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淺斟低唱解大師:英國小說擷英研究
- 張玲
- 2963字
- 2019-01-04 12:35:44
檢索 英國散文的足跡
英國向以散文著稱。我的英國文學同行同好大都有此共識,且常作此說。其實散文既為一種如此實用的文章體裁,在各國各地物質、文化生活中它都同樣地位顯要;而且歷代擁有獨具民族特色的優秀作家和作品。
英國散文,與她的韻文不同,起步較為遲緩。15世紀以前,在古英語與中古英語時期,早有見諸文字的詩歌及韻文作品出現,散文著述,除9世紀威塞克斯國王阿爾弗雷德欽定的《盎格魯-薩克森編年史》,其余寥若晨星。一般散文著述,多為以拉丁文撰寫。至15世紀中葉文藝復興始,現代英語形成后,英國寫家有如我國五四運動前文人之看待文言文,仍視拉丁文為正宗。如今翻開任何一部英語辭源字典,都可以找到這類釋義:prose(散文),源于拉丁文prosa。這也是拉丁文與英語散文關系的蛛絲馬跡。早期英國散文家如托馬斯·莫爾(1478—1535)、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艾薩克·牛頓(1642—1727)等人的主要哲學、科學論著,仍沿用拉丁文,這大約是為便于與歐洲大陸各國交流。然而散文這種既不受語言韻律格式約束,適用性、隨意性又強的體裁,卻總本能地樂于選擇日常流通的語文為其載體,因此近代英語誕生伊始,即已用于英國散文。上述托馬斯·摩爾等家,均是既擅拉丁文散文,又長英語散文的雙面能手。鑒于早期英國散文這一歷史特征,可知英國散文(包括拉丁文散文)與英國英語散文概念之異同。
任何體裁的文章,總以內容為它所附麗的根本與主宰的精神,英國散文,也是隨本國歷史文化發展而留下自己的足跡。英國的文藝復興,一如稍早在歐洲大陸,帶來了思想、科學、文化的空前活躍,但此時期英語散文的長進,卻不如它那捷足先登的韻文姐妹。托馬斯·莫爾未完成的英語著述《理查三世史》(1513),固然是當時的大手筆,在敘事、對話、狀物、辯論諸方面,都可見散文已粗具規模;隨后約翰·黎里(1554? —1606)將此文體調理得工細精雅;弗朗西斯·培根又將它錘煉至簡約雋永,但其時就整體而言,英語散文仍是“身量不足,形容尚小”,處于幼年。不過由于英國早期散文有拉丁文的淵源,在文章做法與風格上,都深受古羅馬散文的影響,所謂西塞羅式與塞內加兩派文風——一派堂皇典雅,注重修辭、音韻、長句;一派明快有力,喜用短句口語——在英語散文發展中,其脈絡始終時隱時現。
17世紀是英國發生資產階級革命的時期,社會巨變,散文亦隨之一舉成熟。政論、宗教神學與宣傳、哲學、自然科學、歷史以及應用的各類散文,在現實生活中充分發揮其實用功能之余,本身也上升為一種獨立藝術。大詩人約翰·彌爾頓(1608—1674)的文以載道和雄奇風格,是時代之鑒;約翰·德萊頓(1631—1700)既是文學評論這一門類的開山始祖,而就其散文平易親切和口語化的特點,又是此時期一位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
出于無處不在的基督教宗教統治和宗教活動的要求,從希伯來文翻譯的英語《圣經》在此時期出現了稱為“欽定本”的新譯本,公認為英語散文譯文的杰作。它的流傳不僅大大影響英國的社會生活,而且對人的思維、語言及文學藝術的發展,都有無可否認的巨大影響。但它只屬于移譯文字;而大量基督教神學研究及應用與各種宗教儀式和宗教活動的文字,諸如英語公禱書、布道文,仍不乏美文寫家,約翰·多恩(1572—1631)和耶利米·泰勒(1613—1667)是其代表。
18世紀啟蒙主義運動開展和商品經濟繁榮,促成報刊文學興盛和獨立(職業)作家出世。專業報人,或一度以報業為專的約瑟夫·艾迪森(1672—1719)、瑞查德·斯梯爾(1672—1729)、喬納森·斯威夫特在辦報的同時,親自撰寫報刊文章,從而推進隨筆小品發展。丹尼爾·笛福、亨利·菲爾丁(1707—1754)、塞繆爾·約翰森(1709—1784)、勞倫斯·斯特恩(1713—1768)、奧立弗·哥德斯密斯(1728—1774)、愛德華·吉本(1737—1794)等卓有成就的小說家、詩人、傳記家、科學家也揮筆助陣,為散文品種增加和品位提高添墨增彩。歷史家、政治家、思想家愛德蒙·伯克(1729—1797)、托馬斯·佩恩(1737—1809)、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1759—1797)以及稍后的約翰·卡萊爾(1795—1881)等,圍繞世紀末近鄰法蘭西的大革命,或直接參戰,或擂鼓助陣,作為散文大寫家,他們在敷陳己見,針鋒相對地論戰當中,充分顯示了散文作為思想、政治斗爭武器的威力。英國散文,至此已屆盛年,傳統初成,嶄露出其或豪放,或婉約,或優雅,或幽默,或譏諷,或綺麗的豐姿,有如成熟麗人,令人目眩。
