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青山依然滿臉疑惑，不過他還是回答了沈躍的提問：“就在今年年初的時候，有一天四通來到了我這里，我們兩個人在我的書房里面喝酒，他對我講了這件事情。他告訴我說，這些年來他在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說，‘現在的醫療技術這么發達，可以去國外看病啊’。他搖頭說，‘沒用的，這是精神性疾病，全世界都沒辦法’。然后他哭了。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在我面前那樣哭。多年以前，即使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有見他哭過。唉……”沈躍的內心為之動容，問道：“然后呢？”烏青山道：“那天我們都喝醉了，后來他對我說，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從今往后不要再提起。他還對我說，這件事情他除了我之外，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今后也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

沈躍看著他：“難道他跑到你這里來就僅僅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情？”烏青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猶豫著說道：“當然不是。他對我說了那件事情后就問我，‘青山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四通集團的股東，你覺得我的兩個兒子今后誰最適合接替我的位子？’說實話，當時我就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對他說，‘老兄，你千萬不要多想，你還并不老呢’。他說，‘有些事情總得先做好準備，四通集團那么大的產業，無論是為了子孫還是為了股東們，我都必須提前安排好很多事情’。那天晚上之后，我還擔心了很久，后來好幾個月過去了，他一直都很正常，我這才放下心來。可是誰知道……”

沈躍即刻打斷了他的話，問道：“當時你是怎么回答的？我說的是當闞四通征求你意見的時候。”

烏青山搖頭道：“我還能說什么？闞望和闞洪其實都不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今后接替四通集團董事長的位子都會非常出色。我和四通雖然是最好的朋友，但這畢竟是他的家事。我是幾十歲的人了，見過朋友因為利益、女人反目成仇的，也見過因為干預別人家事心生隔閡的，我知道四通來問我，是真的把我當成是他的朋友，但是我不能多說啊。當時我就反問他，‘四通，你覺得誰最合適呢？’”

沈躍神色一動，問道：“他怎么回答的？”烏青山道：“他當時就苦笑，說，‘我也難以抉擇啊。說實話，我這兩個兒子都不錯，闞望為人穩重，不過對下面的人太過嚴厲；闞洪留過學，思維開拓，更容易讓公司適應未來的發展，不過他太好女色，我很擔心他今后會在女人的事情上吃大虧’。當時我一聽就明白了，其實四通還是更看好闞洪一些。我就說，闞洪畢竟還年輕，我們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也許過幾年他就厭煩了，不再對女人那么感興趣了。四通點頭說道，‘是啊，那我就再想想吧，再觀察觀察。后來他和我都喝醉了。從那天之后一直到他出事，他再也沒有對我談及過這件事情。不過他有時候還會到我這里來喝酒，和我下棋。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問他的病情，結果他一下子就把棋盤給打翻了，生氣地對我說道，‘青山，你怎么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了？’當時我也冒火了，說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嗎？’他朝我大吼，‘這根本就不是關心的事，老子不是精神病！’唉！現在想起那件事情來我還在后悔，當初他把那件事情告訴我，是因為我是他的朋友啊！”

沈躍也在嘆息，不過他嘆息的是闞四通和烏青山都把精神性疾病視為是一種侮辱性的名詞。他看著已經悄然流下了眼淚的烏青山，又問道：“烏先生，你肯定不會把闞四通患有抑郁癥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的，包括你的妻子，是吧？”

烏青山差點動怒：“當然！你把我看成是什么樣的人了？”沈躍急忙道：“你別生氣，我完全相信你對朋友的承諾。那么，關于闞望和闞洪的事情呢，你告訴過別的人沒有？”烏青山似乎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沒有。”他在撒謊。沈躍盯著他，笑著說道：“好吧。那么烏先生，你對闞四通的妻子，我說的是齊敏，你對她的情況知道多少呢？”烏青山道：“四通從來不在我面前談任何有關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去問。不過我感覺得到，四通和齊敏之間是有些問題的。一個那么漂亮的年輕女人，和四通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卻沒有孩子，我想，任何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都會有想法的。”

沈躍問道：“你說的是未來家產的問題？”

烏青山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沈躍聳了聳肩，心里想道：看來還真是沒有人真正知曉和理解齊敏的內心。她不能生育，而且父母早亡，她今后要那么多家產來干什么？他想了想，問道：“闞洪還沒有結婚，闞四通對他這個小兒子的婚事有過什么安排嗎？”

烏青山道：“這件事情四通倒是對我提起過。兩年前四通去了一趟歐洲，他覺得一個財團董事會主席的孫女很不錯，可是闞洪卻堅決不同意。”

