童，豈能懂得到這些。

初月姑且不懂，笙又何嘗是全都懂得呢！起初，他來到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贖罪，是他殺了她的罪，不過五年時光，笙就忘了嗎？

可是他會寵她，寵到天昏地暗，寵到不可理喻。

五歲的初月從外面回來，抱著一只小狐貍，仰著頭問他：“我可以養它嗎？”

笙的眸中紅光閃過，小狐貍從她懷中跳了出來，逃走了。

五歲的初月看著小狐貍逃去的身影，轉身就要追去。

笙一出紅綢把她牽制住，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這畜生性子陰險，會傷了你”。

她的眸中明明閃過淚光——

翌日清晨，笙醒來時，身旁已沒了她的影子。

“小狐貍！你在哪里？小狐貍？”笙躲在樹冠中，看著五歲的她在草叢中蹣跚翻著。

“小狐貍，初月找不到你在哪里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我要先回家了，否則笙知道我來找你的話會怪我的”她停了腳步站在那里對空空的山澗說著。

一副舍不得的模樣在哪里呆呆站了好久，終于還是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笙揮手把自己遮掩在樹冠中，初月就從樹下走過，他嗅到她的憂傷……

看著她走遠，“月月，我說過你有任何想要的都要告訴我，笙一定盡量滿足，可是……”

五歲的初月輕輕推門進來，看到笙還在熟睡，躡手躡腳的又爬上了床，朝他挪了挪。

笙翻了個身，把她攏在懷中。初月有些被嚇到，動都不敢動。

笙不想醒來，真的不想醒來。

他知道她孤獨，也知道是因為什么讓她孤獨。他是妖，是有妖氣的，一般動物走不近他的身。上次的小狐貍要不是被初月抱著，怕早已經死在竹林外了。

畢竟這山上除了百多頭羊之外再沒有其他生物能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曾聽聞祖師座下有位仙童養了只溫順的摩羯獸，不妨借來陪她幾年吧！

“這是什么？”初月順著摩羯的絨毛，笑意滿面的問他。

“這是我之前養在身旁的，從今起就讓它同你嬉鬧吧！”

“它同我？那…笙你可是不要我了？”五歲的初月抬頭看著他，雙眼朦朧。

笙不知她竟會說出這話，著實一驚“怎會！”

初月低頭喃喃輕語“不會便好”

五歲的初月有了玩伴，再也不似之前日日坐在窗口發呆，同神獸耍的也是歡愉。

“小獸，初月今許已有五歲了，你幾歲了呢？”初月抱著它，真真的問。

“我已在青龍祖師座下習了七百年，今日算來起碼也有七百余歲了”初月自是聽不到它的回答。

“我看你這般大小，該是周歲許吧！不對，笙說你隨他已有些時日，莫不是比初月還要年長？”初月疑問連連。

“何止呀！我初遇笙師伯時，你家老祖宗怕是還沒有出生呢！”

…………————…………

“笙，小獸不見了！”十歲的初月跑到正在修植欖菊的他面前說。

“它許是私會去了，無需擔心它”笙倒是不動絲毫。

“私會？”初月不太懂。

“你不覺自從那獸見過東巖洞中的紅貍貓后總是不著家門嗎？”笙放下剪刀看著她。

“對啊！私會！莫非真是私會去了？”

正當兩人說得火熱時，一黑色小獸從外面踱步走了進來。

“咦！小獸，你怎的回來了？”初月看著低頭許是低迷情緒的摩羯獸問道。

摩羯獸抬頭望了一眼初月，又把目光投向面色無意的笙。

開口嚎叫幾聲，“師伯！摩羯心上受了傷，該是回祖師洞中修習了，師伯可否能放我走？”

“去吧！”笙允了它的話。

“謝師伯”摩羯獸轉身跑走了。

可是！“小獸”初月看它跑出去，急忙追了過去。

“月月！不要追了！”

“小獸去干什么了？”

“它和那只貍貓對上了眼，私奔去了！”

“私奔！”

……——……

十歲的初月已不是了稚童模樣，一雙大眼，似極了海中水晶。

“笙，你聽，山下像是有許多人經過喧鬧的很呢！”初月坐在門前的木階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繞著一縷頭發。

大地已經旱了兩年了，除了這座被設了障術的山外，其他地方就連樹木草叢都枯了。

初月沒下過山，自是不知，可笙這只知曉百事的妖就不同了，他也想過施下一場雨普渡一下眾生，可這逆天而命的話，不止會丟去百年修為，初月怕是也會受到些許牽連，細細想來，還是順命去吧！

想來這山下怕又是祈雨的人們吧！不過今日確實異常的多了些，笙也聽到了鬧聲。

“月月，今日我帶你下山去如何？”

初月支著腦袋的手被嚇得劃離了下巴。

下山！

初月被笙撫養了十年，也有過幾十次向他渴求下山一次，看看這人世百間屋，聽聽這閑人百種聲，笙起初還以她年幼為由，擔心她怎樣。后來每次聽到都只是摸摸她的頭，不說話的笑笑，今日，這是？？

他抬頭看到了她眼中有著期許，卻沒有開口同他說今日想去看看，許是他從未同意過帶她下去，她死心了吧！可，他心疼……不過是陪她去看看，有他保護她，不會有任何事的。

“笙，我好累啊！”不過才下到半山腰，初月就坐到地上走不動了。

十歲的初月并沒有太重，她笑的像朵花似的趴在笙的背上，手搭在他的胸前，手指上繞著他的頭發，轉了一圈又一圈，發尾時不時的掃到笙的下巴，她不知道他在笑，笑她幸好年少；他不知道她驕傲，驕傲她尚且年少。

——……——

“笙！”耳邊是她的聲音，他躺在涼氣翻騰的冰床上，卻是滿頭大汗。

“月月！”昏迷中的笙喊了一聲。

“笙，莫要再貪戀，若這生魂也破了，為師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青龍祖師站在冰床旁，看著依舊紅衣勝火的笙，不過，也嘆息只不過是勉強留住的一縷薄魂。

如果那次他沒有心軟，沒有帶她走出封印，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那么笙還是笙，初月還是初月。

他還可以把她攏在身邊，他還可以喚他一聲‘月月’。

他們可能還可以再相伴八年，即使逃不開初月的宿命，可八年時光足夠他用別樣的情感來對待初月，足夠讓初月明白笙對她，不只有養育之恩。

她被那個男人從河里救出來的時候，笙似乎就看到了結局，她的命線混亂，即使他用壽命抵押也控制不了。

所以，憑什么？他只想問憑什么？是他從時光中跳回來為她改命，是他用十多年時光養育她，是他為保她安康折壽換靈，是他，是他都為了她！

原來十年養育之恩，抵不過一瞬鐘情的心。

或許在她眼中，他真的只是她的父親……

初月入了皇宮，成了年僅十四歲皇帝東奐的帳中紅顏。

她的身旁不再是一襲紅衣的笙，因為那人身著明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