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交易依然還在整個處于赤道的非洲大陸上大肆進行。盡管有英國和法國的巡航,滿載奴隸的船只,每年還是從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的海岸出發(fā),把黑人運送到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去,甚至應(yīng)該說,運送到文明世界的不同地方去。
赫爾船長不會不知道這種情況。
盡管這里不是黑奴販運船經(jīng)常走的海域,他還是不禁自問,他剛剛救下的這些黑人是否是奴隸販運船上的幸存者,而沃爾德克號正要把他們賣到太平洋海岸的某個殖民地去。如果是這么一回事的話,無論如何,這些黑人一踏上自己的船就自由了,于是他急于要去告訴他們。
這時候,大伙兒全力以赴正在給沃爾德克號的幸存者最細心的照料。韋爾登夫人在南和迪克·桑德的幫助之下,給他們喂了一點兒淡水,他們肯定有好多天滴水不沾了,再喂給他們一點兒吃的東西,就足以喚回他們的知覺。
這幾位黑人中最為年長的——大約有六十歲左右——很快就能夠說出話來了,而且他能夠用英語來回答別人問他的問題。
“您乘坐的船被撞了嗎?”赫爾船長首先問道。
“是的,”老黑人回答道,“十天前,我們的船在漆黑的夜晚被撞了。當時我們正在睡覺……”
“可是沃爾德克號船上的人呢?他們怎么樣了?”
“當我和我的同伴們爬到甲板上的時候,先生,他們已經(jīng)不在船上了?!?
“那么船員們都跳到撞了沃爾德克號的肇事船上了嗎?”赫爾船長問道。
“也許吧,至少也得這么希望吧!”
“那艘輪船撞了你們的船之后,沒有回來接你們嗎?”
“沒有?!?
“那么那艘輪船沉沒了嗎?”
“它沒有沉沒?!崩虾谌藫u著頭回答道,“因為我們可以看到它在黑夜里逃跑。”
這個被所有沃爾德克號的幸存者所證實的事實,看來難以置信。然而,確實有一些船長在由于自己的疏忽而造成兩船相撞的情況下,會毫不考慮那些不幸的遇難者,不去救助他們而一逃了之!
一些馬車夫在公路上也同樣如此,讓其他的人來彌補他們所造成的不幸,這完全應(yīng)受到譴責。雖然他們的受害者肯定會馬上得到救助。可是,人與人之間竟能夠在海面上如此相棄,真是難以置信啊,真是恥辱??!
然而,赫爾船長對此類不人道的事情也已早有耳聞,所以他不得不向韋爾登夫人反反復(fù)復(fù)地說,他們所遇到的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很不幸并不是偶然事件。
然后,他又問了一句:
“沃爾德克號從哪兒出發(fā)的?”
“從墨爾本。”
“那么你們不是奴隸?”
“不,先生!”老黑人激動地挺起上身回答,“我們來自賓夕法尼亞州,是自由美利堅的國民!”
“朋友們,”赫爾船長說道,“請相信你們在踏上了流浪者號的甲板之后不會被剝奪自由?!?
的確,這五位乘坐沃爾德克號的黑人來自賓夕法尼亞州。最為年長的那位,六歲時就在非洲被當成奴隸販賣了,然后,被運到了美國,多年前,在獲得奴隸解放證書之后,他已經(jīng)獲得了自由。而他那些比他年輕很多的同伴們,他們的父母在他們出生之前早已獲得自由,他們是生而自由的,任何白人都沒有權(quán)力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財產(chǎn)。他們甚至不說不帶冠詞、只有動詞不定式的“黑奴”語言——這門語言已經(jīng)逐年消亡,尤其是在解放黑奴的南北戰(zhàn)爭之后。因此,這些黑人自由地離開了美國,并且能夠自由地回到美國。
因此,他們還告訴赫爾船長,他們是被一個英國人雇來做勞力的,那個英國人在澳大利亞南部的墨爾本附近擁有一個很大的種植園。他們在那里工作了三年,積蓄了不少錢,合約結(jié)束了,他們想返回美國。
于是,他們像其他的普通乘客一樣買了票,登上了沃爾德克號。12月5日,他們離開墨爾本,十七天之后,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沃爾德克被一艘巨大的蒸汽輪船給撞了。
黑人們當時已經(jīng)躺下了。可怕的撞船事件發(fā)生之后沒幾秒鐘,他們沖到了甲板上。
輪船的全部桅桿已經(jīng)被從底部撞斷,沃爾德克號向一側(cè)傾斜,可是還沒有顛覆,因為只有部分海水漫進底艙。
而沃爾德克號的船長和船員全部消失了,要么是有的人跳進了海里,要么是有的人抓住了肇事船的繩索,那艘船在碰撞之后,一去不復(fù)返了。
