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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4評論第1章 盛夏時
01
盛夏。
大雨滂沱,獵獵冷風擁塞入窗縫,厚重的米色遮光窗簾隨風搖曳。B市已經連續高溫超過二十天,難得如此涼爽的夜晚,躺在大床上的年輕女子睡得正熟。這樣的好天氣,任誰都想好好睡一大覺到天亮。
然而李韻韻沒有這樣的好福氣。
她已經連續幾晚沒著家,好容易因著大雨天氣提前回家,匆匆沖個澡躺在床上,幾乎沾枕就著。睡不到兩個小時,放在枕邊的手機氣急敗壞地響了起來。睡覺時把手機放在枕邊并不是個好習慣,可對于她這樣24小時隨時可能開始工作的人來說,任何時刻把手機放在隨手能夠觸到的地方,反而成了某種必須。
手機鈴聲響了兩聲,李韻韻已經睜開眼,細長的手指一撈,手機貼在耳邊:“喂?”
電話那端大概極少聽到她這樣的聲音,一時間竟然愣住了。在大多數人的印象里,李韻韻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清冷簡潔,極少有此時這樣沙啞慵懶的時刻。
李韻韻沒有聽到聲音,不由得側過眼看了眼手機上的號碼,確認對方并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便又問了句:“喂?現在是夜里一點,小宗你有事嗎?”
電話那端叫作小宗的人猛地反應過來,連忙說:“有事!我有事!出大事了韻韻姐!”
入行以來,李韻韻最不喜歡聽的幾句話,其中就包括了這句“出大事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時候開始流行起來的。但流行起來之后,許多年輕人哪怕講個八卦,都愿意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出大事了!”語氣里帶了兩分驚慌,剩下的八分是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的唯恐天下不亂。
不過李韻韻很清楚,全天下誰唯恐天下不亂,小宗也不會。作為陳魚的最新一任助理,他恐怕是天底下最后那個愿意看到陳魚“出亂子”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韻韻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她從床上坐起來,有條不紊地穿上拖鞋,單手把頭發攏在一邊,起身去拿自己的衣物:“是陳魚?出什么事了,你慢點說。”
前后不過短短十幾秒,李韻韻的嗓音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冷靜。電話那端的大男孩抓了把頭發,低頭看著臥在自己腳邊睡死過去的女孩,狠狠咬著自己的拇指關節,壓低聲音說:“今晚從公司出來,本來說好要回家早點休息的,可小魚看到了有關張揚的那條新聞,整個人就炸了,非要來酒吧喝酒。本來喝點酒也沒什么,可我們在酒吧跟張揚那個最新的緋聞女友撞個正著,小魚就上去跟人家拼酒,后來還把那女的給打了……”
李韻韻拿衣服的手頓了頓,平靜的臉龐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打了?打到什么程度?”她這會兒腦子也差不多完全清醒了,聽到小宗敘述了一多半,突然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不是在酒吧鬧起來的嗎,你周圍怎么這么安靜,你們在哪兒?”
說到這小宗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拿酒瓶把人給開瓢了,我攔都沒攔住!后來事兒就收不住了!有人認出小魚,追著我倆拍照,然后她又喝多了……我怕被人拍到照片見報,就把她拖到酒窖來了……”
“酒窖?”李韻韻也是服氣了,“她已經睡死過去了是嗎?”
根據她對陳魚的了解,但凡她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也不會任由小宗把整件事跟自己這么抖個一清二楚,肯定早氣得跳腳直接奪過電話掛了。哦,她還醉了,把手機直接摔個稀巴爛的可能性更大。
聽到李韻韻根本稱不上疑問的疑問句,小宗含著熱淚吐出一個“對”字,然后雙手舉著電話,估計這會兒如果開的是視頻,他能直接給李韻韻跪下磕頭了:“韻韻姐,我知道是我工作沒做到位,不應該沒攔住小魚!不應該讓她由著性兒鬧!可現在這事兒真的鬧大了!我們倆現在就在酒窖的一個小單間里,你能不能過來救救我們?”
