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子強兄弟倆帶著兩名持槍民兵陳富貴劉富貴走進文則棟家,澳頭村的夜晚熱鬧起來。
許多村民們原本已經(jīng)沖完涼坐在自家院里抽煙,風(fēng)吹干了濕發(fā)將要上床睡覺。可是,狂躁不安的狗吠,將平靜的夜晚攪成碎片。男人裸著上身走出家門,見到匆忙行走的賴家兄弟和氣宇軒昂的民兵,知道又出事了。
影影綽綽的手電光柱劈開黑夜,穿過樹梢,眼花繚亂,眼睛卻又不得不跟隨光柱亂飛。人們看到賴子強賴子歡在文則棟家門前站住了,伸手敲門,沒動靜,賴子強推門而入。大伙看到了清楚,說賴子強推門不如說是用腳揣,眾人從心底感到納悶。陳富貴劉富貴取下斜挎在肩上的槍,平端在手,大家更為吃驚。初時以為來找文則棟一起去抓人,現(xiàn)在看清楚是文家出事了。
文家沒有人出來,惟有忠實的狗在院里畏縮地叫喚,沒有往日霸氣,狗似乎意識到來人氣勢洶洶,院外的狗叫聲顯得底氣十足。
民兵與賴氏兄弟進院找遍了整座院子不見一個人。
“文家人全跑了,追。”賴子強對民兵說。
“先阿爸知道吧!”賴子歡說。
“你去告訴告訴阿爸,我?guī)巳ゴ逋庾贰!辟囎訌妼囎託g說。
正當(dāng)兩兄弟分頭行事時,文則棟從村西氣喘吁吁趕回來,與迎面走來的賴瑞軒相遇。
倆人相視而立。
“支書,出了什么事?”文則棟假裝鎮(zhèn)定地問。
“文昌平呢?”賴瑞軒問。
“在家吧?出什么事了?”文則棟面不驚慌在問。
“他強奸方細妹,方芋的老婆將他告了,你去叫文昌平出來。”
村民們聽說是因為文昌平強奸了方芋的女兒,一片“嘩”然。
“支書,這不可能,昌平一直在批斗會現(xiàn)場,您親眼所見,怎么可能去強奸方芋女兒?一定是那個地主婆有意誣陷。”文則棟義憤填膺地說。
眼前情形,文則棟知道賴瑞軒沒找到文昌平,說明文昌平已經(jīng)走了。文則棟心里清楚,只要沒抓著人,什么都好說。
“是不是誣陷?讓當(dāng)事人出來對證就明白了。”賴瑞軒面色從容,沒有動怒。
“報告支書,我們進去找過了,里面沒人,文昌平不在家。”劉富貴報告說。
“支書,進來坐吧!眾位鄉(xiāng)鄰進來坐吧,抽煙喝茶。”文則棟謙讓地招呼賴瑞軒和村民進院。
平時表情嚴肅不拘言笑的民兵營長在這種情形下仍能做到如此客氣,笑請大家進院抽煙喝茶,反而讓圍觀人群不好意思了,互相推讓,年輕仔你拉我推往后躲。
“看來我平時沒搞好群眾關(guān)系呀,大伙見到我都往后躲,是我脫離群眾了,今后多改正。”文則棟始終面掛笑容,讓人弄不清文昌平強奸毛細妹是真是假。
誰也沒意識到文則棟故意拖延時間,賴瑞軒也沒意識到。文則棟給文昌平跑贏得逃跑時間,這個時候文昌平頂多出村子不遠,拖住民兵是惟一的辦法。
賴瑞軒聽說文昌平不在院里,知道情況有變。看文則棟似乎并不知情,賴瑞軒又不便發(fā)作。有心集合民兵去村里找,當(dāng)著文則棟的面,暫時還拉不下面子。
“大伙不必擔(dān)心,如果文昌平做下這樣的事,我是我兒子,我照樣親手把他送進公安局投案自首。但是,我們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不能聽一面之詞,防止階級敵人乘機搗亂,攪混水,混水摸魚。大伙要擦亮眼睛呀!同志們!”
