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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滌蕩乾坤:明太袓鐵腕肅貪

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號稱史上得國最正的開國皇帝。最底層的窮苦出身,從小受盡貪官污吏的折磨,復仇之火從未在他心中熄滅。

這樣一顆耀眼的帝星在元末明初的污濁亂世橫空而出,對貪官而言,是最刺耳的喪鳴。

洪武四大案,人頭滾滾。無論你是開國元勛,還是駙馬皇親;無論你是橫絕大漠擒回末代元帝的絕世戰神,還是承擔著讓龐大帝國順利運行的熟練文官。只要沾上一個字——貪,等待你的下場,就只剩下明太祖獨創的酷刑。

他身后,是一個鐵山般剛強但又似乎有些過于冰冷的大明王朝。人類社會最頑固的慢性病——貪腐,似乎從未遇到過這么難纏的對手。

1.1得國最正的開國皇帝

大元的鐵騎重炮橫掃歐亞,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罕見的武功,但它的治國水平又著實令人著急。蒙古奴隸主軍事貴族走出極北苦寒之地,占據了這花花江山,將馬奶粗襖換作美酒紅綾,奢靡享樂之風迅速彌漫在元朝的統治階級中。上層的奢靡享樂,又豈能不靠下級官吏搜刮民脂民膏來源源不斷地供應,所以,整個元朝的腐敗也可謂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極其罕見的。也正因如此,人民紛紛揭竿而起,將不足百年的大元王朝淹沒在烽煙四起的狂潮里。

最終推翻元朝,定鼎天下的是明太祖朱元璋。明朝的建立和以往的王朝多少有些不同,最核心的一個問題就在于開國皇帝的出身門第。以往的開國皇帝多是貴族出身,最不濟也是宋太祖(趙匡胤)這種出身中下層軍官家庭的。而明太祖卻是實打實的最底層,祖上世代務農,而且世代拖欠稅款,更不堪元朝下層官吏的壓榨,四處遷徙,逃避官吏的追索。僅從朱元璋的祖父一代算起,就己經輾轉沛縣(江蘇北部)、句容(江蘇南部)、泗州(安徽東部)、鐘離(安徽鳳陽)多地。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漢民反而成了居無定所之人。每到一地,朱家都要受到當地官吏無盡的索取、壓榨。不幸的又豈止是朱家,原本中國最富庶的江淮地區,此時卻充斥著朱家一樣的流民。朱元璋就是在這樣顛沛流離、哀鴻遍野的環境中長大。事實上,朱元璋處于最底層,對暴政的根源一蒙古上層軍事奴隸主并沒有什么直接接觸,眼中所見的反倒是他們的爪牙一基層貪官污吏對人民的殘酷壓榨,從小就對貪官這個群體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元順帝至正四年(1344年),旱災蝗災齊至,饑荒四起。朱元璋的父母和三個哥哥都餓死了,朱元璋連安葬他們的費用都沒有,幸有鄰居劉繼祖幫忙安葬,這就是后來的鳳陽陵。朱元璋無依無靠,只能到附近的皇覺寺去當和尚,希望能混口飯吃。但時逢饑荒,施主們自己都沒飯吃,哪來的余糧進獻菩薩?皇覺寺的和尚們也只好紛紛外出化齋,也就是討飯,朱元璋在化齋過程中都餓暈了好多次。直到后來天下反元,朱元璋及時加入義軍,才吃上一口軍糧,鎮住了肚子。明太祖這種出身條件是任何一朝開國皇帝都不能比擬的,基層官吏貪腐給他帶來的切膚之痛也是隋文帝、唐高祖這些門閥高第永遠不能體會的。

另一方面,明太祖反貪的底氣也比任何一個開國皇帝都要足,因為他得國最正,不欠誰的。明清多有學者論道:“自古得國之正,莫過于皇明高皇帝,非漢、唐、宋所及。”沒錯,漢高帝(劉邦)能當皇帝,少不了先秦六國貴族和漢初勵貴的支持,才推翻秦朝,又擊敗項羽;唐高祖(李淵)則是在關隴漢族門閥的支持下篡奪了隋朝;宋太祖(趙匡胤)更只是后周的中層將領,完全是在一幫禁軍兄弟的攛掇下篡奪了孤兒寡母的江山。他們首先是靠某些權力集團的支持當上皇帝,其次皇位得來不正,支持他們開辟王朝甚至篡位的人更不得不報答。報答的形式無非就是縱容他們斂財,斂財不就是靠貪么。大官貪,小官當然就跟著貪,一個貪腐的體系就形成了。這個體系或許你能治一治,但觸及不到根本,一般也就做做樣子而己。但這一次到明太祖這兒,情況變了。

不少人都會認為,開國元勛為王朝的建立立下了不朽戰功,相比之下,貪腐一點顯得微不足道,皇帝也不會因為開國元勛貪一點點錢就不記功勛,不念舊情,真的對他們下狠手。很多開國元勛以及他們的子嗣,甚至門生故吏就是仗著這一點不斷侵蝕著國家的肌體,因為他們始終認為貪這點不至于推翻自己的功勛。歷代的皇帝也確實正是這樣放縱貪官的,客觀地說,這是一個歷史的痼疾,古己有之的慢性病。

但這一次情況真的變了。

其實關于這個問題,在打天下的過程中,朱元璋就己經非常注意,而不是等到明朝建立后瘤疾長成了才來解決。

龍鳳四年(1358年),朱元璋與另一支明教義軍張士誠的內戰進入到關鍵時期。朱元璋遣簽書樞密院事(中央軍委副主席)胡大海率大軍進攻張士誠的戰略要地婺州(今浙江金華),胡大海久攻不克,朱元璋又親率援軍來到婺州,最后一舉攻克。之后朱元璋讓胡大海率軍繼續進攻紹興,但胡大海剛開拔,婺州就發生了一件有點難辦的事兒一胡大海的兒子胡三舍貪污軍糧釀酒。

