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基礎教育的培養使命：初中發展“短缺”不得

這里對基礎教育培養使命的關注，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國家對整個基礎教育階段培養目標的總體性呈現；二是義務教育與普通高中教育培養目標的層級性表述；三是基礎教育培養使命達成中的初中發展關懷。

就中國基礎教育的培養使命而言，目標的統領性與法理性幾乎沒有爭議。在國家層面上，從國家教育方針的表述到義務教育法的表述，從《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中的表述到《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的表述，都佐證了這一點。1957年，毛澤東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提出了我國進入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后頒布的第一個教育方針，即“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2006年，修改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2006）》總則第三條強調：義務教育必須貫徹國家的教育方針，實施素質教育，提高教育質量，使適齡兒童、少年在品德、智力、體質等方面全面發展，為培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奠定基礎。2001年，《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中，更是通過對新課程培養目標的表述，強化了基礎教育的這一培養使命。這就是：要使學生具有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精神，熱愛社會主義，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和革命傳統；具有社會主義民主法制意識，遵守國家法律和社會公德；逐步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具有社會責任感，努力為人民服務；具有初步的創新精神、實踐能力、科學和人文素養以及環境意識；具有適應終身學習的基礎知識、基本技能和方法；具有健壯的體魄和良好的心理素質，養成健康的審美情趣和生活方式，成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一代新人。在學術研究層面上，則存在不同的表達方式。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種認為，根據21世紀的發展特點，有研究者認為，中國基礎教育的總目標應該是“培養素質全面、個性鮮明、富于創造、適應發展的人”，其核心是創造性。具體地說，“素質全面”是指做人和成才的基本素質要全面，主要包括政治思想、道德品質、人生價值觀念、文明行為規范、科學文化素質、勞動技能、審美能力、智力發展水平、身心健康水平等。“個性鮮明”是指各學段要因材施教，重視培養學生的個性特長，到高中畢業時，學生應該具有鮮明的志趣方向。對于不同專業發展方向的學生，應有不同的知識結構。要重視在學科、文藝、體育等方面有特殊才能學生的培養。“富于創造”是指各學段都要重視學生創造能力的培養，并將創造能力的培養和觀察能力、思維能力、想象能力、自學能力的培養緊密結合起來。創造能力是競爭能力的核心，主要包括創造意識、創造心理、創造反應和創造思維。“適應發展”是指培養出來的學生能適應未來社會、經濟發展和繼續學習的實際需要，有較強的應變能力，將來都能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成功者。而考察許多發達國家的義務教育、基礎教育培養目標，它們普遍重視的就是國民基礎素質的發展，鮮有提到為高等教育選拔輸送人才的。

基礎教育培養目標的統領性要求，并不表明基礎教育各學段之間不存在差異性與差別性，統領性是國家對培養使命的規范性、普適性告知，差異性與差別性則是各學段、各學校培養使命的獨特性關懷。也就是說，基礎教育的各學段事實上因為學生的年齡、生理、心理發展的不一致，決定了在統領與持久的培養使命中必須內含體現差異性與差別性培養使命的層級梯度。譬如，《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在對總的培養目標進行描述后，又提出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具體目標，即改變課程過于注重知識傳授的傾向，強調形成積極主動的學習態度，使獲得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的過程同時成為學會學習和形成正確價值觀的過程。在提出此一具體目標時，又分別對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和普通高中課程標準作了明確表述，即義務教育課程標準應適應普及義務教育的要求，讓絕大多數學生經過努力都能夠達到，體現國家對公民素質的基本要求，著眼于培養學生終身學習的愿望和能力。普通高中課程標準應在堅持使學生普遍達到基本要求的前提下，有一定的層次性和選擇性，并開設選修課程，以利于學生獲得更多的選擇和發展的機會，為培養學生的生存能力、實踐能力和創造能力打下良好的基礎。2003年《普通高中課程方案（實驗）》也清晰地表明，普通高中教育是在九年義務教育基礎上進一步提高國民素質、面向大眾的基礎教育。普通高中教育為學生的終身發展奠定基礎。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對義務教育與普通高中教育的層級性也作了明確表述，即義務教育是國家依法統一實施、所有適齡兒童、少年必須接受的教育，具有強制性、免費性和普及性，是教育工作的重中之重。注重品行培養，激發學習興趣，培育健康體魄，養成良好習慣。高中階段教育是學生個性形成、自主發展的關鍵時期，對提高國民素質和培養創新人才具有特殊意義。注重培養學生自主學習、自強自立和適應社會的能力，克服應試教育的傾向。