文則棟轉(zhuǎn)臉對賴瑞軒說:“支書,我剛從方芋家門前經(jīng)過,看到蝦仔和方細妹抱在一起,這是怎么一回事?你說文昌平強奸了她女兒,為啥她的女兒被強奸后又和另一個男仔抱在一起?一個是地主家的閨女,一個是富農(nóng)狗仔子,他們的話是否可信?這里面有沒有階級新動向?要警惕呀!同志們!別讓反革命分子的假象迷住我們的眼睛呀。”文則棟振振有詞又表現(xiàn)出痛心疾首,所有話看似說給群眾聽的,其實是在提醒賴瑞軒。
“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去方芋家看看。”文則棟的話音剛落,有幾個平時與文昌平混在一起的后生仔朝方芋家跑去,他們要看西洋鏡。
“支書,是不是先把蝦仔和方細妹帶到村委?萬一他們是串通一氣,不利調(diào)查。”
“這件事先看看再說吧!方嬸告你兒子強奸她女兒,你卻把受害人關(guān)起來,算是怎么回事?”
賴子強賴子歡心里很著急,他們意識到文昌平可能躲起來,拖的時間越久,想抓住他的困難就越大。
正在這時,列翠萍回來了,見到一幫人圍在自家門前,有些吃驚,看到老公也在人群里,提起的心放下許多。
文則棟老遠就見著列翠萍了,不等她走近眾人搶先上前問:“你見到昌平嗎?方嬸告他強奸她的女兒,你趕快把他找回來對質(zhì)。”
“邊個死仆街話我仔強奸呀?叫葵出來對證,老娘同葵搏命。(哪一個王八蛋說我兒子強奸呀?叫他出來對證,老娘同他拼命。)”列翠萍邊說邊沖到眾人面前,手指亂點,“誰說的?誰說的?站出來,拿出證據(jù)來。”
“你這個臭婆娘,別當(dāng)著支書面亂罵呀!兒子是不是做了壞事,先把他找回來對證。”
“我去哪里找?黑燈瞎火的,兩條腿在他身上,我知他去那里癲呀!要找你自己去,老娘累了一天要睡覺了。”列翠萍撒潑耍,“哐當(dāng)”關(guān)上院門,根本不理賴瑞軒的臉色。
“支書,你看,我也管不了這個臭八婆。”文則棟攤開兩手,哭喪著臉無可奈何地說。文則棟與妻子對話,知道兒子走了,放下心來。
“呵呵!算了,當(dāng)娘的聽到有人說兒子壞話,有誰不生氣的?”賴瑞軒大度地說。
“嘿嘿!支書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賴瑞軒有些進退兩難,文則棟說親眼見到方細妹與老蝦兒子抱在一起,他開始懷疑方嬸的動機,甚至想到是不是地主和富農(nóng)兩家串通,故意制造事端,為兩個反革命分子開脫。
“你去叫方嬸到這里。”賴瑞軒對賴子強說。
賴子強拿著手電筒一路小跑。
“支書,進屋說吧!站在外面有夜露,小心著涼,您是咱村的領(lǐng)路人,您身體有恙,是我們?nèi)迦说牟恍摇!?
文則棟換上賴瑞軒熟悉的笑臉,嘴巴如同抹了蜜。
賴瑞軒不忍拂他笑臉,正準備抬起腳,想到列翠萍撒潑耍賴的樣子,將抬起的腳放下了。賴瑞軒說:“算了,大家在這里等一會,等方嬸過來,拿出證據(jù)辨認一下,如果不是文昌平,此事就了了。”
“是是,一切聽支書做主。”文則棟依舊臉掛媚笑。
賴瑞軒內(nèi)心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他最能習(xí)慣和適應(yīng)文則棟這種嘴臉和語氣。
不一會,賴子強帶方嬸來到眾人面前。
方嬸見到文則棟像被毒蜂蜇了,渾身哆嗦。她縮在暗影里不敢走上前。文則棟看到她懷里抱著什么東西,當(dāng)即沖到她面前,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
“你個地富反壞右,臭八婆,誣陷我兒子強奸你女兒,你拿出證據(jù)來。”
文則棟嘴上罵著,猛地伸手從方嬸懷里搶過文昌平丟下的綠軍褲。
站在院子里的列翠萍,旋風(fēng)般沖出來,沒等眾人看清怎么回事,搶過丈夫手中的褲子,舉在眾人眼前抖動說:“我說呢,我兒子的褲子前天洗了掛在外面曬,不見了,原來是這個地主婆偷去了呀!你和你閨女死不要臉,偷了我兒子褲子,誣告我兒子強奸。你家小騷貨看上我兒子,想攀上高枝,想這種辦法嫁給我兒子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文家代代根正苗紅,地主婆回去告訴你家小騷貨。逼癢想人日,去廣州賣吧!”列翠萍破口大罵。
列翠萍口若糞坑,滿嘴臭氣;為助聲勢,雙腳使勁跺著地面。
可是,難以入耳的臟話,沒有引起惡心和憤怒,反而有人哄笑。
方嬸在突如其來劈頭蓋臉辱罵聲中,沒有絲毫反抗,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羞憤交集,急怒攻心,暈倒在地。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上前扶她,也無人上前勸列翠萍不要罵。