李韻韻把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沙發上,這會兒已經脫掉睡裙換上外出的裝束,聽到這,她動作頓了一下,拿過手機對著話筒說:“徐小宗,你聽好。現在不是哭還有跪下給我道歉的時候,等事情解決了我們秋后算總賬也不遲。現在,立刻,馬上,你把門反鎖上,把陳魚給我藏瓷實了,別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地址報給我,十分鐘內我讓人過去把事平了。”
02
十分鐘后,徐小宗后背抵著門站在幾乎看不到一絲光亮的房間里,對著手機屏幕上李韻韻的號碼一迭聲地念佛,就聽身后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
聲音不大,不急,但又很篤定。
這感覺像是韻韻姐本人來了啊!
徐小宗兩股戰戰,都快給跪了!據他所知李韻韻的家距離這家酒吧怎么也得半小時車程吧,就算大半夜B城不堵車,這也得是神一樣的車技才能在他打完電話后十分鐘就趕到酒窖小單間門口啊!
徐小宗轉過身,一手握住門把手,聲音瑟瑟帶著顫:“韻韻姐?”
一門之隔的那人靜默片刻,開口說了句:“開門。”
徐小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就說:“這,這沒人!”
話一出口,自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也沒跟著陳魚喝酒啊,怎么腦子也進水了!
這回門外那人反應很快:“徐小宗,開門。”
有備而來啊!連他叫什么都打聽清楚了!徐小宗嚇得險些咬破自己的大拇指關節,倒退兩步想往后躲,沒想到腳后跟直接踢到了陳魚的腰。
蜷縮著躺在木地板上的少女哼了一聲,張嘴嘟囔了句:“張揚,你這個混蛋……”
里里外外都太安靜,所以這句嘟囔實在清晰。
徐小宗這回沒有絲毫猶豫地直接哭了,嚇的。
一邊哭還沒忘了一邊揮舞著十根手指頭給李韻韻編輯微信:“韻韻姐,完蛋了!娛記已經直接堵門口了!他們連我叫什么都打聽清楚了!還有!陳魚剛剛不小心出聲了!”
坐在自己的黑色雷諾車里正等綠燈的李韻韻聽到手機響了一聲,拿過來一看屏幕上顯示的那行字,直接把手機扔回座位,油門一踩,她闖紅燈了!
趕到這家“King”酒吧門口時,李韻韻身上的裙子已經里里外外濕了個遍。畢竟是暴雨,就是把門口不遠那個賣冰激凌攤子的太陽傘拿過來也頂不了多大用。然而李韻韻顧不上這些,走到酒吧門口把傘隨手一扔,推開門就往里沖。
整間酒吧靜悄悄的,只亮了一盞燈。
King酒吧很大,分上下兩層,這地方從前李韻韻也來過兩次,都是為了看著陳魚不讓她太出格。這間酒吧開了還不到三個月,但在B城很火,一是據說酒吧的注資人很有來頭,人脈很廣,最初趕來撐場子的幾撥人都是各個圈子的大咖,硬是把酒吧的名氣一夜之間給捧了起來。二就是這間酒吧的設計特色,一樓大廳中央是個帶一圈水池的圓形舞臺,二樓有許多半封閉式的小隔間,既不妨礙看一樓舞臺的表演,私密性又很好,許多不愿意露臉又想出來放放風的明星都很喜歡這兒。
可這個地方無論任何夜晚都是燈火通明的。
自從三個月前開始營業之初,從沒有哪天在凌晨五點之前滅過哪怕一盞燈。
推開門走進來的第一秒,李韻韻甚至想退出去看看頭頂的招牌,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走錯地方了。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出錯的不是自己。右手邊斜前方的一張桌子上刻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字母,那正是這間酒吧的名字:King。
又往前走了兩步,李韻韻才看到,整間酒吧碩果僅存的那盞燈底下坐了個人。他穿了一身黑,而酒吧的主要裝修色調就是黑,再加上光線昏暗,一開始李韻韻壓根沒留意到那個地方還坐了個人。
李韻韻這人膽子也大,一看到有人,張口就問:“請問——”
那個人在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轉過身。
兩相對比,李韻韻實在狼狽到了極點。她出門時特意挑了件料子厚實的黑裙子,可這個地方身處諸多小巷之中,車子是開不進來的。她只能撐著傘一路走過來。雨太大,風也不小,她全身上下幾乎都濕透了。刻意打薄的有點短的發絲黏在臉上,她沒有化妝的習慣,這樣的夜晚這么緊急的時候更不可能化妝,睡了兩個小時被一個電話喊來這里,眼皮還有點腫,臉頰染上一絲不太正常的緋紅,那是被冷風和雨水凍的……
可對方全身上下無一不穩妥。剪裁合體的黑色手工西裝,白色夏爾凡府綢襯衫,搭配冰藍色小波點領帶,臉上的神情冰冷得近乎一絲不茍。他的身材很高大,坐在酒吧特有的那種木頭圓凳上,一條腿撐在地上毫不費力。他轉過身的時候,保持著抱著手臂的姿勢,以一種極為挑剔的目光將李韻韻從頭看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目光回到她的臉上,慢吞吞地說了句:“來這么晚,還不如不來。”
李韻韻不傻,面前這位確實是個生面孔,沒見過,但她可以猜啊!