可見，基礎教育培養目標的諸多表述均表明，小學、初中、高中或者說義務教育與普通高中教育之間存在層級差異。若一味苛求三類不同學段之間的截然不同性，無異于人為割裂基礎教育各學段的關聯性；但若無視三類不同學段之間的差異性，也無異于人為混淆基礎教育各學段的特殊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作為基礎教育中承上啟下重要學段的初中教育尤其值得關注，只是一直以來，初中學段似乎又總處于某種尷尬的發展境地。在基礎教育的情結關注中，小學、高中學段的生存、發展、變革、走勢，相比初中學段的生存、發展、變革、走勢來，更易引發社會各界的熱議與關注，坊間所謂“高中銅頭小學鐵腳初中細腰”的戲說并非完全沒有針對性；而在義務教育的情結關注中，小學發展的強勁優勢又在某種程度上遮掩了初中發展的艱辛與薄弱；而“中小學教育”“中學教育”這樣一些涵括初中教育在內的統稱，在2006年義務教育法修改頒布后已經不常提及，初中教育更多地涵括在義務教育中，也就更多地與小學教育相關聯。而事實上，初中教育不僅與小學教育相關聯，更與高中教育相關聯。結果是，初中學段好似一個既下承小學又上承高中但卻身處邊緣，既左右兩端不可或缺但又無法融入主流的局外人，致使其自身發展在義務教育的涵括與基礎教育的無法脫離中都感覺“短缺”了點什么。也就是說，在基礎教育的培養使命中，初中發展培養使命的培養關懷中可能遭遇到其他兩個學段不易遭遇的問題，而其他兩個學段不易遭遇的問題，恰恰正是基礎教育培養使命中常常容易忽略的問題。

第一，培養使命中的完成率關懷。完成率關懷指的是在義務教育階段要確保每個學生享有受教育的權利，不出現學生輟學的現象。但這一問題在九年義務教育最終完成的初中階段反而顯得更為突出。既然義務教育是為培養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奠定基礎，那么保證這些需要培養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不輟學，就是基本的前提性條件；若初中學段出現高比例輟學現象，則彰顯的就是該學段前提性保障的缺損。雖然近些年的國家統計數據已經基本上取消了義務教育階段的升學率、輟學率等類目的設置與統計，但并不表明此類問題事實上徹底消失了，相比其他兩個學段尤其是同屬于義務教育的小學學段，初中學段的輟學率近些年來仍然是一個較為嚴峻的問題。1998年，全國初中在校生輟學率為3.23%，達167萬人，比1997年上升了0.09個百分點。農村輟學率為4.2%，高于全國平均水平0.97個百分點，有的地方高達10%以上。這一數據已經令人驚訝，而在2001—2011年的十年布局調整、撤點并校中，初中輟學率更是令人震驚。2002年，東北師范大學農村教育研究所對6省14縣17所農村初中歷時兩年的調查顯示，初中學生的平均輟學率超過40%，其布局調整的推進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輟學率的上升。

第二，培養使命中的學業合格率關懷。學業合格率關懷表明義務教育的本質是合格，在這個意義上，那些沒有達到合格基本目標的不合格學生理應受到加倍關注。事實上，這類初中學生比例也不在少數。以經濟發達的江蘇省某市為例，到2015年，該市還有8000多初中學生學業考試不合格，占全部初中學生的16.53%。此前幾年的不合格初中學生比分別是2013年19.32%，2014年17.16%。無論是教育的外部還是內部，對初中學校的評價最為關注的是優秀率和升學率（即升入好高中的人數和比例），從根本上淹沒了對合格率的關注。似乎合格是無需努力和無關緊要的，而事實是恰恰在合格率上出現了最大的問題。這是由初中不同于小學，也不同于高中的特質所決定的：初中階段知識量增幅明顯，分科教學特質更加鮮明，教學難度不斷增加，教學節奏明顯加快，教學的功利性逐步上升（升學），學生的不適應感受表現明顯，稍一懈怠就會掉隊。早在197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討論基礎教育時就認為：“基礎教育是向每個人提供并為一切人所共有的最低限度的知識、觀點、社會準則和經驗”的教育。一切人的教育也就是一切人的合格教育，不僅關注升入重點高中的學生，更應關注進入一般高中的學生；不僅關注學業考試合格的學生，更應關注學業考試不合格的學生，是培養使命的“最低限度”，把“合格關注”演變為“優秀關注”和“升學關注”，把“合格人才”演變為“考試合格人才”，是對基礎教育尤其是對初中教育培養使命的某種扭曲。

第三，培養使命中的學生特殊性關懷。相比處于兒童期的小學學段學生和處于青年期的高中學段學生來說，處于兒童后期與青年前期的初中學段學生其特殊性更為鮮明。特殊性之一是雙重性，表明的是初中學生是兒童后期與青年前期的復合體，生理發育和心理發育處于一種不協調之中，看上去像個大人，其實是個孩子；特殊性之二是過渡性，表明的是初中學生在從兒童后期走向青年前期的過程中，常常伴隨著種種不適、困惑、焦慮與叛逆等情緒；特殊性之三是首次人生選擇，表明的是初中學段的畢業是人生第一次重大選擇的開始，而這一“初次選擇”在現有教育體系中又是一次性地決定了“終身的命運”。至少就目前而言，在我國絕大多數地區，九年義務教育的強迫性教育截至初中畢業宣告結束，或繼續升學或走向社會，每一個初中學生都會面臨選擇的茫然和迷惑，更會承受“被選擇”的無奈結果。在這一重要且短暫的過程中，初中學生的生理心理、情感態度、個性性格都會彰顯出比其他兩個學段的學生更為強烈的獨特性與個體性。缺少了這種特殊性關懷，缺少了上述言及的學生完成率關懷與學生學業合格率關懷，基礎教育培養使命的全程達成真的就需要打一個問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