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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深圳謠
  • 李季彬
  • 8390字
  • 2016-11-29 17:46:23

2.文則棟迅速離開窗子,躲進榕樹下。他知道,如果讓賴瑞軒看到自己在墻外偷聽,倆人的關系將進入水深火熱,自己的民兵營長位子可能不保,畢竟賴姓家族在澳頭村根深蒂固。

文則棟回到家,一句話不說,妻子拿來飯他也沒心思吃。

文昌平見阿爸似乎心事重重,端來一杯水,送到文則棟手上說:“阿爸,你昨天在海灘,當著全村人還有警察的面,把賴瑞軒晾在一邊,我看著心里真解氣。”

文則棟聽了兒子的話,坐直身子睜大眼睛盯著文昌平。

“細毛仔懂什么?”

“阿爸,我懂,我長大了。民兵營長在村里又不是多大的官,大事小事還是要聽支書的。不過,我看出來了,昨天賴家父子三人心里都憋著氣呢。”

“憋什么氣?”文則棟聽了文昌增的話不由警覺起來。

“你還沒看出來?昨天你把賴瑞軒晾在一邊,不理他,在海邊的人誰沒看出來。賴瑞軒的臉都青了,他回村路上踢石頭,腳指頭都踢出血了,這不是他心里憋氣是什么?”

文則棟驚異地望著文昌平,發現他真的長大了。

“賴子強和賴子歡什么反應?”

“他倆都該看出賴瑞軒心里不痛快了。”

“你剛才說真解氣,給我說說怎么解氣?”

文昌平見阿爸問自己,來了精神,思索片刻說道:“從小到大,我一直聽你的話,要我跟著賴家兄弟玩。小時候我跟在他們屁股后頭,像個屁顛顛的書僮、跟班、馬仔。其實就是條跟屁蟲,唯唯諾諾,不敢大聲說話,叫我向東我不敢往西。我清楚記得讀二年級發生的事,這件事讓我終生難忘,也是我終生恥辱。你從廣州給我帶回一支玩具槍,我清楚記得是三羊牌的。那時候誰有真的玩具槍呀?頂多是木頭的,你給我真的玩具槍,別提我有多自豪了。我拿去村里玩,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可是沒玩一頓飯功夫,讓賴家兄弟看到了。賴子強說讓我看看,我遞給他,他拿在手里看了一會,被賴子歡搶在手里轉身往家跑,賴子歡跑回家藏起來不見了。我跟賴子強要,他說不是我拿的,想要你去找賴子歡。于是我去找賴子歡,沒想到賴子歡不但不給槍我,兄弟倆還把我關在房里打了一頓,警告我以后不許要槍,也不許告訴家里大人,要不然以后見我就打。我哭著跑回來告訴你,拉著你的手幫我要回來。當時你聽了也很氣憤,立即牽著我去找賴家兄弟。可是,你走到村口,還沒到賴家,停住腳對我說,仔呀!咱不要了,回頭我再給你買一把。我聽了你的話,賴在地上大哭說不要,只要這支。可是你不但沒有幫我去要回槍,卻把我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頓。阿爸,你知道那時我有多委屈,有多傷心嗎?我不明白你不幫我要回本屬于我的東西,卻還要打我。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如一根刺插在我心里,無法拔除,或如一塊石頭壓在我心上,讓我喘不出氣來。很長時間想不明白,你明明知道那把槍是我的,而且是你親自買的,卻還要打我。長大后我明白了,你一直是看著賴瑞軒的臉色活著,我活在賴子強兄弟倆臉色里,其實不僅我和你,村里好多人家都被賴家欺負。”

“來。昌平,吃飯,不說了。”文則棟打斷文昌平的話,柔和地招呼兒子吃飯,他內心欣慰,兒子確實長大了。

“他爸,不要得罪支書,賴家在村里有勢力,族人多,不要和他們斗,這世道弄得人心惶惶,都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文則棟的妻子列翠萍聽到爺倆對話,憂心忡忡地說。