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間酒吧,還對自己這么沒好氣地一番挑剔,放眼整座B城還能有誰?
再聯系二十多分鐘前徐小宗發的那條微信,說有“娛記”提前趕到都堵到他門口了。恐怕說的就是眼前這位吧。
不過也真是夠背的。她帶著自己的班子入駐星輝娛樂已經超過三個月,卻一直無緣得見星輝真正的大老板。
她也不是沒設想過,會在什么時間、哪個地方、以怎樣一種形式和這位傳聞中長相身世無一不優的大老板完成下屬和上司間的第一次會面。但怎么都沒想到,會是眼下這樣。
看來流年不利的不僅是陳魚,還有她自己。
見都見了,也不可能更糟糕了。李韻韻向前邁了一步,打算向大老板正式介紹自己:“唐——”
話沒說完,“砰”的一聲,她滑倒了。
她不喜歡穿高跟鞋,再加上明知下大雨,所以穿了雙平底鞋趕過來的。可沒想到這雙鞋的鞋底沾了水后和這間酒吧的地板接觸在一起有奇效,平日里無比穩妥舒適的一雙鞋,在今天這個特殊的“大日子”里,幫她把最后一點顏面也丟了個一干二凈。
不遠的地方,那個端坐在凳子上始終以挑剔目光打量著她的男人,在李韻韻不可能看到的時刻,輕輕彎了彎唇角。
03
King酒吧的事依舊沒摁住。盡管星輝娛樂的大老板、李韻韻的這位新上司唐清和唐總就是傳說中那位King酒吧的神秘注資人,但畢竟是陳魚自己主動帶著小助理跑上臺跟人家拼酒,拼到一半還拿啤酒瓶把人開了瓢,開瓢之后還跟小助理一前一后上躥下跳,幾乎跑遍了整個場子,才在誤打誤撞之下跑到酒窖的小單間躲了起來。
無論是唐清和還是李韻韻,趕到的時候為時已晚。基本上打人事件發生5分鐘后,幾張各種角度各種清晰度的照片已經發上微博,前后不到半小時,第一條有關這事的微博已經轉發超過十萬條。對于這事,凌晨三點鐘被一盆冷水潑得清醒過來的陳魚不哭不鬧、一言不發;徐小宗早在被唐大Boss從酒窖小單間里揪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哭成個淚人兒,見到李韻韻之后更是哭得直打嗝;所有人里最淡定的大概就是剛搭飛機回到B城的唐大老板了,或者說他全程在觀察李韻韻是什么反應。
李韻韻明白大老板是什么意思,多好的展現危機公關能力的機會啊!多好的考驗手底下員工是不是價有所值的機會啊!幾年難得一遇,畢竟這天晚上,什么倒霉事都趕在一塊兒了。
想到這,李韻韻不禁垂了垂眸,不想一低頭就看到自己膝蓋上那兩塊紅慘慘的擦傷,頓時心里一抽,不是疼,是覺得丟人。
這么丟人的時刻,如果她不能順利完成所謂的絕地反擊,估計用不了兩個禮拜,她就要領著手底下的人卷鋪蓋走人了。
King酒吧二樓工作間里的幾張沙發上,一張坐著沉默不語的陳魚,沙發后頭,徐小宗正咬著嘴唇抹眼淚;一張單獨坐著精神奕奕饒富興致的唐大老板,對面坐著的是雙膝擦傷渾身半濕不干的李韻韻,還有一張空著。
門外咚咚敲了兩聲,接著,一個穿衣風格和唐清和極為接近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這位在場所有人都熟。唐大老板不在公司的這三個月,星輝娛樂能夠毫無滯澀地順利運轉,全靠這個人的一顆腦袋一雙手。
唐清言,唐清和的堂弟,與唐清和同齡,只比他晚出生幾天。在星輝娛樂內部,如果說員工對于唐清和這個大老板是敬而遠之,對于這位副總唐清言可就是又愛又恨了。這個人心思了得,手段一流,可怕的還是個笑面虎,屬于當面笑哈哈轉眼捅刀子的類型。
見到他走進來,沙發上除了唐大Boss本人,所有人都抖了兩抖,李韻韻也有點頭皮發麻,奈何身上的濕衣服粘住皮膚,沉甸甸的,想抖也抖不動。
唐清和見他走進來,問了句:“怎么樣了?”