眼下方家文家已經(jīng)是水火不相融,兩家勢力懸殊明顯,誰敢在文則棟面前關(guān)心她呀?人們望著倒在地上的方嬸,目光漠然,表情麻木不仁。
人群中也有人看著那條綠軍褲,在心里生出問號。晚上批斗會現(xiàn)場誰都看到文昌平穿著一身惹眼的新軍裝,再說,誰能相信方嬸有人敢偷文昌平的褲子。
賴瑞軒眼見方嬸倒地,心中發(fā)急,想伸手去扶,又覺唐突。
這時,賴子歡悄悄在賴瑞軒耳邊輕語幾句,賴瑞軒猛然醒悟,他對文則棟說:“那條褲子作為證據(jù)先放在村委,現(xiàn)在你們也確認是文昌平的褲子了。”
列翠萍與文則棟對視一眼,倆人目光在短暫交流中,同時都在想:“承認是兒子的褲子?便是承認文昌平干了壞事,剛才說過是前天洗了晾在外面讓人偷了的,現(xiàn)在想不認,當(dāng)眾改口,只能說明心中有鬼。
“是我兒子的褲子,前天我洗了晾在外面讓人偷了,人證物證都在,是這個地主婆偷去了。”列翠萍說。
方嬸依舊蜷縮在地上,她醒過來了,想爬起來,可是四肢無力,不聽使喚。聽到列翠萍說是她偷了褲子,內(nèi)心無比憤怒,卻無力反擊,她喃喃地說:“不是我偷了你家的褲子,是你兒子干壞事丟在我家的……”可是她的聲音太弱,淹沒在列翠萍的怒罵聲中,沒有誰聽到她說什么?
“既然如此,這條褲子等事情調(diào)查清楚再拿回去,我已經(jīng)打電話報告了縣公安局,公安局的同志說了,保護好證據(jù),他們正趕過來。”
文則棟聽說已經(jīng)報告了公安局,心中暗驚,心虛地往村頭望一眼。他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三十多里山路,黑燈瞎火,公安同志沒那么快趕到。他望著妻子手中的褲子,對她使了個眼色。列翠萍心領(lǐng)神會,突然拔腿狂奔,沖出人群。
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懵懂地站在原地。
首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賴瑞軒,知道列翠萍為了銷毀證據(jù),賴瑞軒大喊一聲。
“攔住她。”
劉富貴聽到支書下令,剛想挺身上前,忽然意識到文營長是頂頭上司,邁出一只腳又收回來,列翠萍乘機從他身邊沖過去。
賴子強賴子歡醒悟過來,尾隨列翠萍追去,手電光將她罩在中間。倆人看著列翠萍跑到茅坑邊,將手中褲子丟進糞便池內(nèi),等賴子強賴子歡追到近前,列翠萍站在茅坑邊用糞鏟子在糞池里用力攪拌,頓時臭氣四溢。
賴子強賴子歡捂鼻子躲閃。
眾人相繼跑過來,見如此情景,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沒人說話。
賴瑞軒肺都要氣炸了,太陽穴青筋咚咚狂跳。
“文則棟,你要對這件事負責(zé),你說文昌平不是當(dāng)事人,為何銷毀證據(jù)。”
“唉!支書,我也不知道這個臭婆娘今晚癡佐邊條根(神經(jīng)病),你把她抓起來吧!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文則棟哭喪著臉說。
“來呀!你們來抓老娘呀!老娘等你來抓,我讓你們來抓。”
列翠萍突然瘋了一般揮舞手中糞鏟子,點點糞水灑向人群,人們“哇哇”怪叫四散躲閃。
賴瑞軒站在原地沒有動,糞點落在他的頭上臉上,他仍沒有移動腳步。
文則棟抱頭躲得遠遠的,見賴支書紋絲不動,連忙走回他身邊。
列翠萍見事以至此,索性繼純續(xù)裝瘋賣傻,坐在糞池邊放聲大哭。她哭了一會,見無人理會,干脆把雙腳伸進池內(nèi)踢騰,好像自己是坐在水邊玩耍。
文則棟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老婆這樣鬧下去有好處,不去勸阻。可是公安局的同志來了仍會從糞池里撈出證據(jù)的。然而,不管怎么樣?經(jīng)過這么一弄,褲子到是真下過水了,也無法鑒定是不是文昌平。
文則棟想到此,回家端來一盆水,放在賴瑞軒面前說:“支書,這臭婆娘原來就是個瘋子,是我家丑呀,我是隱著大家。她一直就有瘋病,到了晚上就發(fā)瘋。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說來就來,月亮下去了,她又和平常一樣了,好像潮漲潮落似的。好的時候和平常好人沒什么分別,一旦瘋起來就無法控制,這幾年可苦了我啦!”