“兒子,你以后仍要和賴家兄弟保持原有的關系,大人之間的事你不要放在心里。”文則棟聽了妻子的話,若有所思地對文昌平說。

“阿爸,今晚批斗方芋,真的要把他定成現行反革命分子嗎?我看方芋不像反革命,古老蝦像。”文昌平望著文則棟小聲說道。

“你的心里不是方芋和古老蝦兩個人誰像反革命,你是因為方芋的女兒方細妹。”文則棟說這段話時目光瞟一眼妻子,看到她黝黑的臉上皺紋縱橫交錯,皺起眉頭。想起方嬸白白凈凈的臉,再看妻子的臉和一雙榕樹皮一般粗糙的手,心里生出幾分厭惡。文則棟重新調整思路接著剛才的話對文昌平說:“我警告你,方家的女兒你不能想,她是地主的女兒,碰不得。一旦碰了就是惹禍上身,她會像一副沉重的鐐銬鎖住你;會像一盆污水潑在你身上,永遠洗不干凈。”文則棟聲色俱厲地說。

文昌平在文則棟嚴厲的目光下垂下頭,不再敢想方細妹,卻想起蝦仔。

晚飯后,高音喇叭里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不用召喚,村民們自覺肩扛手提長短不齊的凳子走出家門來到場院。

季節入夏,夜晚已然沒了涼意,煩躁的溽熱提前來了,知了不知疲倦,又聲嘶力竭。老者望著天空,找不到星星,心里默念,今夜會下雨。

場院大門口和主席臺高掛兩盞汽燈,咝咝喘著粗氣,將場院照得雪亮,大小飛蛾繞燈盤旋飛舞。飛蛾撞在燈罩上,“啪啪”聲響。地面鍋蓋大的陰影里躺著幾具尚在蹬腿顫翅的蛾蟲。

身著或黑或灰的男女陸續走進院內,人們魚貫而入默默放下凳子坐下來。老人聚一堆,拿出一米長的竹水煙筒裝填煙絲,玉米纓子搓成的火媒子點燃煙絲,干癟的嘴唇堵住竹筒,兩腮鼓起收縮,像蹲在岸邊的青蛙。

當看到身背綱槍的民兵威武地站在院門兩側,說笑的人立即閉嘴,臉上表情變得木納愚笨。離開竹筒的癟嘴噴出濃濃的煙霧,癟嘴再次塞嚴竹筒,竹筒內立即發出咕嚕嚕的流水聲,之后用力“噗”吹出煙絲,竹筒在圍聚的男人手里傳遞。婦女小媳婦聚在一處,手上納著鞋底或擰紡線砣子,她們小聲說話,不時發出“吱吱”偷笑,又抽空將目光投向土臺子,觀察笑聲有沒有傳到端坐在主席臺上賴瑞軒文則棟耳朵里。主席臺上會計治保主任等幾個村干部表情肅穆,默不做聲,似乎都在等待什么事發生。

方嬸遠離人群,獨坐暗處。她想起傍晚發生在大隊部的事,心頭“砰砰”亂跳,目光不敢直視主席臺。在她眼里,表情嚴肅的賴瑞軒,像潛伏在草叢里的豹子,隨時要撲過來,將自己撕咬成碎片。方嬸越是害怕,越是忍不住將目光瞟過去,擔心他會撲過來。她似乎看到賴瑞軒微瞇的眼睛時常瞟向自己,目光尖利像麥芒,刺中她的心,不堪疼痛。方嬸肅然端坐,低垂眼皮,不敢讓目光亂跑。

蝦仔陪著阿媽靠墻坐在另一側,母子手心各捏一把汗。他為阿爸擔心的同時,又不失時機在人群里尋找方細妹,僅看到方嬸坐在遠處角落,沒看到方細妹,想到她沒來會場,心里生出幾分牽掛。

