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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逐虎令

臨安的酒,透著一縷香甜。

酒肆下,風拂過。

馬廄的馬安然站著,路上的行人匆匆而過,樹上落下的星點斑斕,搖曳著桌上的酒碗。

刀是寒光。

劍若驚蟬。

野林驚叫一聲,風吹動過了酒肆的旗子。

桌旁兩人各自端著碗,眼神好不凌厲!

“天下蓋有禍亂,尚能溫酒乎?”

他穿著黑衣長袍,頭戴三尺斗笠,一手按著桌上的刀,一手端著酒碗,臉上的胡渣落寞了下來,眼神驀然抬起。

旁人道:“天下,大載也!大載有砂,自隨其已,何乎憂哉?”

“兵鋒所禍,能乎?”

“生無所起,已無所止。故圣人云: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知其事而欲止,明其理而固執,非智也。”說話之人,若是不看他毫無皺紋的臉,定然被那發白的頭發所迷惑。

他的劍,鋒芒盡匿。

黑衣人冷笑著,隨即將酒碗揚起,一口喝下了那甘甜無味之物。

于是,他慢慢拖動了刀柄,那一抹寒光在烈陽的映照下,顯得是那般冷酷。

“你可知,我手中的刀,是為何而出?”

“不知。”

黑衣人拔出了刀,那把刀是直刀,長約三尺三,刀柄刻有小字,刀身光而朔華,只須輕輕一橫,眼前的落葉便化為兩半,輕巧地飄落下來。

白發之人笑了。

“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他道,“繡春刀,大明錦衣衛之所佩,以你手中的刀來看,你的職位應該不低...”

“我手中的刀,不同其他人的刀,講什么天地將法智信仁勇。”黑衣人冷道,“我的刀,只講殺而得之。”

“何為,殺而得之?”

“不殺,不得。殺,才能得我所欲。但凡日后他人怕了我的名號,畏命之下才肯有所言語。”他側過眼神,“你說,我殺一人,而存十人,是不是比江湖上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武林敗類仁慈得多了...”

白發人不說話,只是端著酒碗,抿到了嘴邊。

好一會兒,云蓋過了烈陽,氣氛亦隨同沉了下來。

“你來找我,就是要殺我?”白發人淡淡地說著,“亦或是,你想在我這里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

黑衣人笑了:“江湖上能知道你名號的,也不剩幾個了...亦或是,我叫你一聲...張齊前輩!”

那白發人忽然眼神閃過了一絲錯愣,隨即掩蓋著放下了酒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張齊,本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隨軍貼身護衛,因藍玉之罪而受牽連,人人皆以為張齊早死在了獄中,但自當今陛下恢復錦衣衛制度以來,我方才發現原本那個叫三指劍的張齊并沒有死,反而流落了烏煙瘴氣所謂的江湖之中。”黑衣人冷笑著,眼神鎖在了白發男子的手上,“如果我沒看錯,你右手的手指應該只有三根是真的,無名指和尾指都是你偽裝出來的。”

說罷,那個被他稱之為張齊,亦或是白發人的人忽然吐了一口氣:“你說的張齊,如今也該有七十余歲了,而我...”

他抬起頭,那個看似二十歲的青年模樣,卻僅有一頭花白了的頭發。

“哼,還想騙我!”

一個閃身,他右手忽然伸了過去,想一把扯下那個白發男子的假面。

然而一道劍影隨之而來,閃過了眼神,也僅僅是落下了一片指甲。

白發人淡定地坐著,拿起了酒壺往碗里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喝了起來。

“此般厲害的劍氣,豈會是一個看似二十歲的青年所能?”黑衣人冷笑著,似乎更是確認了他先前猜測。

只是那白發人放下酒碗方才道來:“你錯了,張齊已經死了。”

“從我得到的情報來看,絕不會錯。”黑衣人黑衣人昂著頭,“你就是張齊。”

樹影下,風吹得似乎寒霜那般。

“他的劍,送給了我。”白發人平靜地說著,手還撫摸著那劍鞘,“他已經死了,就在半個月前。”

“死了?”

“對,死了。”

黑衣人明顯猶豫,然而白發人抬起了右手,拔下了那假的兩指:“天衣門門規,新任門主必定斷二指為誓,以記忠義二字。”

“既然要記,何須斷指?”

“斷的不是指,是不忠,不義!”

“哦?”黑衣人放下了刀,繼續坐了下來。

“昔日太祖高皇帝所設錦衣衛,貪贓弄權,以一己之私不知暗中謀害多少人,太祖高皇帝見其日益勢大,便于洪武二十年將其廢除。”白發人呼了氣來,眼神漸漸迷離了,“以至于藍玉案后,更是殺了不少有牽扯的錦衣衛,包括天衣門前任門主,也就是你所說的,張齊。”

緊接著,他又喝了一碗酒:“張齊二指斷于亂軍之中,以護太祖安危。然一指斷的是因忠,張齊是臣,太祖是主;另一指斷的是因義,張齊本是太祖同鄉,昔日討伐蒙元起兵之時立下誓言,任天雷戮身,地火焚骨,兵鋒所向,亦護周全。此二者,便為天衣門規矩由來,只為忠義二字。”

“好一個天衣門,張齊不死在獄中,反倒是在外面搞了這么個江湖勢力出來,究竟是何居心?”