戰爭時代糧食異常緊缺,用糧食釀酒是非常奢侈的行為,所以朱元璋嚴令軍中不得釀酒,違者以軍法論斬。但婺州攻克后,胡大海的兒子胡三舍和部將王勇等三人一高興,就想喝點小酒慶祝慶祝,苦于軍中無酒,于是利用職權之便取了一點軍糧來釀了一點酒喝。此事被朱元璋得知,勃然大怒,立即要依法將三人處斬。胡大海的都事(秘書長)王愷見要斬他老板的少爺,慌忙找到朱元璋,力陳不可。其實王愷也未必完全是出于私心,他勸得確實很有道理。當時的形勢是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三家爭奪南方義軍的統一,朱元璋實力略強,但又地處南京江淮一代,處于江浙的張士誠、湖北的陳友諒兩家夾擊之下,形勢還沒有徹底明朗,胡大海這種級別的戰將并非只有在朱元璋這兒才找得到工作。此時胡大海正帶著主力部隊去攻打張士誠,你偏偏把他兒子給宰了,且不說他極有可能會帶著大軍投敵,就算不投敵也難免動搖他的軍心。更深入一點講,當時朱元璋離開南京大本營,來到胡大海主管的婺州前線,而胡大海帶著主力在紹興作戰,無論他投敵還是潰敗了,張士誠都會向婺州撲來,朱元璋跑都來不及跑。也不知到時候遍布婺州的胡大海部將會不會把朱元璋捆起來進獻給張士誠,所以此時殺胡大海的兒子顯然并不明智。事實上有一個不錯的折衷辦法一先把胡三舍收監,等胡大海打完這一仗回來,再行論罪。是的,一般人都會這樣考慮。

但朱元璋不是一般人。

朱元璋只說了一句:“寧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不但要立斬胡三舍,而且還是親自拔刀斬了!

嚴懲違法亂紀的貪腐行為,不為任何外部因素所擾!要反腐,就要有這樣的氣度!

事實上,朱元璋的這種決心氣魄這也不能簡單地以什么雄才大略、心胸氣度來解釋,而是他確有更長遠的打算。貪腐對國家,對政權,并非沖擊性的傷害,而是一種侵蝕性的慢性病。很多王朝先天帶病,但世間本無盡善盡美,對于很多封建統治者而言,帶點貪腐這種小毛病,問題并不大。更何況,貪腐最直接的受害者是百姓,又不是統治者自身。有些統治者恰恰還要放縱一點貪腐,以換取權貴的支持。所以很多人也認為,對于極低程度的貪腐,最高統治者完全能夠容忍。

我們不妨從更陰暗一點的角度來揣度,不僅是老朱,其實小胡也有更長遠的打算一分析測試一下未來的皇帝。

當時離明朝建立還有十年,很多人己經能夠大致預料,朱元璋將在不遠的將來成為皇帝,胡三舍也將成為開國勛貴。開國勛貴們提著腦袋打江山是圖啥?可能有些人是確實為了更崇高的目標,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帶著打下花花江山供自己享用的思想,比如胡三舍。那未來的老朱皇帝會容忍開國勛貴們開撈到何種程度?這個就需要通過實驗來確定。小胡就從貪污少許軍糧試起,如果老朱容忍了,那下一步可能就是貪污大量軍糧,再下一步是貪污軍餉,再下一步是盜賣軍資......走到某一步朱元璋受不了,問責下來,這便可以判斷他大致的容忍邊界了。有了這些實驗數據作支撐,才好為明朝建立后大規模開展貪腐活動時到底撈到什么程度提供依據。客觀地說,胡三舍這個實驗方案既符合科學方法,也符合自古以來官場慣例,而且僅就這一步來說實驗還挺成功,得到了很明確的實驗結果一盡管這或許并非他想要的理想結果,但至少是一個很明確、足以形成論斷的結果。如果當時有SCI,絕對可以發一篇高影響因子的coverarticle當然,第一作者的名字要打上一個框。

稍微有點意外的是實驗結果出得太快,第一步就大大突破了朱元璋的容忍邊界,還搭上了一條小命。而當那些抱著和胡三舍類似心理的人看到他這篇SCI,一定非常震撼,當然這也正是朱元璋想要的效果。他冒著被胡大海叛變的巨大風險,親手斬殺只有輕度貪腐行為的胡三舍,向所有開國勛貴亮明了態度一我的容忍度就是零容忍!我不怕我的大將擾亂軍心,我不怕他臨陣叛降,我不怕他反戈一擊,我甚至都不給他一個機會求情,就在他率領大軍拼殺在前線時宰了他的親兒子!只因他兒子沾上一個貪字,這就是我對違法亂紀行為的態度,這就是未來大明王朝對貪官污吏將要采取的態度!

當然,貪官是沒有被嚇退的,即使面對朱元璋這樣史所罕見的對手,他們仍會做困獸之斗。事實上,明朝畢竟接手了元代的官僚體系,其腐朽程度同樣史所罕見。明朝建立后,貪官污吏開始逐漸冒頭,明太祖殘酷鎮壓,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明初四大案”,牽連者恐在十萬以上,甚至牽連到民間大戶,可以說是拿著新王朝統治根基做賭注的刮骨療毒。這場對決,實則比徐達、常遇春摧枯拉朽般推平元軍的戰爭更要激烈百倍!

1.2胡惟庸案

嚴格地說,“明初四大案”中第一案一胡惟庸案,并不是一個典型的貪腐案,史家更多地將此案解讀為明太祖為了集權而與官僚集團展開的政治斗爭。但其實在此案中胡惟庸及其黨羽也隱約暴露了一些貪腐問題,而且他們結黨爭權,目的還不就是為了營私,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走到大規模斂財那一步就被皇帝給鎮壓了而己。所以,胡惟庸案也可以說是明太祖鐵腕治貪的一個熱身。

胡惟庸此人其實在開國戰爭中并無突出表現,一直在后方擔任主簿、知縣之類的地方小官,從未立過戰功,甚至史料都無法考證他的出生年份。但胡惟庸是個很善于鉆營的猾吏,而且確實有較強的行政事務能力,更重要的是抱上了濠州(今安徽鳳陽)老鄉李善長的大腿。

李善長被明太祖譽為開國第一功臣,甚至在戰神徐達之上。明初以中書省為中央政府,理論上長官應是中書令,但實際上未實授,而由左右丞相共同主持工作,首任左丞相便是李善長,徐達屈居右丞相。事實上徐達還要兼征虜大將軍(明軍總司令),長期駐扎在北平(后來的北京)與北元(蒙古流竄回到草原的殘余小政權)作戰,極少干預朝政,所以明初幾年都相當于是李善長獨相,在明廷地位超然。李善長更將胡惟庸引為朋黨,糾集一些淮西籍貫的官員,形成所謂的淮西鄉黨,與另一位寵臣劉基(劉伯溫)的浙東鄉黨進行政治斗爭。這便是胡惟庸的拿手好戲了,他很快斗倒了浙東鄉黨,自己也在李善長的一力舉薦下平步青云。