文則棟開始與賴瑞軒并排而坐,之后站起身倒背雙手土臺邊來回走動,從賴瑞軒背后睨視他背影,心底發出冷笑。目光掃視臺下,看到方嬸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縮在黑暗里,文則棟將賴瑞軒和方嬸的身影連在直線上,讓賴瑞軒的身影覆蓋了方嬸,心里發出一絲淫笑。

當文則棟看到會場上陸續坐滿了人,他微笑地走到賴瑞軒身邊,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賴瑞軒并不看他,表情依然嚴肅,微微點點頭。

文則棟拿起包裹紅綢布的話筒說:“社員同志們,批斗大會現在開始。”

臺下村民停止各自手上的動作,抽水煙的放下竹筒,納鞋擰線的將鞋底線砣子塞在屁股下,黑壓壓的人頭在白熾的燈光下攢動,如浮出水面曬太陽的魚群。

“帶反革命分子方芋古老蝦上臺。”文則棟高喊。

臺下騷動起來,人們伸長脖子四處尋找,見四個民兵分別架著方芋和古老蝦走上臺,分兩側站定,在他們頭上戴上尖尖的高帽子,像教堂兩個尖頂子。

“今天澳頭村委召開批判大會,首先由村支書兼村委書記賴瑞軒講話。”文則棟說。

文昌平穿著整齊,左右顧盼。嶄新的草綠色軍服,嶄新的軍帽,五指寬的皮帶扎在腰間,看起來干凈利落,像剛入伍的戰士。

賴瑞軒清清嗓子,嘴巴挨近裹著紅綢布的話筒說:“鄉親們,今天咱村召開批斗會,批斗方芋和古老蝦這對現刑反革命分子。近階段,我村的階級斗爭是相當殘酷的,復雜的。有的明火執仗,以攻為守;有的藏得很深,伺機反撲。我們必須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武器,有把握地打好這一仗。方芋,古老蝦這對反革命分子,對共產黨,對偉大領袖毛主席,懷著無比仇恨,我們廣大的無產階級革命者對敵人決不能心慈手軟,要把他們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下面讓方芋和古老蝦分別進行認罪表態。”賴瑞軒說完,將話筒遞給文則棟。

“老蝦,你先講。”文剛棟將話筒伸在老蝦鼻子下。

“我對不起賴支書、文營長親切教誨……”老蝦沒敢抬頭,說完這幾句話,便閉了口。

“方芋,你來說。你要有好的認罪態度,爭取得到黨和人民寬大處理。不要像某些人那樣避重就輕,認罪態度不明朗。”文則棟說這番話的時候,狠狠剜一眼老蝦。老蝦如被蜂蜇,身子哆嗦,張了張嘴,想對文則棟說:“文營長,我……”由于雙臂被高高架起來,疼痛難忍,不能順利將心中想說的話表達出來,僅張了張嘴,喉結蠕動幾下。蝦仔知道阿爸忍受痛楚,心如刀割,眼淚無法控制,噼里叭啦往下掉,又不想讓阿媽看到,其實此時阿媽雙手抱頭埋進膝間,雙肩聳動。娘倆無助地感受著親人倍受折磨,卻又不敢有任何語言以及行動,還不能讓旁人看出來傷心。

話筒伸到方芋嘴邊,方芋的兩條細胳膊被兩名身強體壯的民兵架過頭頂,瘦弱的身體幾乎要離開地面,僅腳尖著地。原本瘦小的頭無力垂掛在胸前,見話筒伸過來,勉強抬起頭。人們看方芋花的白頭發像一團枯菜葉子,額頭擰成團的皺紋里擠滿汗水,匯聚沿兩鬢滴落。