“一為忠君,二為護國。”

“莫非是當我朝廷無能士?”

“能者,皆逆子也。”白發人冷笑了起來。

黑衣人的臉沉了下來,他胸口起伏著:“你這話是何意?如何此般大膽,敢在我錦衣衛面前大言不慚?”

“世人皆知,太祖高皇帝傳位于誰!”

黑衣人臉都拉了下來,他猛然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霎時間那桌子變得搖搖欲墜,然而酒壺卻轉而不倒。

“你這么說,是要將你們這些江湖勢力劃為逆黨一類,好讓我錦衣衛除掉不成?”他忽然冷笑了起來。

“逆黨是誰,你心里清楚。”

轟隆!

忽然一聲悶雷,驚響了天宇。

隨即下了一場大雨,任憑雨水拍打在二人的身上。

酒壺停了下來,咕嚕咕嚕地混入了雨水,而白發人毫不在意,又是喝了一盅。

嗡。

刀出雨聲,不寒而栗。

“聽聞天衣門有一招式,能防百般兵刃,即便千手羅剎,也未必能傷得其身。”黑衣人冷冷地說著。

“天衣,無逢也。”白發人嘆了一口氣,仰面不顧大雨而下,“張齊感悟一生,從當太祖護軍之時便已有此招,然而如今,不過是護自己罷了。”

“那我倒是要領教一下,你們天衣門的厲害...”

“不必了,即便是錦衣衛指揮使親來,也莫想以兵刃傷我。”白發人尤為自信。

黑衣人收回了刀。

“你既知道傷不了我,為何還要來找我?”白發人問道,“這可不像你們錦衣衛的作風。”

說罷,黑衣人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布條,任憑雨勢愈大,也絲毫沒有影響到那布條上的字跡...

白發人一看,不過須臾,便驚得雙目無神,仿若失了魂一樣。

“你身為錦衣衛,為何會有這種東西?”他嚴肅地問道。

“你別管我為何,我只問你,你可知道這東西,是何人所作?”黑衣人的眼神極為凌厲,盯緊了天衣門的白發人來。

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的布條長約有四尺,寬約一尺,從右往左看,開頭赫然寫的是三個字:逐虎令!

白發人愣是看著他,不知為何,此時居然看不穿眼前的這個人一般。

“你究竟想怎樣?”

“勾連亂黨,欲毀朝廷,可是死罪!”

“笑話,你口中的朝廷又豈是天下人的朝廷?”

“你可想清楚了,我既然手中能有一封逐虎令,就說明這事已然敗露,你若是識相的就跟我合作,不然的話江湖受戮,可就人人都逃離不了關系了...”

他笑著,極為得意。

白發人不說話,想著如何應對。

“可還記得你先前所言,什么圣人,什么大道!天下蒼生皆為螻蟻,無論是洪水還是旱災,誰也逃不了,能夠把握他們命運的,只有九五之尊,說什么置之身外,都是迂腐老生無能之言!”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白發人冷問著。

“很簡單,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做聰明事。”黑衣人說著,“逐虎令不知是誰傳遞給各大門派,但我從先前得知,你天衣門必然有一份,于是我只好來找你。”

“你想讓我交代出下一個名單?”白發人冷笑道,“不可能!”

“我可真是傷腦筋,這逐虎令只有一環扣一環,一個門派扣另一個門派,想把你們一網打盡還真是難啊。”黑衣人說著,又笑了起來,“不過,我們錦衣衛做事,可不會這么麻煩,該殺的,還是殺了就是了。”

“你...”白發人咬著牙,“你殺了一個門派?”

“對,我先前也說過了,我是殺而得之。我殺了一個門派,得到逐虎令的其余門派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是我的仁慈。”

“卑鄙!”

“我再卑鄙,也只是殺了一個門派,而你們這么做,是會引起兵禍的!到時候死了多少人,又有誰覺得寫逐虎令的人卑鄙?”

“所以,你是想找出是誰寫的逐虎令?”白發人呼了一口氣,“很遺憾,這里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無妨,我自然會查。”黑衣人冷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你知道的另一門派,究竟是什么!”

“我天衣門講究忠義,既然接了逐虎令,自然不會忘了義字怎么寫!”

“在你心里,義字就這么重么?重得過天下蒼生?”

雨停了。

空氣也沉默了起來。

白發人猶豫了好久,他吐著氣:“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哈哈哈!好大的笑話!什么舍生取義,這就是你們江湖人士的謬論,明知道會引起兵禍,使得多少無辜百姓跟著你們受罪,他們有什么錯,他們為何要為你們所謂的義而負責?難道你是這般虛偽,看不清里面這么清晰的因由?”