明太祖洪武四年(1371年),大明首席開國元勛一太師、韓國公、中書左丞相李善長退休。但貪權戀棧的李善長是典型的退而不休,他退休前極力舉薦胡惟庸出任中書右丞。右丞是右丞相的副職,是中書省的次級領導。李善長也一直利用自身的巨大影響力,從人際關系層面干預朝政,與胡惟庸形成前后臺配合。洪武五年,徐達率軍北征蒙古,不料兵敗,傷亡數萬。雖然明太祖念其功高,未加責罰,但徐達本人堅決辭去了中書左丞相之職,留在北平專心治軍。不過中書右丞相汪廣洋資歷較淺,再加上李善長極力反對,未能遞補為左丞相,僅以右丞相身份主持工作。而李善長、胡惟庸暗中勾結,挑起汪廣洋和中書左丞楊憲(浙東人士)的斗爭,兩敗俱傷,最后楊憲被殺,汪廣洋被貶為廣東參政(副省長),胡惟庸則順利晉為右丞相,雖然暫未官至左相,但實為獨相。洪武十年(1377年)七月,胡惟庸終于正名為左丞相,但明太祖又召回了汪廣洋重為右丞相,想對他形成一定程度的牽制。不過此時的汪廣洋己經對官場心灰意冷,重回中書省卻終日沉湎酒色,不理政事,所以,從洪武五年至十三年,實質上一直是胡惟庸獨秉中書,并且始終得到李善長的幕后支持,炙手可熱。

在這漫長的專權過程中,胡惟庸少不了官場上的陰謀詭計,他最常用的手法正是以小利誘人,召集一幫心懷不軌的貪官污吏聚攏在自己身邊,形成團伙勢力,對忠臣良將進行打擊傾乳,從而實現團伙利益。尤其是一些為明朝的建立立過戰功,但明朝建立后不適應法治的武夫,他們在因不守法紀而受朝廷責罰后,不認為是正當的法紀懲處,卻認為是失去了皇帝的寵信,懼而向胡惟庸求助,所謂求助的方式無非就是賄賂金帛駿馬、奇珍異寶。胡惟庸大肆收受,并將他們都引為朋黨。

其實這類人中不乏真正的開國功勛,比如吉安侯陸仲亨,明朝建立前曾任朱元璋麾下左翼統軍元帥,攻克過太平(今安徽當涂)、集慶(即南京)等重鎮,并且是最終戰勝陳友諒的主要將領。明朝建立后有一次陸仲亨從陜西回南京,擅自使用了沿途驛站的車馬。驛站是明朝的公共運輸體系,陸仲亨本身有朝廷配給的官車,但他可能嫌不夠舒服,想坐四匹馬拉的大車,便從驛站中取了貨車改裝成座車,并用驛站的馬拉著跑。明太祖知道后大怒,痛斥他:“戰亂之后人民剛剛復業,驛民買馬何其艱難。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人民就是將子女全部賣掉,也不能供給!”罰他到代縣去當警長,追捕盜賊。另一個類似的是平涼侯費聚,明朝建立前曾率軍攻打張士誠、方國珍,并攻克西安,明朝建立后又率軍平定大理,戰功猶在陸仲亨之上。但明朝建立后費聚便生活奢靡,遭到明太祖責罵。這些人一旦遭到皇帝的責罵,便認為自己失去了寵信,并且見識了皇帝親斬胡三舍的果決,惶惶不安,很容易聚在胡惟庸身邊。胡惟庸首先收受他們的賄賂,再故意讓他們去干一些不法之事,讓他們死心塌地地成為自己的附庸。這些人在軍中又極具人脈,為胡惟庸廣植羽翼,甚至組織私人武裝,漸漸有了不軌之心。

另外一個權力部門御史臺也很重要。御史臺是糾察百官,向皇帝和輿論揭發官吏不法行徑的部門。作為權臣,如果頻頻遭到御史們的攻擊也是很麻煩的事兒。胡惟庸培植的頭號親信正是御史大夫陳寧,陳寧在明朝建立前一度表現得非常正直,朱元璋攻滅張士誠后,陳寧出任廣德知府,代為當地人民請愿,免除租稅。當時軍費異常緊張,朱元璋不肯。陳寧便親自上奏:“民間饑荒到了這種程度,還要征稅不己,這種做法與張士誠壓迫人民無異,下場也會一樣!”朱元璋終于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明朝建立后陳寧一改之前的做派。洪武三年(1370年),陳寧出任蘇州知府,追索賦稅異常苛刻,甚至經常用烙鐵燒人,人贈外號“陳烙鐵”。朱元璋得知此番情形,腦中不由得浮現出當年他家人被元朝基層官吏追索壓榨的慘痛回憶。別說,陳寧在參加義軍之前還真就當過元朝的小吏,這難道是他忍耐許久的本性再次發作了?其子陳孟麟勸父親不要如此兇殘,竟被陳寧活活打死!明太祖得知后更加厭惡陳寧此人,但胡惟庸卻覺得此等酷吏正是他急需的“人才”,將其提拔為御史中丞(御史臺的秘書長),并很快提拔為左御史大夫(御史臺一把手)。有了陳寧把守御史臺,胡惟庸可以做到想打擊誰就打擊誰,而誰要打擊他,陳寧則會在御史臺把彈劾的奏章壓下。

