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這是一本在大主題之下信筆記錄與限題作文拼接糅合而成的文本。其過程，歷時三十余載，雖未遇過多周章，卻也自有一番原委。

我后半生的職業，含退休迄今，是以英國文學為主的教學、研究、編輯、翻譯。在此種種工作各階段，偶有心得，出于早年習作及隨后撰寫新聞報道與評論的積習，總喜隨手涂寫而成筆記。又蒙我外國文學界同行前輩眷顧，每逢其為某種創意編輯評論文集，或翻譯名家名作，或出版辭書叢書而邀集合作者，我也常忝列麾下，欣然受命撰文。日積月累，無意間手頭也存有長短不一若干文稿，今雖偶為集錄，本不成章法，然鏈接各篇所涉時空范圍，已縱貫于18—20世紀英國現代小說從峻嶺初升，至高峰競拔，至群巒迷離之全盛期，例舉各家各作亦直指菲爾丁、奧斯丁、狄更斯、愛米麗·勃朗特、哈代等英國現代小說經典之精粹，因此而竊自視其亦可別成一體。

全書凡三十三篇，雖籠統歸為評論類屬，以筆者之浮躁谫陋，自難達深刻蘊藉。所幸者，各篇均出自對諸大家之長年久仰，及細讀中之真感實悟，行文又皆針對某家某作具體辭章剴切抒發，無非欲將一己之一得之見與當今讀者分享互動，同切共磋，未嘗敢做無干文本之地對空、空對空高論。

若許拙文所涉諸家，既為英語文學領域大師，其立意創言、運籌構架、落墨走筆盡皆精妙絕倫，從中可知前人為文嘔心瀝血，中外皆然。故于淺剖粗析之間，唯求竭盡筆力，恪循吾漢人漢語作文章法，遠避翻譯腔、洋八股。

柳永之淺斟低唱嘗屢遭其時人及后世詬病為頹放沉淪。試問：“斟”“唱”者何謂？姑不論其深淺高低，三變先生卻實是于斟與唱中間填詞為詩；茍無酒歌激發，又何以完成其不朽藝術！小說無論中外古今也是藝術，本書所論各家各作，亦為飽含濃郁香醇藝術性，即詩性之作，讀之，研之，品之，論之，設若忽視其藝術性或謂詩性，僅操邏輯推理方法之刀，游刃于哲理概念流派框架之內，又何以諳解、獲取并彰顯“藝術的文學”之精髓要旨！余囿于性別境遇，于斟唱行為，僅偶爾私之，每逢為文禮贊古今中外大師，則不得不殫心竭力調動自身雖缺稀但自珍之藝術細胞，即詩性，偶得與大師略有一二契合，愿足矣。

絮絮累述作者生平背景、作品故事，依敝人迂妄之見，似為文學評論或謂批評性導言（critical introduction）之大忌，無奈其恰為時下某些出版體例所需。為變通計，則力求使之寓于議論，融入評述。茍未得生抄辭書、拾人牙慧之嫌，則更加喜出望外。

2006歲末初稿于北京雙榆齋

2014年6月29日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