方嬸抬起頭,睜開眼睛,她看到老伴瘦削蒼白的臉,在燈光下如刷在墻上的白色標語,方嬸心碎了。

方芋張開嘴唇時,一直緊閉的眼皮啟開一條縫,當他看到臺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不由一陣暈眩。他連忙閉上眼,稍微穩定心神,才又睜開眼,艱難地掃視黑壓壓的人頭,看到老伴龜宿在角落里,身邊沒有女兒,心里頓時輕松許多。他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此時的狼狽相,卻無法控制內心的酸楚,強忍即將要涌出眼眶的淚水,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不能掉眼淚,如果讓女兒知道自己當著眾人流淚,她一定會傷心的。”

臺下所有目光集中在方芋張開的嘴和上下蠕動的喉結上,等待聽他認罪的話。

可是,方芋睜開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同時合上了,像一只被騷擾的蚌,合上蓋子,閉得緊緊的,眼睛和嘴巴周邊擁擠的皺紋向外擴張。

賴瑞軒意在看方芋認罪態度,有意尋找從輕處理他的方法,放他回家。可是他見到方芋像一條死魚閉口不言,心里生出怒火。要是擱在昨日,方芋敢如此輕蔑的態度對待批斗會,賴瑞軒心頭的火定會當場爆發,此時他卻把火按下了。

文則棟沒說話,他在等賴瑞軒表態。對于方芋文則棟另有打算,于是,文則棟站在臺邊和民兵小聲說話,假裝沒看見方芋拒不配合。

“押下去吧!”賴瑞軒小聲對架著方芋的兩個民兵說。

眾人伸長脖子等方芋認罪,可是他沒說話被揪下臺,大家都覺得有些失望。

賴瑞軒不再說話,他心里始終掛著下午那件事。究竟是窗外偷聽?心情有些煩亂。

“下面有沒有群眾對方芋和古老蝦的反革命罪行進行揭發和批判的,大家踴躍發言,說錯了不要緊,我們主要是幫助和改造方芋和古老蝦。”

臺下有小小騷動,你推我我推你,有人輕聲嬉笑。有一個中年人站起來要發言,被他旁邊的妻子硬拽下去,引來哄笑。賴瑞軒見沒人發言,順手將話筒交給文則棟。

“你說幾句吧!”

文則棟點頭哈腰的接過話筒。

賴瑞軒初時以為文則棟僅會簡短說幾句,沒想到他竟講了半個小時,賴瑞軒心里大為光火。尤其看到臺下群眾聽得認真仔細,賴瑞軒連連干咳提醒文則棟快點,好不容易聽到他轉到結束語。

“今天批斗會開得很成功,方芋和古老蝦兩個反革命分子的罪行,將作為我們澳頭村上報縣里的重要典型,他們的罪行交給上級部門去審定。在批斗會臨將結束之際,我傳達縣武裝部的通知。關于加強對青少年防腐蝕教育的安排,預防偷渡事件在我們村里發生。這項工作由我親自抓落實,各位鄉親父老要主動配合,發現情況立即向我報告,更主要是要向賴支書匯報。”文則棟說到這里轉臉看著賴瑞軒,臉上掛一副謙恭的微笑。他說:“支書,你還有沒要指示的?關于加強沿海農村青年教育方面?”

“不說了吧!大伙出一天工,也累了,早點回去睡覺。這樣吧!你把民兵夜間巡邏的工作再安排一下。”

“還是您安排吧!”

“你是民兵營長,這事你作主。”

“你是支書,你指示!”