至此,胡惟庸完成了中書、軍隊、御史等各大方面的布局,愈發跋扈。對于仍不肯阿附于己的正直官吏,胡惟庸則打擊傾乳。禮部員外郎吳伯宗,大明第一屆狀元,并且參修過《大明日歷》,是一位杰出的天文學家。吳伯宗不愿阿附胡惟庸,胡惟庸便懷恨在心,指示爪牙誣陷吳伯宗,將其貶到鳳陽。但吳伯宗沒有被嚇到,繼續上書,論胡惟庸“專恣不法,久之必為國患。”胡惟庸更加懷恨在心,多次構陷吳伯宗。所以吳伯宗盡管才華橫溢,并且深得明太祖欣賞,卻多次起復,又多次被貶,最終死于翰林檢討(從七品)任上。若說吳伯宗還只是個文弱書生,徐達卻是大明第一戰神,為了專權,胡惟庸甚至敢于向他伸出黑手!徐達在北平聽聞胡惟庸的種種行徑,非常厭惡,但也并未與他挑起戰端,只是在與明太祖見面時偶爾提及此人奸惡。胡惟庸得知后懷恨在心,但他無法在臺面上與徐達相爭,于是企圖收買徐達的守門人福壽,想謀害徐達!雖然此事未能成功,但可見胡惟庸己經陰險兇殘并且跋扈到了何種程度!洪武八年(1375年),劉基偶感風寒,明太祖特命左丞相胡惟庸帶御醫前往診治,以示恩寵。結果胡惟庸卻趁機下毒,毒死了被明太祖譽為“小諸葛”,在明朝建立的過程中功勞極高,更在民間享有盛譽的劉基。胡惟庸一個明朝建立后才靠投機鉆營幸進的丞相,居然敢連續向徐達和劉伯溫伸出黑手,可見權欲熏心,己非人理可度!

不過明太祖也開始察覺到了胡惟庸的種種行徑,尤其是己經糾集起了一個貪腐集團,漸漸生了收拾他的念頭。胡惟庸也漸漸察覺到皇帝準備收拾他,雙方的斗爭開始進入白熱化。胡惟庸不但私養死士,勾結諸多將領,還與蒙古、倭寇勾結,準備起事。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占城國(在今越南南部)來朝貢,胡惟庸接待后卻不稟報皇帝。明太祖大怒,胡惟庸與禮部互相推諉責任,明太祖更加憤怒,下令徹查,結果中書省、禮部的很多官員都因此下獄,右丞相汪廣洋甚至被賜死。汪廣洋死后一些貪腐行徑又暴露出來,明太祖繼續追查,到后來事情越鬧越大,六部都有官員被牽連進來。案子一直拖到第二年正月,胡惟庸的親信御史中丞涂節在接受調查時,供認了胡惟庸和陳寧有謀反行徑。明太祖查實后盡誅胡惟庸、陳寧、涂節等人。

胡惟庸雖死,但他的黨羽還很龐大,朝廷繼續追查余黨,歷時多年不止,其中最大的一個自然是李善長。胡惟庸死后名義上己經退休的李善長還在上下其手,銷毀線索,庇佑胡惟庸的余黨(因為他們本就是一黨)。當初,胡惟庸和北元大臣封績勾結謀反,但封績早己逃至漠北,線索斷了。意外的是,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征虜大將軍藍玉率十五萬大軍北伐,在著名的捕魚兒海戰役中俘獲了整個北元小朝廷,其中就包括封績。但李善長居然將封績隱匿起來不報告皇帝。直到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明太祖才終于得知封績早己被俘,卻一直為李善長所匿,頓時勃然大怒,將李善長誅族。時至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最后一位涉案高官一靖寧侯葉升被殺,明初四大案之首的胡惟庸案己歷經十二年,總算了結。十二年間,被殺的共有公爵一名(李善長),侯爵至少九名(陸仲亨、唐勝宗、費聚、趙庸、金朝興、葉升、毛麒、李伯升、丁玉),伯爵以下勛臣、丞相、平章、尚書、侍郎等官更不可勝數,《明史》稱牽連被殺者略計有三萬(包含被誅族的家屬,但此數有嚴重夸大)事實上,此案甚至可以牽扯到240年后。明思宗崇禎三年(1630年),李善長十世孫李世選奏稱家中藏有明太祖詔書,許諾李善長后代隔九世后可恢復爵位。明思宗(朱由檢)遣首相韓煻等調查后發現此為偽詔,將李世選處死。真是仇隔九世必報,好不容易當了漏網之魚,何必又要送死?

后世很多人不認可胡惟庸案是一場鐵腕治貪的反腐行動,而將其歸結于政治斗爭,當然也不無道理,因為胡惟庸的黨羽多是以謀反就戮,貪腐行為偶有閃現,但比起謀反而言似乎不算多大事兒。但恰如前文所說,在明太祖眼里恐怕就不是這樣看,胡三舍只貪污了一丁點兒軍糧就被他親手處斬,這些人的輕微貪腐行為就更不能得到容忍。至于他們后來結黨謀反,其實也是害怕因貪腐而遭重罰,才孤注一擲。如果換成一個對貪腐略為寬容的皇帝,或許就走不到這一步,而是將貪腐行為緩緩展開,漸漸侵入國家的肌體之中了。

真正重要的是,正在準備著享用花花江山的廣大貪官污吏們這下搞清楚了——朱元璋這人并非只在打天下的時候狠,坐天下更狠!尤其是對他們這種貪官污吏最最最狠!

1.3空印案

第二個大案便是空印案。所謂空印,是指在空白的文書上蓋印,然后想怎么填就怎么填。此案源于明朝當時的地方財政審計制度,明朝的地方行政制度是在十余個區域(實際上相當于現代的省)分別設立都指揮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個衙門,分別主管軍事、行政、司法三大職能。另有都察院派駐的監察御史,對他們實施監察。布政司主管行政,其中最主要的是財政,每年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便是審計本區內各府、州、縣的財政收支,年終到戶部匯總。這需要布政司的官吏在本地先做好賬,再蓋上本司的官印,然后帶到南京來核對。

這乍一看也不是什么難事,但以當時的交通、通訊條件則有一大難處財政審計非常嚴肅,核對時若有什么不符,戶部就要打回重新造冊,重新蓋印才能提交。布政司的官印一般也不便帶離,所以負責去戶部對賬的官員就得跑回原地,蓋好章再跑到南京,如果又有不符還得這樣再跑。很多人覺得這太麻煩了,于是有人就想出了應對之策,即布政司在空白書冊上先蓋好印信,帶到戶部去,和戶部核對后,“抹平”了賬目,造一本完全符合“要求”的賬冊,把當年的賬給報了。這其實亦非明吏原創,而是元代便早己有之的慣例,被明吏沿用。明朝建立多年,也沒有任何人指出有何不妥。直到洪武八年(1375年),明太祖才終于發現有這么重大一個漏洞。

這事兒或許在很多人看來只是小吏偷奸耍滑,甚至很多人認為是交通、通訊條件所限的折衷辦法,但在明太祖眼里又豈能容下?賬目這玩意兒,是多少就多少,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就應該說明不符的原因,而不是去把它改得來“符合”。這賬目改了不就是做假賬么?做假賬難道不該法辦么?更重要的是,戶部明明知道各地這樣做假賬,卻給予了長期默許,這不是中央地方官僚合伙坑蒙朝廷么?而且財政年度結算可以這樣作假,那什么賬不能這樣作假?

