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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信物
我不能確定我是否在對你們講述一個愛情的故事。因為這事看上去過于偶然,其中的許許多多的情感已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神化,升華為另外的,連我自己都不敢相認的狀態。在許多個無夢的夜晚醒來后,回憶起那個無名小站的夜晚,苦澀地發現枕邊無酒。
我想胡蘭給我的印象一直比她實際上的相貌出色的多。因為我只真正見過她一次,并且是在昏暗的火車廂里和慘淡的月光下。那時我剛剛舉辦完我的第一次個人畫展,應一個朋友的邀請到他所居住的城市去作客。火車一開時就晚點了。上了車之后走走停停地,更加開不起來。我買了兩瓶啤酒來填補旅途的空虛,然而只喝了半瓶,面前一個同時上車的女孩子就與我攀談了起來。我現在已回憶不到是誰先開的口,只是記得當時她也買了一瓶啤酒倒在一次性旅游塑料杯中慢慢喝著。而且在長長的旅途中能有一個人隨便聊聊是非常幸運的。
原來這將是一次極其令人詛咒的旅行。從我的家鄉到那個城市本該四個小時到達,然而最后整整晚點了七個小時,我想當時我們肯定是首先在咒罵這次該死的、晚點的車上找到共同的語言的。接著便談到了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城市以及在那個城市所發生的幾件新鮮事。忽然她竟然談到了我的那次畫展。在她一連串的褒貶之后,我從懷里掏出了名片遞給她。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吃吃”笑了好一會兒。從那時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胡蘭。接下去自然談得更加開心。我清楚地記得她那一汪水質的笑容,她的話并不很多,只是慢慢地、輕聲地講著。我敢保證她長得談不上漂亮,但她卻具備著一種非常動人的氣質,加上那緩緩行駛的列車的窗外如水的月色令人簡直無法抗拒。
于是談話便從不關己的事情上談到彼此。加深了雙方感性上的了解。當時她看上去就象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假若她不是把披到肩頭的并不很濃的頭發燙成碎花,會顯得更小一些。有酒,還有長長的,寂寞的旅程,還有滿窗的夜色,還有相同的話題與注視,你說,如何能不拉近彼此的距離呢?
車上的人不是很多,我實在記不起多少當時談話的內容。印象最清得就是當我們不由自主地從前方導致列車晚點的車禍中談到人生的最終目標:死亡的時候,胡蘭與我爭執起人死后是否有神、地獄天堂和靈魂。她突然顯得有些過于興奮。
“我不信那些鬼話。”她微徽地彎了一下眉毛:“我只認為在地球上除了人類之外肯定存在著什么。也許是人死后轉變的另外一種形式吧。”
“你是說鬼嗎?”我問。
“不,那絕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一種人類無法理喻超人類之外的什么。也許只是一種幻想,”胡蘭的臉上漸漸溫穆了起來。“不,并不虛無漂緲——”
我清楚地看見她那富表現力的臉上閃出了一絲惶然。“現在”,胡蘭咽了口唾液。“我明明看到了它……”
車停了,播音員說列車估計要等兩至四個小時才能開出。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小站。我們下了車,避開人群走到稍遠的地方繼續我們的談話,那四個小時中,一彎月牙軟軟地貼在天上。初春的夜里,寒氣幫我把手摟在胡蘭的肩上。風偶爾會從我們的腳下纏繞過去,一路嗚咽溜向遠處閃著磷火的樹林里。在這樣漫長的等待里人們是多少需要排遣孤獨呵。
一個人并不是總有機會碰到這樣如水溫柔的夜晚的。我們在短短的幾個小時里就發展得象一對老朋友——或者說象一對戀人一般地親昵了。我甚至在快要上車之前一把攔腰摟住胡蘭并吻了她。那一吻的滋味一直留至今,在提筆的時候還吸到了來自她肺腑里的氣息。
無論發生什么樣的情況,這行程終該繼續。四小時之后我們上了車繼續前行,我要去的那個城市比她的目的地要近四分之一左右。所以我將先下車。盡管我們雙方都表示不相信一見鐘情,可這夜仍有一千個理由使我們相互留下了各自住址。我把我的地址寫在胡言的日記本背面,她把她的地址寫在了一張舊車票的票根上。我們一致約定今生再不見面,只通信。留下這浪漫,美麗的一夜用一生來回味。