沈躍問道：“為什么？”烏青山搖頭說道：“原因很簡單，那個外國女孩子長得實在是不好看。”康如心在旁邊一下子就笑出了聲，沈躍急忙看了她一眼，康如心的臉瞬間紅了，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烏青山卻似乎沒太在意，他繼續說道：“闞洪和他哥哥在這方面完全不一樣，如果是闞望的話，肯定會遵從他父親的安排的。男人嘛，事業才是最重要的，漂亮的女人哪里沒有？”

他看了康如心一眼，卻在問沈躍：“你說是吧？”沈躍心里明白，眼前這個老人其實已經對康如心剛才的發笑生氣了。

他微微一笑，說道：“我倒是看過闞望妻子的照片，模樣還不錯。對了烏先生，闞四通為什么不讓自己的小兒子與國內其他的財團，或者是官員聯姻呢？他的選擇應該很多啊。”

烏青山道：“四通可不是一般的人，他的眼光非常長遠。他曾經對我說過，一定要與官員保持距離，因為官場上的沉浮太無常了，作為商人，一旦陷進去就再也難以全身而退。他還對我說過，當今是信息社會，未來的商業更會走向全球化，正因為如此，他才在闞望、闞洪兩兄弟之間更屬意闞洪一些。”

看來闞四通這個人還真是非同尋常。作為商人，他能夠把眼光放得如此長遠，而且不為眼前的利益所動，這可是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的。即使是國內大多數的富豪也想不明白這一點啊。沈躍在心里感嘆著，同時又問道：“闞洪好像很喜歡倪小云。是吧？”

烏青山嗤之以鼻地說道：“你想想，四通會同意嗎？闞洪不過就是和她玩玩罷了。”

沈躍道：“倪小云可是闞四通的秘書，難道這樣的事情闞四通沒有和倪小云談過？”

烏青山道：“誰知道呢？現在四通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情你只能去問那個倪小云了。”

沈躍站了起來，拿出筆在一張紙上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客氣地對烏青山說道：“烏先生，打攪您了。如果你想起了什么，麻煩你直接給我打電話。”

烏青山點頭道：“好的。”沈躍和康如心一起離開，剛剛走到別墅的門口處，他緩緩轉身去問了烏青山一句：“烏先生，其實你心里更屬意闞望，是吧？”烏青山怔在了那里。沈躍朝他笑了笑，說道：“再見。”康如心將車開出龍華小區后歉意地對沈躍說道：“對不起，剛才……”沈躍溫言道：“沒事。下次注意就是了。”康如心的心里溫暖了一下，問道：“有什么發現沒有？”沈躍郁郁地搖頭道：“暫時沒有。這個烏青山確實是闞四通最好的朋友，不過闞四通的城府實在是太深，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只讓他了解了自己很少的一部分。想想倒也是，如果闞四通的城府沒有那么深，眼光沒有那么長遠，或許今天的四通集團也就不會存在。”

康如心憂慮地問道：“沈……沈躍，我這樣叫你可以吧？我在想，如果我們繼續像這樣調查下去的話，真相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呢？”

沈躍沉思著說道：“有句話不是這樣講過嘛，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時候。只要我們一直抓住那個線頭，一步步清理下去，那么我們距離真相就不會太遠了。而且今天我們還是很有收獲的。”

康如心頓時高興了起來，急忙問道：“你快說說，今天都有哪些收獲？”

沈躍依然在沉思著，緩緩說道：“到現在為止，我至少知道了一點，闞四通想讓闞洪接班的意圖闞望是知道的。”

康如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是烏青山告訴闞望的？你離開的時候問烏青山的那句話就是為了證實這一點？”

沈躍點頭，道：“你發現沒有，其實烏青山和闞望是一類人，作為四通集團最重要的股東，烏青山當然更屬意一個與自己性格相近的人接班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康如心看著他，滿眼的敬慕：“為什么每次你都能夠讓別人如實地回答你的問題？”

沈躍聳了聳肩，道：“很簡單，直入主題，將關鍵問題放在一般問題之中，特別重要的問題要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時候提出。”

康如心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做不到。”沈躍笑道：“確實，主要是因為你太漂亮了。”康如心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嬌嗔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沈躍卻正色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實在是太過漂亮，很容易讓對方分散注意力。搞心理學的人，長相越平常越好，那樣才不容易引起對方的防范。”

康如心嘟囔著說了一句：“這么說來，我長得好看反倒是一種缺點了？”沈躍笑道：“你的漂亮是上天賜予你的最大禮物，你應該好好珍惜才是。”

康如心的眼里波光流動，笑吟吟地看著他問道：“是嗎？”她的這一眼，讓沈躍的內心猛然間顫動了一下。他急忙將目光轉到車窗外，不再說話。