“縱使殺我,亦不能言。”

好一會兒。

白發人看著留住了雨水的酒碗,端了起來,也不知是苦是甜,莫名感到了一股哀傷。

他慢慢地放下,隨即提起了劍。

那把劍渾身通紅,勢如炎日。

黑衣人的眼神也愣住了,他依舊是坐著,卻早已將手中的刀給放在身前。

馬驚走了,嘶吼了一聲斷了繩。

泥濘路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一絲塵埃落下,便變得模糊不清。

“你可想清楚了,與我錦衣衛動手,后果會是怎樣!”黑衣人威脅道。

“天衣門勢力遍布江湖各處,區區一個錦衣衛,又有何懼?”白發人隨口說來,手中的劍卻放在了他的眼前,仔細看著,“我手中的劍,名列大明七劍之一,你覺得你手中的繡春刀,又能勝過幾何?”

黑衣人吸了一口冷氣,他看著那渾身通紅的劍,不禁皺著眉心說道:“此劍,莫非是昔日周穆王征西之劍,名叫昆吾...”

白發人微微點頭。

“昆吾劍,自周穆王起,每代劍主必以炎火礪鑄,切玉之鋒,不茍銹寒。”白發人深呼道,“你若是能贏我,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你們錦衣衛想知道卻永遠不會知道的秘密?”

“哦?那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樣的秘密了。”黑衣人饒有興趣,手指按緊了刀柄,絲毫不敢放松。

白發人笑了笑,隨即一劍橫劈而去,劍鋒鳴響,斬斷了黑衣人額前的斗笠,也飄下了幾道黑色的發絲。

酒肆的風停了。

昆吾歸鞘,紅霞落幕。

“你的劍,怎么如此之快?”那黑衣人驚愕著,瞪大了雙眼。

他手中的刀還未絲毫動作,手卻已經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白發人深呼吸吐了一口氣來,此時他的眼神也變得跟方才完全不同,變得殺伐果斷,冷若霜雪。

他只道:“劍無謂快不快,重要的是,我為何出劍。”

黑衣人不說話,血漸漸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流得愈發之快。

“我可以將這個秘密告訴你,你死了之后到了黃泉地下,在地府門前等一個人。”白發人冷冷地說著,“他的名叫紀綱,也就是你們錦衣衛指揮使,替我告訴他,他這輩子做的最不該的一件事,就是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

“你...你究竟是誰!”黑衣人勉強吐出了一句話,瞪著眼睛只為等最后的真相。

在錦衣衛的情報里,這個滿頭白發卻看似青年的人物,最大的可能便是昔日太祖高皇帝的貼身護衛,也就是卷宗上記載叫張齊的人物。

而面前的這個人卻說錦衣衛挾人威脅過他,這讓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若是紀綱親來,便可知我是誰...”白發人閉上了雙眼,嘆了一口氣,“昔日燕賊入主應天府,我被無情卷入了你們皇宮內的斗爭左右不得,我只為復仇騙我陷我之人,可沒想到引來了那么多無端的是非...最讓我難過的,便是害了無辜的身邊人。”

“我本以為回到江湖之中便能安身立命,可你們錦衣衛沒有放過我,順著我的仇恨一步一步將我逼入深淵...”他道,頓了頓,眼神盡是鋒芒,“我曾經說過,不殺盡天下以權謀私、害人利己的錦衣衛,我趙殛生不眠息,死不輪回!只為討個公道,也為還個朗朗乾坤!”

“趙...趙殛!唔!”

方才說罷,那黑衣人便口吐鮮血,雙眼怒瞪視去,隨即握緊手中的刀,身子轟然倒了下來。

他死了,血還濺到了桌上的布條上,那三個“逐虎令”的大字,赫然就靠在了他的眼前。

趙殛昂著頭,俯視著這具尸體,隨即眼神移到了那逐虎令上,不禁吸了一口冷氣來。

他知道,一旦江湖聞變,天下便真的會泛起滔天洪水,即便是最卑微的煙塵,也無法置之度外。

血漸漸染透了布條。

風卷起了絲線,血腥也被沖淡了。

只見得那布條上的字跡,依舊是那般清晰...

“傳檄事:

逆賊朱棣,篡位為尊。用信奸佞,戮誅忠良。行禍祖法私其欲,言亂朝綱以其威,此大奸之賊,豈無受戮!

且夫人君立世,蓋仁德也。燕賊既奪大位,屠戮群臣,惘顧百姓,是為不仁;踐其祖法,目無君上,是為無德。百姓罹難,食寢難安,四野哀嚎,日月無光。

天下英雄,皆以建功。命本三尺,何足言微。持纛先主,共指河山,染血頸衣,亡我忠魂!

起兵共剿燕匪,天命誰人江山!”

版權:起點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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