“也沒什么指示的,安排好夜間巡邏以及看守工作,防止階級敵人破壞搗亂,主要是不能讓反革命分子跑了。”

“好,我會后再重點安排,散會。”文則棟對臺下村民說道。

文則棟轉身離開時,心里惡狠狠地罵道:“屌你老母,叫你指示你就指示,真把自己當行政首長了,老子遲早讓你仆街(倒霉)。”

村民們聽到散會,沒有一哄而散,按往常慣例,大會結束有人領口號,可是今天已經宣布散會,卻無人領喊。人們愣怔片刻,目光在臺上尋找文昌平,他是平時最積極,然后是賴子強兩兄弟。但是臺邊不見他們身影,支書和文則棟以及其他村委成員已經起身離開主席臺,眾人這才面帶失落拎起板凳慢慢散去。

文昌平在方芋和古老蝦押上臺便離開了會場。

文昌平看到方嬸一個人坐在角落,不見方細妹,想到她是一個人在家,心頭騰地一跳,熱血從腳底往上涌,經過眼眶,眼前迷蒙,激動和興奮交織沖撞,體溫像溫度計插進沸水,身體如打擺子發出間歇性的顫抖。文昌平按捺住心中潮起的波浪,慢慢將身子縮進掛汽燈的木柱陰影下,停留片刻,見賴子強兩兄弟并沒有注意自己,慢慢退出會場。

興奮和激動交織沖撞,使文昌平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恍惚、迷離、暈眩,眼前事物模糊不清,雙腳如踩在漿糊里,拔出左腳,陷入右腳。

方細妹的家在村子頂頭一家,要穿過整條澳頭村,要過一座木橋。文昌平一路小跑如騰云駕霧,引來狗吠,同時有兩條狗尾隨攆來,自家的狗也混跡其間,文昌平大喝一聲,自家的狗這才停止叫喚。

狗叫聲,使文昌平飄浮的心慢慢回穩,腳下不再飄浮。

山風從山坡漫卷鋪展,吹過竹林碾過荔枝林;榕樹葉肥厚而雍容,不緊不慢碰撞出不慌不忙的響聲。涼風讓文昌平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他想起阿爸的警告,大腦“咯吱”緊了一下,如捏了自行車手剎,剎住腳下急速的步子。他回頭看來時村道,淹沒在樹梢漏下的月色里,支離破碎斑斕迷漓。望著要去的方向,支離破碎斑斕迷漓,文昌平忘了哪是來路哪是去路。他想讓大腦冷靜下來,眼前浮現出方細妹臉頰兩個酒窩,他看到她獨自端坐在濁黃色的燈影下,剪影映在墻上,凝立不動。文昌平甩了甩頭,沒有猶豫,他又一次讓自己鼓足勇氣,大步往方家走去。

方細妹不敢去會場,不敢看到阿爸被兩個民兵駕著雙臂的慘狀,她從阿爸皺起的眉頭中感受到雙臂被用力往上掀的疼痛,她的心會流血。往常批斗會完了阿爸還能回家的,她可以給阿爸揉捏青紫的手臂,可是,如今他被關起來不讓回來,讓她更加擔心和牽掛。她不知道今晚的批斗會完了,阿爸能不能回家,一定會餓肚子。阿媽下午去場院給阿爸送飯回來,神情恍惚、問她給阿爸的飯送到了嗎?阿媽一聲不吭。方細妹以為阿爸出事了,嚇得她“哇”地哭出來,阿媽告訴她,阿爸沒出事,這才讓方細妹破啼為笑。可是看阿媽神色有異,其中一定有隱情,有一種不詳預感,覺得阿媽并沒將飯送到阿爸手上。阿爸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吃不上飯,怎么受得了,越想越讓方細妹的心揪起般疼痛。于是,方細妹想到給阿爸做的吃的,后半夜民兵看守松懈時候悄悄給阿爸送去。倉庫后墻有一個透氣窗,割牛草時看到的,雖然離地面比較高,但從窗口可以將飯偷偷遞進去。

此時,方細妹正在灶房給阿爸煲蝦干粥。蝦干是去年存下的,已經變色,全家不舍得吃,留存至今。

火苗粉紅,細弱貓舌,輕舔瓦罐底座。方細妹坐在灶前一張竹編椅上,閃動的火苗將她兩頰映出兩團暖色,長睫毛將大眼睛襯出兩團黑色暗影,愈加明艷動人。當熱氣將瓦罐蓋頂得叮叮作響時,撤出灶下幾根干柴,減少明火。阿媽教過她,文火煲粥沒有燥氣,更具營養。方細妹起身來到院里,水缸前舀水洗手。