唐清言遞了個平板電腦過去,說:“最先發的那條說陳魚拼酒拼不過就直接上手打人的微博轉發量已經超過十三萬了。”
陳魚緊緊抿著唇,她生得嬌小可人,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不笑的時候顯得有點陰森森的,一笑唇邊露出兩個梨窩,那雙眼睛又顯得特別有靈性,年初主演的那部《盛唐妖聞錄》播出之后,她這個戲份不多的女三號越過容貌嬌美的女一號、氣質優雅的女二號,比所有人更快博得廣大觀眾的注目,甚至還有男粉絲給她起了個“暗夜精靈”的外號。
幾乎一夜之間,這個叫陳魚的十八歲女孩火了。
她一開始就是星輝旗下的簽約藝人,本來按說這種一部戲就火的年輕女藝人,應該是各個經紀人爭相搶奪的香餑餑,但公司原有的幾個金牌經紀人對這丫頭的性格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前前后后在五六個經紀人手上轉了一圈,愣是沒一個人愿意帶。最后,在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況下,遠在國外的唐大Boss直接下令,把她交給剛進公司的李韻韻,讓她帶上半年看看效果。
很明顯,效果不太好。
唐清和的目光淡淡掃過來。他看的是李韻韻,卻把一旁的徐小宗嚇得倒抽一口涼氣,不等所有人有反應,他一邊打著嗝一邊舉起右手:“唐總、副總,今天這個事,我需要負主要責任——”
“你閉嘴。”“閉嘴。”李韻韻和唐清和的聲音一前一后落下。前者清冷,后者則是冰冷。
唐清和牽了牽嘴角,臉色卻森寒依舊:“你是陳魚的經紀人,我想聽聽,關于這件事,你有什么高見。”
這句話一出,房間里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除了陳魚。這姑娘也不知道是酒還沒醒透,還是心里慚愧,從始至終低垂著眼,吭都沒吭過一聲。
唐清言更是一副看好戲的架勢,徑自在空著的那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李韻韻將所有人的神情看在眼底,略垂了垂眼,旋即抬起目光,開口:“事情已經鬧大了,堵不如疏。”
她話還沒說完,唐清言先拍了拍手掌,目露贊許:“我也是這樣想。”
李韻韻目光輕移,看到唐清言唇映淺笑,可那眼睛里流瀉出來的神情,與其說是鼓勵,不如說是想看好戲。
李韻韻又把目光投向自始至終低垂著頭的陳魚:“讓大眾遺忘這條新聞最好的辦法,就是爆出一條更大、更有爆炸性的新聞。”說著,李韻韻指了指隔壁房間,“我已經把手底下的人喊過來幫忙了。”
唐清言饒富興致地問:“我剛才過來時看到他們好像在打印資料,你讓他們查什么呢?”
李韻韻說:“今晚那個被打的,叫何盈的模特兒的所有資料,尤其她跟張揚交往之后的事。”
聽到張揚這個名字,陳魚終于有了反應。她的動作很小,只是悄悄抬起眼,飛快地、悄悄地瞟了李韻韻一眼。可在場的個個都是人精,她這點小動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李韻韻也在看她:“你先跟我過來一下。”
陳魚一聲不吭地站起來。
在場的另外兩位卻有點不樂意了。唐清和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色,唐清言就替他開了腔:“韻韻,有什么事不能在這個房間說?”他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輕笑了下說,“唐總才回來,就為陳魚這事跑前跑后,你想到了什么解決辦法,這前前后后的也該知會我們一聲吧。”
言下之意,你到底打的什么餿主意啊?先說出來讓大家聽一聽,大老板要是不同意,你也就別瞎折騰了!