明太祖很生氣,下令徹查。其實這也很好查,首先,漢字的“一”、“二”、“三”等數字很容易添筆,但添的筆畫也不難辨認,但凡有添筆的都是改了賬目;其次,印章用紅色印泥,賬目用黑色墨水。如果是先寫好再蓋章,那紅泥就應該在黑墨之上,反之則會有墨水寫在印泥上方的情況,這種就可以判斷屬于“空印”行為。空印案也為后世立了兩個新規:首先,賬目不能用“一”、“二”、“三”這樣的所謂小寫數字,更不能用阿拉伯數字,而要用“壹”、“貳”、“叁”這樣的所謂大寫數字;其次,蓋章必須“朱在墨上”,即紅色印泥必須蓋在黑色墨水上方,以證明是寫好了字之后才蓋的章。這兩個制度一直沿用到現代,仍是財務和公文制度最基本的原則,充分說明是非常正確的規則。

明太祖洪武九年(1376年),明廷大索空印案,其實結果很簡單——全國所有布政司都存在空印行為,全部有罪。朝廷判決戶部主要官員和每個布政司、府、州、縣掌管財政印章的人一律死刑,副官杖責一百,流放充軍。此案被殺的官吏據稱亦以萬計,可以說將整個財政系統殺戮殆盡。客觀地說,這己經動搖國本。尤其是在明朝建立九年,以經濟建設為重的時代,這樣無差別掃射財經系統,是非常可怕也難以理解的事。時任湖廣按察使僉事(主管司法的助理官員)鄭士利上書為空印案求情:“管賬的官吏們不容易,從省府去戶部六七千里,往返奔波根本不現實,先印后寫只是權宜之計,而且這樣做了很久了,何足深罪?何況立國至今,未嘗有空印之律,有司承襲這種做法,不知這是犯罪。朝廷求賢士來當官,得之甚難。當到知府、知州,都是幾十年的成就,豈能視作草芥?陛下怎能用不足為罪的罪名,壞了這么多足用之才?臣竊為陛下感到惋惜!”

喂,鄭大人,您口中所說的這些足用之才,比胡三舍——哦還有他爹更足用嗎?

鄭士利的說情之辭看似懇切有理,實則鼠目寸光。朝廷培養官員當然不易,能當到知府知州的也堪稱能吏,但能吏就可以貪腐?鄭士利前一段還只是說情,后一段則有點暗藏要挾的意味,這更是貪官們最常用的一個辯詞一我們是行政體系的棟梁,就算有輕微的腐敗,但不至于垮掉,您現在懲治大家,豈不是拆毀整個棟梁體系?所以皇帝您應該容忍我們這一點點貪腐,這也是為了您的江山著想呀!

為了上層統治集團的政治支持,為了下層行政體系的完整,總之就是為了保持統治,貪腐就應該被容忍。是的,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

其實鄭士利之后,為空印案辯解的人還有不少,稱空印案是一個大冤案,甚至時至今日,國外都還不乏為之雄辯者。《劍橋中國史》便稱,錢糧在運輸過程中難免有損耗,所以從運送一直到戶部接收時的數字不可能完全相符,在路上到底損耗了多少,官吏們無法預知,只有到了戶部將要申報時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額,所以派京官員都習慣用空印文書在京城才填寫實際數目。這些辯解表面上都有不無道理,但實則都是站在對貪腐相當寬容的立場。貪腐這種行徑,在強盛的明初當然看起來不足為道,但這種病毒侵入肌體,對帝國的侵蝕卻是積重難返。明朝后來就非常流行火耗、漂沒、羨余等看似輕微的貪腐行為,正如《劍橋中國史》所辯,運輸過程中“難免”有些損耗,官吏們便巧立火耗、漂沒等各種名目,讓這種“損耗”越來越大,到明末甚至出現稅款十之八九歸了火耗,朝廷收不到稅;而朝廷派出的軍餉十之八九歸了漂沒,導致前線嘩變。這些亂象的根源不正是在空印案便早早埋下,太祖懲治得狠一些,讓這些亂象晚一些出現,國家便多強盛一些,國祚也延續得長一些,此等宏圖大計又豈是鄭士利之輩所能窺見?

若說胡惟庸案只是清理上層高官,空印案則是更深一步,徹查了整個財政系統,更將懲治的范圍延伸至更基層的官吏,是對整個行政體系的猛烈滌蕩。這在很多人看來己經是史所未見的鐵腕肅貪,但下一個案子又會讓他們有全新的認識。

1.4郭桓案

郭桓,當時實在只是個小蒼蠅,死前雖官至戶部侍郎,但在徐達、藍玉、王保保、李善長一眾巨星云集的時代著實不算個人物,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以一個著名的貪腐大案名垂青史,甚至與深入極北終結大元的戰神藍玉相提并論。

明太祖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離空印案己有十年之久,被腐敗案滌蕩的財政系統逐漸恢復了元氣,然而此時御史余敏、丁廷舉告發戶部侍郎郭桓勾結北平承宣布政使李或、提刑按察使趙全德在賦稅問題上舞弊,私吞國稅。明太祖下令調查,這一查不得了,原來北平還不是孤案,全國各地都在通用這些模式,根據御史和司法系統的徹查,貪官們主要采用了以下幾種模式。

1)戶部以各種理由減免地方政府的稅額。被減免的部分自然也不會退還給百姓,而是被地方和戶部官員私吞;

2)戶部直接私吞地方政府上繳的稅賦。比如浙江本應上繳450萬石(約合42.3萬噸)秋糧,戶部只向國庫上繳200萬石,其余則盜賣中飽私囊;

3)巧立名目,加征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神佛錢等稅種,但不上繳國庫,而由稅官私分。

