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章嚴靈剛剛搭上太子這條龍船，在京城任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一職，日日如履薄冰、伏低做小，沒多大心思關注一個已然被圣上厭棄、排斥在京城權貴圈子之外的醇清王府，只記得后來醇清王的嫡長子后來隨軍出京去了西關，往后再沒回過京城。

西關離京城甚遠，是漫天黃沙、吃糠咽土的不毛之地，出了名的苦去處，連最貪生怕死的貪官寧愿斬首也不肯被發落去那。

朝中百官莫不想到：將從小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世子爺遣往那處，真是比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更狠。天家無情，果然不假。

可誰人能想到，燕賀瑾不僅沒喪命西關兇悍的匪寇手中，反倒借著天高皇帝遠的便利在軍中養精蓄銳，步步謀劃，縷立軍功，于前年大破蠻金兩萬鐵騎，一路西進攻下蠻金三郡五州，直接打得金國俯首稱臣，至今不敢來犯。

皇帝本就不喜燕賀瑾，又怎么會放任他擁兵自大而坐視不理，硬生生壓下捷報奏折，最后不痛不癢封了他個沒有實權的將軍名號，倒是對貴妃母族兩位子弟大賞特賞。

可這些內幕章嚴靈并不如何清楚，聽聞白穆清對他如此贊賞，仍然將信將疑。

為了讓他吃顆定心丸，白穆清不得不搬出太子：“燕將軍已經修書一封，叫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東宮。將軍有九層把握說服太子相助，章大人若不放心，大可以等著太子的消息。”

“不用月余，應有信使來到。”

“章大人現在只需預備好糧草，靜待東宮的意思。若我所言非虛，大人早早預備好糧草助將軍一臂之力，太子殿下定會刮目相看；若太子另有計量，大人籌集的糧草也不虧，畢竟牧云失守，這些軍資豫州總用得上的。”

話到最后，她微微嘆了口氣，負手而立，一副“我言盡于此”的惋惜模樣。

章嚴靈沉默不語，半晌后才扶著桌子起身，親自給白穆清斟了一杯茶。

“后生可畏。”他威嚴的臉色看上去親近不少，“白公子的口才，章某佩服。”

白穆清丁點不托大，躬身雙手接過茶杯，露出親切不討好的笑容：“大人過獎。”

章嚴靈冷不丁瞥見他格外白皙細嫩的手指，有些疑惑。又想到世間不乏容貌膚體堪勝女子的男人，許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既然把寶壓一半在燕賀瑾身上，不論如何他還是緊張牧云戰事的：“若將軍糧草已經告急，白公子打算這半個月怎么辦？”

吃不飽的士兵如何打仗？

他沒料到白穆清做好了下一手打算。

“白某想在豫州城內游說富商大賈、世家大族出錢酬糧，此事還得仰仗章大人提供些許便利。”

章嚴靈又糾結起眉毛，他執掌豫州這么些年，官府早和各有頭有臉些的人家利益牽扯不清，出錢酬糧這事恐怕會壞了關系。

哎……只是如今顧不得了那么多，戰事要緊。章嚴靈沒有一口回絕，而是道：“白公子趕路累了吧，還是先去洗漱一番，稍后請移步正廳用膳。”

騎馬跑了一天，又跟著老油條周旋半天，白穆清確實累的不行，矜持地應了下來。

跟著個乖乖巧巧的丫鬟前往客房，白穆清偶爾頑劣的性子又犯了，悄悄記下沿途的路線，打算哪天悄摸摸干點壞事。

走路之時分出心神留意兩邊，一不小心便被腳下不平的石子路絆了腳，繞是白穆清反應迅速地站穩身子，仍聽到一聲小小的、柔柔的急呼聲。

那聲音漾褶絲絲擔憂緊張之情，剛發出主人便咽了下去，似怕被人發覺。

白穆清朝出聲處看去，只見旁邊一叢花木后紅裙一閃，樹枝輕輕抖動了幾下，不細看還以為是風吹的。

女人？好像是聽說豫州府尹章家的小姐挺多的，唯獨沒有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使得章家頗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

白穆清只以為自己不小心沖撞了章家哪位小姐，畢竟章家這樣的人家家規森嚴，女子顧忌著不能在外男面前拋頭露面，避開才是正理。

這樣想著，他便重新抬腳跟上不知這一小插曲的丫鬟，隨意道：“這柳葉桃開得真好。”

丫鬟微微笑道：“柳葉桃雖好看放在房中卻不妥。公子若是喜歡，探綠給你折枝石榴花賞著。”

“你叫探綠？真是好名字。”白穆清心想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呀，隨隨便便個丫鬟都是眉清目秀、溫言軟語地，放在身邊伺候真是暖心窩子。

又問：“府里種了許多石榴樹？”

石榴自古被百姓奉為吉樹，有多子多福之意，看來沒有生下兒子真是章府尹心里一個疙瘩啊……

要不然做回好人？回去翻翻師傅留下的醫書，看能不能找到求子的藥方，還是解決兵營中的事兒再說吧。

探綠：“是呀，府里的夫人姨娘們都喜歡吃石榴，老爺便差人去各地要了不少樹種來，如今開得越發好看了。”

“那就有勞了。”哎呀呀，小丫鬟當真心思細膩又善解人意，真想要了過來帶在身邊吶！白穆清笑瞇瞇地想著。

“公子客氣了……”

聽著談話聲漸行漸遠，章婉瑩輕移蓮步，從濃密的枝葉后探出半張臉，目光綿綿地看向石子路盡頭。

“小姐？”大丫鬟呼喚道，嘻嘻笑道：“又遇到那位公子了呢。”

章婉瑩出神道：“是呀……”近看氣度風姿更灼灼逼人，粗布麻衣不損他顏色分毫，含笑的聲音聽著七分親切，就好似……好似在夢中見過一樣！

“含珠，你說他找爹爹是為了什么事？”章小姐一邊顧盼著一邊問。

當然不期望丫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她只是想到近來不少人來家中做媒，說該為她們姐妹找個如意郎君……章小姐心里不大愿意，也犯愁，怎么能嫁給一個見也沒見過的人呢？

“我的好小姐呀，老爺的事含珠怎么猜得到？”含珠沒察覺到小姐一池泛起漣漪的春心，或許察覺到了，卻不敢將話往明里講，“回房去吧，院中石榴花開得正艷呢，這柳葉桃聞多了總覺得頭暈。”

章小姐被提醒了什么，眉眼笑開：“是了，你快隨我去選枝頂頂好的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