19世紀,與散文同種文體的小說,或謂廣義的散文既已達到全盛,散文也更上一層樓。查理斯·蘭姆(1775—1834)、威廉·哈茲利特(1778—1830)以散文隨筆為專長,推出浪漫派散文;托馬斯·德·昆西在《一個英國癮君子的自白》中,將幻覺、下意識入于散文,又開散文意識流之先河;詩人威廉·渥茲渥斯(1770—1850)、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1772—1834)、波西·比西·雪萊(1792—1822)以詩論為本人的詩歌創作鳴鑼開道;歷史家托馬斯·麥考萊(1800—1859)、政治家威廉·科貝特(1761—1835)、哲學家約翰·斯圖亞特·穆勒(1806—1873)、神學家約翰·亨利·紐曼(1801—1890)、博物家查理斯·達爾文(1809—1882),以美好的散文撰寫他們的著作,說明他們不僅是本行學科的天才,而且具有英國知識階層傳統的深厚語言文化修養;小說家瓦爾特·司科特、簡·奧斯丁、查理斯·狄更斯、安東尼·特羅洛普、夏洛特·勃朗特、喬治·艾略特、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等也在作品序文、隨筆、自傳、游記、書信、演說中突出他們更加真實、坦誠的自我,以及他們獨具特色的文風。
20世紀以來,散文連同其他類型文學藝術,都在經受時代變革的錘煉與考驗,繼續造就散文名家。上溯往昔不難發現,英國數百年形成的散文傳統并未中斷:由托馬斯·莫爾開創,經弗朗西斯·培根、約翰·彌爾頓、愛德華·吉本、托馬斯·佩恩、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約翰·卡萊爾等政治家、歷史家、哲學家所發揮而賦予散文的嚴肅性、雄辯性、戰斗性,在政治家溫斯頓·丘吉爾(1874—1965)、女權主義者弗吉尼亞·吳爾夫以及喬治·奧威爾(1903—1950)等的作品中,明顯可見。自然科學及人文科學家吉爾伯特·懷特(1720—1793)、亞當·斯密(1723—1790)、查理斯·達爾文理性、務實、平易風格的軌跡,一直延伸到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1883—1946)、生命科學家雅可布·布朗諾斯基(1908—1974)的足下;喬納森·斯威夫特、約瑟夫·艾迪森、瑞查德·斯梯爾、查理斯·蘭姆、托馬斯·德·昆西精心創作的多種風格美文,由眾多詩人、小說家、戲劇家中的散文家授受相傳,已經接到蕭伯納(1856—1950)、弗吉尼亞·吳爾夫、薩默塞特·毛姆(1874—1965)之手;而始自約翰·德萊頓,中經亨利·菲爾丁、威廉·渥茲渥斯、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波西·比西·雪萊、約翰·羅斯金(1819—1900)、奧斯卡·王爾德(1854—1900)等的文論、詩論,至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1888—1965)、威斯坦·休·奧登(1907—1973)等人,仍然賦有精妙高遠、推陳出新的品性。
這個世紀英國散文家的作品,內容之踏實豐富,風格之多姿多彩,雖不失前數代散文的遺風,但從總趨勢看,卻是愈益簡潔明快、通俗平易。在人的各種生活領域,它們啟迪理性,激揚志趣,引發遐思,消閑遣懷,其作為文學藝術的社會功能和實用功能,較之小說、劇本、韻文,往往更顯直接、貼切。電影、電視等視聽藝術的迅速普及,無可否認已占據了包括散文在內語言文字藝術的大批世襲領地,未來散文藝術的繼承與發展,早已成為有識之士的心腹之患。行文至此,謹留下一串刪節號,待來者以實踐處理。
1996年3月完稿于北京雙榆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