李韻韻這次看都沒看他,秀致的眉微擰,直接看向唐清和:“老板,聽說您常年在國外,有這么句話不知道您聽沒聽說過,黑貓白貓,抓得著耗子就是好貓。這件事我保管解決得干凈利落,具體怎么個操作法,能不能等咱們大家伙忙完再跟您統一匯報?”
李韻韻擰著眉看向唐清和的時候,唐清和也在打量她。影視圈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像李韻韻這樣的模樣,頂多能算個中等,她眉毛寡淡,眼睛生得清冷,五官細致纖巧,但從始至終冷臉對人,原本能有五分的樣貌被她自己耽誤得只剩三分,但她好像對此渾不在意。如果說她來的路上是情勢所迫太過倉促顧不上化妝,事后也沒見她跑去衛生間補個妝,就這樣素面朝天面對公司的大老板和副總,甚至說話的時候也不見她露個笑臉……唐清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得到大老板的許可,李韻韻立即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陳魚緊隨其后走了出去,只剩下面對兩位老總戰戰兢兢的徐小宗。他偷偷撩起眼皮兒,瞟了眼唐清言,見對方連個目光都吝給,便拿起隨身的背包還有陳魚落下的外套,膝蓋彎打軟地悄悄出了屋門。
唐清言起身到桌邊,打開咖啡機放了個膠囊進去:“既然把事情交給人家去做,你回去睡會兒,倒個時差,這邊就交給我吧。”
唐清和將目光投向辦公桌上的那臺電腦:“我記得當初做這間酒吧時,每個房間都安了攝像頭?”
唐清言正在等待自己的那杯咖啡,聽到這話不禁轉過頭,他看到唐清和看的方向,驚訝之余還是點了點頭:“是。”他知道唐清和等待的是什么答案,遂補充道,“這臺電腦可以接收到所有房間的攝像。”
聞到熟悉的味道,唐清和抽了抽鼻子:“給我也來一杯,不放糖。”
唐清言皺了皺眉:“你不打算睡了?”
唐清和已經坐到辦公桌后啟動電腦:“你今天話太多了。”
說起來唐家也稱得上書香門第,幾代傳承,最重規矩。唐清言與唐清和同歲,但從輩分上講,對方卻是他的大堂哥。所以無論在家里還是在外面,唐清和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時候,唐清言就知道他的主意不會更改了。他靜默片刻,說:“你身體不好,咖啡還是別喝了,我去讓人給你煮一壺茶來。”
兩人年齡相仿,關系上可以說既是兄弟,又是摯友。這一次唐清和沒有反對,只是點了點頭。
房門打開又關上,屋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電腦屏幕亮起來,唐清和雙手交叉而握,拇指輕輕觸在唇間,這是他非常專注于某個問題時才會用的姿勢,而此時,他的目光在屏幕一角落定——背對攝像頭站在房間一角、穿一件半干半濕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04
房間里,李韻韻當著陳魚的面打完電話,拉了張椅子到她面前:“坐吧。”
陳魚只是不言語,不代表她不會注意聽。剛剛李韻韻打電話的對象明顯跟張揚關系匪淺,而張揚……她掀動眼睫,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韻韻:“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是張揚的女朋友嗎?”
李韻韻還是那個字:“坐。”
陳魚個頭比她要矮10公分左右,身材嬌小,面孔雪白,一雙瞳孔卻又大又黑,跟身高有170的李韻韻講話不得不仰頭,又要維持氣勢,頗費幾分力氣,現在李韻韻還讓她坐下,她怎么肯?
房間是個員工宿舍的模樣,擺著雙層床架,靠窗的地方有一張桌、兩把椅。李韻韻說完話也不管她,自己去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才開口道:“待會兒天亮了你也就沒機會睡覺了,趁現在條件允許,還是多歇歇儲存體力吧。”
李韻韻一坐下,陳魚才發現,氣勢這個東西似乎跟誰坐誰站關系不大。如今李韻韻是坐著的那個,她是站著的那個,反襯得她像個在老師面前罰站的中學生……
折騰一晚,又哭又打又醉酒,坐下來的時候,陳魚才發現身子沉重得厲害,真是一坐下就不想再站起來。
李韻韻眼睛盯著她開了腔:“我也是奇怪,你跟張揚一沒對過戲,二沒同過臺,怎么你就對他那么死心眼兒,就為一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新聞能把人家緋聞女友的腦袋給開了瓢,你也是挺厲害的。我看給你一支竄天猴,你還真能扶搖直上九萬里了!”