其中,最容易查實的是第二種模式,即盜賣官糧。據查,當年各布政司共盜賣2400萬石(約合225.6萬噸)稅糧。另外幾種模式由于金額太過零碎,己無法查清到底貪墨了多少。更重要的是,這一次牽連面更廣,因為減免賦稅、加征稅種等問題并非戶部一個系統就可以包辦,刑部、工部甚至御史系統都牽涉其中。而盜賣官糧是賣給誰了呢?不會是戶部和刑部互相賣,而是要賣給民間的富戶才能換成現金,所以這一次如果真要徹查,就不僅是行政系統的問題,還要深入到財主這個階層,這就真的是要動封建王朝的統治根基了,歷史上絕無如此肅貪的先例。

但,這一次是明太祖。

明太祖一方面要求徹查涉案官員;一方面竭力追贓,被貪官低價盜賣給富戶的官糧都要索回。最終,被牽連處死的有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工部侍郎(主持工作)麥至德三位公卿,六部侍郎以下不計其數,誅殺之烈,更甚空印案。更引人矚目的則是追回官糧700萬石,那些收購贓糧的富戶雖不負刑事責任,但贓物均被沒收,血本無歸。有些商戶貸款大量收購低價贓糧,這下徹底破產,“核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核查出涉及借貸的贓款遍及天下,民間中產以上的家庭大多破產)”。

官員畢竟是統治集團的塔尖,民間富戶才是統治階級的龐大根基,歷代懲貪肅政有整頓塔尖者,卻從未有像空印案那樣動搖骨架的,更沒有郭桓案這樣猛擊底座的做法。千萬不要認為2400萬石只追回700萬石是很溫柔的做法,這在經濟犯罪中其實己經相當兇猛,以至于矯枉過正,一些合法商戶也被牽連。當然,還有一些司法系統官員,居然敢刀口上舔血,趁查案之機上下其手,利用盜賣官糧的賬物、贓款的賬目混亂從中漁利,甚至將一些合法商戶牽涉進來,想借機敲詐勒索,有些賬目至今在史料記載中都是一筆糊涂賬。最后,明太祖下詔:“朕詔有司除奸,顧反生奸擾吾民”。將負責查案的右審刑(法院副院長)吳庸等官員處死,此案才逐漸平息。但也可見在追查此案深入到商戶這個階層時,司法系統非但沒有保留,甚至還用力過猛。胡惟庸案、空印案己經讓人嘆為觀止,現在貪官貪民們完全傻眼了。真正令腐敗分子膽寒的是一明太祖治貪的鐵腕,下一個將掃向誰?

1.5藍玉案

胡惟庸、空印、郭桓三大案,明太祖依次滌蕩了高官、行政系統、民間富戶三個階層,這己經大大超出了歷代肅貪的極限,現在鐵腕還將掃向何處?答案是軍隊。

長槍在手,天下我有。武裝力量永遠是最最根本的權力根源。軍隊其實耗資巨大,貪腐的空間也不少,但自古以來卻絕少有人在軍中開展大規模肅貪,原因很簡單,只要你在政治上忠于我,軍事上能打勝仗,貪一點是可以容忍的。有些君主甚至會適當地放縱將卒劫掠、貪墨一點,以換取他們的政治支持。是的,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但自古以來,來到明太祖為止。

明太祖恰是一個能在胡大海浴血前線時殺他兒子的角色,某些大將軍用兵如神,卻低估了皇帝肅貪的決心。

藍玉,開國名將常遇春的妻弟,明朝建立前年紀較小,在開國戰爭中尚未有立功的機會,但深得常遇春真傳,從小就體現出一代名將的潛質。明朝建立當年常遇春病逝,明太祖悲痛萬分,決心培養藍玉繼承常遇春在明軍中的地位。藍玉也不負眾望,多次隨徐達、馮勝、傅友德、沐英等名將出征,轉戰蒙古、四川、西藏、云南,清掃元朝殘余勢力,屢立功勛。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藍玉封永昌侯。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拜征虜右副大將軍,隨征虜大將軍馮勝、征虜左副大將軍傅友德北征北元太尉納哈出。明軍大破納哈出,殺平章果來,生擒其子不蘭溪,最終納哈出投降。納哈出是北元殘余勢力中最強的一支,此戰本是大功,然而還未及論功行賞,馮勝卻被人告發私吞繳獲的大批良馬,并向納哈出之妻索賄,強娶蒙古王子的女兒。可能很多人覺得這種事發生在馮勝這種級別的大將身上不足為道,但明太祖卻不能容忍,免了馮勝的職,從此退出指揮系統,麾下將士均不得賞。藍玉卻趁機官拜征虜大將軍,躍升為明軍總司令。

次年藍玉便迎來了他軍事生涯的巔峰。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元順帝(奇渥溫·孛兒只斤·妥懼帖睦爾)之孫脫古思帖木兒嗣位,史稱北元后主、天元帝、烏薩哈爾汗,明廷遣征虜大將軍藍玉率十五萬大軍深入漠北討伐,兵至慶州(今內蒙古巴林左旗索布力嘎)。藍玉諜知北元后主駐在捕魚兒海(今貝爾湖,在中國和蒙古國交界處,中國部分屬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右旗),果斷率軍兼程趕到,然而沿湖搜尋四十里不見敵。當時風雪急惡,明軍水草斷絕,看來只能無功而返。定遠侯王弼卻認為出其不意的機會就在眼前,不能放棄!藍玉果斷拍板,全軍熄滅煙火,夜行至海南。這時得到更精確的情報,敵營在海東北八十余里。藍玉果斷令王弼率選鋒奇襲,王弼趁大風沙突入元營,元軍猝不及防,全軍覆沒。元主僅率太子天保奴、知樞密院事捏怯來、丞相失烈門等數十騎逃脫,次子地保奴、嬪妃公主、官屬等七萬余人被擒。不久,捏怯來弒殺元主及天保奴,率余眾歸降。至此,大元朝廷徹底終結,從此不再使用“大元”國號,西至伊朗、俄羅斯,東至蒙古、西伯利亞,全世界蒙古勢力分崩離析。藍玉一戰終結大蒙古帝國,無愧為人類戰爭史上的劃時代名將。明太祖得報大喜,賜敕至軍中表彰,將藍玉比作古代名將衛青、李靖,一時風光無限。