在并非終點處我們用輕輕的一吻分別了。我到那位朋友家住了兩天就因為話不投機半句多返回了故鄉。到家后家里人正在惶然——我去時乘坐的那趟列車在我下車后不久與另一列車相撞,幾十人死亡,數百人受傷。我感到心一下就縮緊了。不過不久就看到桌上放著一封當日寄到的信。信是胡蘭寫的(她果然沒有失約)信上胡蘭用極其生動的文筆描述了那次車禍的情景,看那封字跡娟秀的信就如同親眼目睹了那次毀滅性的交通事故,在信的末尾,她說她本該不再有寫信的權利的,因為她“注定要死在那次車禍中的,然而現在卻在寫一封信。”
我從那以后就開始了與胡蘭經年累月的書信來往,我每封信都是在對她談現在和未來,而她卻在每一封信里回憶過去的時光。我終于被她那精采的文筆所征服了。每每收到她一封信我會一連給她寫再封甚至三封一連串寄出去。于是我便會在幾天內收到同樣數目的回信。
在我們通信的第三年里我發覺我好象是愛上了這個僅見過一次的姑娘。從她的信中,你能感到一股隱隱的,柔情的網,它把你一點點套住并且收緊,甚至再也逃不出這樣美麗的束縛。
于是我便猜想她是否也與我有近似的感覺,就在信上假充交了一個女朋友,她如何如何。于是我三個月都沒有收到胡蘭的回信,等待她的反應。到了第四個月,已是又一年了。我突然收到了一封胡蘭措詞講究,語言生硬的祝賀信。我從字里行間的忘妒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如我一般的情意。于是我用了一天的時間整理文筆給她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求愛信。我在信上說希望能夠通過郵局或者其它的什么方式把胡蘭娶回家里來。我知道,我不可救藥地墜入情網了。
可是在焦慮地盼望了十三天以后,我收到了她異常冷酷的拒絕。她在信上提醒我四年前我們的約定。“我答應你通信就一定會做到,然而如同我的名字,我僅是一種色彩。你恐怕至多只能在信上娶我。我們沒有結合的任何希望,你為什么不滿足于現在我們這種融洽、微妙的關系呢?我們相互了解多少呢……”
我在遭到這打擊的七十二小時內認真地痛苦了一番后重又寫了一封信告訴胡蘭,我一定要娶她。不論如何。任何人,包括她本人在內的任何人都休想讓我改變主意。可是這封信卻沒有寄出去。
因為我突然決定親自帶上這些話到她的家鄉去。把四年來她所有的來信都收蔵好,我手里攥著那張有她地址的票根踏上了行程。五個多小時后就到達了胡蘭的家鄉。一路上我心潮澎湃地回憶著四年前與她同享的那個夜晚。“愛的痛苦,總是幸福的。”有人如是說。
她家住在那坐小城市最靠邊緣的地方,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當我確認沒錯是她在信中所描述的樣子后(不要忘記她如神的文筆)推門走進了院子。那是一座農村式的庭院。院子的每一角都種著一大棵桑樹。我站在院中大聲地喊胡蘭的名字。我猜想她肯定會對我的來訪大吃一驚的。
可是屋里走出來了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模樣與胡蘭有些相似。當她聽說我是來找胡蘭時象是看怪物似的很不禮貌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她象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對!對對!我就是。胡蘭在嗎?”
“請進來吧。”她一點頭,領我走進了屋中。屋子很深,她一直領我到了最里面的一間才停下來請我坐下。可是一絲隱約的不祥使我異常不安。
“我是胡蘭的姐姐。”那女人邊說邊打開身旁的抽屜,拿出了一包東西交給我。我打開一看正是四年來我寄給胡蘭所有的信。這些信竟然沒有打開過。
“昨天郵局來人送來了這些信。”胡蘭的姐姐表情奇怪地說:“我一看都是你的信,整整兩百封,竟然同時送來了,而且都沒有開封。”
“可是這四年來胡蘭一直給我回信呀……”
那個女人一下拉起我走到屋角墻上的一張幾個女子的照片前指著其中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燙著細碎頭發的女孩對我說:“這是胡蘭。”
“對,是胡蘭。”她的相貌并不及四年來她給我的印象中那么出色,不過我仍然一眼認出了她。
她姐姐站直身子,嚴肅地盯著我。停了一會兒才說話。
“四年前胡蘭在一次車禍中死了。”
完成于一九九三年六月二號
(這個故事是我完成的最早的靈異題材,其實,事實上,我是當作……愛情小說來對待的。故事的真偽我不愿討論,總之對我極為重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