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他了，我現在已經是一個九歲男孩的母親，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我是屬于他的，就像他同樣屬于我一樣。盡管，我們在身體上不能夠永遠擁有對方，可是我知道這一切，我們之間的這一切，這就是感情。

那時候我已經意料到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出色的人物，就像我現在看到的一樣，我默默看他寫的書，收集他出版的所有書，然后把這些書放在書房里面的書架上。有時候還上網看他的文章，照片，看網站讀書頻道對他的采訪，我并不想見到他本人，這樣就足夠了。你不了解一個女人。

據我所知他一直都是一個復雜的人，從我剛剛認識他開始，我就沒有弄清楚他的想法，他的眼神，這些經常讓人捉摸不透?？墒俏蚁矚g他，一開始就喜歡他，這沒有辦法，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命定的，從和他說第一句話開始，我就知道我喜歡上他了，我沒有辦法再擺脫這個人的眼神。只要他再次看我，我就會心跳加速，臉紅，像發燒一樣，盡管他并沒有意識到，可是我知道我喜歡上他了，那時候我只能夠用喜歡這個詞，因為我們年紀都還小，不懂得什么是愛，而且我們認為愛是成年人的事情，涉及到這樣的詞匯就不夠純潔不夠健康，當然這可能是一種病態的想法，不過我們那時候都是這么認為的，其實，說喜歡一個人已經足夠了。

他正坐在一張木本色的書桌后面，低頭奮筆疾書，他正在給別人簽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簽好的那本書拿開，并不抬頭，接著那個人就道謝然后走開，他又開始奮筆疾書另一本書。遠遠的我能夠看見他的右手的那些手指，這些手指曾經和我的肌膚有著非常親近的關系。這是一只我曾經非常熟悉的手，現在他正在簽字?，F在它已經和我沒有關系。

一條長長的隊伍在他前面蠕動著，有很多人離開這個隊伍，也還有不少人正加入這個隊伍，隊伍里面的人們每個差不多都拿著一兩本書，在快到盡頭的地方隊伍拐了一個小彎，像甩出的一條小尾巴。兩個年輕的保安穿著制服站在隊伍左右逡巡，維持著秩序，從他們的臉上你不會明白什么是煩惱。我現在就站在這條隊伍里面，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看見他我就要這樣做，這樣做我就能夠接近他，盡管他并不抬頭看他的讀者?？墒俏业膬刃倪€是愿意這樣做。我看見他后面是一條紅色橫幅，上面寫著：作家某某為最新力作《色公子》簽名售書。在條幅的后面是這個城市已經并不多見的秋季的藍天，沒有風，白云很安靜的浮在那里，也并不怎么變換形狀。

我會記起我們第一次說話是在一個下午，那時候我們都剛剛來到那個小城的中學讀初中，也剛好是秋季，天空晴朗，也有這種安靜的白云。那天下課后我正拿著課本要回宿舍，有個漂亮文靜的女孩子在宿舍樓下面攔住了我，說叫我幫忙上樓找一下一個叫做冷嘯的男孩，這個女孩子知道我是他的同班同學，也知道我的名字，這樣我也不好推辭。我知道這個女孩子是我們班的走讀生，宿舍樓通常禁止走讀生進入。所以她只好在樓下等人進去找人。

我當然也知道冷嘯這個人，他是班里的賈寶玉式人物，和許多女孩子關系密切，當然是還是很純潔那種。他的綽號是冷公子。他平時看起來很復雜，不愛笑，個頭不是很高，長相也并不瀟灑。可是他有一雙非常憂郁的眼睛，眼神很特別，總之難以形容，而且聰明，成績好。這些或者就足夠了。女孩子為什么會喜歡這樣的男孩子我無從知道，可是就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她們邀請他到家里吃飯，星期天還一起出去散步逛公園。聽說小學的他就是追女孩子的高手，因為已經有陌生的女孩子來學校找過他了。

我答應了那個女生之后就上樓去了，我們男女同一樓，中間用一道屏風隔開，屏風中間有一道小門，晚上是鎖著的，白天還開放?，F在有時候做夢還會記起那道屏風和那扇不上鎖的門，而且夢中非常清晰。像是正在發生一樣。

我先回自己的宿舍，把東西放到床上，然后就穿過那道屏風，來到男生樓這邊，這邊的氣味明顯的就不一樣了，我忍住刺鼻的一股難聞的氣味，來到冷嘯他們的宿舍門前敲了幾下。

那扇門開了，一個男孩子從門里探出頭，正是冷嘯。他神情嚴肅的問我找誰，我說就找你，他有點驚訝，或者沒有想到我會找他，因為我們平時根本就沒有說過話。我急忙說樓下韓佩瑜叫我告訴他一聲，她正在樓下等他呢，他聽了之后嘴角微微露出一點笑容，然后說了一聲謝謝，就關上了門。我能夠做的當然就是轉身離開了。