然而就在回師途中,藍玉便令人大吃一驚。首先是回師至長城喜峰關(今河北遷西縣西北)時,守關的將吏開門稍微慢了一點,藍玉竟揮軍破關而入。回京后,更有人揭發藍玉奸污被俘的北元皇后,導致皇后自殺,更是令明太祖怒不可遏,當面切責。這些事情放在普通將軍身上,早就誅族了,但明太祖念其功高,沒有實質性處罰,只是本來準備加封藍玉為梁國公,現改為涼國公,并將改號的原因鐫刻在世券上,想以此告誡。然而藍玉一貫自持功高,驕橫放縱早己成習慣,未將太祖的告誡放在心上。明朝建立后,藍玉就大量蓄養莊奴、義子,橫行鄉里。藍玉曾在東昌(今山東聊城)強占民田,地方官當然不敢管他,朝廷特派御史前往質詢,藍玉的家丁居然將御史打跑。藍玉西征成功后,因功授太子太傅,他卻嫌位居馮勝、傅友德之下,公開出言不遜:“我就不能當個太師嗎?”(整個明朝歷史上,只有李善長、張居正兩位首相在生前當到太師,連徐達都止步于太傅)。藍玉還利用自己出征云南后留在當地的一些親將,大肆開展走私活動,每年僅販賣私鹽就達400余萬斤。官拜大將軍后,藍玉在軍中經常擅自任免將校,至于貪污腐化,更是大行其道,空印案、郭桓案,乃至發生在眼前的馮勝小貪被免的案例都絲毫不放在眼里,覺得這些人和戰功卓著的本戰神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藍玉的驕橫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明太祖早期對他的放縱,常遇春的早死本己使太祖心痛,有一種在藍玉身上彌補的心理,更因藍玉本人確實功高蓋世,所以零容忍的明太祖也一再寬宥其種種行徑,經常以口頭責備代替實質性懲罰。然而事實證明,這并不能使藍玉這種人汲取教訓,反倒因為受責罵而懷恨在心,兩人的關系逐漸走向翻臉。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作為御前禁衛的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告發藍玉邀其密謀,準備趁明太祖出巡時率錦衣衛將皇帝擒殺!明太祖大驚,連忙將藍玉逮捕審訊。后藍玉認罪伏法,供認了一個謀反集團,包括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及吏部尚書詹徽、戶部侍郎傅友文,實際上還有靖寧侯葉升等己在胡惟庸案中伏誅。很多高官被誅族,《明史》稱牽連被殺的有一萬五千人之多(此數有嚴重夸大)。藍玉案又與胡惟庸案合稱為“胡藍之獄”,共有一公、十三侯、二伯被打入《逆臣錄》。

恰如胡惟庸案一樣,很多人認為藍玉案也不是一個典型的腐敗案,而是政治斗爭。但事實上如果真從政治角度出發,明太祖在藍玉案中反而表現得沒有前幾個案子那么殺伐果決。這恰是因為藍玉大將軍功高蓋世,更有常遇春的情懷在其中,不比胡惟庸、郭桓之流猾吏,所以才多次寬宥,最終實在是不法過甚,才痛下殺手。藍玉之死和胡惟庸一樣,根源還在于其貪殘暴虐,明太祖其實早就想懲治他,他造反也是因為察覺到危機才孤注一擲,這也只是喪心病狂,而不是真有謀朝篡位的能力。以明朝的體制,武將根本不可能謀反,明太祖殺藍玉,確是重拳肅貪,而非政治斗爭。

1.6駙馬歐陽倫案

經歷了“明初四大案”的人頭滾滾,流血漂櫓,試問明朝的貪官污吏們還敢繼續貪嗎?答案是——敢。

在連續辦理了胡惟庸案(朝廷高官)、空印案(行政系統)、郭桓案(富戶階層)、藍玉案(軍人)四大案后,各類腐敗高危人群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古代敢殺的貪官殺了,漢武大帝、唐宗宋祖不敢碰的貪官也被殺得七零八落了,還剩下誰?其實還剩一類一皇親國戚。有人說朱元璋肅貪是為了他朱家的江山穩固,也只是殺別人,不會殺親人。那好,現在就殺一個親人給你們看看。

洪武三十年(1398年),明太祖駕崩前一年,明朝又發生了一起震驚中外的貪腐大案——歐陽倫案。此案令人震驚,倒不是因為金額巨大或牽連甚眾,而是案犯歐陽倫的身份特殊一他是當朝駙馬,明太祖的親女婿。

歐陽倫本來有著令人艷羨的完美人生:金榜題名,高中進士,又受馬皇后嫡生女安慶公主青睞,成為皇帝女婿,官至駙馬都尉,這即便在戲劇小說中,也是超級耀眼的光環男主角。然而歐陽倫卻不懂得珍惜,而是盤算著利用政治身份攉取更大的經濟利益,他將目光投向邊境茶馬貿易。

鹽、鐵、茶在古代被視為戰略物資,進出口貿易一律由國家專賣,有時連國內都實施專賣。明初的茶葉外貿還有一個特殊功能——與烏斯藏(青藏高原)地區的羌蕃部落進行馬匹貿易。烏斯藏在明初屬于羈縻地區,理論上是大明國土,但實際上也不等同于內地州縣,而是由當地部落領主代管。即部落領主向朝廷稱臣,但部落民都是領主的私有財產而非國家公民,領主由部落世襲選舉而非朝廷任免。事實上,蒙古后來向明朝稱臣,也屬類似情況,甚至后來滅亡了明朝的后金(清朝)最初也是羈縻區。這樣的地區與朝廷關系微妙,隨時可能叛降,所以維持互惠互利的貿易來保持蕃部安寧至關重要。更何況烏斯藏東部的河湟(黃河上游,今屬青海省)一帶是著名的河曲馬產地,明初戰爭頻繁,對戰馬的需求極大,所以國家是把烏斯藏的茶馬貿易放在戰略高度來考量的,制訂了許多帶有政治意義的貿易政策,而非放任市場價格隨意波動。主管的官吏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敢輕易從中漁利,歐陽倫卻偏偏認為他發現了這個商機,可以憑駙馬身份從中撈一票。

為了保持茶葉對馬匹的購買力,朝廷通過高額關稅調控,避免大量茶葉輸入烏斯藏,從而維持遠高于內地的茶價,這便給走私犯罪提供了營利空間。歐陽倫投身于此,在內地以低價收購茶葉,派家奴用官車押送至陜西邊境,繞開海關和邊境檢查,其實就是用官車走私。海關官吏并非不知他行的是什么勾當,但懾于他的駙馬身份,敢怒不敢言。結果歐陽倫的家奴們就愈發囂張,把邊境稅吏呼來喚去,到后來甚至任意捶打。最終,稅吏不堪其辱,向朝廷報告了歐陽倫走私茶葉的情況。明太祖得報大怒,立即將歐陽倫及其家奴全部逮捕,很快判了死刑!