這時候,方細妹聽到急怒的狗吠聲從村頭往這邊移動,下意識地看一眼院門,見上了門閂,這才放心。她邊洗手,邊側耳聽村里動靜。同時喚幾聲自家的花狗,沒有回應,一定是跑出去瘋了。

狗吠由焦躁狂怒變得柔和的時候,方細妹知道不是外村人,便沒在意。出于警覺,她仍側耳搜聽村道上的動靜。

夜風掠過竹林樹梢,滑過自家屋脊,院子里盤旋數遭,爬過圍墻,纏繞枝桿葉蔓,走了。

這時,她聽到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家院外停住了。方細妹站在院里,愣愣地聽著院外動靜,她似乎聽到站在院外的人粗重的喘氣,心縮緊了,忙抄起靠墻一根扁擔,驚恐的盯著木門。

文昌平就站在門外,他的眼睛穿過縫隙往院內窺探。

方細妹渾身暴起一層雞皮疙瘩。

文昌平站在門外調勻呼吸,拉扯整理綠軍裝前后襟,又端正頭上折痕清晰的軍帽,輕輕咳嗽一聲,伸手敲門。

“細妹,是我,文昌平。”文昌平揉細嗓門,略帶顫音。

方細妹聽出是文昌平聲音,吊起的心放下大半,起碼不是陌生人。同時,她的大腦冒出一個問號,黑燈瞎火的,他來干什么?心是放下了一半,卻提起另一半。

“么也事?(什么事)”方細妹沒有放下手中的扁擔。

“你開開門,我有事找你。”

“有事你在外面說!家里就我一個人,不方便。”

如果是平時,或者在白天,方細妹不敢對文昌平說這么生硬話,她不能不考慮他是民兵營長的兒子,不敢輕易得罪他。

“細妹,我來是說關于方伯伯的事,你快開門,不能讓外人聽到。”文昌平壓低嗓門,顯出非常焦急的語氣說。

文昌平想到方細妹不會輕易開門,要想打消她疑慮,惟有拋出她最關心的

事。

果然,方細妹聽說是阿爸的事,連忙扔下扁擔,快步來到門邊,手放在門

閂上。

“我阿爸怎么了?”

“你讓我進來說:這件事不能讓外人聽到。”

方細妹顫抖的手剛拔掉門閂,文昌平立即推門側身擠進來。

文昌平進門后,方細妹順手拉開院門,她用身體擋住一扇,防止文昌平關門。倆人站得摟,方細妹聞到一股樟腦丸的味道。

“家里有外人嗎?”

“阿媽去場院開會了。”

“進來說吧!讓別人聽到,我就是與你們私通罪。”

“我阿爸犯了什么罪?”方細妹見文昌平緊張的神情,以為阿爸真的出事了,擋住木門的身子移開一些。

“這事可大了,你阿爸這次可能要出大事。”文昌平說著話乘方細妹愣神之機,關上門。

“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細妹焦急地問完這句話,立即由焦急變為懊悔。阿媽去場院開批斗會,如果阿爸有事,阿媽能不回來說嗎?

正當方細妹懊悔時,文昌平關上門,要插上門閂,方細妹連忙伸手按住說:“不要閂門,我阿媽要回來了。”

前屋光線暗淡,僅灶房里有一團濁黃的光,灑出來。

方細妹伸手阻止文昌平上閂門,忙亂中手碰到他的手,文昌平渾身顫抖了一下。兩只眼睛直直地落在她撐開的手上,濁黃的光線里,方細妹的手細白的手背上一個個窩窩,像一朵朵小花無拘無束地盛開。

方細妹看到文昌平神色有異,想撤回手,又怕他插上門閂,正當她左右為難時,文昌平的嘴已經貼在她手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說:“細妹……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手……”