后來我們在一起之后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一邊笑就一邊對我說以為我主動上門追他來了呢。他那時候剛剛喜歡上一個叫風之瑟的女孩子，這個韓佩瑜是那個風之瑟的傳令兵一類的角色吧，就像戲里演的，小姐戀愛總要找個丫頭傳信什么的。

一個丫頭角色就這么漂亮，那個風之瑟也是我們班的同學，似乎也并不怎么漂亮，不知道冷嘯是怎么喜歡上她的?？墒俏抑览鋰[為了那個女孩子已經神魂顛倒了，那個女孩子剛剛走進教室他就要盯著她看，直到那個女孩子從容地走進座位，用抹布擦干凈桌椅，然后坐下，開始讀英語書，他的眼神都在這個女孩子身上。放學之后，他會送這個女孩子回家，他們一起走在那條并不算偏僻但是很安靜的小路上。當然這是后來女孩子同意和他交朋友之后的事情。這之前呢，我還沒有留意他是怎么追到那個女孩子的。只是聽到同宿舍的女生傳來的一些風言風語，這個女生是那個風之瑟的同桌。

我開始注意風之瑟是因為期中考試，她在全年級二百多人里面成績排在第三，這已經很不錯了，然后我才注意到她。她并不漂亮，個頭適中，梳著一條馬尾辮，眉毛是屬于柳葉眉那種的，眼睛非常犀利，但是這是一個一看就很聰明伶俐的女孩子，她的眼神雖然含笑可是卻并沒有溫柔，應該是一種厲害的角色?？墒抢鋰[就喜歡上她這樣的角色。我后來還大大的吃了不少的醋，那時候冷嘯已經和我非常親近了。我們怎么說呢，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有時候是身不由己，這時候他仍舊對風之瑟不能忘情，他甚至還曾經送過她回家，通過那條小路，盡管，我因為這些事情會和他打鬧起來，可是他什么都不不愿意說，他很霸道，緊緊地抱住我，猛烈地親吻我，我會在這種暴力的溫暖中軟化，我會順從，然后是流淚，哭泣。他會抱住我的身體，解開我所有的衣服吻我的身體。然后我們就在這種沉默中和解。之后他才會向我解釋，并且發誓對我真誠，雖然他喜歡那些女孩子，可是那些人和我不一樣，他不會和她們怎么樣，他甚至還沒有碰過那個女孩子，我會半信半疑。我是一個性格內向的女孩子，他這樣說似乎我就會相信。然后他需要我就會給他，我沒有理由拒絕他，后來我想可能是我自卑，在他面前我很自卑，因為他曾經有那么多漂亮的女朋友。而我卻是非常普通的一個，他選擇我做女朋友，而且非常公開的那種，我應該感到滿足。而且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喜歡他，他成績好，我成績差，他是女孩子矚目的人物，我卻是一個平常的女生，他聰明憂郁還會寫詩，而我卻沒有任何特點，為了他我可以付出。我可以一次次滿足他，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周圍喧鬧，這里是城市中心，一個歷史悠久的公園，這里是喧鬧的書市。他顯然有點累了，挺了挺身子，這些都和我沒有關系，我們之間只是陌生的讀者與作者的關系。這種關系和簽名也沒有關系，因為這些年來我們一直都是讀者與作者的關系。

我聽到過與風之瑟同桌的那個女生的一些風言風語，關于冷嘯和風之瑟之間的。

其中之一是這樣的，在一個下午，好像是星期日，那時候我們還只休息星期日一天，那天下午肯定沒有課，然后住校生又可以回家。當然冷嘯就有機會把走讀生約到宿舍里面去，那個女生是這樣說的，然后他們開始聊天，說什么呢，當然就是班里的一些同學了，他們可能是并排坐在一張下鋪上面聊天的。他們說了一陣這些同學，然后可以想象，冷嘯側過頭來，他的眼神就會變質，他會用那種非常讓人受不了的眼神看女生，當然這也得是他喜歡的女生才行。風之瑟雖然眼神犀利，可是畢竟是女孩子，一會兒臉就被看得羞紅了，說話可能也會不很自然，接著會發生什么，他突然攥住了女孩子的手，這只手纖細白嫩而且柔軟，也許很久以前他就想要把這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可能僅此而已，因為我們都是初中生，不大喜歡其他的，當然后來我和冷嘯是一個例外。那時候我們都成熟了一些，而且我們情況確實比較特殊。