“真有這種事?”賴瑞軒問。
“是真的,哄誰也不能哄你呀!哄你就是欺騙組織,對吧?支書。”
賴瑞軒伸手盆中搓洗,抄兩把敷在臉上。
“支書,我把方嬸帶去村委會,讓她今晚就住在里面,好好想想事情經(jīng)過。”文則棟小聲對賴瑞軒說。
文則棟說完,轉(zhuǎn)頭看一眼仍坐在糞池邊又哭又叫的列翠萍接著說:“你知道嗎?我每年最怕月亮出來的夜晚,窗戶全部用報紙糊起來,不能透光,不能讓這個瘋婆子看到外面月光。”
賴瑞軒眉頭一跳,心想:“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還是真有其事?為什么要將方嬸帶去村委?又提到窗子糊了報紙?”賴瑞軒假裝沒聽到,雙手使勁往臉上抄水,心里發(fā)一聲冷笑。
這時,村委值班民兵氣喘吁吁跑來向賴瑞軒報告說縣公安局今晚不來人了,他們剛接到另一項任務(wù),指示村里民兵將犯罪嫌疑人看押起來,保護好受害人,明早來人立案調(diào)查。
賴瑞軒聽了,顧不上洗臉,對文則棟說:“集合村里民兵這里集中,今晚就是將糞池子掏干,也要找到那條褲子;賴子強帶人去找文昌平,賴子歡通知方細妹,明早公安同志到來調(diào)查之前,不準離開村子,大家分頭行動。”
眾人按賴瑞軒吩咐分頭行事,文則棟和賴瑞軒面對面站著。
“支書,要不我陪子強去找那畜牲?”文則棟說。
“不用了,你帶人掏糞池子,是你老婆扔進去的,你負責(zé)找出來,明天公安同志來了,你拿不出證據(jù),我就說是你老婆故意毀滅證據(jù),到時即便不是文昌平做的事,你也說不清楚。”
“支書,您不能這么說,我老婆是瘋子,瘋子做事與正常人是兩碼事。”
“你老婆遲不瘋早不瘋,偏偏在這時候瘋,讓誰信呀?”
“支書,下午在會議室,我可全看見了,你把方嬸……”
文則棟的話像一柄重錘擊在賴瑞軒胸口,他愣住了,怔怔地望著文則棟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賴瑞軒臉上開始發(fā)燒,望著文則棟,想反駁卻張不開嘴。
“這件事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如果你逼我,我會向公社領(lǐng)導(dǎo)反映,向縣革委會匯報。我這么說,是你和姓方的女人在村委偷情讓我撞見了,于是你和她設(shè)下騙局讓我兒子上鉤,目的是想堵住我的嘴,逼我不去揭發(fā)你腐化墮落的生活作風(fēng)。你有沒有想過,你搞的是地主婆,她的丈夫被關(guān)押批斗,你卻乘機將他老婆騙到村委,說你是誘奸、騙奸都說得通。這件事曝出來,你的政治前途徹底完了,被關(guān)押在倉庫里的不是方芋,而是你這個村支書,村長。”
賴瑞軒聽了這番話,差點沒背過氣,冷汗淋漓。
賴瑞軒沒想到文則棟如此肆無忌憚明目張膽,找不到一句有力的語言為自己辯護。他像中了槍的野獸,愣愣地望著突然射向自己的槍口,想反擊,想撲向?qū)κ郑墒撬闹珶o法聚集力氣。
良久,賴瑞軒才有氣無力地說:“你沒有任何證據(jù),眾人絕不會相信你說的是真事。”
“現(xiàn)在還有真話嗎?你捏造方芋和古老蝦是現(xiàn)行反革命,有什么證據(jù)?眾人還不是跟你一起喊口號批斗。你的真正目標(biāo)弄一兩個典型,將澳頭村豎成一面紅旗,好讓自己爬上公社革委會主任坐位,你當(dāng)我不知道?”