李韻韻長了一張江南水鄉姑娘的臉,本人卻是土生土長的B城人,不張嘴時那張臉看著文文靜靜,頂多有點冷,一張嘴真是能把人活活毒死。饒是陳魚這樣頗有主心骨的倔強姑娘,也被她這一番話頂得險些上不來氣。
電腦屏幕那端,唐清和原本面色微沉,聽到這句話,眼里也不禁浮起一絲興味。
陳魚噎了片刻,回過神:“你是我的經紀人,就是這樣跟我說話的嗎?你現在不是應該幫我解決問題嗎?”
李韻韻“嗤”的一聲就笑了:“解決問題,我也得先找到關鍵問題在哪兒啊。”
陳魚抬起眼睛看著她。
李韻韻也在看她,她不光看,還伸出食指,在她的額頭上點了點:“問題在你這里啊。”
她這個動作挺不禮貌的,兩人離得近,陳魚可以說猝不及防,本能地頭向后仰,脾氣也上來了,椅子一蹬,“騰”地站起來就罵:“你指哪兒呢!你怎么說話呢你?”
李韻韻收回手指,抬起頭看著她,翹起唇角笑了笑:“平時看你琢磨劇本也是挺機靈一個小孩,怎么關鍵事上這么糊涂呢?”她迎視著陳魚那雙又黑又亮的瞳仁,一字一頓,字字清晰,“你剛才問我電話打給誰,這房間很靜,對面說什么你應該也聽到了,你自己不愿意信,我就再跟你說一遍。剛剛那個電話,是打給張揚他老婆的。”
陳魚愣都沒愣,第一反應就是搖頭:“不可能!”
李韻韻“呵”的一聲就笑了,那笑容太淡,稍縱即逝,反而顯得極盡嘲諷:“我拿這個事騙你有什么用。”她看著陳魚,“你剛才也說了,我是你的經紀人,我這個時候還能陪你坐在這里聊這些有的沒的,就證明我沒想撒手。”
陳魚的臉色幾經變換,最后在李韻韻沉靜如水的目光下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開口:“你剛才說的大新聞,就是……就是張揚結婚有老婆的事?”
李韻韻語氣平淡:“這事老早就有人要爆,只是一直有人摁著……”
陳魚突然抬起頭看她。
李韻韻眼都不眨一下接著說道:“與人為善,我也愿意。但現在沒辦法,你這事鬧得實在是時候。”
接下來很久,兩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李韻韻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你在這里休息會兒,待會兒有事需要你,會有人來叫你。”
快走出房門時,李韻韻突然聽到身后傳來陳魚很小的聲音:“這么說,何盈真的是‘小三’,我看到她炫耀手機里的照片,是她和張揚的床照,不然我也不會一沖動就……”
她是被嫉妒沖昏了頭,再加上何盈有幾句話說得實在過分,腦子一蒙就把手邊的酒瓶掄了過去。事后她酒醒了,人也醒了,想起當時的情景,自己心里也害怕。她平日雖然愛喝個酒鬧個氣,卻從沒真的動手打過人,事后看到微博上的那些照片,自己都覺得仿佛不認識自己了。
可她沒想到,何盈跟張揚還不是自由戀愛。就像李韻韻說的,她沒理由去污蔑張揚的私生活,而這個讓她和何盈爭得頭破血流的男人,早就有了妻子。
事情比想象中進展得還要順利。
第二天早上七點,微博上某家標榜掌握娛樂圈所有男神動向的官博率先爆料,稱昨晚酒吧醉酒打人事件中,被打的那名何姓模特其實是新晉溫潤小生張揚的新歡,而向來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形象聞名影視圈的張揚,被爆早在進入演藝圈前已與高中初戀女友領證結婚,微博最后還圈了一個只有幾十粉絲的陌生賬號,而這個賬號的主人正是微博里提到的張揚的正牌妻子。
隨后的動向可以用“驚濤駭浪”四個字來形容。