女孩子被男孩子拉手在現在很平常，可是當時不一樣，風之瑟覺得自己很危險，就起身要離開?？墒抢鋰[很希望能夠在一起再坐一會兒，并趕快放開了她的手，可是這已經產生了危險的信號，風之瑟執意要走，冷嘯也很倔強，非要她留下，后面的情節可能是一種心理需要，一個男孩子不叫一個女孩子離開，把她關在屋子里面就是為了看到她慌張的眼神，無助的樣子，失態的表情，其實冷嘯也不會對風之瑟做什么，這就是一種征服的心理需要，在這個平時高傲的平靜穩重的女孩子身上，他希望看到她亂了方寸，喜歡看她像一只籠中鳥一樣羞澀的臉龐。喜歡看到她在他的強力面前的那種因為恐懼而違心的順從，這就是冷嘯的心理，這或者有點病態，但是這確實是一種男人的心理，男人需要征服所帶來的快樂。喜歡順從后的哭泣。喜歡把女孩子惹生氣了然后再哄她開心，他有這種心理需要?；蛘哒f有虐待心理?？傊敃r就是這種情形，冷嘯像一個電視里面的暴力分子一樣把門鎖上，然后自己站在門前攔住去路，風之瑟站在他的前面，他們離得很近，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花香，他會心醉，他很需要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夠得到滿足，他也許很想抱一下她什么的，可是他又不敢這樣做，這樣風之瑟也許就會大喊大叫，自己就會成為一個流氓什么的。所以他沒有把握，他只能夠和她僵持著，聽她說，讓我出去，我該回家吃飯了，這種語氣其實已經很鎮靜，也沒有什么暗示，或者因為慌亂過分而引發的心理激動。

“我生氣了，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憋L之瑟這樣說道。這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冷嘯終于安靜了。

“不好，別生氣。我叫你走，但是你不能生氣?！崩鋰[痛苦地說。

“你先讓我出去?！憋L之瑟看到此話見效就神情口氣命令說道。

“你先答應我?！崩鋰[有點心虛說。

“我答應你。我不生氣?！憋L之瑟又作承諾說道。

“那好，你走吧。晚上見?！崩鋰[說。接著門開了，風之瑟離去。冷嘯痛苦的站在原地，無限失落。

這是那個女生告訴我的全過程。從此我就開始注意這兩個人。當然還有后話，就在這天的晚自習時候，冷嘯又看見了風之瑟，那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后，冷嘯走進教室的時候也不敢抬頭，他覺得犯了極大的錯誤，很有可能自己將在這個班里聲名狼藉，也有可能風之瑟從此不再理他，反正他如臨大敵地走進了教室。他的座位就在風之瑟前面，他坐進座位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女孩也正看他，他們目光瞬間相對，然后分開，他坐下來，整個身體都不自在。他后面就坐著那個女生，他想說句道歉的話，可是他有沒有勇氣這樣做，因為他特別喜歡她，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后，他覺得自己更加喜歡上這個女孩子，總之自己已經無法自拔?？墒秋L之瑟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在同座位里的女生談笑風生，當然她躲不開冷嘯的那種歉疚的眼神，冷嘯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感受到她坐在他身后，他不敢回頭看她，也不敢和他說話，那是一種非常復雜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是幸福摻雜著痛苦的感覺。

“拿你的作業給我看看?！敝钡斤L之瑟語氣平靜地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他聽到那種溫和的語氣，他知道她原諒了他，她實現了她的諾言，冷嘯把作業本拿過來回頭遞給她。并怯怯地偷眼看她的那張嬌小的可愛的臉，他看見她正笑著看他，那種眼神十分熟悉，和以前似乎也并不一樣，他更喜歡她了，他覺得可以為她做一切事情，他已經是她的俘虜。

“怎么了？你！”女孩看見他的那種復雜的眼神關心地問道。一種溫暖的目光照在他的身上。

“沒什么。你不生氣了？”他低聲地問道。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孩子。

“小聲點，不要叫別人聽見，不要對任何人說，這樣最好?！憋L之瑟對他說道。

他點一點頭，不知道為什么內心會有些失望，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難道自己希望她生氣，或者自己喜歡看她生氣不理睬自己。他好像并不希望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女孩子就這樣輕易原諒了他，他期待不容易得到的東西。不過，他還是挺高興的，他能夠回頭和她聊天，或者癡癡地看著她的那張臉，直到女孩紅著臉對他說，看什么，他就笑一笑。他特別想再拉拉她的手，他試探地把手從桌子下面伸過去，假裝無意識地碰到了她的手，她的臉更紅了?；蛘咚肫鹆四翘煜挛绲氖虑?。他大著膽子突然又攥住了那只手。女孩子抽了兩次沒有抽出來，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更認真的熱烈地看著女孩子的臉。這時候，上課鈴響起來了。他只好放開她的手，坐好，內心里有種甜蜜復雜激動地感覺。

風之瑟的同桌當然看到了這一切，她又和我們說起了這一切。我們都很驚奇。

那天晚自習之后，冷嘯就開始送風之瑟回家，他們或者就開始了戀情。在那條很安靜的小路上開始了戀情，這些我都不能夠阻止，因為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冷嘯，我們甚至還沒有開始說那第一句話。我只能夠在后來的朋友的敘述中感到陣陣酸楚，我沒有那么早認識他，獲得他。他屬于別的女孩子。我只能夠假設著許多東西，在那條安靜的小路上曾經發生了什么，也許冷嘯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拉著那個女孩子的手，也許還會有別的事情，鑒于他對我的表現，我就能夠懷疑，他肯定親吻過那個女孩子，盡管他并不承認。

上課的時候，冷嘯會把手從課桌下面伸過去，握住風之瑟的手。他們或者非常需要在一起，非常需要這種拉手，但是他說他們的戀情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