“沒想到你如此陰險狡詐,我竟然沒看出來。”賴瑞軒神智清醒之后,眼里幽幽閃著綠光,盯著文則棟,恨不能對準他上下蠕動的喉結(jié)咬一口。
“我陰險?是你逼我這么做的。我就昌平這么一個兒子,你卻想把我兒子送進大牢。你這是想把文家趕盡殺絕?”文則棟毫不示弱地回敬賴瑞軒。
文則棟吞了口唾沫繼續(xù)說:“只要你不再步步緊逼,幫我糊弄過去,我們照樣是好拍檔,你和地主婆的事永遠爛在我肚里。”
賴瑞軒沒有接他的話,他沒有勇氣接他的話往下說。眼里閃動的綠光開始暗淡,朽如爛絮,有如燃盡的煙灰,微風(fēng)中浮散飄落。
文則棟的話擊中賴瑞軒要害。她是誰?是地主婆呀!自己一邊批斗她老公,一邊卻在會議室里搞她。這件事一旦暴露說出來,無論真假,自己將陷入萬劫不復(fù)。
賴瑞軒望著文則棟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卑鄙的東西,我怎么早沒看出你。”
“你有臉說我卑鄙?這些年你作惡還少嗎?我隨便抖出一件也夠你喝一壺。縣里撥下來的民兵經(jīng)費,你用了不少吧?我現(xiàn)在不是要壞你事,只要明天公安局來調(diào)查強奸案,你幫我抹平這件事,我絕不提你任何事。如果我兒子被抓了,大不了我這個民兵營長也不干了,拼著命將澳頭村姓賴的漁網(wǎng)撕開。”文則棟說完,扔掉手中臉盆,拉起坐在糞池邊裝瘋的妻子走進家門。
文則棟面對賴瑞軒第一次如此揚眉吐氣,第一次將他不當(dāng)人扔在一邊。
賴瑞軒生出恐懼感,看看四周沒人,在文則棟將要進院門,叫住他。
“文營長,等一下!”
文則棟回頭,沖黑暗中的賴瑞軒呲牙一笑,像一條聽話的狗搖頭擺尾跑過來。
“支書,你有事?請吩咐!”
“你派人把蝦仔監(jiān)視起來,不要讓他發(fā)覺,等明天公安局的人來了,帶他到村委會,讓公安局同志審他,如果他與方細妹串通陷害文昌平,由公安局治他罪。”
“是。”文則棟面帶笑容挺胸立正,舉手敬禮。
賴瑞軒從心底厭惡文則棟,臉上卻掛上了微笑。
“你去吧!今晚我睡村委會。”賴瑞軒說。
賴瑞軒態(tài)度轉(zhuǎn)變速度之快,令文則棟感到驚訝。文則棟估計賴瑞軒怎么也得權(quán)衡一番再做決定,僅在自己轉(zhuǎn)身后改變態(tài)度,反而文則棟懷疑他這種快速轉(zhuǎn)變的真假。然而,文則棟已經(jīng)沒有時間和精力思考。
賴瑞軒害怕,不僅牽扯到自己家庭,還有更大的,那是無可抗拒的社會和政治壓力。他退縮了,對自己說:沒有理由為一個地主婆斷送自己的名聲和政治前途。他看著文則棟身的影匆忙消失在黑暗中,從容地伸手在頭上梳理幾下零亂的頭發(fā)。
看熱鬧的人群早散了,直到這時,賴瑞軒才看到從地上爬起身來的方嬸。
孤獨瘦小的身影瑟縮在黑暗中,目光瑟縮如她孤獨的身影。
方嬸遠遠地站著,賴瑞軒不知道剛才和文則棟的對話是否被她聽到了,但情形肯定是看到了。賴瑞軒有幾分同情她,似乎還有一絲難過。
“你先回家吧!明天公安局的同志到了再叫你。”賴瑞軒走近方嬸身邊輕聲說。他的語調(diào)很輕,似乎怕驚嚇到她,說完之后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輕聲細語過,包括自己的妻子。
方嬸沒理賴瑞軒,轉(zhuǎn)身而去。
入夏的夜風(fēng)裹著早開的夜來香,微涼的夜色里彌漫,魚鱗云后的弦月如一葉孤舟,大地萬物淹沒在或明或暗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