先是張揚妻子在微博上與張揚隔空喊話,隨后昨晚因為被打緊急住院的何盈也被點名,很快她的微博遭到大量網友的圍觀謾罵。“何盈滾出娛樂圈”在幾個小時內就刷上了微博熱門,緊隨其后分別是“溫潤男神張揚原是渣男”和“張揚拋棄原配真渣男”等幾條話題。
而引起這一系列事件的源頭,即陳魚在酒吧用酒瓶打人事件,則如同投入巨浪之中的小小石子,蕩起幾圈漣漪,再也無人理會。
畢竟,比起一個新出道的小女生在酒吧打人,無數粉絲心中的男神一夜之間墮為婚內出軌渣男才是更讓大眾關心的熱門話題。
消息爆出后三天,李韻韻讓陳魚自己親筆寫下道歉信,并在微博公開道歉,表示自己不該醉酒打人。這件事依舊沒有引起太多關注。也有人在微博下質疑陳魚為何要打何盈,卻被李韻韻雇的水軍以“‘小三’不該人人喊打嗎”等情緒激昂的評論刷了下去。
第四天,事件徹底平息,同時也到了陳魚前往劇組繼續拍攝《盛唐妖聞錄》的日期。
星輝大廈頂層辦公室內。
房間門關上,李韻韻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對面唐清和甩過來一個文件夾:“你把云喬塞進《盛唐妖聞錄》劇組,連聲招呼都不跟公司打?”
陳魚的事解決得意外順利,且不說別人,李韻韻自己也覺神清氣爽。下過雨的盛夏清早,天氣涼爽,她穿了件白色鉤花鏤空針織衫,里面套一件黑色抹胸,搭配一條米色亞麻長褲,整個人看起來清新又飄逸。
聽到大老板這樣質疑,她難得地露出一抹笑:“云喬如今也是星輝的藝人,‘盛唐’這部劇這么火,讓他也加入進去,有什么不妥?”
房間里冷氣很足,唐清和穿著挺括的三件套,灰色襯衫的扣子系得一絲不茍,烏黑發絲用發蠟定型,他五官深邃嶄然,這樣穿著,不僅不會顯得老氣,反而顯出某種時下年輕女郎最愛的禁欲感。
見李韻韻語氣含笑,他面上一絲波動也無:“我是星輝的老板,你做這個決定前,我是不是應該有凌駕所有人之上的知情權?”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打進入這個圈子,李韻韻更是深諳此道,每每遇上難啃的骨頭難對付的人,無論心里多無感,面上總會帶上三分笑,沒想到在這位唐大老板這里,帶笑不帶笑,遭遇的態度別無二致。
人生難得一次滑鐵盧。
李韻韻暗自深呼吸,強彎著嘴角道:“是我做事不周到,以后不會了。”
唐清和見她笑得勉強,目光微微移開,又說:“云喬的資料唐清言給我看過,他今年三十三歲,按說已經過了事業的最佳發展期,我希望你做這類決定,能夠站在公司發展角度,做到公正、客觀,一切以公司利益為先。”
雖然態度不那么好,這番話倒也不是無的放矢。弄清楚對方并不是故意找碴,李韻韻多少也放下心來,點點頭說:“這點請唐總放心,云喬是我帶的人,他有什么特長、短處,我比其他人都清楚。這次能夠順利入駐‘盛唐’劇組,除了我個人爭取,本身也是他實力所在,張導對他很感興趣,我相信這次合作會為星輝爭光添彩。”
說完這番話,卻遲遲等不到老總的首肯,李韻韻掃了眼腕表,不免有些心焦:“唐總……”
她抬起眼,剛好看到唐清和唇邊稍縱即逝的淺笑:“我今天和你們一起過去劇組一趟。”
李韻韻懷疑自己眼花了,公司不是都傳這位唐總是萬年冰山嗎?怎么居然也會笑?
而且為什么……笑的時間點這么詭異?
“有問題?”說話間,唐清和已經站了起來。
李韻韻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的是什么,也跟著站了起來:“沒問題。”
她反應向來迅捷,眼看著唐清和抬步往外走,連忙出聲叫住:“那個……唐總,要去劇組的話,您最好換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