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斐千已經無力再走了。

林子里下起了細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充盈在廣袤的山林中，平緩而持久，聽得久了，會讓人生出這雨永遠都不會停歇的錯覺來。

細如絨毛的雨絲飄落在每一片脆嫩的葉子上，為樹木洗去塵埃，煥如新生，在滿眼碧綠里形成朦朦朧朧的白色雨霧，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一個人出門旅行需要的，真的不只是勇氣，現在只能看著指南針埋頭向前走了。

雨水已經將松軟的泥土表面打濕，心情落寞，腳下也越發難行，今夜大概是走不出這片深山的，進了前面的谷地，就歇息一下吧。

離開家已經四天了，失落的情緒其實緩和許多，但每天看著空曠的原野，寂靜的山林，內心更加荒蕪和孤獨。

一個半月前的高考，那跟懸在命門上的線是五百四十八分，蕭斐千拿到的成績單是五百四十七分。

造化弄人，命途多舛，微不足道的一分，將他阻隔在自己從小便向往的警校門外，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蕭斐千其實并不灰心，他想復讀，但母親卻不希望他做警察，一定要他選擇普通的重點院校。這些已經不是近些日子才有的爭執了。

說是出來旅行散心，其實也是他憤怒之下留了一張便條就背包而走的意氣之爭。

真的走不動了......

他只是不明白母親為什么一直不贊同他。她的不贊同堅定不移，卻始終拿不出一個可以說服蕭斐千的緣由......

更奇怪的是，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這太讓人沮喪了。

既然走不動了就停下來吧，到了前面那棵老樹下就歇一歇。

剛這樣想著，他的腳步卻已經停住了。

前面那棵老樹顯然已經年紀很大，在雨霧中伸展著半面已經干枯黑老的枝椏，和半面的郁郁蔥蔥生機勃勃。

真是一棵模樣奇特的老樹，但是蕭斐千的注意力全在老樹之下。那里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雨氣的折射下隱隱泛著白光，像一個人的輪廓。

那是一個人。

是一個女孩子。

一動不動的蜷縮在大樹底下。

蕭斐千的腳步再次動了，莫名的跟著心跳越走越快。在這樣連綿的雨里，還能有人睡在地上嗎？莫非...是死了......

是的...當他停步在女孩面前的時候，他終于看清了一切。

那個女孩像一只重傷的小獸，盤縮在老樹粗壯的根彎之下。

她只穿一件純白連衣裙，被雨水和霧氣濕透了，單薄的貼在身上，但是在她胸口處，有刺目的血紅暈染開來。

在她手臂所遮擋的地方，一塊鐵片深深插在女孩胸膛上，又從后脊處冒出一個尖利的鐵尖。這樣看來整個鐵片約有20厘米之長，貫穿了她的心臟和身體，殷紅如大朵大朵盛開的鮮花，綻放在她雪白的裙子上。花開荼蘼，像是預示著她的生命也即將謝落。

蕭斐千微顫的手貼到女孩手臂上，觸感冰冷刺骨。

又伸出兩指停在女孩鼻息前......

雨水不斷擊落，空氣也太寒涼，感覺不到氣流的存在。

他面無表情的站起來，但心里已經慌亂如麻。他這一路上想過很多可能遇到的突發狀況，但是沒想過...會遇到死人......

他將手中雨傘棄在一旁，在女孩面前跪下來，俯下身，將手貼在女孩胸膛上，指縫貼著那片冰冷的鐵片。

...還有心跳！

他解下自己身后的背包，打開扣子，將里面所有東西都傾倒在地上。水瓶，手電，充電器，紗布，酒精，碘酒，止痛藥......

母親是市醫院的外科醫生，自己也對處理傷口和各類急救方法略知一二，但是望著面前的這一切，依然感到無能為力。

女孩顯然已經失血過多了，她的小臉和嘴唇慘白如紙，四肢厥冷。這周圍沒有太多血跡，不知她是從哪里跑過來的。

被這種類似建筑材料的厚鐵片刺中，是爆炸嗎？還是遇到了什么壞人。

蕭斐千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顯示依然沒有信號，從三天前進入這片山林就沒有了。

按照他來時判斷，一天只遇到了三個陌生人，都是手里只有一根皮鞭的羊倌。而手里的地圖清楚的告訴他，再往前走一天，也很難找到救援。就算背上女孩全速奔跑，最短也要兩天的時間離開這片山林。

蕭斐千不確定她現在的情況屬于重度昏迷還是休克，她已經膚色蒼白，全身冰冷了，但還沒有出現休克時脈搏和呼吸變得快速的癥狀。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可能背著她活著走出去。

將她留在這兒自己出去求助嗎，蕭斐千望著暗淡的天色，想起來時在地上看到的幾處落滿黑蠅的羚羊和狍子的骨架，心里緊了一緊，不想再想下去。

他頹然的坐到女孩旁邊，扭頭看著她。

女孩仍一動不動，生得干凈漂亮的眉眼讓他忍不住去仔細瞧，盡管她閉著眼睛，也能看出模樣可愛。睫毛被雨水黏在一起，整張小臉也濕漉漉的。即使受了這么重的傷，面上也沒有痛苦的神色，平和的像是只是睡著了。可是毫無血色的嘴唇讓她看起來那么脆弱。

她整個人單薄的像一片落在血水上的雪花，似乎隨時都要融化消失了。

他為她舉著傘，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開始他甚至不敢碰她，最后還是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給她帶去一點人類的溫度。柔軟無力的觸感握在手心，心里的憐憫便像遇到投石的湖水，漣漪一層一層蕩開。蕭斐千活到此時十八歲，從沒有見到過活著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真期待她能醒過來一瞬，醒來告訴自己還有什么愿望，自己一定會努力幫她實現，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很想看她睜開眼睛，她眉目清秀，睜開眼睛一定更好看。

雖然兩個人都濕透了，但蕭還是搭起了帳篷，將她小心翼翼的抱進帳篷里，希望她能暖和一點。

他過一陣就探探她的鼻息，總會恍惚覺得她已經不在了。

雨一直細細密密的下著，蕭斐千也一直靜默的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