惟獨五個黑人被留了下來,留在一艘半沉的輪船上,距離最近的陸地也有一千二百海里。
這些黑人中最為年長的名叫湯姆。他的年齡,還有他精力充沛的性格和久經(jīng)歷練的漫長工作生涯使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些和他一起應(yīng)聘的同班的首領(lǐng)。
其余的黑人都是年齡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的年輕人,他們分別叫巴特[13]——老湯姆的兒子、奧斯汀、阿克泰翁和埃居爾,這四個人的身體都非常健壯、精力充沛,在中非的市場上可能會賣個好價錢。盡管他們飽經(jīng)苦難,大家還是可以看出他們是這個強健人種的典型代表,在北美眾多學校里關(guān)于自由方面的教育,在他們的身上已經(jīng)留下了烙印。
在發(fā)生了撞船事件之后,湯姆和他的同伴們就這樣孤獨地呆在沃爾德克號上,既沒有辦法讓這艘了無生機的輪船扳正過來,甚至也沒有辦法離開它,因為救生艇在發(fā)生碰撞時已經(jīng)被擊碎了,他們只能等待其他船經(jīng)過,而輪船在海浪的作用下慢慢漂流。這也就說明了為什么大伙兒會在偏離輪船原來的航道那么遙遠的地方遇見它,它既然從墨爾本出發(fā),應(yīng)該航行在緯度很低的航道才對。
在從發(fā)生撞船之后到流浪者號遇到這艘遇難船的十天之間,這五個黑人靠著在高級船員休息室找到的一點兒食物充饑??墒?,由于無法進入到完全被海水浸沒的食物貯藏室中,他們沒有一點水可以解渴,而他們就痛苦地忍耐著,系在甲板上的儲水器,在撞船時就被打碎了。湯姆和他的同伴們在遇到流浪者號的前一天因倍受口渴的折磨失去了知覺,而流浪者號來得正是時候。
這就是湯姆用三言兩語向赫爾船長講述的事情。沒有理由去懷疑這位老黑人的誠實。他的同伴們肯定了他所說的一切,而且,事實也證實了這些可憐的黑人們的遭遇。
另外一條從沉船上挽救回來的生命——如果它能夠開口說話的話,那么它可能也會同樣坦誠地講述經(jīng)歷。
它就是那條狗,那條一看到內(nèi)格羅就表現(xiàn)得十分不友好的狗,對他有一種無法解釋的敵意。
丁戈——這就是狗的名字——屬于新荷蘭特有的大獵犬品種。然而沃爾德克號的船長卻不是在澳大利亞找來它的。兩年前,正當流浪狗丁戈在非洲西海岸,靠近剛果河入??诘牡胤娇煲I死的時候,船長發(fā)現(xiàn)了它。沃爾德克號的船長收留了這條漂亮的狗,而這條狗不太和人親近,好像總是懷念著曾經(jīng)殘酷地拋棄了它的某位主人,而在這片荒蕪的地方,它再也找不到他了。S.V.,這兩個刻在它的項圈上的字母,便是這條狗與它無從追尋的神秘往事的惟一聯(lián)系。
丁戈,這條漂亮而健碩的狗,個頭遠大于比利牛斯山一帶的狗,是新荷蘭大獵犬的典型品種。當它站起來,往后仰頭的時候,它足有一人高。它的靈活敏捷、它肌肉的力量足以使它成為一只見到美洲豹或非洲豹也會毫不遲疑地進攻、遇到熊也不會退縮的猛獸。丁戈長著稠密的毛的長尾巴既結(jié)實又筆挺,就像獅子的尾巴一樣;它全身褐色,只有微微泛白的口鼻才能讓人看到它的輪廓。誰惹怒了它,后果不堪設(shè)想,大伙都能明白為什么內(nèi)格羅不滿意這條兇猛的狗迎接他的方式。
然而,丁戈,就算它不和人親近,也不算上兇惡。它看起來更像是多愁善感。據(jù)老湯姆在沃爾德克號上的觀察,這條狗好像不怎么喜歡黑人。它不會給他們造成什么傷害,但它在避開他們。也許當它在那條非洲海岸邊流浪的時候,有些當?shù)厝伺按^它。而且,盡管湯姆和他的同伴們都是正直的人,丁戈從來就不走近他們。在遇難者在沃爾德克號上度過的十天當中,它總是離得遠遠的,不知道它以何充饑,但是,它肯定也是口渴難耐。
這就是那條一個海浪就能使其銷聲匿跡的沉船上的遇難者。如果流浪者號不是因為赤道無風帶及逆風航行而不期而至,使赫爾船長有這一次實施人道救助的機會的話,那輪船也許就會帶著尸體沉到大洋的深處。
這場救助,剩下該做的事情不過就是把這些沃爾德克號的遇難者——他們在海難中已經(jīng)丟失了三年勞動的積蓄——遣送回國了。這就是要做的事情。流浪者號在瓦爾帕萊索港卸貨之后,將會沿著美國海岸航行至加利福尼亞沿海地帶。在那里,湯姆和他的同伴們就會受到韋爾登先生的接待——他慷慨的夫人向他們作出了保征——而且還會為他們準備必需品以便讓他們能夠返回賓夕法尼亞州。
這些正直的人們,因為未來有了保障,只是不斷地感謝韋爾登夫人和赫爾船長。當然,他們欠這兩人的太多了,盡管他們只是可憐的黑人,也許有一天也會有報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