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7日，天空陰得看不到一絲光亮，夜風粘膩得像無數雙手，勒得人喘不過氣。

宋子浩懷里抱著他老媽的遺像睡在副駕駛，臉上的黑眼圈又深又重。

明明是悶熱得惱人的梅雨天，宋子浩卻越睡越冷，越睡越濕，感覺雨都下進車里沒了腳了。

極不情愿地抬腿換了個睡姿，宋子浩閉眼嘟囔：“爸，把車窗關了，進雨了。”

宋文華眼神復雜地看著一事無成就會敗家的兒子，一直糾結的心慢慢歸于平靜。

抬手理了理兒子睡亂的頭發，就像很多年前他經常做的那樣。

只是多年不做，上手難免有點生疏，那理頭發的手，抖得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兒啊，爸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你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爸這一走，就你這樣的，也活不了幾天。就算勉強活下去了，也一定活得很辛苦。還不如跟爸一起走，等一會兒見到你媽，下輩子咱還做一家三口。”

宋子浩在他爸幫他理頭發的時候就嚇醒了，剛聽他爸念叨了幾個字，就知道大事不好！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連人帶車都沉了海了。

“爸你瘋了！貪污案不是你做的你尋什么死！”

宋子浩邊吼邊解安全帶，車門打不開，車鑰匙也不知道讓他爸藏哪兒去了。

“你陳阿姨是我對不起她，這次的事我替她抗，算是補償她這輩子做你媽的替身陪著我。”

想到那個和他媽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宋子浩就氣不打一處來，那個女人這輩子除了挑撥他和他爸的關系外，就是勵志花光他老爸的錢。

現在鬧出事來了，結果擔罪名死的還是他爸，外加一個他！

眼看水已經沒腰了，宋子浩實在沒功夫和他爸爭論，沖手里的遺像說聲“謝謝老媽”，掄起胳膊就往車窗上砸。

宋文華任兒子在旁邊乒乒乓乓地折騰，自己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顫著聲絮叨。

“爸答應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好好愛你，會像愛你媽一樣愛你，會陪你一起踢足球，會陪你參加親子活動，也會陪你一起打游戲……”

宋子浩心頭跑過千萬頭草泥馬，楞是堵在心口沒過去。

“等什么下輩子，您現在愛我也不遲。”

眼睛有些澀，宋子浩手上砸車窗的力道更大了，可惜他媽遺像的木框都讓他砸碎了，這加了厚的玻璃才出現幾條小裂紋。

“你也要答應爸，如果有下輩子，你一定要好好孝順我，不能幾年不回家，不能扔著我一個人沉迷過去，心里再苦也要拉著爸的手一起走……”

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宋文華也豁出去了，以前不好意思說出口不知道怎么表達的感情一股腦地全表達了。

可惜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水給吞了，宋子浩只能勉勉強強聽清最后幾個字。

“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特么的早不煽情晚不煽情偏在死的時候煽情，早不表現父愛晚不表現父愛偏在自殺的時候表現父愛。

宋子浩握著他媽相框的手越來越抖，有什么東西不受控制地從他眼里拼命往外涌，順著眼角劃到耳邊。

右腳用力蹬著車座，把相框抱在懷里用全身的力氣向車窗上撞，宋子浩仰著頭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爸，你心也太大了，下輩子，下輩子我要是知道我這輩子是這么死的，不殺你全家就不錯了......”

等他蹦完最后一個字，人也跟著他爸一起泡海里了——

......

“呼吸——呼吸——”

一個恐慌焦急的女聲不停在宋子浩混沌的腦中呼喊，遙遠又不真切。

宋子浩整個人被海水嗆得痛苦異常，根本無心理會腦中的幻聽。

他一手緊緊捂住口鼻，一手胡亂地向上撲騰，不成想軟趴趴地打到一張嫩臉。

驚奇地睜開眼，就看見五根纖細的手指向他面門呼來，“啪”地一聲，響亮清脆。

宋子浩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剛才一直在他腦中呼喊的女聲此刻就在他頭頂上方。

“我叫你呼吸你聽不到是么，你一定要把自己捂死才甘心？！”

捂在口鼻處的手被人狠狠掰開，新鮮的空氣不斷涌進鼻腔。

宋子浩真的很想大口呼吸，可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腦子也不太清明，后腦勺還疼得要命。

女生并沒有因為宋子浩恢復意識而放心，反而更焦急地喊：“救護車呢？救護車怎么還沒來？”

跪在她旁邊的男聲小聲唏噓道：“快了快了，我剛已經和他們說人快死了，十分鐘不到就只能收尸了......”

宋子浩心想自己這是得救了，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地昏死過去了。

一直跪在他身邊的女生呆愣地看著他臉上去世般安詳的傻笑，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土豆！你別放棄治療啊！你還可以再搶救一下的——”

華大一院，腦科十房八床前，一對夫婦帶著個女孩正滿眼擔憂地看著病床上頭纏紗布的宋子浩。

哭得眼圈泛紅的女人扒開宋子浩的病服仔仔細細地查看著。

“你說兒子為嘛想悶死自己啊，他剛剛是不是不止被搶劫......會不會被侮辱了......”

女孩攔住她媽扒她哥褲子的手，“媽，你想多了，哥一個一米八一、一百八十多斤的胖子，劫匪得有多重口才能侮辱他。”

女人聞言停止了扒宋子浩褲子的動作，可眼神還是不放心地直往他褲子上瞄。

“那你哥為什么要把自己捂死？”

女孩見宋子浩睡的一臉幸福，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的胖臉。

“我覺得他就是單純的被打傻了，知夏姐說發現我哥的時候地上已經流了一地的血，以我哥的智商，他可能覺得夠不到后腦勺捂哪兒都一樣。”

“嗯......”女人皺眉沉吟，邊戳兒子的胖臉邊思考，“涵涵說的有道理......”

宋子浩睡夢中感覺到臉上的重量悠悠轉醒，睡眼迷蒙間仿佛看見他爸坐在他床邊——

想都沒想，宋子浩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照著他爸的胳膊就是一口，邊磨牙邊惡狠狠地說：“這輩子小爺跟你拼了！”

見此情形，坐在另一邊的女人恍惚道：“兒子的腦袋是你拿板磚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