文昌平的嘴在方細妹的手背上胡亂親吻,咂咂有聲。

方細妹如手背濺上一滴滾油,“啊”一聲尖叫,縮手逃開,手背在身后衣襟上猛擦。

文昌平跟過來,急促地說:“細妹,你別走……”

方細妹大驚失色,轉身想往后屋跑,可是后屋黑燈瞎火,她停住腳步,想轉身往有燈光的灶房跑,文昌平尾隨緊步相隨。

“細妹,你別跑,我有話跟你說……”

“你出去,你是壞人……”

沒等方細妹說完這句話,被文昌平從身后攔腰抱住。慌亂中她的腳踢倒靠在墻邊的竹片扁擔,扁擔斜刺飛進灶房,刮倒灶上粥煲,“哐啷”一聲悶響,瓦煲碎裂,熱騰騰的粥水流了滿地,蜷曲的蝦干隨粥水流淌。

方細妹再次尖聲驚叫,同時大聲呼救:“來人呀!有壞人呀!”

文昌平在她呼救聲中臉色陡變,撲在她身上雙手死命捂住她的嘴。

“細妹,你不要叫……我是真心喜歡你……”

方細妹嘴被捂住,口不能言,惟有喉嚨里“嗚嗚”出聲,淚花飛迸,眼睛驚恐地盯著文昌平,惟一能做的是拼命蹬腿和死命搖頭。

“細妹,如果你聽我的,我叫阿爸放你阿爸出來。”

方細妹被文昌平壓在身下,掙扎不脫,聽到文昌平說的話,愣了一下,停止蹬腿,眼睛死死盯住他。

見方細妹不再掙扎,文昌平以為她同意了,放開捂她嘴的手。

“文昌平,你這樣……欺侮我,我會恨你一輩子……”

文昌平見方細妹傷心哭泣,心生猶豫。他沒想過事情會搞得這么糟糕,尤其灶上瓦罐打翻弄得滿地狼籍,把文昌平想象中的美好情景破壞得一干二凈。他想起身放開方細妹,當看到她起伏的胸部,心底再次竄起熱浪,這股熱浪與在場院想起她涌出的欲望匯集交聚,讓他再度目光迷離,好像有一團濃霧飄浮在眼前,臉上呈現醉酒的潮紅,鼻翼兩側青春痘飽滿漲大,似鼓漲的苞芽要破殼。

終于,文昌平微顫的雙手,落在方細妹起伏如波的胸上。

方細妹停止掙扎是聽到文昌平說能放阿爸出來,當文昌平雙手按在她胸上,讓她再度驚恐萬狀如臨大敵,雙手本能地推拒。而此時的文昌平如一頭失去理智的瘋牛,將方細妹的雙手壓在身后,不讓她動,全身伏在她身上,鉗住她亂蹬的雙腿,開始從容地親她臉頰和耳垂,一只手伸進去揉搓她乳房。

方細妹躺在地上,全身冰涼,有一條蛇在胸上游移,從胸部往下,游到腹部,扯脫她的褲帶。

方細妹想用最后一絲力氣喊阿媽,阿爸來救她,卻沒能喊出來,喉嚨口似乎被一團棉絮堵住了。

文昌平騰身扯脫嶄新的綠軍褲,重新壓在方細妹身上。

經過幾番掙扎,聽到方細妹“啊……”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劃破沉寂的夜空,水邊蛙鳴也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停了,“撲通撲通”跳進溪內躲起來。

淚水模糊了方細妹睜大的雙眼,空洞而又無助地盯著漆黑的天空,雙腿胡亂蹬踢,軟弱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開了。

方細妹阻止文昌平閂門,轉身逃跑,文昌平擔心她逃進后屋閂門,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便沒來得及閂門。

來人站在前屋黑暗里,借微弱燈光,順手在墻腳撿起雪亮的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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