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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見那邊豎起的旗桿了嗎？”我以食指指向街心。

紀雪順著我的指向看去：“恩，是那根紅色的嗎？我看到了。”

“這就是天津的古文化街選址在這里的原因，這兒是天津的海河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地方。”

“怎么講？”

“這說來話可就長了，你該知道，有句古話叫‘五河下梢天津衛，三座浮橋兩道關’。海河是由五條主要支流構成的，它們分別是南運河、北運河、大清河、子牙河和永定河，天津的‘老城廂’就是在這五大支流的下梢沿海河分布的，這里就是五大支流匯入海河的‘三岔河口’，可以說這里是天津文化的發祥地。”

“等等，我記得應該是‘九河下梢’呀？那四河呢？”

“所謂的‘九河’其實只是須虛指，天津的河流眾多，細數海河的支流又豈止九條呢？古代以九為滿數、為最大，把天津大大小小的支流統稱為一個‘九’字，倒也直截、痛快，這也正體現了天津人好夸大、好詼諧的性格。”

“可這些和你讓我聽的那首歌有關系嗎？這也不能為歌詞里的‘臟話’開脫吧，這樣子的‘詼諧’總透著點兒野蠻。”

“這還要從天津的碼頭文化說起，天津是漕運的起點，老天津多是多碼頭工人的后代，工人們裝卸泊船時都要喊號子，這就鍛煉出了天生的大嗓門。嗓門大未必就是野蠻，你細聽天津人說話，不僅不粗魯，還很詼諧、有趣，老話說‘京油子，衛嘴子’就是起這來的。哪怕是天津人生了氣，罵了街，你細聽也會很有意思，聽兩個天津人罵街有時比聽一段相聲還要好玩，相聲藝術的源起沒準就是碼頭工人和雇主兩人吵嘴，其它工人模仿他們以取樂。天津人說話不較真，不咂嚒，想起什么就直著說，嘴上說的可能會夸張、會胡天，但若答應了為你做可絕不會打一點的折扣。中國的方言很多，有的很容易就能學個八分像，唯有天津話學不出來，老‘天津衛’一張嘴，碼頭工人那種堅韌、豪爽、詼諧、樂觀的性格就一股腦的全‘吆喝’出來了。”

“哦哦，那這根旗桿……”

“‘天津’是啥意思？是‘天子的碼頭’，天子不能只吃糧呀，所以，不僅僅是漕運，各式各樣的貨物都從這里集散。行船的人們從這里入水，升起大旗保佑自己一路平安，回航的人們看見旗桿上的金頂，就知道到了天津的碼頭，就平安了。媽祖文化也伴隨著漕船在這里興起，中國的三大媽祖廟里就有天津的‘娘娘宮’。明清時候的這里其實比現在還要熱鬧，人們在這兒搭臺唱戲給‘天后娘娘’看，說相聲給‘天后娘娘’聽，祈求國泰民安，祈求自己遠航的親人平安。如果你愿意，下午我們可以去廟里頭轉轉。”

“恩，好呀。”

順著十字的街道，我們不覺已走到了旗桿的下面。我抬頭向上看，不覺摸了摸這根旗桿。

“你摸它干嘛，你看那木頭都糟了。”

“呵，你別看他糟了，這是你我在這里能看到的唯一一件老的東西，剩下你周圍的建筑啊，造景啊，人們啊全都是‘翻修’過的。在中國除了山川河流你還能見到什么老的東西？修理地球那些年，人們和天斗和地斗，山川河流我們都差點見不著了。這根旗桿在這里站了多久我考證不了，但我知道，每當它升起旗來，這里就要舉辦廟會，四方賓朋全都會趕來參加，幾百年來一直是這樣，它‘活著’一天就有一天的價值。而且……我覺得我很像它。”

“哪里像？你也‘糟了’？”

“這倒不是，我能從它的身上看到到一種‘倔強’的性格，這點是很像是我的，不論是面對風吹雨打，還是面對著日漸‘腐朽’的身體，即使是冒著被折斷的危險，也總要高揚自己的旗幟，讓世人矚目，讓世人猛醒。只是，我不知道，只有它自己站這么久，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孤獨？”

“它怎么會孤獨呢？你看，這里也很熱鬧，何況現在還有我在，他不會孤獨的，對嗎？”紀雪這樣一語雙關像是在安慰我。

“熱鬧，呵，從前這里的確是鬧市，當然今天也是，不過這‘鬧’字可變成了‘胡鬧’的‘鬧’了。”

“為什么？”

“你看，這里托名古‘文化’街，哪里還能看得見一點‘文化’的氣息呢？除了賣東西的還是賣東西的，你聞一聞，滿街都是銅臭。很多人千里迢迢來逛這里，最后也就剩下逛個‘熱鬧’而已了。”

“那你還叫我來這看什么？”紀雪裝是嗔怪地對我說。

“叫你來這不是看而是聽，從我的嘴里‘聽’出些文化，從我的故事里‘回味’一些過去。”

“你要是去學導游那肯定能賺很多的錢，不過‘導游先生’，跟你走了這么久我能不能申請先個吃飯？我可是餓得快不行了。”

偶然聽得不遠處響起了熟梨糕的“嗚嗚”聲，無數的思緒一時齊涌上來，我看了一眼紀雪，說到：“很久沒吃了，這個叫熟梨糕。”

“我當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天津孩子，我們那兒管它叫小碗兒。”

“對，小碗兒，為了這‘小碗兒’我差點兒把命丟了。”

“啊？這是怎么回事？”

“小時候我嘴特別饞，一聽見做熟梨糕的‘嗚嗚’聲就跑到門口去看。別人家有錢，家長都買一份兩份地給他們的孩子吃，我也去磨我的爸媽，可能因為那時候家里并不富裕，怎么說都不給買。我就哭，他們也不管我，哭著哭著不知怎么著我就背過氣去了。據說，家里人又是灌水又是拎著我雙腳倒過來拍，好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來。”

“哈哈……”紀雪忍不住笑：“你還有這么沒出息的時候。”

“想想那時候還真后怕呢，后來長大了，靠敲字賺錢，一個月下來雖然不夠我活，但供零花總還是夠，好歹不會為了口零食再有‘性命之虞’了。”我將頭轉向賣熟梨糕的大叔：“多少錢？”

“十塊。”

“幾個？”

“六個。”

“就說現在物價漲了，也不至于這么貴吧，我小時候一塊錢能買12個呢。”

我邊說邊把手中的五塊塞進錢包里，換出一張十元的“大鈔”來，紀雪見賣熟梨糕的大叔臉色不好，忙掏錢付了拉我走開：“別這樣，這里是旅游區。”

“旅游區也不能這樣黑心吧，回去我一定要寫一首詩來諷刺他。”

紀雪詭異地笑了笑，說：“我聽說曹植七步成詩，你寫詩諷刺他何必等回家呢？我給你七步時間看你能不能寫得出來？”

“這……詩歌可不是這樣作的，有了靈感還要慢慢地推敲摸索……”

“我不管，已經三步了。”

“那好……不分長幼童叟，無關善惡美丑，只要‘大團結’，嚇跑一切‘窮狗’。細嗅，細嗅，沾了一身銅臭。”

“嗯嗯，不錯，虧你編得出來，真是個不錯的諷刺，可這是詩嗎？”

“恩……這個是詞，《如夢令》嘛，你催得這么緊只能寫一首‘打油詞’出來。”

紀雪笑了笑，忙推著我的背小跑了起來：“我看最后一句該是‘快走，快走，免得沾上銅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