安慶公主當然慌了,拼命向父皇求情,并辯稱走私雖是犯罪,但罪不至死,按律也只該坐牢。但明太祖卻宣稱皇親犯法,比庶民罪加一等,堅持要判死刑。千萬不要誤會是明太祖不疼愛安慶公主,須知安慶公主是孝慈高皇后馬氏所出,馬皇后只生了寧國公主和安慶公主兩位女兒。《明史》稱馬皇后還生了懿文皇太子(朱標)、明太宗(朱棣)等五個兒子,但有考證稱這五子實為朱元璋其他姬妾所生,再由馬皇后撫養,而非親生。明太祖和馬皇后親生親養的就只有安慶公主兩姐妹,不可不謂掌上明珠。馬皇后當年是反元義軍領袖郭子興義女,要飯和尚出身的朱元璋當初正是靠了郭子興的關系才走上政治舞臺的中心。郭子興較早身亡,朱元璋作為他的繼承人,受到了反元義軍其它派系的嚴重打壓,一度非常困難,正是結發妻子馬氏在政治上四面籠絡人心,極力改善朱元璋的政治處境,才使朱元璋挺過了人生最困難的一段時光(也許困難程度略低于討飯時餓暈那一段)。有一次朱元璋被關禁閉,不許進食,馬氏偷了炊餅,藏在衣服里拿去給他吃,結果把自己的肉都燙焦了。明朝建立十五年后馬皇后病逝,明太祖再未立皇后,可見夫妻情深。馬皇后死后,明太祖更加疼愛兩個女兒,現在安慶公主懷抱馬皇后靈牌,哭倒在明太祖面前,只求能免丈夫一死。

最終,明太祖做了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讓步一不判歐陽倫死刑,但賜其自盡,家奴周保等盡皆伏誅。安慶公主哭得死去活來,但依然無法挽救歐陽倫39歲正值耀世升華的生命。次年,明太祖駕崩。

歐陽倫案盡管涉案金額和案犯人數比起“明初四大案”簡直不足一提,但對后來者的震懾只恐有過之而無不及。它既表明了明太祖鐵腕肅貪,“既打老虎,又拍蒼蠅”,絕不因為案件小就輕鐃的態度,更表明了“王子犯法,比庶民罪加一等”的決心,絕不因為是皇親國戚便能逃脫罪責。一時天下震懾,青史震動。

1.7世間再無明太祖

毫無疑問,大明太祖一朝三十年,堪稱中國乃至人類歷史上最強勢滌蕩貪腐的一場戰役。其實這場戰役從大明建立之前就己打響,朱元璋明知胡大海領兵在前,依然毫不猶豫地斬殺了只有輕微貪污行為的胡三舍,向貪腐這個人類社會最頑固的幽靈擂響了古往今來最攝人心魄的戰鼓。明朝建立后的“明初四大案”,從丞相胡惟庸到戶部財政系統,從戰神藍玉到侍郎郭桓,再到駙馬歐陽倫,不管你是誰,有何種理由,只要沾上一個貪字,必死無疑。甚至可以說,明太祖肅貪這幾個案子的思路都很清晰,對象依次是開國元勛(胡三舍案)一高層統治集團(胡惟庸案)一基層行政體系(空印案)一富戶(郭桓案)一軍隊(藍玉案)——皇親國戚(歐陽倫案),將貪腐的宿主依次掃蕩,堅決不留任何感染的機會。明太祖很清楚,在明朝建立的過程中就要對貪腐這個慢性病毒保持高度戒備,決不讓一個王朝帶病建立。否則,還不如不建。

明太祖的這種建立王朝的思路確實收到奇效,明朝堪稱中國乃至人類歷史上相對最清正的一朝。郭桓案后,時人評價:“郡縣之官雖居窮山絕塞之地,去京師萬余里外,皆悚心震膽,如神明臨其庭,不敢少肆。”龐大的中華帝國一時風清氣正,剛從元朝的腐敗深淵中掙扎出來的中國居然迎來了一個“治隆唐宋”的罕見盛世,并為之后“遠邁漢唐”的永宣盛世奠定了堅實基礎,足見清明的吏治對社會繁榮富強有著多么根本的作用。當時和后世很多人都試圖雄辯肅貪不能過猛,像空印案、郭桓案這樣掃蕩了整個行政系統是觸及國本,會影響經濟發展之類的論調在事實面前都成了無稽之談。清朝由于特殊政治原因,在編撰《明史》時極其熱衷于抹黑明朝皇帝尤其是明太祖,但在肅貪這個問題上,清人也只能夸大他的殘暴嗜殺,絕不敢懷疑他的正直,也不敢過多地否認肅貪對澄明吏治,帶領國家從元朝的爛攤子中極速崛起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不過饒是如此,明太祖最終也發出了“朕才疏德薄,控御之道竭矣!”的哀嘆。明初如此兇猛的反貪風暴,堪稱人頭滾滾,更甚驅逐大元的世紀大戰,然而直到明太祖駕崩前一年,還出了歐陽倫這么囂張的貪官。可見,貪腐這個幽靈,它從未遠去,即便遇到明太祖這樣狠辣的對手,它也只會靜靜地伏于暗處,舔舐著傷口,耐心等待機會,等人們再次憶起它的存在時,它己經深深地侵入帝國的肌體。然而世間再無明太祖,雖然大多數人都痛恨貪官,但真正能像明太祖這樣鐵腕肅貪,滌蕩乾坤的人,似乎再也沒有了。這個由他一手建立,如鐵山般冰冷剛強的大明王朝,在失去這位最鐵血的反腐戰士后,又將在漫長的未來如何面對這個可怕的慢性病魔?

品牌:武漢閱米
上架時間:2024-06-03 18:33:03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武漢閱米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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